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風雷欲來
    且說成蟜聽了浮丘伯所言,面色漸漸嚴峻,陷入沉思。姚氏早已住了哭泣,她偷眼看著成蟜,不知道成蟜高深的沉默到底是吉是凶。忽然,姚氏只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時,只見成蟜已然拔出佩劍,鋒利的劍尖緊抵浮丘伯的咽喉。成蟜的劍法之快,幾乎已超越人眼承受之極限。姚氏嚇得驚聲尖叫,浮丘伯卻彷彿入定老僧,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成蟜臉一喪,目光炯炯,逼視著浮丘伯,道:「大膽狂徒,賣弄口舌,直如兒戲,安能欺吾?今王以先王之嗣,繼秦王位,已逾七載,誰敢質疑?汝所憑恃者,區區婦人之一面之辭,而欲顛倒黑白,誣今王為奸生之子,挑撥吾手足之情,欲使吾兄弟鬩牆,何如哉?汝實為趙國而來,意在使秦內亂,秦亂則無暇外顧,秦無暇外顧則趙國得以漁利,趙國漁利則汝見重於趙王。汝巧言禍亂,侮吾國,辱吾君,罪在不赦,依律當斬。今汝命懸於吾手,復有何言?」

    成蟜的頃刻變臉,並未使浮丘伯震驚。但見浮丘伯雙目暴睜,幾欲奪眶而出,怒發上衝冠,氣勢之盛,倒彷彿是他拿著劍抵著成蟜的咽喉似的,成蟜也不由為之少卻。浮丘伯厲聲喝道:「某罪當一死,君侯之罪,當千死萬死。今王政,以奸生之兒,據咸陽之主器,南面稱王。嬴氏六百年基業,一朝傾覆。將軍為先王血胤,寧屈膝為賈人子之下,將社稷拱手相送。將軍枉為七尺男兒,無勇無恥,背祖叛宗,尚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成蟜聞言,神情委靡,正欲收劍入鞘,浮丘伯卻一把死死抓住劍身,成蟜奪之不得。鋒利的劍刃劃開浮丘伯的手掌,鮮血立時奔湧。浮丘伯麻木不覺,嘶聲又道:「某固願一死,還望將軍成全。若將軍信我之言,死不足以為我患,亡不足以為我憂。人不免一死,何足為懼?某之所懼者,獨懼某死之後,將軍終身迷惑,苟安富貴,甘為偽主鷹犬,誤社稷於當前,辱先王於地下。以某之死,明嬴氏之深恥,礪將軍之大志,誅淫人,廢偽主,復秦室,安宗廟,是某死賢於生也。將軍勿惜掌中劍,請賜某一死。」

    成蟜大慚,拜謝道:「成蟜初見先生,不知先生之志,特試先生耳。」

    浮丘伯道:「將軍為先王嫡嗣,秦王之位,本歸將軍所有。今將軍不圖嬴政,必反為其所圖。願將軍早計之。」

    成蟜道:「先生幸勿再言。茲事體大,且容成蟜思之。」於是成蟜離席而去。他需要一個人呆會,讓自己冷靜下來,好生地思考一番。的確,別說是成蟜這樣的十七歲少年,就是飽經滄桑的七十歲老翁,面對如此突然而巨大的變故,也是很難在短時間內痛下決斷的。

    成蟜離去之後,姚氏不無擔憂地問浮丘伯道:「你說他會相信嗎?」

    浮丘伯神秘地一笑,道:「你是婦人,怎懂得這裡頭的玄妙。所謂的真相,不是由人相信出來的,而是由人選擇出來的。成蟜不需要讓自己相信,他需要的讓別人相信。所謂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權術上可不適用。」

    不一會兒,成蟜回返,看上去他已經拿定了主意。成蟜使一個眼色,於是姚氏識趣地迴避。

    成蟜道:「非先生說明,成蟜不知也。吾自知嬴政當圖之。然長兄如父,嬴政對我親愛有加,圖之心實不忍。況且,當日吾兄弟數人在太后面前立下毒誓,同枝同葉,永不相棄。即立誓而又背之,非仁者之為也。為之奈何?」

    浮丘伯道:「嬴政非愛將軍也。嬴政之意,乃在借重將軍,以分嫪呂二人之勢。嬴政以將軍為棋子也,可取之,也可棄之。又,嬴政實為呂政,非將軍兄弟也。血脈不連,何誓之有?」

    成蟜又問:「當今朝政,以呂不韋嫪毐為大。呂不韋不可結,然則嫪毐可結乎?」

    「不可。」

    成蟜又問,浮丘伯又答。浮丘伯有如隆中對之時的諸葛亮,給成蟜量身打造了一個宏偉的戰略目標,並給出了詳盡的實施步驟。兩人對談之聲漸小,直至不可聞。

    謀劃即畢,成蟜大喜,於是將浮丘伯和姚氏藏於將軍府中,深居簡出,不使人知。金石珠玉,車騎美女,恣浮丘伯所欲,以順適其意。每當浮丘伯午夜夢迴,從溫柔鄉里醒轉,看著躺在身旁那赤裸而陌生的美麗少女,總有一種時光倒轉、昔日重現的幻覺,他彷彿又回到了少時的邯鄲,又回到了那段荒誕不經的青蔥時光。他躺在床上,仰望星空,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千金散盡還復來,後人李白誠不我欺也。

    而就在浮丘伯和成蟜密謀之時,十里之外,李斯正坐在湖邊獨自垂釣。在此之前,他剛剛說服嬴政。嬴政授權他對朝廷卿以上級別的所有文武官員進行必要的監視。而監視的主要目標,便在嫪毐、呂不韋、成蟜三人。有了這道授權,李斯手中的實權又大大增長,而在他的臉上,卻顯不出絲毫喜悅之色。李斯抬頭,但見天色陰沉,風雷欲來。他暗自想道:這樣的天氣,魚兒是不會來吃餌的了。秦國的政壇,也正和這天氣一樣,風雨欲來,危機四伏,李斯啊李斯,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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