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德魯在萬火寺裡討價還價的時候,羅嘉斯也正在欽斯尼亞的聖母大教堂裡,鼓起如簧之舌,侃侃而談。
參加本次外交會面的,除了教皇費文、包括康坦諾夫在內的十數位紅衣大主教外,尚有拉捨爾王國的國王彼德六世,科奴達帝國的王子阿拔斯,奧海穆外交大臣卡西利亞,捷頓駐聖城欽斯尼亞大使普瓦提埃等東教會核心成員國的政治代表。
像彼德六世、阿拔斯王子是因為正好前來朝聖而趕上了這次外交會面,而卡西利亞和普瓦提埃等人則是該國常駐聖城從事外交活動的代表。
教皇費文是一個微微有些發福的中年人,他手持一根白玉雕成,鑲嵌著紅藍寶石的手杖,端坐在教堂大廳正中央的鍍金皇位上。
明媚的陽光穿過香菇形圓頂的彩色玻璃,柔和地投射在教皇的身上,給他蒙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教堂的四壁則懸掛著歷代教皇的畫像和由著名藝術家創作,帶有濃郁斯甘特民族風格的油畫。
相對於安德魯受到的禮遇,羅嘉斯可就要寒磣得多了。各位紅衣主教、幾個國家的首腦和外交官沿著教皇的兩側順次坐下,而遠道而來的猛虎軍團外交官羅嘉斯,卻只能站著說話。
顯然,丹西的實力,尚未達到令東教會重視的程度,而上次那場糧食貿易,丹西也從東教會盤剝了不少錢財,東教會也有些懷恨在心,這次會面的待遇,也有趁機給他些難堪的目的在裡邊。
「羅嘉斯先生,您從遙遠的異國他鄉趕來,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呢?」教皇費文的話語圓潤婉轉,配合著慈愛的表情,令人頓生愛戴與崇拜之心,難怪每次教皇布道講經,教徒們都如癡如醉。
羅嘉斯單手撫胸,躬身行禮:「尊貴的教皇陛下,真理的解釋者,塵世間眾生的導師,我給您捎來,您遠方的孩子,虔誠的信徒,丹西先生對您的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真摯的祝福。」
「羅嘉斯先生,替我多謝丹西先生的金玉美言。不過,我尚有一事不明,據說來自遠東的丹西先生尚未施行洗禮,不知道他何時成了我教的虔誠信徒了呢?」
「尊貴的陛下,是這樣的,由於戰爭的陰雲總是籠罩在猛虎軍團的身上,丹西先生對於這種重大儀式的正規、權威和莊重,又非常在意,所以一直抽不出時間來進行莊嚴的洗禮儀式。」
「這次他特地囑托我作為代表,向陛下請求,允許閃特的著名牧師格拉多閣下,代表您向他施行洗禮儀式,使他能夠名正言順地全身心地投入服侍上帝,造福子民的偉大事業中去。」
「為了報答您的寬容與恩惠,丹西先生承諾了以下條件:第一,丹西先生的領地將更名為猛虎自治領,成為陛下的屬地,永遠維護陛下您至高無上的神權威儀,而丹西先生的領主職位也將由您來冊封;第二,猛虎自治領將在未來兩年內修建至少一百座教堂,供信徒們做彌撒和禮拜,神職人員由陛下您任命,而薪水則由猛虎自治領政府支付,教堂的財產和各項收入也將得到稅收減免等各種優惠政策;第三,猛虎軍團作為陛下的忠實衛士,普世教義的忠誠維護者,陛下如有召喚,我們都將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用手中的劍懲罰任何膽敢冒犯陛下的無上權威的邪惡之徒。」
「丹西先生的條件確實相當誘人,」右首一位名叫鮑裡斯的紅衣主教說道:「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此時展現出來的虔誠與善意,顯得有些過於突然了些。」
