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批負隅頑抗的海亞爾士兵被砍殺殆盡,天已經濛濛亮了。
馬蹄圍重現萬馬雲集的舊日景觀,只是經歷了戰爭洗禮後,多出來無數的屍體和血跡,土牆房舍則變成了斷壁殘垣。
這場奔襲戰,經一夜血鬥,五千海亞爾駐防軍中三千有被殺,餘下基本上成了俘虜,別亞的部隊損傷約千人左右。
別亞帶領部下清點俘虜,掃視戰場,卻沒有發現戈締斯或者他的屍體,據東門的一些戰士說,昨晚有一群敵軍奮力突圍,十來個軍官模樣的人衝了出去,騎馬朝東逃脫了。
「想不到戈締斯先生還這麼怕羞呢!連老朋友都不肯見上一面。」別亞睥睨四周:「懷特酋長,你帶一千騎兵,押著這些俘虜繼續向東挺進,給海亞爾農夫們枯燥的生活添點情趣。記住,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特點頭應允,神情中有些疑惑:「那將軍您呢?」
「項煉被扯斷,珠子就會自己滾動起來。」別亞調轉馬頭:「我率弟兄們回頭,去迎接榮歸故里的海亞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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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丹西將嘴裡嚼爛的草葉吐掉:「大概是我的舌頭不靈敏,怎麼嘗不出什麼異樣來呢?」
即將與蠻族聯軍進行首場大會戰,在緊張備戰期間,病懨懨的領主大人卻有閒心抱著兩個小鬼,一大早就在安多里爾、貝葉和厄爾布的陪同下,跑到大荒原上憶苦思甜,刨草根挖野菜吃。
接到了安多里爾的絕密調令,躲在後方搞藥劑實驗的厄爾布,由吳平帶人衛護著,在昨天夜裡趕到了破蠻岡,隨行還帶來了好幾輛馬車,裡頭裝滿藥劑大師最喜歡的瓶瓶罐罐。
貝葉也在呸呸地吐著草根,伸著舌兒直搖頭。
老軍師安多里爾就好多了,他擰開隨身攜帶的小酒壺,用酒漱口,除去口中草汁的異味。
行家就是行家,門外漢就是門外漢。雖然有諺語雲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可在藥學領域,即使像丹西、貝葉、安多里爾這種才智的人物,別說三個,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也頂不上一個厄爾布。
藥劑師仔細咀嚼,彷彿在品嚐美味佳餚一般:「唔,好熟悉的味道呀!怎麼想不起來呢?」
看到六道刀子似的目光都盯著自己,又心有餘悸地看看不遠處蹓躂著的苦娃,厄爾布不免有些心慌,他搖動著手裡的野草:「現在真有些想不起來了,我得回實驗室去提煉一下,看看裡邊有什麼成分。」
「哦,厄爾布大師,現在不必太著急。」丹西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一起來欣賞這美妙的荒野景色吧!你要的野草樣本,待會吳平和霍夫曼會給你送去的。」
「是啊!」安多里爾也把小酒壺遞過去:「有人想賣給我們一顆萬消丹,跟我們說說有關的情況,好嗎?」
「萬消丹?」厄爾布有些莫名其妙。
「對呀!」三顆聰明的腦袋都熱切地點頭。
「這種東西,你們也會信?」厄爾布有些古怪地看著三人。猛虎自治領三位機心深厚的領袖和謀臣,竟然對連普通人都不會上當的古老騙局如此感興趣,頗令厄爾布有些吃驚。
「呃,是這樣。」酒鬼軍師有些尷尬地解釋著:「賣家是個很有聲望、很講信譽的人物,不由我們不信。當然,我們也仍然有些拿不準。」
「對方說萬消丹需要整顆吞嚥才有效果,導致我們無法驗證藥效。」貝葉補充道。
「哦,這個呀!我倒是聽一些前輩談到過一個神秘的說法。」厄爾布仔細地回想著:「萬消丹似乎是採用以毒攻毒的藥理,藥丸本身就含有劇毒。除了藥物配料外,藥丸內各成分的分佈結構也非常重要。它甚至不能咀嚼,必須一口嚥下肚才能起到除毒效用。否則將無法驅散體內之毒,甚至會起相反作用,令人毒發而亡。」
