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已經不再有著青年時代的憤怒了。那時,他剛來到咸陽,一無所有,沒有身份和地位,沒有財富和房產。而他所要去往的咸陽官場,卻又是一家全封閉的貴族俱樂部,呂不韋就是這家俱樂部的主人。這家俱樂部,只對會員開放,根本就不帶外人玩。李斯只能徘徊在俱樂部之外,對於裡面的風光,他既妒忌又羨慕,並希望自己也能有進入的一天。這個時候,他和呂不韋的關係是徹底對立的,呂不韋就是他的仇人。
歌德說過一句浪漫淒美的話:我愛你,與你無關。李斯想對呂不韋說的卻是這樣一句話:我恨你,與我無關。誰叫你們這些俱樂部裡的人只顧自己快活,從來不往外看,也從來不曾發現門外我的存在,我,本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有資格更有能力享受俱樂部裡的一切。李斯要驚醒俱樂部裡的人,引起他們的注意,從而為他將門打開。他有兩個方法,一是一把火把屋子給燒了,就像後來陳勝吳廣干的那樣;二是站在門外大聲吶喊,乃至咒罵,瘋狂捶門,只求有人能夠聽到。李斯選擇的是第二種方法,他也只能如此選擇。
彼時的李斯,有著太多壓抑的憤怒,因此很難對呂不韋作客觀的評價。在彼時李斯的眼中,呂不韋始終只是一個商人,目光短淺、惟利是圖。對商人的看法,他和他師兄韓非完全相同:所謂商人,乃是五蠹之一,是人類的渣滓,社會的蛀蟲。誠然,商人作為一個比妓女還要古老的職業,在古代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一直是受到鄙視和厭棄的,至有無商不奸之說。販子,無恥之徒也。可見,古時候的商人,地位遠遠不如今天來得高。比較而言,商人的地位,過去被踩得太低,今天卻又被抬得太高。今日流行的價值觀,便是商人的價值觀。所謂成功,便是金錢的成功,從大裡來說,看你手中裡有多少鈔票,從小裡來講,看你掏出什麼牌子的煙。而那些成功人士,也早拋棄了富翁富婆這樣土氣的頭銜,換上了社會精英、財富英雄的新裝。我於經濟學不甚瞭然,而那些經濟學家們似乎也沒有打算讓我瞭然。但很明顯的是,當製造者得到的利潤遠遠少於販賣者得到的利潤,當消費者不得不接受某些價格遠遠高於價值的產品,當勞動和收穫在不同的人身上呈現出巨大的反差,這其中一定存有問題。由前可見,仇富心理,古已有之,非今日始。仇富者純粹是紅眼病嗎?韓非是紅眼病嗎?未必盡然。
反觀在古代倍受追捧的讀書職業,近來蕭條了許多。古人云: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近日,讀書這份曾經很有前途的職業也開始有向下品靠攏的趨勢。和商人不同的是,讀書人的地位過去被抬得太高,今天卻又被踩得太低。所謂的社會分工,三教九流,原來也有風水輪流轉的時候。
話說回來,如今李斯已躋身俱樂部之內,而且成為VIP會員,他可以近距離地觀察呂不韋的所作所為,而且同朝為官,呂不韋的許多心路歷程,他也能夠感同身受。現在的李斯,可以相對冷靜和公允地對呂不韋進行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