破蠻岡猛虎軍團的大營裡,兩位幼教老師,安多里爾和貝葉一人抱著一個小孩坐在帥帳的大書桌前,桌上攤開幾卷識字讀本。
丹虎和丹豹望著面前花花綠綠的圖畫和文字,丹虎的小手拍打著桌子、丹豹乾脆就在撕扯書卷,小鬼們嘴裡還咿咿呀呀的,濃厚的兒音,叫人聽不懂他們念叨的是什麼古怪音符。
「軍師大人,該給少爺們洗澡了。」霍夫曼進來道。
「好,馬上去辦。」安多里爾將兩個小傢伙抱著遞給霍夫曼:「我和貝葉先生還要商量點事,吩咐衛兵,沒有緊急公務不要打攪。」
霍夫曼替丹豹揩掉鼻涕,領命而去。
兩位不合格的幼教老師如釋重負。
「到現在我才知道當老師的難處,尤其是幼兒的啟蒙老師。」貝葉歎道:「咱領主大人的這兩個小孩比蠻酋戈勃特還要頑劣,對戈勃特你還可以打他,對丹虎和丹豹,唉……」
安多里爾笑而不語。
「有領主的消息了嗎?」貝葉輕聲問道。
「至今沒有查到什麼蛛絲馬跡。」安多里爾無奈地搖頭。
「但願領主吉人天相,能夠平安脫險。」貝葉劃著十字道。
「我看你是想盡早將幼兒教育的重任交付領主吧!告訴你,沒門,這帝師一職,你我是當定了,也責無旁貸。」安多里爾笑道:「對了,貝葉,戰俘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已經辦完。」貝葉答道:「真有點不甘心哪,卡琳爾加上七千俘虜用來交換一萬二千我軍戰士,我方還要支付每人二十金幣的贖身費,共計二十四萬金幣。這未免也有些太便宜戈勃特了。」
「貝葉先生,當前的形勢下,穩定壓倒一切,可不能因為一點金幣,影響了幾十萬戰士的軍心士氣。」
「這個我知道。」貝葉點頭道:「所有的被釋俘虜,我已經單獨安排了一座軍營先行隔離,情報人員正在逐個查對和訊問,可疑的人會單獨剔出來,以防間諜滲入軍中搗亂。對了,據俘虜們說,目前遊牧聯軍營內仍然是脫裡花任蒂奇斯首領,原族長摩盧已經被流放。」
「就由得摩盧這蠻酋自個兒去折騰吧!擊敗戈勃特,安定北部局勢,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從長計議。」安多里爾將一份漆封的戰報遞給貝葉:「先看看南部主戰場的形勢吧!這是剛收到的密件。」
「黑巖城陷落?巨木堡陷入苦戰?」貝葉不由連吸涼氣。
「這還有一份絕密情報。」安多里爾從懷裡又扔給貝葉一封密報。
「沙加先生!席爾瓦可真夠狠的,他就不怕?」
「動手者已經處理乾淨,事情辦得還算利索,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安多里爾撇撇嘴:「沙加這種軍界古董,在誰手裡打碎,誰就得負責,何況還有沙加的家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呢!」
「說的也是,詹魯人過去的所作所為,誰又會相信他們的話,蓋亞這一次怕是有口難辯囉!」貝葉皺眉道:「不過席爾瓦以全郡民眾的性命為賭注,這麼跟走廊聯軍們幹下去,把富庶的中央郡整治殘廢了,對今後的霸業恐怕也非常不利啊!」
「席爾瓦這個紅毛盜賊心夠黑、手夠狠,確實是個成大事的主,不過就是太計較一時之成敗,絲毫不顧及民間疾苦。」安多里爾手指輕敲桌面:「一味玩弄權術、陰謀,總有露餡的一天。內聖方可外王,屠夫手段還須配上菩薩心腸,才是王者正道、真正的英主,方能修成正果。」
安多里爾的話令貝葉越琢磨越是心驚肉跳。丹西外出未歸,生死難卜,像席爾瓦這種手握雄兵,鎮守京畿要地,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重臣,除了對其嚴密封鎖丹西被擒的消息外,安多里爾更會小心提防任何不測事件。
