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夢縈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七月七的天,白雲東一朵西一朵閒散漂浮著,象是熱得無力般。

    在圓明園住了幾日,胤禛回了京城的雍親王府中。因途中天氣炎熱,他中暑了,上吐下瀉,只得躺在府中休養。其實他的病並非這麼嚴重,皆因眼下皇上身子日漸清減,各皇子間的爭斗已至白熱化,他索性稱病不出。

    這日午時過半,胤禛一身墨色道袍正躺在書齋竹榻上閉目養神,忽聽得外間傳來喧嘩聲。

    胤禛微蹙眉尖,才欲喚人,李青已入內回稟是左副都御史顧天成大人求見。

    這顧天成是康熙四十年進士,為人性格耿直,行事干練,曾出巡過河北、廣西等省,頗有政績,其無論脾性還是治事勤謹作風都深得胤禛賞識。

    卻說顧天成入室請禮坐定,簡要將這幾日朝中大小事宜述說一遍。

    胤禛不厭其煩聽得仔細,遇到含糊處,出聲詢問仔細方才罷休。

    “朝裡明眼人都知這回韓少功剿匪不力是他總督滿禮多方掣肘,克扣軍餉,這才使得韓少功後方大亂,無功而返的。”顧天成皺眉道,他四十開外,中等個兒,生得白白淨淨。

    胤禛沉思不語,滿禮寫得一手好文章,又善於揣摩皇上心意,平日甚得皇上稱許。可其為人心胸狹窄嫉賢妒能,剿匪兩年余,上折奏討白銀無數,匪卻越鏟越多。只是因他為老八、十四那邊的人,朝中為其開脫之人甚多。朝廷曾三次遣將前往,滿禮均排斥不與合作,可一但戰敗,他不僅不引咎自責,反總率先彈劾他人。

    “現東南沿海賊盜橫行,日益猖獗,已連續掠奪數縣,軍民傷亡無數,甚至還敢搶軍營中槍械,官署中亦被盜賊頻頻‘光顧’。今晨邸報又至,北通、白山兩縣幾乎全縣焚毀。皇上已下旨意,限期剿滅。因前番卑職曾上折懇請撤換兩廣總督,今日皇上詢問可有合適人選,卑職想先請示一下王爺,該推薦何人方好?”顧天成斟酌一番,小心問道。

    “朝裡大臣們都怎麼說?”胤禛未答反問道。

    “還不是和從前一樣。”顧天成稍稍欠身,抱怨道:“皇上廷上指令商議,文武大臣們不過是紛紛揣測聖意,一味附和罷了。”

    胤禛瞳底似浮陰霾,思緒飛轉:這些朝中大員身居高位,卻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每每商議朝政,往往是“彼此推諉,不發一言”,也有假瞑打瞌睡,也有海闊天空閒聊散談,等到需要拿出主意的時候,便鼓動一兩個新來的科道官員發言表態,然後大家便“群相附合,以圖塞責”。胤禛輕哼一聲,思量一番,決斷道:“我看舉薦孔譽珣為好。”

    顧天成聞言,大為吃驚,脫口道:“王爺,此人雖有軍事才能,手段凌厲,可他素來名聲不潔,太過愛財,舉薦他,只怕要落人口實。”他略一猶豫,繼續道:“他雖每赴一地上任,均政績顯著,捕盜安民,催收賦稅俱有一手,可彈劾他的折子也從來未曾絕過。這其中固然有地方官員不滿其苛政,挾私而告的,但所舉報孔譽珣貪墨之劣跡,也未必全是空穴來風。”

    “滿禮他操守雖清,卻辦事無能,縱不愛錢,又與地方何益?自從東南沿海匪亂,朝廷撥放滿禮的軍餉已達上百萬兩,可結果匪越剿越多,所需銀兩更如無底洞般,深不見底,還耽誤了時間,簡直是比貪墨更為可怕。”胤禛一斂眉,淡然道:“況孔譽珣這人我知道他雖貪財,卻都在明處,他能實心任事、整飭地方,不過是為人倨傲了些又行事苛嚴,故遭人非議。靜東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有時做事與做人,不可統一。兩者若有抵觸,則只能把做事放在第一了。”