「話也不能這麼說,」丹西的朋友,康坦諾夫主教出面替丹西說話了:「迷途的羔羊什麼時候歸家,牧羊人都是張開雙臂歡迎的。只要抱著一顆熱愛聖父、聖母、聖子、聖靈的誠摯之心,什麼時候皈依我教,也都不會為時過晚。」
教皇費文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打斷了兩位紅衣主教的爭論:「儘管猛虎軍團的舉動有些突然,讓人有些懷疑你們內心中的動機,但我還是得承認,丹西這孩子考慮周全,相當討人喜歡,總是能提出一些讓人難以拒絕的條件。」
羅嘉斯繼續不卑不亢地回答:「舉廣袤的國土,帶無數的子民,心甘情願地拜伏在陛下腳邊,成為您忠實的臣僕,丹西先生所展示出來的誠意,這難道還不能令人信服嗎?」
相較東教會體系的核心成員國拉捨爾、科奴達等,教皇在中央走廊地區的影響力就要小得多了,在信仰領域裡,他面臨著東部武力強盛的呼蘭人和經濟繁榮的兩盟半島的強力挑戰。
呼蘭的異教徒們,信奉自然界裡各種稀奇古怪的神明,而且憑借其武力向中央走廊地區灌輸他們的多神論觀點。
兩盟半島的商人們,更是把自己家裡的熏天銅臭吹拂到了大陸的四面八方,腐蝕和玷污教徒們聖潔的心靈,一些城市的商人更是喊出了「金幣就是我們心目中的上帝」這種大逆不道的口號,教皇雖然氣惱,卻也沒有辦法。
雖然中央走廊的多數國家還是信奉基督教,並奉東教皇為神權至尊,但這些都僅僅是禮節性的,世俗的權力,牢牢地掌握在國王大公們的手裡。
而且這些國家,多數也保持教權的獨立性,例如包括神職人員的任免這些權力,也都由國王諸侯們說了算,教皇無法插手其間。
更值得注意的是,死對頭西教會也不斷派出使者和牧師到中央走廊各國活動,名義上是講經頌道,相互交流,實際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西部教皇羅布森是想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在東教會的後方開闢第二戰場。
這些年,費文和前任們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但一來被與死對頭西教會的戰爭拖住了大部分精力,二來這些有奶就是娘的走廊地區各位諸侯們,在利益與信仰之間,自然知道該選擇什麼。把表面上的尊崇讓給費文,把實際的權力緊抱懷中。
只有東部的幾個小國,如米海尼亞、洛茲等,因為與東教會的經濟來往頻繁,又由於武裝力量不強,需要東教會的大國保證其安全,跟東教會的關係才還算密切。
這次丹西將自己的領地作為教皇名義上的屬地,並將自己領主身份的受冊封權力和神職人員任免權力都送交東教皇,確實是大大增強了東教會在中央走廊地區的實際權力和威信。誠如他剛才所言,這樣的條件,的確令教皇費文難以拒絕。
當然,走廊地區各國對於丹西領地和財富的覬覦與圖謀,費文不會不有所耳聞。如果同意了丹西的請求,當他國入侵丹西的領地時,從外交上講,就意味著侵犯東教會的屬地,教皇和東教會各國肯定也不能坐視不管。
一旦戰事一開,東教會不可避免地會捲入這場中央走廊地區的爭霸戰中,從而影響到為對付西教會的備戰工作。羅嘉斯所述之提議,既有巨大的誘惑力,也隱藏著極大的風險,費文也不得不仔細斟酌,權衡利弊。
「羅嘉斯先生,」拉捨爾國王彼德六世插話道:「剛才鮑裡斯主教大人的疑惑我也有同感。丹西先生以前與我們幾乎沒有什麼交往,此舉似乎太過突然了些,尤其在現在這種敏感的時候提出來加入我方陣營,難免叫人產生一些其他的聯想。」
「上次糧食貿易事件,丹西先生對教皇陛下也沒有表示出任何的尊敬之意。當然以救贖世人為己任的我們,對於此事是無所謂的,不過我倒是聽說一些心胸狹隘的國家,正聯合起來欲對貴方不利呢!將這些事情聯繫起來,讓人不能不懷疑丹西先生的用意何在,而我也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滋味糾結在心頭。」