而在評價席爾瓦時對自己這麼推心置腹,未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告誡,別看丹西生死未卜,有老酒鬼在,誰也別想欺瞞得了他。
「席爾瓦的密報,我們該如何回復呢?」饒是貝葉猴精,背上也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巨木堡危機重重,我軍僵守北部,一時半會擊敗不了戈勃特的遊牧聯軍,也派不出一兵一卒回去援助。」安多里爾一邊思索一邊緩聲道:「席爾瓦沒做任何建議就把這道難題扔過來,心裡頭不是沒有想法的。領主不在,席爾瓦出的這道難題,咱們自然必須答得漂亮一點。」
貝葉緩緩點頭。重臣在外,扔過來的難題,自然有試探之意。題答的不漂亮,無疑會影響中央首腦的權威,進而難免讓人心生妄念。
「哼,咱們派不出兵,不等於說對中央郡主戰場就幫不上忙。」老酒鬼冷訕一聲:「貝葉,這兩天丹豹就交給我來帶。」
「哦,這個……」
「先別急著謝我。」看著貝葉既迷惑又大鬆一口氣的樣子,安多里爾笑了起來:「一大堆的文案工作需要你趕緊去完成呢!」
「你以丹西領主的名義擬一份詔告,公示天下。萬斯將軍捨身戰鬥,掩護大批黑巖城民眾逃出塞爾軍虎口,追授其『護民聖將』稱號,子孫世襲公爵爵位,並將於黑巖城、巨木堡和曼尼亞三城修雕像永久紀念。黑巖城戰役的死難將士,均追認烈士,善加撫慰。」
「鑒於茲波林的殘暴無恥,冠名『戕民暴賊』,猛虎自治領各軍各部、所有武裝人員,永遠不得接受茲波林,及參與黑巖城戰役的任何塞爾將士之投降!」
「以領主名義下令,全領各處都必須為原閃特王國四朝元老,大陸軍界的傳奇人物沙加先生舉行隆重的喪禮儀式。」
「以丹西領主名義向教皇費文上一道陳情書,詳述茲波林在黑巖城的屠殺、詹魯人對沙加騎士的殘害,以及走廊各國聯軍在整個中央郡犯下的罄竹難書的暴行,懇請教皇陛下根據『馬都蘭合約』在道義上施以援手。」安多里爾呼口氣:「陳情書的口氣要強硬一點,問問教皇陛下,是否認可這種戰爭方式?如若認可,整個走廊定當群起倣傚!我猛虎軍團將做第一個學習者!」
「命令正在兩盟半島活動的羅嘉斯外長,說服撒龍等傭兵團首領以及萬斯將軍在傭兵界的故友,向東教會抗議茲波林在黑巖城戰役中的野蠻攻城方式,要求教皇陛下為萬斯將軍伸冤。」
「命令李維將軍、旺熱將軍、帕巴特總督等閃特軍政大員,叫他們致信拉捨爾國王彼德六世等沙加先生在東教會軍政界的各位好友,懇請他們出面對教皇施壓,為慘遭殘害的沙加先生討回公道。」
「修書康坦諾夫大主教,請其在教廷中活動,事成之後,我領自有厚謝。」
「致函我們的盟友狄龍大將軍,請求他修書東教會教廷中的朋友,參與對聯軍暴行的口誅筆伐。」
「密告希爾瓦和巴維爾,叫他們密切關注教皇陛下的外交舉動,做好妥善利用的準備。」
「我明白了。」安多里爾的這套輿論和外交的組合拳令貝葉連連點頭,然則他眉間卻仍存疑慮:「可東教會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想必軍師大人應該清楚。我總是懷疑,費文那邊能有多大的舉動?」
「不錯,除非涉及他們的自身利益,否則東教會教廷只做兩種角色,要麼是個依傍強者的婊子,要麼是個拌稀泥的和事佬。」安多里爾冷笑道:「兵他們一個不會派,錢估計也一個子兒不會送,但在這麼浩大的聲勢面前,若連一道外交聲明都不發,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普通民眾的死活、民間的聲音,費文也許還能聽而不聞,但沙加事件必然導致東教會軍政首腦、貴族階層的強烈反應,對此費文可就無法坐視了。別忘了,沙加的好友拉捨爾國王彼德六世,可是東教會的頂樑柱呢!」