    ……

    不知不覺,兩人已在書齋中密語了半日。顧天成起身正欲告辭,只聽李青在外示意齊雲山的古甕水已送到了。胤禛喚他入內,見他拎著水壺,身後跟著女侍,提著食盒。

    “水已燒了?”胤禛問道。

    “是。王爺,都過未時了,您還沒用午膳,先進些點心吧。”李青恭身答道。

    “嚕嗦,把茶具擺上。”胤禛吩咐後,轉向一旁面露忐忑的顧天成道:“靜東,你坐下,先喝一杯再走吧。”

    說話間,李青已與侍女布妥茶具、茶點。李青沏水泡茶一應程序,做得細致認真,分毫不差,恭謹端過聞香杯遞於胤禛。

    胤禛舉杯輕啜一小口,稍稍低頭,從嘴唇兩邊吸入一口氣,讓茶湯混著空氣在口鼻交界處翻攪,須臾,對著李青笑道:“果然是水壇的關系,用了這古甕水,茶香馥郁,勝似蘭花。靜東,你覺得如何?”

    顧天成早已飲完一盅,忙附言道:“果然好茶,回甘時猶讓人有余味無窮的感覺。”

    “烹茶,水之功居大。”胤禛臉容浮出笑意。前幾日宛琬拖他跑去水月庵附近的齊雲山上。胤禛見茂林巖崖深處,白色石隙中湧出的泉水,分外清亮,他掬上一捧品飲甘甜清冽,便讓人裝了些山泉帶下山。當夜煮泉沖泡,茶味仍有濁氣,胤禛不免有些失望。宛琬說或許是所用水壇不對,那幾只盛水壇子都是新窯才出的,窯火氣未退,難免會粘上腥土氣,過些日子待她去尋些古甕來讓人取了水再與他送去。

    顧天成不知其中緣由,見胤禛笑意不退,心中暗暗稱奇,只歎這位雍親王爺對事真是要求苛嚴,大到朝政,小至飲茶,俱是要求甚高,細致認真。待飲過三杯,顧天成起身告辭。他前腳剛走,李青又匆匆入內,恭謹遞上剛送達的帖子。胤禛接過展開一瞧,“一群混蛋。”一聲怒罵,嚇得李青腳下一哆嗦,慌將欲勸他進食之事咽下,退至書齋門口,半掩上門。

    窗外蟬聲不停,胤禛坐於書案前,心煩氣燥,想了想,還是攤開扔至一旁的信箋細細看了起來。

    一頭戴涼帽小廝手捧托盤躡手躡腳步入書齋,烏溜溜的眼珠看向端坐於書案後的胤禛。

    他不知在看什麼,十分入神,抿著薄唇,緊繃著臉,銳眸閃著戒備,好像敵人隨時會從四面八方撲過來似。宛琬瞧得入迷,他的眼睫濃密如扇,眼角和眉心處鑲著極淡的紋路,他的發是自然卷,散開辮時的鬈發模樣,最讓她著迷。一縷陽光投射過來,映著胤禛兩鬢雜有幾絲白發,她心下一緊,唉,她實在不懂,他就不能松弛一下下顎的線條嗎?

    窗外掠過陣涼風,拂過花草,躍窗而入,好似在她耳邊述說著些什麼,不知怎地,竟教她有些淡淡惆悵。

    胤禛微抬眼角瞥見小廝衣袍,想是李青又來勸他用食,“你怎麼又來了?出去。”他有些生氣,臉龐慢慢抬起,定定地望著,沒回過神來。

    琬掀了掀唇,還沒擠出話,已忍不住先回他個燦爛笑容。一不留神從涼帽下鑽出發絲十分調皮,隨風輕掃著她麥色的臉頰,流露出一種脆弱溫婉的氣質。

    宛琬放下手中食盤,輕輕歎氣:“胤禛,你瘦了好大一圈。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那麼辛苦認真?”

