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一卷 第二章 誰的鹹陽?(修)
    PS:幾章拼一起了!~

    第一次出門遠行的李斯,心裡忐忑不安。妻子為他新做的草鞋在崎嶇坎坷的道路上留下淺淺的腳印,他正在一步步離開嬌妻和稚子,一步步離開故裡和親朋。他已無法回頭。這是一次冒險,這是一次賭博。

    涉過了三千道水,問過了十萬回路,李斯日夜兼程,終於在大半個月之後,到了蘭陵。進城之前,他就著溪水洗了一把臉,只見水中的人兒,皮膚憔悴,滿眼紅絲,面容平靜,無悲無喜。

    蘭陵的繁華富麗,遠非上蔡郡所能比擬。馬可波羅驚羨於我中華天朝的錦繡河山和風流人物時的心情,想來也只不過和此時的李斯差相仿佛。李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和前後左右那些衣冠華麗、外貌瀟灑的蘭陵市民比較起來,他是那麼的寒酸和不起眼。然而,每當有人對他這個鄉下人投來驚異的一瞥時,李斯都會強硬地以目光和他們對視,同時在心裡對自己說道:“這些人也不過爾爾,只如糧倉裡的老鼠,寄生在一個好地方而已。倘把他們置於茅廁之中,也就是食不潔的廁鼠罷了。”如此一想,李斯的頭顱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驕傲地昂了起來。

    李斯找人打聽荀卿的住處。那荀卿乃是一代學術宗師,全蘭陵城的榮耀,問誰誰知道。有幾個好心人見李斯是從外地來的,還硬是把他一直領到荀卿的家門口,弄得李斯非常不好意思。

    這個時候,荀卿已經從蘭陵令的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專一心思,著述育人。他和孔子一樣,“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是以,盡管囊中羞澀的李斯交納的學費少得可憐,荀卿依然將他收為弟子。李斯溫暖地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萬世師表。

    跟隨荀卿學習的弟子,雖然不及孔子門下的三千之數,但千八百人還是有的。為了保證教學質量,荀卿將這些弟子按知識水平分成不同的等級,類似於今天的中專、本科、碩士、博士。李斯安頓好了之後,荀卿對他進行了一次摸底考試,看看到底將他分到哪個等級。然而,李斯並不是一個考試型的學生,出來的成績甚是糟糕。盡管他那一手妙絕人寰的小篆書法看得荀卿三月不知肉味,但是荀卿還是將李斯分到了最低級別的中專班。

    至此,李斯遇到了他出門遠行以來的第一次挫折。

    其實,論智慧和武功呢,李斯一直都比荀卿的那些門下弟子們高那麼一點點,無奈一次考試考砸了,便淪落到最受歧視的中專班去了。更要命的是,由於荀卿先生的精力所限,中專班的任課老師並不是荀卿先生本人,而是他帶的那幾個博士生。博士生懂個啥啊!

    李斯灰心喪氣,幾次想回上蔡郡拉倒。然而,他覺得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實在太沒有志氣。他醞釀著滔天的怒火,尋覓著泛濫的發洩。

    這一天,機會來了,荀卿先生開大課,所有的弟子聚集一堂,聆聽教誨。

    我們不妨大膽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一個大院子,黑壓壓地坐滿了人,陽光在頭頂明媚著。為了讓荀卿先生的話傳遍院子的每個角落,弟子們早提前把樹上的知了捉了個干淨,屋簷上的鳥窩也給捅了,偌大的院子,像一台被按過靜音鍵的萬丈彩電,闃然無聲。

    荀卿先生清清喉嚨,登台開講道:“人之初,性本惡。”話音甫落,一人長身而起,朗聲接道:“人之初,性本善。”荀卿先生循聲望去,哦,原來是那個小篆寫得極好的李斯。

    荀卿先生又道:“先有雞。”

    李斯道:“先有蛋。”

    荀卿先生道:“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李斯道:“青,取之於藍,而藍不及藍;冰,水為之,而溫不如水。”

    遇上這麼位抬槓的,課是沒法上了,荀卿先生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李斯則渾身上下被一種復仇的快感包圍,他克制住不讓自己仰天狂笑。他挑釁地看著身邊的同學,往宿捨走去。包袱早已收好,妻子和幼兒正在故鄉上蔡倚門而盼。

