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夢縈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翌日清晨,清軍駐地,大將軍帳。

    胤禵呆呆地立著,手還兀自伸著,不肯放棄那已離去的背影,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無論是苦苦哀求也好,是真心誠意也罷,艾薇的決定都不會再更改了。

    他猛然衝出營帳。

    清軍駐地外。

    艾薇一手捧著小小白瓷罐,一手牽著韁繩,一身素衣,別無飾物,一根烏木簪子綰起青絲,斜別著白花,在風裡慘淡地顫抖著。

    「若有勇氣去面對死亡,那為何不能活著選擇自己的命運?」少年噶桑嘉措身著黃色僧袍,容顏清秀。

    選擇命運?艾薇緩緩搖了搖頭,問題是她常常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十年是死,百年亦是死,賢如堯舜,死是腐骨;暴如桀紂,死亦腐骨,無有異別,那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她垂睫看見手中的白瓷罐,突然悲愴地笑了起來,譏嘲道:「在我最孤苦絕望時,也曾喚佛求觀音喊菩薩,若有人能回應我,我必從此潛心朝拜再無二心,可那時他們都在哪裡?請活佛告訴我,你們讓世人信這信那,到頭來卻總是叫人要捨情割愛,如此無情無意又何需普渡眾生?」

    「情有百種,層次不同。世人難捨的男女之情、母子之情、同胞之情不過是眾生本能,縱有甘為對方犧牲,其情固憫,亦有感人之處,卻終究只是兒女情長罷了。可若能為國為民舍棄小我,震憾世人之心,又非兒女小情可比。而佛與菩薩正是深知眾生之情,為情所困,才要普渡眾生,從情字中解脫出來,他並非無情,而是勘破情字,不再為情所累,可世人終究難解。觀音菩薩曰:『眾生不度盡誓不成佛!』,地藏菩薩曰:『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佛與菩薩豈是無情,他們的情都付與了眾生。」他嗓音淡若熏風。

    「我不懂你這些是是非非的話,眾生亦與我無關。」艾薇冷笑截口,轉身跨上馬,揚鞭而去。

    風中隱約飄來:「『終日為我忙不停,終究不知我是誰。』有一日你會想明白的。」

    艾薇一搖頭,似摔去般,疾馬奔馳。

    幾聲馬蹄緊隨其後揚塵尾隨而去。

    天已經亮了,胤禛帳內依舊點著銅燈,忽明忽暗的燈光,映著他臉上的沉鬱之色。糧草已安全抵達,再過數日大軍即將兵分兩路分頭入藏,他亦要回京了。難道真要放棄了嗎?不,他從未想過,現在更不可能,可又該如何將她帶回去,心底如同被一隻隻小蟲嚙嚼著般煩躁難耐,越是想集中精神,越是紛亂無措。

    帳外急促紛亂的腳步聲驚醒了他,驟然帳簾已被人掀起,胤禛猛然站起,直直看著闖入的胤禵,還未等他開腔,便大步向他走去,雙臂伸出,一把拽住胤禵,右臂一伸,「咚」的一記悶響,胤禛猛然一拳擊上胤禵臉頰,鉚足全力。

    胤禵嘴角立刻見血,耳邊嗡嗡直響,紅腫一片,他反手一拳擊倒胤禛,胤禛手撐住案幾,站起了身,迸出兩字:「瘋子!」

    慣常的沉穩早拋去九霄雲外,胤禛面色鐵青,向著胤禵跨了一步,他從未如此憤怒暴躁。「你怎能那樣對她,你怎能設計讓胤礽去綁架她,再囚禁了她,又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去和皇上說那些鬼話,還要把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帶到這鬼地方來你是不是瘋了?」壓抑不住的激憤在他眉間沉浮,深深呼吸,克制著即將瀕臨崩潰的情緒,胤禛咬牙道。