「哦,你說的可靠嗎?」貝葉皺起了眉頭。
「這只是傳說而已。」厄爾布連連擺手:「我可不敢打包票。」
「假如我們拿到藥丸,你能有辦法驗證真偽和藥效嗎?」安多里爾也變得滿臉嚴肅。
「可以試試。」厄爾布吸了口涼氣,馬上又給自己預先找個台階:「不過這也只是一種傳說而已,誰都沒有什麼把握的。」
「走吧!」丹西歎口氣,望著前方緩聲說道:「原野的景色,可真美呀……」
盛夏時節的大荒原,陽光燦爛,草木繁盛,萬物甦醒,生機勃勃。
前段時間的充足雨水,令野草呼呼地瘋長,已經深及膝部,微風拂過,翻出陣陣碧海細浪。
草食的、肉食的各種動物或成群結伙、或拖家帶兒、或單槍匹馬,在大荒原放眼無際的懷抱裡奔騰跳躍,追逐嬉鬧。
從南部歸來的候鳥群,在空中飛過、在樹梢棲息,唧唧喳喳地傳唱著生命的頌歌。
這是大自然的旋律,人類發出的噪音已經完全被消解掉……
幾個人望著這綠意盎然、生機盎然的世界,不由得都有些癡了,彷彿自身也融入了這幅生動的畫卷,融入了這純淨永恆的天籟之中……
「苦娃!」
丹西胳膊裡的兩個小傢伙突然都叫起來,手指遠方。
大人們回過神來,看到剛才還一直在不遠處充當保鏢的苦娃,此時一邊低低地吼叫著,一邊朝北邊狂奔而去,斑斕的身影在綠色的草叢中飛梭穿過。
「怎麼回事?」丹西疑惑地問。
「別問我。」安多里爾聳聳肩:「這可是你自己的坐騎。」
「看樣子,八成是發情期到了。」有過草原生活經歷的貝葉知道些動物的習性:「可能是聞到了哪只發情的母老虎留下的氣味,急急地趕去相會吧!」
老虎是獨居動物。它們發情後,會在各處排泄的尿液中散佈強烈的氣味,通過這種氣味信息的交流,尋找到自己的配偶,繁育自己的後代。雖然苦娃一直跟人類生活在一起,可畢竟其身體正處於壯年,也無法迴避自己的本能要求。
西扭頭朝旁邊的吳平使個眼色:「派個人去盯著。」
「注意,離它們遠點!」貝葉咧嘴一笑,朝那個縱馬而去的衛兵喊道:「它們幹好事的時候,是最討厭被人打攪的!」
眾人皆笑。
苦娃這麼一鬧騰,丹西等人的思緒也從令人忘乎所以的大自然中收攝回來,面對現實的世界。
「戈勃特那頭有什麼動靜?」丹西將目光轉向東面重重疊疊,氈帳蓋地的蠻族軍營。
「蠻子們在日夜不停地構築工事。戈勃特手下的遊牧騎兵,不斷在我軍營周圍以及後方交通線上進行騷擾破壞。」貝葉答道:「菲爾和提奧手下的斥候騎兵,經常跟他們發生小規模的衝突。」
「戰況如何?」
「不虧不賺,每天兩方都有幾十人傷亡。」
西揚了揚眉毛:「蠻子們不是有禿鷲相助嗎?他們應該佔盡便宜才是呀!」
「所有的禿鷲都在我軍上空來回盤旋。我叫凱魯找了些神箭手射下幾隻,結果這些傢伙相當狡猾,再不到低空來轉悠,而是在高高的雲端上折騰。」貝葉笑道:「不過它們就是不肯離去。」
「看起來,這些禿鷲跟他們的主子戈勃特一樣,已經把我們當成了死人,就等著下來叼肉吃呢!」丹西冷笑。
「戈勃特叫人飛箭送來了外交書函,要求與我方交換俘虜。」安多里爾說道。
「條件是什麼?」
「卡琳爾換威達,上次死亡峽谷南口被俘的一萬二千戰俘,交換我們手裡的五千被俘蠻子。另外,我們還須為每位戰士支付二十金幣的贖金,總計大概是二十四萬金幣左右。」
「你們的意見呢?」丹西問道。
「我看不妥。」貝葉發言道:「二十幾萬金幣雖然不多,但對貧窮的蠻子卻是一筆不小的財富。遊牧蠻族為財富而來,戈勃特拿到贖金後,將有足夠的東西撫慰各族聯軍。蠻子們得到了金幣,打起仗恐怕會更加賣力。」
「如果咱們拒絕,置被俘人員的生命於不顧,恐怕也會令我軍將士們心寒,帶來負面的影響。」安多里爾皺起了眉頭。
用金幣交換戰俘一事,要嘛更激起對方貪慾,提升敵軍士氣,要嘛令手下人覺得領主為了錢連弟兄們的性命都不顧,極大地影響本方軍心鬥志,對於丹西來說,確實是個二難的選擇。
「這樣啊……」丹西瞇起了眼睛。
※※※
丹西出外嘗百草、賞美景,他的對手戈勃特也沒有待在帳篷裡飲酒作樂,也帶著手下將領們跑到生機勃勃的大荒原外,實地觀察戰場形勢。