「可一紙聲明又會有多大的效果呢?」貝葉仍然不解。
「外交界有句老話說的不錯,力量不等的情況下,力量就是外交,力量對等的情況下,外交就是力量。」安多里爾深邃的雙目射出幽幽的冷芒:「只要巨木堡不失、南線戰場的僵持不被打破,費文聲明之威力就不能小視。教皇陛下的話到底抵得上多少兵馬,我們說了不算,要看他席爾瓦的本事,看他如何去利用這一個局面了。」
貝葉心中暗讚,難怪丹西會把一切重任都托付在老酒鬼身上,就看他這套組合拳,輕收一舉三得之效。
嘉獎萬斯、追悼沙加和永不接受茲波林投降,可以繼續激發民間的抗敵鬥志。給東教會教廷施加極大的壓力,可以爭取外交上的好處。
席爾瓦拋過來的那道棘手難題,給老酒鬼潤潤色,轉了一圈又扔了回去,從封疆大吏試探中央變成了中央政府考校地方要員。
貝葉鬼馬精靈,心思聰穎,一點就透,然而事情的發展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
黑巖城戰役,本是猛虎軍團戰史上的大敗筆,沙加的離奇被戮更成為史界一直爭論不休的懸案,然而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經過蓄意利用,已演化為政治上的大文章,釀成一場大風波。
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們還必須為了生存、為了權力而繼續奮鬥。面對著死者的屍體,活著的人們除了慶幸和悲哀,更多的還是考慮如何踩足其上,把自己墊得最高。
陳情書、抗議信像雪片一樣不斷飛往欽斯尼亞,教廷內外議論紛紛,教皇費文也坐不安穩了。
與各位紅衣主教和教廷核心成員國首領幾番緊急磋商後,教皇陛下於聖地欽斯尼亞發表了一份簡短的聲明,正式將中央走廊聯軍進攻猛虎自治領定為「不義之戰」,號召交戰各方的所有教徒們都站起來抵制這場違背上帝意志的侵略戰爭。
交戰雙方的物質力量並未因這紙聲明而發生任何影響,精神上的作用卻絕不可忽視。
儘管反虎聯盟各國作出種種姿態,指責教皇僭權越位,抗議東教會教廷干涉世俗事務,或者對聲明另做一番曲解,將不義推到對手身上,但聯軍的士氣仍不可避免地遭受到重大打擊。即便是逃兵,也開始可以振振有辭地引述教皇的話替自己的行為開脫辯解。
而他們的對手,卻是另一番光景。
安多里爾扔過來的難題,席爾瓦的答卷書寫得亦是相當漂亮。
「上帝站在我們一邊!」
這句充滿蠱惑力的口號從自由軍團的巴維爾率先喊出,迅即被猛虎自治領全領各處戰場借用。
戰士們奔走相告,勇氣倍增。淪陷區民眾也看到了前途和希望,搖擺和猶疑不定的人,也敢於拿起武器進行奮勇的反抗和鬥爭。
無論真相背後藏著多少陰暗齷齪,無論內心裡對其是多麼的輕賤,戰爭的正義性與否,每一個霸主都不敢掉以輕心,至少在表面形式上如此。
這就是文明世界裡的遊戲規則。
宗教領袖費文的打氣,令中央郡軍心大振,並成為中央郡反侵略抗爭的最大精神助力。
巨木堡輸送的武器、物資和派來援助的軍官,以及席爾瓦獨裁官公佈的參加自由軍團者戰勝後免除十年租稅的政策,則為其提供了充分的物質條件。
這些條件,加上過去幾個月累積下來的巨額仇恨,巴維爾、瑞奇、阿施塔等人於累斯頓河兩岸地區打下的堅實根基,全民反侵略抗戰的最高潮一幕終於到了開始卷揭簾帷的時候……