    他喉結微動,抿了抿唇,看著她。“認真些不好嗎?”

    “不是不好,可是……”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偏著頭不住歎息。唉,這男人認真慣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怕她再怎麼解釋也說不通。

    胤禛凝視著那張生氣勃勃的秀臉,她是隨著送古甕水的侍衛一塊來的吧,怕是在外等了許久,胸中溫熱,不由自主地,兩人相視笑了。

    此時,狗兒的吠叫清楚響起,元寶不知何時溜入,老大把年紀圍繞著宛琬的腳邊難得興奮地亂吠,喉嚨中還發出呼嚕嚕的聲音。李青急急跟上,放下托盤瓷罐,忍不住對著宛琬眨眨眼,她會心回笑。

    李青一轉身,滿面笑容正對上胤禛面無表情地瞪住他。李青指指宛琬,結巴道:“她讓奴才送‘踏雪尋梅’羹的。”彎身抱起元寶慌忙跑了出去,將門緊緊關上。

    “你不要對什麼人都笑。”胤禛等李青被“瞪”跑後,深邃烏黑的眼光再度調回她臉上,口氣近乎指責。

    啊?連笑也犯了他的禁忌嗎?算了,今天過節不與他計較,宛琬滿不在乎的將食碟一一放好,拖過椅子欲坐他身邊,已被人一把拽入他懷中,“你還不快吃,不然我要生氣了,要發脾氣了。”宛琬乖乖依他懷中,不忘回瞪他一眼。

    以為他又要沉默到地老天荒,宛琬正欲發作,他緊盯住她的目光終於好心地放回食物上頭,才瞧一眼,任性地撇撇嘴。“我不喜歡蠶豆,有豆腥氣。”

    糟糕,成熟的男人一旦孩子氣,對女人來說,往往構成致命的吸引力。宛琬趕緊收回迷戀眼神,將他剔出的蠶豆瓣揀了回來,“亂講,這叫豆香氣,新鮮豆瓣酥燉著小肉圓熬出來都不知有多香呢。”宛琬一口吃下,嘴裡念念叨叨,“你太挑剔了,不吃的東西那麼多。”手中忙將絲瓜核桃仁換至他面前,繼續施教。她小手不停,舀了兩碗‘踏雪尋梅’羹,示意胤禛快吃。

    胤禛眼角覷著她的一舉一動,忙著將調皮的發絲塞在耳後,跟著兩道秀眉舒弛,象是如何美味般的心滿意足,伸出小舌舔掉沾在唇瓣上的湯汁……他胸口如忽遭一股力量襲擊,忍不住悶哼。

    “怎麼?噎住了嗎?”見他嘴角緊繃,宛琬嚇了一跳,連忙替他端上水杯,輕拍他背,“來,喝點水。吃得這麼慢也會噎住,真是小孩子。”她小聲嘀咕。

    胤禛奪過水杯扔至一邊,力大了些,水濺於身。

    “你是小孩子嗎?不喝就不喝。”她輕嚷,拿起絲巾壓住他濺濕的前襟。忍不住又開始念叨:“吃東西怎麼可以那麼偏食,怪不得總不長肉。還不肯好好吃,莫名也會噎著。人又倔,不喝水還弄得亂七八糟,你幾歲了?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可以這麼任性……衣服都濕了一大片,要不還是換一件吧?不然透著心涼。”話音未落,小手驀地被男性溫熱的掌心包裹住,柔潤的雙唇已被他輕輕吻住,他輕柔地吻著,反反復復地吻著,一如品嘗人間美味,不肯錯過點滴。宛琬雙眼睜得大大,眸光如夢,碰上他微熱的額頭,驀然清醒,掙脫出他懷抱。

    “你吃完了,就快點去床邊坐好。”宛琬壓低聲音,又開始狐假虎威。

    “可是,”

    “沒有可是!”