遊牧聯軍的各位首腦們從北往南,沿著漫長的戰線視察本方陣地,觀看對方在戰場前沿的舉動。
「我族的聖鷲編隊,連日來不停地在猛虎軍團陣地上空偵察執勤。它們發現,在前沿陣地之後,敵軍的兵力一直在往南側調集。估計目前丹西在右翼已經集結了二十萬以上軍隊,而其左翼和中陣則比較空虛,可能是要以防守為主。」則尤濃厚的鼻音響起,給戈勃特等人做著介紹。
「我們斥候部隊得到的情報恰恰相反。猛虎軍團的左翼這些天來一直馬嘶人叫,活動頻繁,各部的旗幟也不斷往這個方向彙集,連丹西自己的纛旗也跑到了這一側。相反,右翼卻要平靜得多了。」季爾登卻說道:「我倒是認為,像這樣大規模的軍事調度,對方不可能玩出什麼花招來,敵人的主攻方向應該在左路無疑,我軍也必須加強在這一側的防守,避免開戰後措手不及。」
天上和地下得到的情報迥異,遊牧聯軍原本指望兩方的消息互相驗證,此時反倒讓自己陷入了迷惑之中。
戈勃特和手下將領邊走邊看,所見的情景倒是與季爾登所言相符。
戰陣的北段一側,猛虎軍團的左翼,丹西方面是一派緊張備戰的場景,大量的旌旗來回移動,士兵們忙碌地奔出跑進,在各處前沿陣地集結。
戰陣的南段一側,猛虎軍團的右翼或者說遊牧聯軍的左翼,雖然說丹西一方也在進行備戰,但卻遠沒有北側熱鬧,除了一些駐防部隊在挖溝築壘外,看不到大規模調動的跡象。
各族的首領和戰將邊走邊議論紛紛,有的贊同則尤的說法,要加強右翼防禦,有的贊同季爾登的意見,要加強左翼防禦,各持己見,莫衷一是。
惟有戈勃特一言不發,鷹一般的銳目仔細地掃視著敵方的陣地,嘴角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
幾十萬人拉開架式對壘,正面戰線十分綿長,騎著馬視察一番都耗費了大半天的功夫。等戈勃特一行人返回軍營時,時間已近黃昏。
赤拉維急匆匆地跑上前來:「大汗,丹西射來書信。」
戈勃特接過信件,掃讀一遍。
「丹西答覆我們,同意於大後天交換戰俘,繳交贖金。」戈勃特面無表情地望了望周圍的首領和戰將。
「依我看,大戰應該就在那天爆發。沃薩族戰將留下來,其他人立刻趕回本族軍隊的營地,做好最後的迎戰準備!」
各族首領和戰將扯動韁繩,縱馬離去,戈列塔、季爾登、赤拉維和希萊茨基等人隨著雄鷹可汗下馬步入了帥帳。
「季爾登,你觀察戰場還是不夠細心啊!」戈勃特親手給幾個杯子裡斟上奶酒,遞給眾人:「丹西此人是最擅長耍花招,像小丑一樣喜歡表演。你認為這樣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很難隱跡藏蹤,他卻偏偏要出其不意,暗渡陳倉。」
「哦,為什麼?」征戰多年的季爾登還有些不服氣。
「不知道你看出來沒有,在北側戰場上,雖然猛虎軍團在前線陣地上喧噪不已,不斷集結部隊,實際上卻只是派幾個縱隊的人,在營壘口出出進進地折騰所造成的效果。」
戈勃特啜飲著奶酒沉聲道:「實際上,雖然這些部隊打出不同的旗幟換來換去,卻是同一幫人所為。」
「為了迷惑我們,丹西還特意將這些人打散建制,不斷地排列組合,保證前後兩批人絕不重複。可是,只要你足夠細心,就能發現,隔上一段時間,就會有一些老面孔跑出來招搖,雖然隊伍打出的旗幟番號跟前面的已經完全不同了。」
每一位梟雄,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殺出來,都必須有過人之能。狄龍的心細如髮,體察入微,已經令孔狄驚服不已,而草原聯軍首領戈勃特在這方面的能力亦不遑多讓。
深厚的內力、敏銳的眼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令他不僅是番號旗幟,連敵營裡的一些普通將士的面容都分辨得出,並能牢記心中。
猛虎軍團精心策劃的虛張聲勢惑敵之計,蒙過了季爾登,卻無法騙過戈勃特的法眼。
「我看,丹西是在前沿戰場北側故佈煙霧,造成主攻我軍右翼的假象,實際上卻借助營壘的掩護,在軍營內部,在我方斥候無法覺察的地方,悄悄調兵往南側集結,這也是為什麼地面上與天空中,我軍得到的敵情完全相反的原因。因而我判斷,丹西的主攻方向,應該在戰場的南側,亦即我軍的左翼。」
