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四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識破
    且說李斯啟程奔赴韓國。隨行車隊,連綿數里,車馬金帛,不可勝數。同時,蒙武征發東郡士卒,閱兵於韓魏邊境,遙相呼應,為李斯壯

    行。

    強秦來訪,使節又是最得嬴政信任的重臣李斯,韓國方面自然也不敢馬虎。由韓相張讓出面,率領韓國諸大臣,在都城新鄭的郊外三十里

    ,迎接慰勞李斯一行。

    在韓國來說,他們等來的不是秦國的大軍,而只是使臣李斯,不免也是長鬆了口氣。看來,韓非的報秦書還是起到了效果。但是,另一方

    面,蒙武大發東郡之卒,在邊境之上耀武揚威,卻又頗有為李斯此行撐腰之嫌。其潛台詞就是,韓國你可要仔細了,咱秦國這是先禮後兵。李

    斯之來,不是和你們討價還價的,他的要求,必須滿足,否則,兵戎相見!

    李斯下車,和韓方接待團敘禮,而他的目光,卻在人群中游移。他在搜尋一張面孔,一張讓他魂牽夢縈的面孔。

    是的,他在搜尋韓非,搜尋他那失散的兄弟,搜尋他那唯一的知己。然而,李斯失望了,韓非並沒有來迎接他。李斯對此頗感失落,十年

    不見,加上他又是遠道而來,韓非居然都不肯前來會他一面。

    沒見到韓非,讓李斯沮喪。沒見到韓王,卻讓李斯氣惱。別看韓方接待團陣容強大,場面上也是熱鬧融洽,貌似賓主盡歡。但在李斯看來

    ,他還是遭到了韓國無情的冷遇。這次接待好比一場宴席,少了韓王這道主菜,檔次和規格便明顯地差了下去。

    張讓接下來的話,更是叫李斯憤怒。張讓道,「韓王染疾,不能親來,深以為歉。請上國貴臣暫入驛館歇息。待韓王身體適宜,即可召見。」也就是說,韓王不僅不來郊迎,就連什麼時候能接見李斯,也還是未知之數。

    當夜,張讓設宴,為李斯接風。張氏五世相韓,是韓國最顯赫的權貴家族。張讓,張平之弟,張良之叔父也。張讓身為權臣,正在秦國的

    收買名單之列。這幾年來,秦國暗地裡沒少在他身上投入公關費用。李斯此番來韓,自然又是對張讓奉上厚禮,以為賄賂。

    席間美酒珍饈,婦人歌舞。張讓慇勤相陪,務必要讓李斯感覺賓至勝歸。然而,李斯卻心不在焉,難得笑顏。他可不是來度假的,他總有

    一種不妙的預感,韓王沒有郊迎他,甚至也沒說什麼時候能接見他,這其中一定存有什麼貓膩。

    白天人多,李斯壓抑住自己的怒火,沒有發作。晚宴人少,李斯也就開門見山,質問張讓道,「敢問丞相,韓王果真染疾乎?還是故意不

    見李斯?」

    在通常情況下,李斯這樣的質問,是傲慢而無禮的。這是在公然質疑韓國的信譽,侮辱韓國的體面。然而,一則李斯本就是強硬之人,或

    者說,他能把握強硬的火候與分寸。二則秦國和韓國實力相差懸殊。國弱無外交,面子和身子,注定難以兩全。

    是以,面對李斯的質問,張讓也只能陪笑解釋道,「韓王確實有疾在身,否則也不敢怠慢貴臣。」

    李斯道,「李斯面見韓王,最多不過半日,事可畢也。韓王雖抱疾,請強見之。望丞相代為傳達,勿使李斯久候為幸。」

    張讓歎道:「貴臣有所不知。今王和先王不一樣。先王重舊臣。今王愛新貴。如今韓非用事,國之大小事,韓王皆仰仗韓非,不問我等。

    張某雖然有心為貴臣傳達,只恐韓王不能聽。貴臣初次光臨敝國,且寬心享樂,容張某一盡地主之誼。」

    張讓打太極,李斯也無可奈何。在猜忌和不安中,晚宴草草散場。

    第二天,李斯前去拜會韓非。韓府的守門吏一見李斯,知道來者必非等閒,因問來意。李斯答道,「煩請入內通報。十年未晤,夙夜感念。故人李斯,前來相訪韓非公子。」

    李斯候在門外,心裡很是緊張。他已經很久沒有緊張過了。再過片刻,他就將見到韓非了。對李斯來說,只要見到韓非,即便這回出使韓

    國最終失敗,也算得上是不虛此行了。十年不見,他有許多話要和韓非說,韓非也一定有許多話想告訴他。今天必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兄弟兩

    人,抵足同榻,通宵臥談,itisjustlikebefore,itisyesterdayoncemore。

    李斯正憧憬著,守門吏去而復返,道,「公子有言,知會先生。公子身事弱韓,自慚無顏見秦國貴臣。先生請回。」

    李斯默默地歎了口氣。他明明是以同窗好友的身份來訪,韓非卻硬要將他當秦國貴臣相看。韓非,你就不能灑脫些?你我不談國事,一敘

    別情總可以吧。一牆之隔,彼此卻不能見面。不是不能見面,而是你不願見面。何必呢,何必呢?