    “但是……”

    “也沒有但是!”她圓目一瞪,硬把他拖至榻邊躺著。宛琬跑出去擰了條巾帕擦淨了他的臉,又取出藥匣,幫他在額上貼了塊膏藥,瞬間,沁涼透膚的藥性胤禛讓眼睛一瞠,怔怔瞧著她忙進忙出的身影。

    “來,把藥吃了,水也要全喝了。”她坐至榻邊,手放在他後頸扶起他。

    胤禛異常聽話,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張開嘴,含進她送上的香薷丸,又喝光杯裡的溫鹽水。

    見他這回合作地喝完了淡鹽水,宛琬贊許地點點頭,動手幫他脫去外袍,上衣平臥下,取出些細鹽一握,揉擦他頸項、肩膀、兩手腕、前後心等八處,擦出許多紅點,緊接著用拇指螺紋面,由輕至重拿捏他合谷、太沖、曲池、風池各穴。

    她的眼眸燦如星辰,生動清亮,愛嘮叨的菱唇泛著粉色光澤。空氣裡飄浮著她身上的甜香,就算無語,他滿腔的焦躁在注視著她時,也已得到全然的慰寄,更何況,那雙小手還在力道適中地為他按捏身體。宛琬停下了手,另揉搓了巾帕擦淨了他的身子,將避暑香珠掛滿四周。

    “快閉上眼睛多休息。”宛琬被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瞧得雙頰生暈。

    “我想看你。”額上冰冰涼涼,身子松軟好舒服,胤禛笑言。

    “好了,快睡覺。我保證,等你睡醒了,我還在這裡。”宛琬掌心輕輕覆在他眼皮上,要他完全閉起。

    “琬……”

    “嗯?”

    “你還沒有幫我捏下半身。”

    胤禛頭上立時被輕輕拍打。“再不閉眼,胡說八道,我要生氣了,要發脾氣了。”

    好象藥力發作,胤禛迷迷糊糊,真的想睡了。一切都象夢,他喜歡這個夢。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後果嗎?再怎麼精明、理智的人,一旦陷入感情的迷魂陣,不知不覺便喪失了方向感,變得癡癡傻傻,卻依然心甘情願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最後的晚霞戀戀不退,留下一抹淡淡的嫣紅掛於天際,倚窗浸潤在霞光中的女人,輪廓漸有些模糊。

    仿佛終看夠了窗外的景致,宛琬走回榻邊坐下,胤禛病了幾日,顯見削瘦的雙頰讓原本凌厲有余的臉看起來更難親近了。可這會他那雙咄咄逼人的雙瞳,乖順地合起,神態毫無防備,一頭卷發散在枕上,輕易觸動宛琬心房最最柔軟的部分。靜靜望了他片刻,宛琬忍不住伸出手,探了探他額頭溫度,熱度都退了下去,纖指輕劃,這一年來他眉心中的紋路越見加深。

    室外輕輕響起低喚聲,宛琬起身走去外間。

    是李青前來回稟晚膳都已備妥了。宛琬想了想胤禛這個午覺睡得也夠久了,便讓李青遣人將膳送來。須臾,食盒一應齊齊備妥,宛琬傾身接過,看見李青呵呵傻笑,她微微一笑,掩上門,剛一轉身,卻看見胤禛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赤著上身正站在她身後,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宛琬一路朝下看去,果然他兩只腳丫渾沒在意的光著。

    宛琬煙眉輕蹙,“你怎麼光著腳就跑下地了,腳心要著涼的。”她面無表情,語氣平緩。

    她是關心他吧,可她生氣了嗎?為什麼板著張臉?