「丹西想靠耍小聰明獲勝,未免有些托大了。」戈勃特轉向戈列塔:「兄長,三天後大戰就將爆發,您先帶領婦孺和牧群撤離到比較安全的後方紮營,在那裡靜候我軍的佳音。」
「是!」
「希萊茨基,你隨我率十萬人馬坐陣中軍,統攬整個戰場局勢!」
「遵命!」
戈勃特站起身來,目光炯炯,氣勢懾人:「季爾登、赤拉維,你們倆各帶七萬五千人馬,共十五萬大軍,今夜悄悄離開中軍營地,趕往南側相助。一俟丹西迅猛突進,即可援助胡狼族與古雷托族友軍,剁掉丹西伸進來的虎爪!」
「是!」
※※※
黃昏降臨之時,在大荒原上對峙的猛虎自治領聯軍和來自漢諾大草原的遊牧聯軍,都在做著最後的戰爭準備,無論是丹西還是戈勃特,都全神貫注於破蠻岡週遭戰線,無暇考慮其他事務。
然而在陰風大道,卻有一輛馬車在轆轆急行。除了駕車者外,還有十幾名猛虎騎兵在前後左右護衛。
所有的人都身形豪粗,體態岸偉,緊身制服突顯出遒勁的肌肉塊,一看就知道他們絕非普通的騎兵戰士,押運的也肯定不是普通的貨物。
雖然離目的地只有幾個小時的行程,但這些人卻沒有絲毫的懈怠,人人手握劍柄,表情嚴峻,一邊縱馬飛奔,一邊警惕地打量著周圍。
他們的警惕是不無道理。行百里,半九十,越接近本軍陣地,同樣也越接近敵軍陣地。蠻族斥候神出鬼沒,只要沒有抵達目的地,就不可有絲毫的大意。
果然,剛才看去還是杳無人跡的陰風大道,前頭的路中間,忽然變戲法般出現了一個面色焦黃的白衫老頭,情形非常詭異。
駕車者舒臂一勒韁繩,高速奔馳的馬車嘎然而止。僅此一招,就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凡,馬術高超。
「什麼人?!」衛護隊長躍馬突前厲喝,其他的騎兵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住馬步,成一圓環將馬車包在中間。
「留下馬車,我饒你們一命。」最嚴厲的威脅,以極其平淡的話語發出,不用問,來的正是那個神秘的伊森。
「阻我緊急軍務,該討饒的是閣下才對!」衛護隊長一邊說,一邊用背在身後的出暗號,示意負責警報的士兵吹響求援警號。
負責這趟秘密押運的人,都頗有點武功。剛才伊森這麼一顯身,彷彿眼前一花,就出現在陰風大道路中,衛護隊長明白,對方這鬼魅般的身手,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個等級。全隊撲上,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負責警報的戰士,手剛觸及腰間的警號,就一頭栽於馬下!
他的額頭上,有一個汩汩流血的小孔……
「娃娃們,你們自找苦吃。」伊森淡然的話語未完,十幾名騎兵已經催馬而上!
同伴的慘死,反而激起了衛護騎兵隊的凶性,雖然明知不敵,他們也要與這個神秘的武功高手拚死搏命。更重要的是,他們希望能拖住伊森,給同伴創造逃脫的機會。
駕車者乃是吳平培養出來的死士之一,他當然懂得抓住機會,長鞭一甩,馬車驟然啟動,意圖繞過這個擋道的老頭,趕回去完成任務。
然而,這些衛士顯然還是低估了伊森的武功。
但聽一陣綿延不絕的人和馬的慘叫聲,十幾名悍勇的騎兵連同身下的戰馬,竟然在幾分鐘之內變成了被超度的亡靈!
此時,飛奔的馬車僅逃出了百米左右。
駕車者運起全身內力,不停地揮打馬鞭,四匹駿馬蹄下生風,車廂下的軸轤飛速滾動!
伊森遺憾地搖搖頭:「丹西的手下,怎麼都是這樣的愣娃呢?」
話音剛落,伊森手裡的五顆松子彈出。
四匹馬連同駕車人一起栽倒在地,所有的傷口都在前額處。
身不動,腳不抬,伊森已經到了車廂前。左掌如刀,輕輕一揮,腕子粗的精鋼巨鎖應聲落地。
「魯道夫將軍,歡迎您來大荒原做客。」在推開廂門的同時,伊森輕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