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名正則言順
    李斯作了客卿,等於半個臀部坐在了相位之上。然而,等他真正當上宰相,卻已是二十七年之後的事情。二十七年之後,他已經是一個六十四歲的垂暮老翁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仕途何嘗不是如此。官位越高,再往上爬就越難,所花時間也越久。李斯從布衣爬到客卿,只花了七年。從客卿爬到宰相,卻用了二十七年。好在,他終於爬到了,抵達了夢想的終點。正如彼得拉克所言:誰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就該滿足了。

    張愛玲卻與彼得拉克路數不同,她有一句話:出名須趁早。然而,她出名早則早已,晚景卻很是淒涼,不甚美妙。她過早地到達了人生的巔峰,以至於要用漫長的餘生來歎息追悔。

    中國有諺語道:大器晚成。德國也有類似的說法:流傳久遠和發跡遲晚成正比。真正能成大器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然而,當感傷年華虛度、一事無成之時,讓自己安靜下來,品味這些諺語,卻也不失為極好的安慰劑。

    李斯一早奉召,急匆匆地出門,連牙也許都還沒來得及刷,嬴政卻在毫無半點徵兆的情況下,便將客卿之位突然塞到了李斯的懷裡。李斯對此並無充分準備,他陷入長久的驚訝,連禮節性的愉悅也無力表達。嬴政的風格一向如此,就彷彿是為了追究最大的戲劇效果,總是讓決定突如其來,事先無法猜測,事後只能接受。

    嬴政的思緒,一如其人之神秘,飄渺如空,深藏若虛。聰明如李斯者,也難以琢磨得透。嬴政的心,有如黑暗的山洞。你永遠不知道,從裡面蹦出來的,是美貌的仙女還是凶殘的野獸。

    將自己的念頭秘而不宣,只在暗中冷眼觀察,是好是壞,都不作評價。而當他向你發動突然襲擊之時,你恍然發現自己業已失去了任何反抗或改正的機會。對普通人來說,這叫陰險狡詐。對君主來說,這卻是統馭藝術。

    嬴政君臨著他的臣民,給他們以未知的恐懼。當恐懼與歲月同行,臣民們慢慢領悟到,自己的命運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裡,嬴政的一個決定,便可以送他們上天堂,也可以逐他們入地獄。洞穴的幽深,作為一種遠古的象徵,讓窺視者不能自拔,難以轉身,甚至上癮。如水的凝望淹沒身體,彷彿卸卻命運之重,逃脫生存之痛。生命的狂喜,源於羔羊和牧人之間的遊戲。

    李斯榮升客卿,卻無悲無歡,只感驚訝。有時候,陞官並非好事。他暫時還無心考慮個人前程,他要先來個換位思考,弄清楚嬴政的用意。

    客卿並不做決策,但是影響決策。事無大小,客卿都有權過問,而長史的職權卻只能局限在軍事中的一小塊。對李斯來說,從長史到客卿,並不是一個陞官的過程,而是一個正名的過程。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李斯處在客卿之位,便可以理所當然地全面參與秦國的各種決策,而不用拘於軍事之一隅。

    透過客卿一事,李斯預感到,嬴政將開始對嫪毐和呂不韋採取行動了,而自己則是一枚率先弈出的棋子。李斯清醒地認識到,嬴政提拔他為客卿,絕不是因為和他投緣,或者喜歡他的裸體,而是要借重他的政治才華,以及他和嫪毐以及呂不韋之間的微妙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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