    胤禛臉龐繃了繃,見宛琬沒怎麼理他,自顧提著食盒走了開去,兩只大腳丫子自動地跟了過去。

    “我餓了。”因才睡醒,胤禛嗓音有些沙啞。

    一杯夏枯草水“咚”一聲擱在他面前。

    他微微一怔,抬眼道:“我都好了。”

    “熱度雖沒了,但你要多喝水。”宛琬眼皮不抬,將食盒中幾味小菜擺上桌面。

    胤禛有些不以為然,卻仍乖乖地端起水杯往肚子裡灌,咕咕嚕嚕,喝得太急,從嘴角溢出了一些,頓弄濕了下巴和胸膛。

    宛琬心底無奈地歎氣,她真是拿他無話可說了。上前取了巾帕替他擦干,讓他穿好家居服,又拿梳子替他松了松鬈發,依舊散披著。

    胤禛牽著宛琬走去桌邊坐下。見桌上布著幾碟開胃小菜:香椿拌豆腐、芫荽醋萵筍、蕨菜紅豆米、果仁燴三絲,黃綠紅白四色,配著那彩黃地纏枝牡丹碟,煞是誘人。胤禛頓時胃口大好,舉箸匆匆數口下肚。腦中忽就起了煙癮,忍也忍不住,伸手取過一旁煙具,剛坐正上半身,原本正站起舀湯的宛琬忽地玉手一抬,朝著他的手背大力拍下。

    啊呦,痛!不對!她哪是拍他,她是大力打他!

    胤禛眉峰緊皺,“我燒已經退了。”低咆出滿腔的不滿。

    “我知道。”宛琬嗓音風淡雲清,“可不表示你已經完全好了,可以抽煙了。”末了,她嗓音驀然間抬高,睜圓眼睛,看著打算朝桌上煙荷包二度探手的男人。

    胤禛死瞪住她,黑瞳竄著火花。

    他難道還不敢嗎?!

    瞪什麼瞪?難道要比誰眼睛大嗎?宛琬同樣死瞪回他。

    胤禛氣得牙癢癢,不知怎麼回事,手臂竟然很不爭氣地縮了回來。心裡憤憤,對著這女人,他怎麼就這麼窩囊?

    宛琬盡管仍面無表情,心頭卻很樂,為著他無言的妥協。

    胤禛想想有些不甘心,兩手臂突然往前伸長,扣住她的腰拖了過來。

    宛琬不由驚呼出聲,被他出其不意的動作帶入他懷中。

    胤禛瞧著這刁蠻的小女人被禁錮在他懷中動彈不得,小臉上浮現出的紅暈讓他感到萬分愉悅,得意得很。

    “小東西,”胤禛柔聲喚她,語氣有些戲謔,又夾雜著濃濃的親密。“你都贏了,為什麼還一副不高興?”

    “我是沒表情,不是不高興。”聲音硬綁綁地拋了過去。

    她的強辯讓他挑眉,額角的太陽穴不禁抽了兩下。

    胤禛干脆開門見山地問:“那你為什麼沒表情?我是不是做什麼惹你不高興了?你什麼都不說,是偏不能給我個痛快嗎?”

    看著他莫名委屈的神情,宛琬咬咬唇,站直了身子,死盯住他,偶爾爆發一下:“你們男人都這麼固執嗎?明明中暑又發熱了還不肯好好休息,不肯吃藥,還要熬夜!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啊?身子骨又弱,明知自己畏暑,還不注意,生病了,累垮了,誰會可憐你?”

    胤禛坐著,怔怔的望著站在他雙腿間的宛琬,原來是有人多事告訴了她。猛地,她纖細的腰被他用力攬住,他的臉緊貼在她胸脯之間,愛極了她身上的氣味,甜得那麼淡,又淡得那麼甜,無聲無息,早已滲進他最最纖微的神經。

    宛琬胸口滾燙,鼻腔酸酸,母性被他全然挑起,深深呼吸,用力逼退眼眶中難忍的熱潮,不由自主伸出手插過他濃密的發,撫過他的後頸和寬肩,感覺那肌膚在她掌心中慢慢放松,然後,她雙手合抱,緩緩攬住這個像大男孩般的男人。胤禛慢慢抬起頭,將她拉下,他灼人的氣息一下噴在了她臉上,熱得她心一片柔軟。

    “不生我氣了?奇了,你又不是屬虎的,怎麼那麼凶呢?”

