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巴維爾和瑞奇,帶著被俘虜的詹魯太子遺孀娥麗姬絲,奔馳兩天後,於夜幕時分到達紅土城以南十公里處,一個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偏僻小漁村——蟹殼村。君主之間打仗,但這種小村莊暫時還沒有被捲入流血漂櫓的殘酷戰爭中。管誰當政掌權,飯還得吃、田還得做,還得生兒育女,只要能活得下去,老百姓的日子就得過。
蟹殼村,顧名思義,村民們主要是靠沿著累斯頓河捕撈魚蟹過活。
在將軍們的眼裡,河流被看作在地表由線形凹地形成的經常性或間歇性的水流,是影響行軍或阻止對方前進的天然障礙,是運輸的極重要渠道。
他們考慮河寬是因為這影響渡河時間的長短,他們考慮流速是因為這影響渡河的難易,他們考慮水深是因為這影響渡河方法的選擇以及能否進行水攻。累斯頓河在他們看來,顯然屬於極寬的常速特深型河流,是具有戰略意義的水上通道。
可在漁民們眼裡,累斯頓河具有完全不同的涵義。她是源源不斷地提供食物的神靈,是哺育自己和後代成長的母親。他們發自內心地崇敬她、愛戴她,用各種儀式來表達自己對她侍奉和膜拜。
離蟹殼村不遠處,巴維爾和瑞奇下馬牽行。瑞奇用布將自由軍團的軍旗小心地收卷包好,兩人身上的佩劍和弓箭也都裝入了行囊中,完全成為兩個普通老百姓的模樣。
娥麗姬絲也被去除了綁縛和塞口毛巾。
「殺人狂!野蠻的畜牲!」高貴的太子妃剛開口罵人,已經被點中了啞穴。
「聽話!你現在是我的啞巴妻子。」巴維爾聲音冷酷無情,大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捏得她骨頭生疼,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卻叫不出聲來:「如果你這個普通農婦稍有異動,蓋亞的兒媳兼喬伊塞的姐姐,這種高貴人物就會性命不保。」三人兩馬沿著小土路走進了村口。
蟹殼村這個小村莊沒有詹魯人駐防,村內正在舉行打漁歸來的歡慶儀式,村長領著漁民們戴上河蟹、龍蝦和各種魚類的面具,敲著手鼓,吹著笛子,在那裡祝福累斯頓河,祈願將來蟹多蝦多魚子多,漁民收入多多,子女多多。
巴維爾以行商的身份在村內唯一的一家小客棧裡安歇下來。
「當心點啊,到處都在打仗,路上可不太平。帶著這麼漂亮的老婆上路,千萬別讓那些兵痞子們看見了。」好心的店主提醒道。
巴維爾唔唔地點頭,而娥麗姬絲卻朝著店主猛打手勢,嘴裡呀呀地說不出話來。
可她這個不會啞語的「啞巴」,店主又如何能懂?
「我這個婆娘是個啞巴,生就膽小,你千萬別嚇著她了。」巴維爾趕緊摟著娥麗姬絲上樓去自己的客房。
「砰!」
一回房,巴維爾就把娥麗姬絲扔在床上。
「你以為我沒辦法制你嗎?!」獨眼龍惱火地嚷道:「你再搗亂,我可不再顧忌你是什麼金枝玉葉!我巴維爾對女人向來是先姦後殺!而且不會讓你痛快地死,要一塊一塊地割肉烤著吃!」
娥麗姬絲臥在床上,眼中滿是屈辱的淚水。
看到她不再鬧事,兩個男人也不去惹她,自顧自地商議事情。
「火把、松油和火石帶了嗎?」巴維爾問道。
「都在這裡。」瑞奇拍拍鼓鼓囊囊的胸口。
維爾點點頭,對於部下的辦事能力和謹慎細心頗為讚賞:「這個臭娘們,可是獨裁官先生手裡的重要外交砝碼。過了午夜,凌晨兩點時分,等這些漁民們鬧騰得差不多,回去睡覺的時候,咱們再動身……」
兩人正商量間,巴維爾突然皺起眉頭,竄到窗邊朝外觀望。
戰馬嘶鳴,無數火把在蟹殼村周圍閃動,看樣子來的人過千。
「恐怕是詹魯人!」巴維爾回頭沉聲道。
娥麗姬絲眼中一亮,而瑞奇則略有些慌亂:「他們發現了?要不要馬上離開?」
「不大像專對著我們來的。不過離開也來不及了,他們已經包圍了蟹殼村。」巴維爾搖搖頭:「我們去馬棚,靜觀其變!」
兩人挾著娥麗姬絲偷偷下樓,竄進了客棧旁邊的馬棚裡。
這裡臨近街道,可方便而隱蔽地觀看村內形勢。娥麗姬絲不僅啞穴,其他穴道也都被封住,全身動彈不得。
三人剛掩身下來,詹魯人已經衝進了村口。
村長帶著幾個老人連忙迎了上去:「軍爺光臨敝村有何貴幹?」
「我們懷疑蟹殼村窩藏了打著自由軍團旗號的暴民,這裡是他們的活動據點!」一名詹魯大隊長。
巴維爾和瑞奇面面相覷。
巴維爾更是心驚肉跳,自己一路行動非常小心,沒有發現任何跟蹤者。本來他和查理已經約定明天凌晨在此交送俘虜,而且他個人也有意將偏僻的蟹殼村發展為自己的活動基地。沒想到自己剛到,詹魯人就迅速趕來了,難道出了內奸嗎?