    胤禵緩緩地伸手,拭去嘴角血跡,微微一勾削薄的唇,面龐上蔓延開冷冷的笑。「你總算也有不冷靜的時候了,知不知道我從小就討厭你?」

    「我知道。」胤禛乾脆應到,微闔眼瞼,嘴角含著冷意的弧度。

    「從前討厭你是因為額娘,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錯,也明明得到了更好的卻還是一幅她欠你的模樣。後來討厭你,是因為你從來都讓人琢磨不定,做人左右逢源。細想想從前的太子,大哥,八哥你誰都不得罪,更不用說老五、老七他們了。二哥出事後,眾人皆避之不及,你卻對皇上直言相告二哥原話。後來八哥倒了,病得那樣重,你心裡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卻還前往探看,把上下左右人等的心都哄住了。現因宛琬我更討厭你,自以為自己崇高又偉大,心上插了把刀還忍了又忍,每天作著違背心意的事,說著違背心意的話,可我們三個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嗎?你如果真愛她,真瞭解她,為什麼不告訴她?為什麼不和她說你要帶她走?為什麼總要自以為是的默默做著一切?說到底你不像你自己以為的那樣相信你們的愛,相信她!是你才讓我有機可乘的!我討厭你!」胤禵眼中的火簇在一剎那間變得更熾烈,宛若熊熊烈焰。

    胤禛面色灰敗,看著胤禵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恨,他一直知道胤禵對他的厭惡,只是沒想到竟有這樣深。

    胤禵喘著粗氣,拳頭幾握幾松,夜裡他總夢見自己站在屍橫遍野的煉獄中,隨處是四濺的鮮血,如泉噴湧,令人心悸。他握著刀,似在尋找著什麼,身後是自己孤絕的影子,令他恐慌,忽地,身後一記聲響,頸上仿被涼風吹過似的一陣寒意,他毫不猶豫揮刀向後砍去……猛然轉身,終於看見那個人的臉,如此熟悉,嘴角猶還上翹來不及收回,眼中全是不置信的驚恐,他殺了忻圓,他親手殺了她……驚醒之後,涔涔冷汗,心臟狂跳,幾要躍出胸膛。

    週遭靜極了,能聽見飛蟲翅翼的振動,它似是覺察到夜的流逝,撲拉拉扇翅急欲飛離,沒頭沒腦地滿帳亂撞。

    陡然間,胤禵桀驁的頭顱慢慢低下,蟲鳴聲中似聽見她一蹦一跳跑了進來,「阿瑪,阿瑪,它不停地在叫什麼呢?」她白白胖胖的小手上停捏著一隻透明的蟬。

    胤禵拿帕輕輕拭去她汗濕的前額,她是那樣會出汗的孩子,笑著道:「它在叫『熱死了,熱死了』,你這樣捏住它,可更得把它給悶壞了。」

    「那我放了它,它可以涼快一點了吧?」

    「嗯。」

    忻圓仰起頭,放開了手,胖嘟嘟的臉頰像朵薔薇花,眼神裡全是對阿瑪全然的信賴,這個年紀,阿瑪與她而言,宛如便是她的天神般。

    記憶如此鮮明,剎那竟已成那時,那生,那世,生死永隔。

    胤禛望住他眼中恍惚有淚,欲待說些什麼,胤禵已開口道:「你靜心聽過雨聲嗎?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極其微弱,沁入骨髓般淒涼,她說那是寂寞的聲音,是她極小極小的時候,常常獨自傾聽的聲音……」他直直地看著帳幕,似乎神魂早已不在這間營帳中了。「為什麼放不開手?——其實她和你我一樣都是那麼的孤單,得到的愛那樣的貧瘠,可她卻神奇的總能給予……」他一直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可他曾試了多少次都一樣,就算從她身邊走開,也奪不回自己的心了。於是他不甘,他瘋狂,不管她要不要,禁錮了她亦禁錮了自己。只是這一次,她傷得太深,奄奄一息,亦需愛的救贖,而他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這世間唯一能射傷她的獵人,也是這世間唯一能帶她回家的人。

    縱然此刻胤禵已心如齏粉,他強忍著喉頭抽緊,那樣不願,卻還是說出了口。「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好——可她愛你,她從頭到尾愛的人只有你——」他稍一停頓,「她往南邊巴顏喀拉山去了,你把她帶回來……」還未等他將話說完,胤禛已如閃電般掠過,帳外早有人牽馬等待。