    “傻瓜……”她脫口而出,笑容已忍不住溜了出來。

    她想,她和他都太傻,竟白白浪費了那麼多年的時光。

    不容她再想,他灼熱的雙唇迎面襲來,熱烈的舌滑過她潔貝般的齒,鑽進那片香軟中,糾纏著、攫取著,誘惑誘惑再誘惑,要她完全的投入。手掌緩緩撫貼著她的俏臀,掌心的熱力瞬間滲透薄薄衣料,直燙裡邊的肌膚。

    宛琬微慌地轉過臉容,瞥見他越加濃黑的眸底。

    她曉得他現在腦海裡轉著些什麼!這家伙,才剛剛退燒,就有昂揚興致了?!

    “琬,我要”

    不待胤禛說完,宛琬急急開口封住,“不可以。”

    “不可以什麼?”胤禛抵住她,壞笑著挑挑眉,她微微窘紅又要故作鎮定的樣子實在……可愛!

    被人反問,宛琬掀了掀唇,沒擠出聲,瞄到他在一旁偷笑,她有些惱羞成怒地道:“我知道你現在想干什麼,總之,一句話——不可以!”

    胤禛故意曲解她意,表情滿是不可思議。“老天,我剛才都沒吃什麼,現在餓了,只想再食些,又不是要煙抽,這樣也都不可以?”他誇張地歎氣,再次不信地探問道:“真的也不可以?”

    宛琬一時讓他意外得逞,氣得咬牙。“好,你就一個人慢—慢個可惡的男人。

    胤禛果真低下頭,慢慢地悠哉悠哉地吃了起來,漸漸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大概真是得了什麼病,竟喜歡看見她為了他氣得滿臉紅光,暴躁得亂跳,喜歡她撂下狠話那可愛的樣子。胤禛忍不住伸出手,將她的長辮拉拉扯扯,象是不過癮般索性散了開來卷進手指裡把玩,稍稍用力便讓她小臉不由自主傾向他,冰額撞上他的熱唇。

    “你放手,又不是自己沒有。”她忍無可忍,揚眸瞪人。

    胤禛全然不在意的笑,心情好得出奇,俯在她耳邊輕輕曖昧。“那你的意思是自己沒有的東西就可以了?”

    老天,他現在的臉皮怎麼能這麼厚!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把臉轉向一邊。

    “宛琬,你見過自己鼓著腮幫子,撅著嘴的樣子嗎?”他坐正了身子,抹去笑容認真道。

    宛琬一怔。

    下一刻,他竟伸出大手,陡地掐住她的雙頰,往裡一按,讓她小嘴嘟起,不由自主吐出口氣來。

    “嗯,這樣好多了,氣放掉了。”他瞳底玩光閃爍。

    “你——”宛琬瞧著玩心大起的他,不知再該笑還是該氣。

    胤禛旗開得勝更進一步,撫上她的臉頰,指尖甚至還逗弄起她秀美的耳廓,觸摸著肉肉的小耳垂。

    “你現在是不是無聊得又餓了?”宛琬深吸口氣,斯條慢理地說,決計不再上他當,氣得雙腳跳了。

    他英眉一桃,打蛇隨棍上,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哦,原來是餓了。”話音未落,直接吮住她的耳,舌尖舔吻小小耳垂。酥酥麻麻的癢感從腳底心直竄而上,宛琬立時腦門發脹。他悶悶壞笑,用力將她擁入懷中,在她的驚呼聲還沒來得及發出前,巳狂熱的吻住她,以最銷魂的方法堵住她所有要說的話。不容她抗議,不容她喘息,令她有如掉進汪洋大海,無邊無際,深深沉淪。