巴維爾內心在劇烈衝突的時候,街道上的形勢也發生了劇變。
「可我們從未見過什麼自由軍團的暴民呀!軍爺如若不信,可以在村裡搜搜。」村長攤手道。
「還用搜?這裡到處都是暴民!」詹魯大隊長手起劍落,將村長砍倒在地:「弟兄們,給我把自由軍團的暴民們通通殺掉!一顆首級可值一百金幣哪!」
全副武裝的詹魯兵如狼似虎地撲過去,對著手無寸鐵的村民們大開殺戒!
巴維爾沒有想到,兩天前在溫泉坳干的大事,這麼快就讓自己引火燒身。這個詹魯大隊顯然受了巨額賞金的誘惑,跑到偏僻的蟹殼村來屠殺民眾領賞,這不僅壞了自己的大事,而且無兵護衛身邊,獨眼龍軍團長連能否逃生都成了問題。
殺戮、搶劫、姦淫,殘忍的一幕在這個偏僻的蟹殼村,在幾個人的眼前赤裸裸地上演。
巴維爾雖然殘忍,但只對軍人而不對平民,雖然他知道自己以前的行為會招致這樣的後果,但當屠殺活生生地展現在自己面前時,當這些茫然不知何故的村民們慘叫呼號時,每個血性尚存的戰士都不免怒火盈膛!
巴維爾如此,不知內情的瑞奇更是眼珠子都冒出火來,「噌」的一聲長劍出鞘!
「我去引開他們!」巴維爾的手搭上瑞奇的肩膀:「你帶著這個刁婦想辦法逃離這裡,盡量沿著河岸走,想辦法早日跟蛟龍軍團的弟兄們聯繫上。」
「不,你是軍團長,我去引開他們!」
「我的獨眼就是我的招牌,敵人肯定不會認錯,也不會放棄這個領賞錢的機會!」巴維爾揮手截斷還要說話的瑞奇:「這是命令!萬一我有不幸,東岸的弟兄們就由你統領!」
瑞奇抱著如殭屍般無法動彈的娥麗姬絲竄向一間破爛的茅舍,回眼瞥去,巴維爾已經躍上戰馬,左手持劍,右手拿弓。
「我是自由軍團的巴維爾!」獨眼軍團長高喊著砍倒兩個詹魯兵,朝村口外奔去。
無數詹魯人彷彿聽到了上帝的福音,看見了金山銀山,一些人甚至連手裡搶來的東西都不要了,跑去追擊這個價值數萬金幣的敵酋。
馬嘶人叫聲中,瑞奇不為人注意地竄進了茅草房。
高門大院首先遭殃,這種貧寒的茅草房,詹魯兵尚未顧及。屠殺搶劫者當然知道什麼地方更有經濟價值,需要優先開發。
瑞奇衝進茅舍的時候,一個漢子正牽著一個大肚子的孕婦往灶台下的地窖中鑽去。
看到手持寶劍的瑞奇闖進來,漢子先是一愣,隨即看到瑞奇連連擺手叫他不要出聲的樣子,張大的嘴又閉上了。
瑞奇過去幫手將孕婦放進了地窖中,然後才抱著娥麗姬絲鑽進了黑乎乎的地窖。他小心地放上大鍋,再頂上灶底的鐵蓋。
地窖不大,四個人在裡邊相當的悶擠。
漢子寬慰著身懷六甲的老婆。為了不擠著孕婦,瑞奇緊貼著娥麗姬絲。這種時刻,他當然也沒有心思去動什麼邪念。
「兄弟貴姓,是哪裡人?」漢子極小聲地問道。
「我叫瑞奇,是個商人。這女人,」瑞奇不善說謊,想起巴維爾曾將娥麗姬絲說成是啞巴妻子:「是我的嫂子。」
娥麗姬絲動彈不得,不能出聲反駁。
「她怎麼了?」女人就是細心,孕婦很快發現了娥麗姬絲的異狀。
「哦?我點了她的穴道。」對瑞奇來說,說謊騙人是一門急需修練的重要課程:
「她在發羊癲瘋,我怕她亂喊亂動,暴露了咱們。」
鄉下漢子顯然被騙過,說了聲:「哦,你還會武功哩!」
「小時候練過些拳腳。」瑞奇連忙補充。
女人卻繼續笑道:「我看你的嫂子眼珠子靈活,現在不像有羊癲瘋在身的樣子。還是解開她的穴道吧,這裡本來就擠,再這麼僵著身子,太難受了。」
「哦,是嗎?」瑞奇沒有辦法,只好沉下嗓子,惡聲對娥麗姬絲道:「我解開你的穴道,但你不許亂喊亂動,聽見嗎?!」
無法動彈的娥麗姬絲自然沒有作出任何表示。
巴維爾為防娥麗姬絲鬧事,下的手法相當重,瑞奇推拿半天,尤其是在她的兩乳之間和小腹處運功好久,才解開她的穴道。
娥麗姬絲能夠活動後,倒也不叫不鬧,只是蜷著身子小聲抽泣。
瑞奇手臥劍柄,在一旁警惕地盯著,她一有動靜就準備動手加以制服。
「喝口水吧!」孕婦遞過去一晚水。
娥麗姬絲搖頭,瑞奇也連連擺手:「她不渴,她不渴。」
「好歹是自己的嫂子,即使她身體有病,也別對她那麼凶。」漢子說道。