    吃了韓非的閉門羹,李斯心傷不已。然而,韓非如此決絕,他也不好相強。李斯恭恭敬敬地朝門內三揖,這才上車離去。

    李斯感情一時受挫,很快卻又清醒過來。韓非主理韓國朝政,卻拒不見他,不說於私,哪怕於公也說不過去。韓王托詞稱病,無疑也是韓

    非的主意。他李斯乃是代表秦國而來,目的也很明顯,損韓而利秦。可是無論韓王還是韓非,都在奉行鴕鳥主義,以為對他避而不見,問題就

    不復存在,或者自動解決,這未免太自欺欺人了。韓非絕不會如此愚蠢。那麼,韓非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他們如此忽視他這個強秦使節,連

    聽他當面說一句話的機會都不肯給,甘冒得罪秦國的危險,拖著他,晾著他。為什麼?沒錯,他們在拖延時間,他們在等待著某件事情。可是

    ,他們究竟在等待什麼呢?

    李斯猛地一拍几案!韓國必定是在等待六國方面的消息。而為了等待這則消息,連秦國都可以不惜得罪。

    毫無疑問,六國又在醞釀合縱,預備聯合出兵討伐秦國!

    時間緊急,李斯必須盡快確認自己的猜測。他身處異國,孤懸在外,已經來不及請示咸陽,他只能自作主張,獨力應付。李斯連夜拜訪張

    讓,剛剛落座,便凶橫說道,「李斯身負秦王重托,以國事來訪,韓王輕我,便是輕秦王也。」

    張讓見李斯來者不善,於是含糊應道,「韓王疾甚,實在不能召見貴臣。尚望貴臣寬心,再待數日。貴臣有何要求,盡請不吝相告,敝國

    必全力滿足,務使貴臣歡心。」

    李斯冷笑道,「事到如今,丞相還想欺瞞於我?」

    張讓驚訝道,「張某何曾欺瞞?」

    李斯再冷笑道,「韓王不見李斯,是在等趙國的消息吧。」

    張讓神色大變,道,「貴臣何出此言?」

    李斯揮揮手,張讓會意,於是屏退左右。李斯道,「今四下無人。李斯願推心置腹,直言相告丞相。張氏五世相韓,韓國卻日漸削弱,張

    氏難逃其咎。韓王所以起用韓非,不滿張氏也,以張氏誤國之故也。今韓非用事,張氏危也。韓非之父,公子蟣虱也。當年,公子蟣虱與公子

    咎爭奪韓王之位,公子咎得到丞相父兄,最終得為韓王。若無張氏,今之韓王,非韓安也,實韓非也。韓非恨張氏,不待言也。再者,韓

    非身為宗室,又自負才高,卻飽受丞相打壓之苦,十年不能見用,必然恨丞相入骨。韓王不信丞相,韓非又痛恨丞相,試問,丞相何以能繼續

    立足於朝堂之上?」

    張讓低頭飲酒,不能接話。

    李斯再道,「當今之時,為丞相計,惟有外結秦國,方可顯重於韓,自固朝堂之上。丞相老成深算,其中關竅,自不必李斯細言。」

    張讓神色複雜,不能決斷。李斯又道,「人無近慮,必有遠憂。或者五年,或者十年,秦必亡韓也。丞相洞察高遠,當未雨綢繆,早為自謀

    之計。今韓王可逆強秦,丞相則不可也。何以言之?韓王逆強秦,韓亡之後,雖不能再為諸侯,猶不失封君食邑,安保富貴。丞相逆強秦,一

    旦韓亡,欲安所歸乎?休論富貴,恐怕性命也將難保。今若丞相依順強秦,為秦籌謀。李斯甚得秦王之信,可代秦王許諾於君。韓亡之後,君

    家可富貴常有,門楣不墜。願早定大計,作智者之選。」

    強龍壓過地頭蛇。在李斯強大的攻勢面前,張讓不能抵擋,只是浩然長歎,道,「張氏一門,五世相韓,嗚呼,五世相韓……」

    李斯知道張讓已經崩潰,於是道,「李斯再問。韓王不見李斯,等趙國的消息否?」

    張讓道,「不是等一國的消息,是等四國的消息。今韓非鼓動趙燕齊楚四國合縱,欲起而攻秦。合縱成與不成,這幾日既可見得分曉。」

    李斯道,「果不出我所料。然而韓非口吃,遊說四國,恐非其所能為也。」

    張讓道,「韓非首倡合縱,主持者卻另有其人。」

    李斯奇道,「何人?」

    張讓道,「姚賈是也。姚賈,趙王之臣,其才不在當年蘇秦、張儀之下。」

    李斯冷笑道,「每回諸侯合縱,最後割地受辱的,通常總是韓國。為今之計,李斯必見韓王,不可使其為韓非所誤也。丞相為我謀之。」

    張讓應承道,「貴臣稍待,容我周旋。」

    張讓去後,李斯使人火速回報咸陽,告以四國合縱之事。接下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只有繼續留在驛館等待觀望。見不到韓王,再大的

    本事也是白搭。

    兩日之後,風雲突變。張讓深夜來訪,劈頭便道,「貴臣速速回秦。」

    李斯見張讓一臉慌張,於是問道,「莫非有甚變故?」

    張讓道,「韓王要殺你了。」

    一言即出,李斯大驚失色,如聞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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