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四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久違了 呂不韋
    嬴政十二年,有一個人重又走入我們的視線。

    這個人,就是久違了的呂不韋。

    猶記得,僅僅兩年之前,呂不韋還在作著大秦的相國,權勢顯赫,雄視天下。只因牽連嫪毐謀反,險些丟了性命。好在嬴政念他奉立先王之功,加上為他說情者眾多,這才格外開恩,只是免去其相國職務,逐回封國河南。

    曾經不可一世、令行禁止的呂不韋,就這樣被強制性退休。回到封國河南之後,呂不韋的生活品質仍保持著過去的奢華水準,金錢、美色、衣食、車馬,依然是應有盡有,從未短缺。然而,所有這些,都並不足以慰藉呂不韋心中巨大的失落和苦悶。

    呂不韋很清楚,是什麼讓他能夠傲然於世、俯視眾生?又是什麼使他的八尺之軀,變得高山仰止、莫敢仰視?

    答案只有一個——權力!

    有權,則為帝王師、國之相;無權,則窮谷一迂叟而已。

    十年咸陽,呂不韋過慣了發號施令、定奪國事的日子。他已患上了權力依賴症。如今驟然告別這種高節奏高強度的政治生活,一望無際地空閒下來,再也沒有人向他匯報工作,再也沒有人等待他的決定。他頓時失了目標,沒了寄托,於是心境蠻荒,日夜漫長。

    佳人絕色時,五陵子弟爭纏頭。人老珠黃去,門前冷落鞍馬稀。呂不韋雖然同樣年老色衰,不過好在他是男人,而且是一個充滿利用價值的老男人。像他這樣經驗豐富的老政治家,深知秦國底細,威望既高,影響又大,一旦退休,六國自然不肯放過,無不希望延攬他到本國來發揮餘熱。

    兩年來,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爭相開出優厚的條件,力邀呂不韋出山。然而,對於諸侯們的盛情,呂不韋卻一概婉拒。

    到六國去發揮餘熱,呂不韋並無興趣。他作過秦國的相國,在一段時間裡,他甚至是秦國實際上的一把手。在他看來,六國的廟太小,容不下他這尊大和尚。況且,六國的滅亡指日可待,他也沒有必要拿自己的晚節,為六國的覆滅陪葬。

    呂不韋獨獨期待著咸陽的使者。

    秦國,那個他傾注過所有熱情和智慧的國度,那裡有他的心血、他的豐碑。那裡有一個他一手扶植上去的秦王,有一個讓他愛恨交織的太后。這兩年來,他不曾放棄過重返咸陽的希望,也不曾放棄過重返咸陽的努力。他相信,趙姬和嬴政這對母子,終會想起他的功勳,感念他的恩情。

    然而,咸陽的道路寂寥著,咸陽的天空沉默著。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偏偏扎堆。儘管遭到呂不韋的拒絕,諸侯的車馬,還是一撥接一撥地光臨河南,想擋也擋不住。

    北宋王安石罷相,退居金陵,曾作詩曰:「穰侯老擅關中事,長恐諸侯客子來(注1。)。我亦暮年專一壑(注2。),每逢車馬便驚猜。」細究荊公此詩,名為存心丘壑之意,實則留戀廟堂之情,欲再報效朝廷,重續政治生命。

    同為下野的權臣,荊公作驚猜車馬之語,聊以自嘲。呂不韋卻是真正地害怕諸侯派來的車馬。六國的慇勤好意,讓呂不韋有苦難言。拜託,別再來請我了,你們是在害我啊!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你們如此頻繁地光顧,叫我想不招嬴政的猜忌也難。

    另一方面,每次拒絕諸侯,呂不韋都頂著巨大的壓力。這壓力來自於他門下的三千賓客。這些賓客跟隨他多年,不離不棄,圖的是什麼?他不得不考慮賓客們的利益。他雖然不願出仕六國,可也不能耽誤人家的前程呀。

    春暖花開,咸陽的使者終於降臨,為呂不韋帶來一封嬴政的書信。信中如是寫道:「君何功於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

    短短二十八字,看得呂不韋臉白如紙,虛汗淋漓。他冷笑著,這就是我為之苦等的消息?原來,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呂不韋久久地讀著這封信。透過字裡行間,他看見了嬴政那雙冷酷的眼,那顆鐵鑄的心。

    是的,嬴政全然抹殺了他的功績,徹底劃清了和他的界限。嬴政拋棄了他,像蝴蝶拋棄了蠶蛹。嬴政要將他放逐到蜀地。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一入蜀地,必將永不能回歸。

    王命當前,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這首詩,還是簡單注一下。注1:穰侯,即魏冉,秦昭王母弟,四度拜相,以功封穰侯。晚年擅權專位,唯恐諸侯賢士入秦,搶奪他的權勢。

    注2:《莊子amp;#8226;秋水》云:埳井之蛙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虷蟹與科鬥,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跐埳井之樂,此亦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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