    荀卿先生不愧是偉大的教育家,被李斯當庭頂撞之後,氣很快就消了。在李斯身上,他看到了其他學生所不具備的獨立思考的可貴品質。他深知,只會人雲亦雲的人,注定一輩子沒有出息。他追上李斯,兩人在和平而友好的氣氛下進行了一番長談。荀卿大悅,當即拍板將李斯升入博士班。所謂一逢風雨便化龍,李斯在荀卿的悉心教導下,學業大進,才華盡顯。很快,其文章、經術、謀略、辯論,在荀卿門下已是無人能及。荀卿歎道:日後能繼承我衣缽的,當為李斯也。

    話休絮煩,且不表李斯在饕餮精神食糧的同時,物質食糧卻時常斷檔,不表李斯在孤獨的異鄉對妻子兒女的思念,也不表看見別的同學飲酒嫖妓時李斯心中的憤怒和失落,只表光陰似箭,一晃四年。李斯自度學業已經大成,足堪游說諸侯、定國安邦,便向荀卿辭行。荀卿挽留他留校任教,李斯婉言謝絕。做學問豈是他的志向所在。

    李斯到宿捨收拾好包袱,哼著小曲,心情雀躍而狂野。他正准備出門,卻從門外進來了一個陌生人。李斯好奇地打量了陌生人一眼,而就是這一眼,讓他下定決心在荀卿門下又多待了三年。那麼,這個陌生人是誰呢?他身上又有著怎樣的魔力?

    必須承認,有些人一望而知即為非凡人物。李斯僅僅打量了陌生人一眼,便斷定他是自己今生遇見的第二個注定不朽的重要人物。第一個自然是他的老師荀卿。陌生人衣冠華麗,俊美優雅,提著貴重的皮箱,看樣子像是剛來報到的新生。李斯作為一個老生,對這位新生卻絲毫也不敢輕視。他知道,若小覷了此人,只會是他自己的損失。

    李斯的第六感告訴他,眼前此人必將是自己一生的勁敵。

    陌生人注意到李斯,也是眼前一亮。“韓非,韓非的韓,韓非的非。”陌生人自我介紹道。他說話有些口吃,因此,說了這麼短短的幾個字,已是費了他不少力氣。

    李斯哪裡有心情在乎這些肉體上的細微缺陷。他已完全為這個年輕人的名字所震驚。他把自己的腦袋伸進自己的肚子裡,在裡頭一陣狂喊:“我沒看錯人。天啦,韓非!他就是韓非!”

    李斯近乎癲狂的興奮,不是沒有來由的。韓非,韓國公子,弱冠之年便已才高四海、名動天下。崇拜英雄是人類的本能需要,韓非,便是為當時無數讀書人崇拜的英雄。李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有幸和傳說中的韓非同窗讀書。因此,一時的失態也在情理之中。兩人坐下擺了會兒龍門陣,均有相見恨晚之意。韓非想不到的是,在蘭陵這麼個小地方,除了荀卿先生之外,居然還有李斯這麼一位智慧之人。李斯想到的卻是,韓非我不如也,我將從而游之,從而學之,從而過之。李斯撂下包袱,不走了。

    韓非的到來,在荀卿的弟子中間引發了不小的轟動。韓非所到之處,總會被狂熱的同學們包圍,向他提些五花八門的問題。韓非為人口吃,每由李斯代答。李斯雖為代答,卻總能暗合韓非的心意。很快,李斯和韓非便成為一對死黨。兩人居則同室,出則同車,親密之態,不遜於新婚的夫妻。縱觀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像李斯和韓非這樣令後人心潮澎湃的兩個男人的相遇實不多見。究其原因,一是要相遇的兩個人都是超重量級人物,而且噸位相當,二是要足夠年輕,至少不能太老,人一老,便會固執或傲慢得令人生厭。三是要在一起的時間夠長,一夜情什麼的都不能算。四是要互相影響,彼此促益。五是兩人分開後均能在境界上較前有一提升。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唐朝那兩個半人半神的詩人——李白和杜甫了。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相逢,緣分啊。與此相比,一男一女的相遇則等而下之了許多。即便是才子佳人遇見,那又如何?大家見面了,做愛了,爽的只能是自己,就算拍成A片流傳後世,後人想到你們來,最多也就是**高漲,斷然不會心魄搖蕩,只悔生之晚也,不得從游請益。所以說,境界有差距。扯遠了,打住。堅決打住。

    看見李斯和韓非如此相得,最高興的莫過於荀卿老先生了。他蒼老的心靈如同秋日的田野,沉浸在豐收的金黃之中。他不無自豪地在孔子畫像前祝曰:吾道之光,吾道之倡,又豈在門人之寡眾?視韓非李斯二人,較聖門七十二賢人孰如?