事情發生之時,尚在逃亡途中的丹西,因沒有躬身入局,得以逃脫後世一些敢於仗義執言的史家們口誅筆伐,不過他的日子同樣不那麼好過。
數日之後,死亡峽谷,星月黯淡。
夜幕下的死亡峽谷,充分展示出自己的名實相符。從南往北,到處都是屍骸產生的游動鬼火,整條峽谷綠瑩瑩的一片,好像鋪上了一條綠色的地毯,直通地獄深處。
一小隊膽大包天的胡狼騎兵在峽谷裡趁夜趕路,洩漏其真正身份的是他們旁邊作陪的一獅一虎。
這些人藉著夜色和岩石的掩護,分成左右兩隊,在峽谷裡躥躥躍躍,貼著山崖,悄聲而快捷地交替著前進,並通過預先定好的手勢交流自己所見,共享情報信息。
苦娃和甜妞居中,小步躍跳,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低聲咆哮報警。
古斯和塔科分領兩隊,在最前方查探。每走一段路,他們就伸手過頂,五指捏合,作出平安的手勢。丹西和八名衛兵這才繼續趕上去。
月亮和星星都眨著眼睛,彷彿在嘲弄這兩群草木皆兵的夜行者。
躥躥跳跳,躲躲藏藏,小分隊終於穿過了死亡峽谷,於午夜時分抵達了死亡峽谷的南口,途中除了幾隻被苦娃夫婦驚到的豺狼和野兔曾令他們心跳加速了幾次外,尚未發現任何危險。
小分隊掩身在一塊黑黝黝的石頭後面,悄悄地朝峽谷口外打量。
死亡峽谷南口就是原陰風堡故址,巨石散亂地遍佈各地,殘缺的防禦工事橫七豎八。百餘年來,李維家族曾與遊牧聯軍在此廝殺,幾個月前,威達又率部與赤拉維、季爾登的沃薩人進行血戰,涼爽的夜風吹過峽谷口,嗚嗚的風聲有若有無數亡靈在哀歎哭號。
一行人左瞻右顧,都沒有發現什麼危險。唯有苦娃和甜妞有些異樣,直欲撲出去,卻被古斯和塔科按住。
大家對視一眼,各自點點頭。
「苦娃,帶著老婆衝出峽谷,馬上跑回破蠻岡軍營!你聽好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直跑,絕對不要回頭,知道了嗎?」古斯邊說邊打著手勢,拍拍它的虎腿,又用拳頭在其「王」字額頭上鈍敲一下。
來回做了幾遍手勢,苦娃方才理解。它低嘯一聲,帶著老婆甜妞躍出峽谷南口,戀戀不捨回望一眼,迅即朝西撒腿狂奔。
看著苦娃夫婦矯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丹西、古斯、塔科和八名衛兵方才拔出兵器,躍上戰馬。
古斯與塔科在前,丹西居中,衛兵環繞側後。
塔科把手一招,全副武裝的十一騎飆出死亡峽谷南口!
剛剛踏足大荒原的褐黃色土地,變故就突如其來!
無數的火把如變戲法般一齊點亮,數千名沃薩族騎兵在死亡峽谷南口現身,呈一個半圓形將這伙胡狼騎兵的正面逃路悉數堵住。在他們身後,遠處的死亡峽谷北口也有憧憧的火光在閃動,夜風隱隱送來戰馬的嘶鳴聲。
不用想也知道,定有無數人馬從北往南迫來,將他們退往漢諾大草原的後路也完全截斷!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這夥人被困在核心,完全成了蠻族伏兵的甕中之鱉。
聽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急,看著前方蠻騎軍陣緩緩逼近,丹西等人扯住馬韁,倏然停步。
沒有見到苦娃夫婦的身影。顯然為了能活捉敵酋,避免暴露,遊牧伏兵將這兩隻猛獸放了過去,未曾攔捕。
「哈哈,丹西領主,欣聞閣下微服巡幸漢諾大草原,戈勃特迎駕來遲,還望海涵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