    胤禛一躍而上,用力一踢馬腹,馬仰聲嘶歷,即刻奮踢狂奔離去。

    胤禵佇立片刻,掀簾步出帳外,塵埃落定,更望不見絲毫人馬蹤影,袍角在晨風中微微地飄,朝陽慢慢升起,萬道霞光映著他筆直的脊背,卻是無限寂寥。

    霞光中,往事紛至沓來,笑的喜的惱的怨的恨的,十數載歲月風風雨雨一路走來,曾是那樣漫長,而今回想起來,卻短暫得不容人留戀。這一次,真正的離別,近在咫尺,而他,無能為力,亦不容再為。

    艾薇伏低身子,抱緊馬頸,縱馬奔馳,四周荒涼,芒草萋萋一路綿延,急速向後倒去,只有風聲咆哮,如野獸嘶吼,空氣越來越冷,她心中的懼怕卻並不是為此。

    她聽見身後遠處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巴顏喀拉山脈蜿蜒逶迤的雪峰沉默在遠方,夏季瘋長的青草湮滅了馬膝,那樣亮的太陽卻不能將山巔的雪消融,積了上千年的雪,山巔也就白了上千年的頭。

    艾薇仰起臉,聽得馬蹄聲已近到跟前,可她亦到了終點,她拉住韁繩,緩了下來,輕踢馬腹,驅使它慢慢前行,忽地一塊藍綠色的碧玉耀亮了人眼,如草原上的藍色眼睛,扎陵湖靜靜躺在山腳下,周遍隨壘著一小堆一小堆的瑪尼石和隨風飄揚的經幡。

    艾薇勒住馬身,隨手扔下韁繩,朝前走去。

    胤禛翻身下馬,牽過艾薇的馬韁交與隨後趕至的侍衛,囑咐兩句,追上了她。

    湖水清澈無垢,倒映蒼穹,馬兒想是跑了太遠的路程,焦渴難耐,嘶鳴著奔向前,埋首湖中痛飲。

    艾薇忽地回轉過身道:「你跟得住這一次,跟不了一生一世,看得住這一回,看不住每一分每一秒。」

    胤禛覺得週身一下冷了下去,剛欲伸手去拉住她,她卻背轉了身,獨自朝著群山高處走去,每一步,都那樣決絕,似要將往日都遙遙拋棄在腦後。

    碧藍的天空,如四月陽春裡透明的翠湖倒轉過來覆蓋在了天頂,如海般廣淼深邃。

    她知道他一直在跟著她,可她不敢亦不能回頭去望一眼,只是向前走著,每一次視線無意的一瞥,都能看見他的身影,兩人間像有一條線牽引著般,他踩著她的每一步足跡,一前一後地走著,默默無言的走著,野花肆意盛放,年復一年,紛紛的開了,又紛紛落下。

    山越爬越高,似到了天的盡頭般,漫漫千里渺無人煙,亙古的寧靜,天將暮未暮,所有顏色都已沉靜。

    艾薇猛然停下了腳步,如驚雷擊中,震得她無法動彈,那聲呼喚彷彿穿越了幾百年光陰瞬間刺透到她靈魂,往事一幕幕如排山倒海而來,千般滋味都往心頭縈繞。

    胤禛追了上來,停在她身邊,兩人*的如此之近,她沒有再一次閃躲開,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亦清楚地看見她曾親密地觸摸過的他臉上的每一絲線條,每一寸肌膚。

    他的眼睛華光熠熠,如泣如訴,如苦如歡,如悲如喜,死死盯住她,須臾不離。

    恍如初初相遇,她瞬間又掉進那潭水中,任意被他蠱惑吞噬,每一個掙扎都化為無力的顫動,她亦看住他,想由他的黑眸中看穿他的靈魂深處,瞳仁重疊著瞳仁,影子交織著影子,她只看見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迷惘。

    一瞬間,心痛欲死!