「是奇感到自己像個傻瓜似的,被鄉下人教訓著還要連連點頭,可對方一片誠心好意,他又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轉移話題:「哎,你叫什麼名字,怎麼這麼有心,挖了個這麼隱蔽的地窖呢?」
「我叫湯米,這是我的妻子麗塔。這個地窖,唉,還是當年我爺爺挖的。那時塞爾人入侵,挖來躲避戰亂。」漢子歎著氣:「從爺爺開始一直到我,我們家的家境從來就沒有什麼改善,全家人一直住在這個茅屋中。窮,有時候也是一種福氣呀,至少還能保住命。當年母親懷著我,為躲避那些當兵的,結果我就出生在這個地窖裡。」
眾人不免都是一陣歎息。
孕婦抓著漢子的手摩挲著自己隆起的腹部,兩人的目光都很柔和,似乎非常滿足目前的生活。
窖內一直是無言的沉寂。
娥麗姬絲一句不說,瑞奇和一對鄉下夫妻也不是善侃之人,隨便聊上一兩句話後,就沒的可說了。
四個人一直在地窖裡默默地呆著。
時間在沉默中度過,在低沉的呼吸聲中流淌。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最後,度日如年的瑞奇終於有些忍不住了。他在地窖頂部聆聽了一陣,確認毫無聲響後,才偷偷地跑出去觀望了一番。
詹魯軍隊已經全部離開,瑞奇也把幾個人一一拉上來。
在陽光的照射下,蟹殼村顯得格外恐怖。
村裡幾乎沒有任何活物。村民不是被砍殺就是被擄走,雞鴨馬羊等所有家畜也都被牽走,很多房屋冒著黑煙,只剩下了斷壁殘垣。
小街道上和被砸得稀爛的民舍裡,到處都是無頭屍體,首級當然都讓士兵們割下領功去了。
道路上是灘灘腐臭的膿血,上面聚集了無數的綠頭蒼蠅。
砸爛的桌腿、板凳、鍋碗瓢盆等家俱和生活用品,在斷壁殘垣間、在村中小路上,隨處可見。
小河港的漁船,也全部被燒燬,幾艘未沉的小漁船也在冒著黑煙。
「拿著錢,另外找個地方吧!」瑞奇將手裡五個金幣的活動經費,都給了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湯米。
「謝謝你。」漢子收下了錢,卻搖著頭:「我不走。」
「這裡很危險哪!」瑞奇勸道。
「從我爺爺輩開始,咱家一直在這裡過日子。每一代人都遇到過這種場面,每一代人都托地窖的福避過劫難。這個規矩,不能在我手裡壞掉。」湯米堅定地說道:「日子再苦、再窮,我也不能離開蟹殼村。仗打完後,這裡的人丁又會興旺起來的。」
「仗打完後,這裡的人丁又會興旺起來……」瑞奇看著左手撐腰的孕婦麗塔,心裡一陣難言的感慨。
瑞奇也說不出其他安慰漢子的話,只能幫著他重建被火燒光的茅屋,掩埋村裡人的屍體。忙完這些後,他就帶著「啞巴嫂子」離開,沿累斯頓河岸北上。
娥麗姬絲不說一句話,也沒有逃跑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跟在瑞奇身後。惟有當她回望蟹殼村的時候,美眸中會偷偷地閃動晶瑩的淚滴……
離開了蟹殼村後,背著湯米硬塞給自己的幾條生魚片,押著高貴的啞巴女俘,無馬可騎的掌旗官瑞奇,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舉起了畫著「飛翔和平鴿」的自由軍團軍旗。
現在的自由軍團,分頭跑入民間各處的弟兄們,如同扔進沙漠中的沙子,投入大海中的水滴一樣無影無蹤,大膽狠辣的獨眼軍團長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簡陋的軍旗下,只有瑞奇一個孤孑的身影。
可誰又會想到,這面如孩子塗鴉般的戰旗,將成為民眾眼裡的聖物和聯軍戰士的噩夢。
白布、樹枝和母雞狀的圖案構成的古怪組合,像受到了最強大的巫術施法,竟然具有了堪稱神奇的召喚力,隨著它的緩緩行進、獵獵舒展,無數誓死抗敵的勇士,在它的周圍匯聚,最終形成一片恐怖的人海,令任何武裝力量在它面前都瑟瑟發抖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