彼德六世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國王了,是一個勇猛正直的騎士,也是一個品格高貴的虔誠的東教會信徒,在東西教會的多次大戰中擔當東教會一方的領軍人物。
丹西在閃南實施的一系列削弱閃特莊園主和騎士階層權力的內政措施,這些人中有不少卻是彼德六世的好朋友,比如說紫葡萄莊園的莊園主沙加騎士等。
朋友們充滿牢騷的書信遞到彼德六世手裡,令他心裡對丹西也頗為不快。另外,彼德六世對於中央走廊地區各個諸侯,為了爭奪霸權而藐視教皇權威,不顧騎士傳統,經常背信棄義等種種醜惡行為也非常不滿。
丹西這次投靠教皇的政治投機舉動,彼德六世內心裡是相當反感,語氣中也帶著明顯的輕蔑。
羅嘉斯面對彼德六世的詰難,針鋒相對地予以回敬:「彼德國王陛下,沒有根據的猜疑,只能叫人的心靈被毒蛇吞噬,闖入邪魔之門,脫離上帝之真道。丹西先生這次特意囑托我告訴教皇陛下和各位尊貴的先生們,我們這次效忠教皇陛下,不帶有任何其他條件,完全是為了接受教皇陛下的指導,淨化自己的靈魂,賜福轄下的子民。」
「至於上一次我們從公平交換的糧食貿易中獲得了一些利潤,一些鬼魅魍魎們因眼紅嫉妒而圖謀不軌,我們猛虎軍團卻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丹西先生囑托我告訴各位,假如諸位先生們害怕了的話,完全可以不必插手此事,戰無不勝的猛虎軍團滌蕩這些小丑們也綽綽有餘。丹西也要求我向各位轉達,即便如此,他和屬下的戰士與人民,信奉上帝,尋求真理,為教皇陛下竭忠效勞之心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羅嘉斯與彼德六世之間的充滿火藥味的對話,使得與丹西一直有不錯交情的康坦諾夫不得不再次出面調和:「彼德陛下的想法,是從正常人的角度出發,進行的一種合情合理的推測。而丹西先生,我有幸曾有過數面之緣,確實是一個迥異常人,胸襟氣度非常寬廣的英雄人物。今天羅嘉斯先生代表他提出來的幾條建議,我看是有誠意的,還請教皇陛下明鑒。」
手下人的意見爭執加上利益與風險並存的外交條款,教皇費文一時也難以定奪,他不得不請羅嘉斯在大廳裡稍侯,自己則帶著各位主教及彼德六世等王公大臣們進入後殿商議。
經過約莫一個鐘頭的時間,教皇帶著他的屬下才重新回到大廳中。各人臉上都經過一番刻意的休整,掛著慈愛的微笑,看來已經形成了大家都能接受的共識。
費文坐回了皇位,對羅嘉斯說道:「羅嘉斯,我的孩子,過來吧!」
羅嘉斯恭敬地來到教皇面前跪下。
教皇手按聖經,白玉手杖輕抵羅嘉斯的肩頭:「謹以主的名義,同意丹西先生接受洗禮,加入我教,並受封為猛虎自治領領主。」
羅嘉斯得體地回應:「謹讓我代表丹西領主多謝陛下的恩賜。」
費文祥和而莊重的聲音再次響起:「丹西領主提出來的條件,我們基本上同意,只有一點需要略做調整。聖主不允許我們這些服侍他的人過分介入世俗事務,猛虎自治領也應屬於丹西領主全權所有,不宜作為我的屬地。至於丹西先生和其他信徒之間的矛盾,教會將秉持仁愛之心,用公正公平的態度盡力調和,以化干戈為玉帛,避免同為聖主的子民卻不得不刀兵相向的慘劇發生。」
羅嘉斯心中感歎,精明的教皇將實際的利益照單全收,而應負起的責任卻巧妙地推卸出去。
不過,這至少保證了丹西能名正言順地獲得已奪取領土的統治權,可以增強民眾的忠誠度,沒有超過本次外交使命的底線。
跪在紅地毯上的羅嘉斯只得同意這個不平等的條約:「謹遵陛下的旨意。」