    「琬——」只聽他一聲輕喚,胤禛顫抖地握住艾薇的手,那向來冰涼的手,此刻卻讓他心裡霎時流進一股溫暖的痛楚。他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摟住,像摟著畢生最珍貴的珍寶般再不鬆開,摟得那樣的緊,以至艾薇手中白瓷罐抵痛了她。小小瓷罐重如山壓,伸出重重鎖鏈禁錮了他們,地獄鬼門大開,一個個鬼魂漫天襲來,蒼白無血的臉,死寂凸兀地瞪著她,一寸寸地刺戮她,吞噬她,創痛至深,血盡骨蝕亦無法掙脫,這個世界對她如此冷酷,冷酷到聞著他的每一絲氣息都鑽心刺骨般的痛。

    艾薇哀然闔上眼簾,分別後,她一直想,有那麼一天,她能與他重逢,並肩走上一條美麗的山路,無人打擾,除了風和白雲。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卻都是一些不曾料到的情形,那樣多的錯誤,終於將他們慢慢地慢慢地隔開,直至所有的往事都成灰燼,任世間哪一條路,她都不能,再與他同行。

    許久。

    「一起去死吧。」艾薇漸漸平靜下來,淡淡地說著。

    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重蒙上了層霧,木然地轉動著。

    胤禛望著她眼睛,只覺得像撲入空虛飄無中,一片混沌絕望的灰色。辛辛苦苦存活於世,君臣,兄弟,夫妻,屬下……世俗倫常那樣多的森嚴規範中,挾持了多少虛偽與血腥?當他知道忻圓是他長久渴望的女兒時,當老天要他親手奪去她的生命,她的希望時,他的心便一寸一寸被虐殺,像死了幾個輪迴。那樣濃的愛,那樣深的痛,難以割捨又不能繼續,便一同化骨揚灰,去地獄糾纏。早已愛她愛到極致,無法再思考,天地都因她而存在,縱是一起毀滅也甘願。

    的聲音一如往昔的溫醇定然。「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夕陽溫柔,映照著兩滴晶瑩的淚悄然滑下,墮碎在兩隻緊緊相握的手上。她眼眶泛酸,他的聲音那樣肯定坦然,像說著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般,倒讓她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滋味。

    麻木的心重又有了痛覺,酸楚如潮水般淹沒了艾薇的眼睛。

    淚,一滴,一滴,又一滴,如斷了線的珍珠……不自覺用手一抹,原來……淚已滿面,久久,她蹲下身,以手拔開泥土,胤禛亦蹲下身子,輕輕接住那雙纖細的手,握在掌心,另一手挖撥著泥土,埋下了瓷罐。

    「這裡是黃河的源頭,我想讓她離天堂近些。」許是蹲得久了身子有些疲累,艾薇起了身,手一直被胤禛握在掌中,恍過神,這才覺出四周空氣陰冷,寒意似針尖般點點地刺入肌膚,心跳氣喘,呼吸困難,身子不住顫慄。

    胤禛將她微微顫抖的嬌軀摟人懷中,遠遠傳來低沉的轟鳴聲,他仰望天空瀰漫著雲狀的灰白塵埃,面色徒然煞白。

    突然間,咋嚓一聲,斷裂般的聲音從巴顏喀拉山南麓傳來,兩人驚見南麓山頂出現了一條裂縫,接著,巨大的雪體向下滑動,越來越快,幾成一條直瀉而下的白色巨龍,騰雲架霧,凌厲呼嘯著以湮沒摧毀一切的聲勢向下咆哮而去。那雪崩雖相隔甚遠,但從高處一路咆哮而下,兀如山洪暴發,河堤陡決,挾滾著積雪、岩石恣肆狂飆,到得半山如群山齊裂,怒潮驟至,整個大地都在猙獰,說不出的可怖可畏。

    胤禛、艾薇兩人面色慘白,互望一眼,俱都驚恐之急,胤禛緊拉住艾薇朝著山下狂奔而去,在這天地急變之際,只有一個念頭——逃出生天!