    胤禛忽停了下來,將她窩在胸口,靜默片刻,有些黯然道:“宛琬,你知道嗎?我總是害怕,總有意外,總有變故,令人難以預測。我怕,怕你以為我不在乎感情,怕你辛苦得會放手。你說生活要有情趣,可我知道,我甚至不會哄你高興……”他的聲音越見低沉,慌慌地說不下去。

    宛琬一怔,瞪大眼,忽然噗嗤一笑。“胤禛,你的思路一定要轉得那麼快嗎?我都跟不上。”

    他抬起頭,望著她,目不轉睛。

    宛琬戈然止聲,亦深深地望住他。胤禛沉默時極有氣勢,一雙黑眸亮得驚人,似能望穿人的靈魂,如有千言萬語,哦,他有雙會說話的眼睛,她怎麼可能不動心啊。宛琬溫軟的掌心撫上他的峻頰,指尖游走在他深邃的輪廓。

    “誰說胤禛不在乎感情了?胤禛的熱情都藏在了心裡,藏在了眼底,藏在了眉宇間,我才不捨得叫他們統統看見。”宛琬纖手撫上他眼瞼,“你知道嗎,你淡攏著濃眉的憂郁樣子,好象心中有著萬千難言之事,叫女人瞧見了,會很容易被激起天生的母性,讓人不由想把你攬在懷裡安慰。”她緊貼住他耳朵輕輕說:“胤禛,我好想把你藏起來。”

    他微露笑意,轉又低沉:“可我讓你吃了太多苦,讓你這樣的委屈……”

    他聲音中的絲絲無奈宛琬聽得分明,心痙攣酸楚,也許他永遠想不起今天是七夕,也許未來會有太多不知的險阻,可她是這樣的愛他。她雙手繞到他頸後,將他緩緩拉向自己,柔情似水的眸光蠱惑著他。“胤禛,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你……”

    兩人四目近得不能再近,胤禛逸出聲歎息,唇便被她覆住,彷佛無數無數最柔軟的毛毛雨從天而降,暖暖地滋潤著他,暖到發麻,全身輕飄飄的,沒有絲毫力量,血液因她輕輕撩撥而沸騰難忍,又一聲歎息滾出喉間,夾雜著濃濃欲望。他男性強而有力的臂膀不知不覺中已繞到她腰後,猛地一收緊,宛琬輕輕喘息,他的唇反守為攻,尋到空隙,舌已深深探入她唇中索取糾纏,彼此吞噬,毫無保留。

    宛琬的小手不自覺地攀上他寬厚的肩膀,柔軟小舌亦不甘示弱,以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熱情,熱烈回應,欲望如野火燎原。

    “琬……琬……”胤禛熱辣的薄唇忽又柔軟起來,似春風般慵懶地撩弄著她,低啞的呼喚輕輕蕩漾。

    那嗓音象是揉進了無數的濃情蜜意,一遍遍回響,她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他氣息不穩,胸膛起伏漸漸加劇,下腹的亢奮隔著衣袍仍明顯地抵著她,手無聲探進她衣裡,覆住一只渾圓的蓓蕾,輕輕撫弄。

    她細喘著,渾身顫栗,感覺心髒就在他手中一聲聲有力躍動,眼眶氤氳潮濕,蒙著水氣,更增艷色。胤禛低眉細細地看,目光竟有些癡了,起身抱著她,直走去榻邊,慢慢地解了她腰間衣帶,輕輕一拉,衣裳便悄無聲息地落下,今夜月色極好,透著雕花窗欞照進來,映著兩人臉含笑,眼含笑,唇含笑……

    窗外,夜幕深沉,星月燦爛,這一夜,美得教人屏息,如何捨得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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