待到羅嘉斯代表丹西手按聖經宣誓,接受冊封詔書,敬拜聖父、聖母、聖子、聖靈,接受各位主教和王公大臣們的祝賀等等,完成這一系列繁文縟節之後,走出教堂大門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教堂前高聳的鐘樓悠悠地敲了八下,整潔的街道和周圍民居都點起了油燈,羅嘉斯望著靜謐而祥和的古老聖城,他此時的心思卻已經飛到了遠方故土,飛到了那金鼓齊鳴的戰場上……
同在這掌燈時分,一襲白色貼身勁裝的狄龍,坐在白露集一家臨街的酒店門口,慢悠悠地吃著晚飯。在他的斜對面,利祖帶著烏雷、博格騰及幾個馬幫幫眾也在圍著一張飯桌喝酒。
狄龍與利祖都不時地瞟一眼街道的東端,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兩人的目光偶爾在空中相接,旋即又迅速地分離。
白露集是位於所拉密公國吉流貝城與聖瓦爾尼之間的一座小集鎮,兩國的邊界正好從集鎮的主街——白露大道穿過,白露大道北邊屬聖瓦爾尼,南邊屬所拉密公國。
前面介紹過,吉流貝城名義上屬所拉密公國,實際上是被麥戈文家族所控制,因而白露大道以南實際上是麥戈文家族控制的領地。
由於近幾年所拉密與聖瓦爾尼沒有戰事發生,關係尚屬不錯,商貿來往相當頻繁,因而白露集實際上成為一個兩不管地帶。聖瓦爾尼和麥戈文家族也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默契,雙方都不插手白露集的事務,讓其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自治。
白露集的常住人口並不多,只有一萬出頭,但來來往往的商隊卻使得這裡相當熱鬧,而這幾天尤甚,每天都有幾隊傭兵押著大隊的商旅從這裡經過,人員的流量也是往常的幾倍。
就在狄龍和利祖邊吃飯邊等待著什麼的時候,五個身穿褐衫,背負長劍的遠東人走進了狄龍吃飯的這一家飯店裡。
五人中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神色倨傲,雙目精光內斂,面皮上隱隱透出些青氣。
狄龍僅漫不經心地瞟了幾人一眼,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不過心裡卻在嘀咕:這五人個個都身負相當高的內功,尤其是那個老者,隱然是一位邪派高手,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在這種緊要關頭跑到這裡來,希望這些傢伙識趣點,別壞了自己事就好。
五人包了個處於酒店內堂的雅間,要了些酒菜。
狄龍繼續悠然地享用豐盛的晚餐,暗中卻將內力提到極致,心神合一,週身數丈範圍內,無論多細小的聲音也清晰地進入了耳膜。
五位遠東人顯然非常小心,交談多用密語,叫狄龍心懷狐疑卻不知所云。這幾個遠東怪人還喜歡用手蘸著酒水在桌子上寫字交流,狄龍都能聽到他們的手在桌子上滑動時發出的極細微的聲響,卻無法得知他們在談些什麼,叫他心裡直癢癢。
不過,這些人神神鬼鬼的舉動,反倒激起了狄龍的無比好奇,下決心一定要探究個明白。
狄龍還在那裡左思右想地猜謎,白露大道東端出現了一支大商隊。一百多名傭兵和三倍於此的僕役,護衛著數百匹駿馬、各種物資和一些商人,正從東方趕來。
為首一人,深目高鼻,體魄雄偉,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正是扮成商人,角鬥士出身的孔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