    只才一盞茶工夫,雪崩轟轟聲漸漸止歇,艾薇腿膝酸軟,再無半分氣力,腳一顫,足底踏了個虛空,登時朝下直墮,胤禛一下拉止不住她,身子一躍,撲住她,雙臂緊緊彎抱住她,兩人抱做一團急速向下滾落,天旋地轉,無數尖石碎礫刺上肌膚,胸口如欲迸裂,窒息般無法呼吸,全身難受困苦已達極點,轟然一聲,瞬間眼前漆黑,漩渦似的撞擊翻轉,昏厥了過去。

    天色漸黑,朔風呼嘯,寒冷徹骨。

    艾薇慢慢睜開眼,映目巨岩聳立,阻止了兩人下滑的趨勢,一顆心晃晃悠悠才欲落下又猛然揪起,一扭頭只見胤禛一動不動的仰臥在側,額頭鮮血涔涔,頓心如刀割。她害了他,她害了他,艾薇吸了口氣,支撐著坐起,頭上、胸口、手臂、腿腳,週身無不疼痛難當,只有咬牙強忍,挪身彎腰,顫指到他鼻孔下。

    微微暖氣,艾薇頓時狂喜,淚水齊湧而出,心中那個堅冷如冰的地方瞬息融化……

    直到不能呼吸,直到終於窒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生死一線,僅只一息尚存時,想起了誰?忘記了誰?

    在這千瞬萬秒的一剎那,她腦中浮現的不是幼小無依的忻圓,不是自己無盡的絕望痛楚,是他,只有他那雙刻入血液靈魂的眼,那雙歷盡創楚隱忍深邃的眼。那隨之撞入的還有曾被她硬生生按住,拚命抵抗的愛意。它從不曾熄滅,潛伏在心,春風吹過,轟燃燎原,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滄海桑田,時空挪移,歷經千辛萬苦,只是為了與他相遇。那是自開天劈地,混沌初開,是幾世輪迴都未能逃脫掉的情愫與牽絆,不能擺脫,亦無從抗拒,無論前方是萬丈深淵或烈焰火海,只能縱身而入。

    半空中兀鷹盤旋不停,驀地撲將下來,直朝胤禛額上啄去,艾薇揮袖驅趕,拚命搖晃著他的身子。「胤禛,胤禛,你快點給我醒過來,我不允許你死,你怎能對我那麼殘忍?你怎能對自己那麼殘忍?你欠了我的,欠了我的,我要你醒過來……」泣不成聲,眼淚簌簌地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

    她拖住他向著山下挪去,每一步都似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腿麻木的爬著,知覺漸漸消失,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胤禛,胤禛,胤禛,只有這樣她才有力量堅持。

    握在掌中的手似微微拉扯了下,艾薇俯下身去,目不轉睛地盯著胤禛臉瞧,見他睫毛微動,極緩極緩地張開眼來凝視著她,仿是一生一世都看盡在這一眼中。

    胤禛伸著手,緩緩地從艾薇的額頭滑過眉梢,停在她輕輕顫抖的唇角旁,帶著無盡的愛憐。「你再不要拋下我,一個人跑了……」聲音溫柔得像在呢喃,又像是提醒般喃喃低語。

    艾薇鼻子酸酸,淚水似又要氾濫,她飛快抹去,曲膝跪著,投入他懷中,抱住他的瞬間才發現,袖袍下的他已如此瘦削,俱是飽經滄桑磨礪後的嶙峋。她伸手環住他頸,面容偎貼著他的頸窩,那處世間最溫暖最渴盼的地方,所有坎坷苦楚瞬時融化,再沒什麼是不能原諒。

    她闔上眼,淚水,從她纖長的睫毛底下滲出來,突地一陣溫暖,驀然覆上她的眼睛,帶著無盡疼愛,她的淚珠,融進了他的吻中。多少辛酸,多少情深,相隔了太久的相擁情潮,洶湧襲來,遲遲不能褪去,他用盡全力,緊緊地,緊緊地,用整個靈魂擁抱住她,蟲鳴星光中,情深意切中,兩人緊緊相擁……如果時間可以停止,她願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備註法語:我愛你,我瘋狂的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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