    回到李斯,他在韓非身上學到的知識不會比他從荀卿身上學到的少。韓非以他獨特的貴族視角和超凡的天才,將李斯領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韓非帶來的珍貴典籍、對國際形勢的分析判斷、對歷朝得失的深入見解,都使李斯受益匪淺。李斯像一塊貪婪而高效的海綿,能迅速把他所接觸到的知識吸干消化。日後,李斯回憶起這段美好的求學歲月時,這樣評價他和韓非的關系:不遇李斯,韓非不失為韓非,不遇韓非,李斯不得為李斯。這話多少有些謙虛。我願意做這樣一個比喻,即把李斯和韓非比擬成兩個生產知識的國家。韓非國通過“口吃牌火車”向李斯國傾銷了大量的知識產品,李斯國卻也通過“抬槓號貨輪”向韓非國反傾銷了大量的知識產品。除了荀卿國之外,韓非國和李斯國互為最大的“知識貿易伙伴”。只不過最終結算下來,韓非國是貿易順差國,李斯國是貿易逆差國。當時就是這樣。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過了三年,名利的野獸在李斯的體內再度蘇醒,他感覺到時機已經成熟,得時無怠,利在急行。他要離開蘭陵了。這次,荀卿老先生沒再挽留,他知道,此時的李斯不再是七年前的那個李斯,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李斯。此時的李斯,心如滿月弓,志似穿雲箭,他在向往著天下,而天下也在等待著他。荀卿老先生只是問道:“汝欲何往?”

    李斯對未來的行止早已成竹在胸,當即慷慨言道:“斯聞今萬乘方爭時,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游說者之秋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荀卿老先生又問:“汝為楚人,何不事楚?”

    李斯道:“楚不能用子,而況斯乎?”這話勾起了荀卿的傷心往事。荀卿長歎一聲,閉上雙眼,不再說話。李斯給荀卿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去了。

    李斯為什麼要去秦國呢?當時,六國皆弱,秦國獨強。六國皆弱,但還不至於弱得沒有一點翻本的機會,秦國獨強,但也沒有強到敢拍胸脯叫囂以一挑六。一般人的想法通常是,寧為雞頭,不為牛尾。六國弱,好啊,正要用人,這一去,還不弄個部級干部當當。秦國強,能人也多啊,位子卻是有限的,一去,頂多也就做個處級干部。去六國,就這麼定了。李斯可不這麼想。他不做雞頭,也不為牛尾,他像斗牛士手中的寶劍,帶著鋒利的寒光,直奔牛頭而去。他要證明,在弱者中間,他是強者,在強者中間,他是更強者。在他身上,不存在嫉妒這種低劣的情感。當他初見到光芒如太陽的韓非時,心中並無妒忌,有的卻是戰而勝之的勇氣和自傲。我喜歡李斯這一點。熊的沉默比狗的吠叫更為可怕,也更值得尊敬。

    紐約人吹噓自己的城市有多牛的時候,通常會說:Youcanmakeithere,youcanmakeitanywhere(你在這裡做到了,在一切地方就都能做到).那時的鹹陽,就如同今日的紐約。所以,我們好勝而驕傲的李斯同學要去鹹陽。

    李斯再來告別和他朝夕相處三年的兄弟韓非。哥倆個年紀差不多,性情也相近,自然可以說些不足為荀卿道的知心話。李斯痛飲一杯酒,道:“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託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其言也悲,其情也痛,其恥也深,其志也烈。韓非貴為韓國公子,對卑賤和貧困自然沒有李斯這樣深切的體會。他本來想邀李斯和自己共赴韓國,但見李斯去鹹陽的意願甚堅,也不便多說。韓非傾囊,得十數金,悉數相贈李斯。李斯也不推辭,坦然受之。韓非歌一曲:“子欲西入秦,吾將東歸韓,子勿為秦相,吾不為韓將,子攻兮吾守,兄弟兩相傷。千般相見好,莫逢在沙場。”韓非唱歌倒不口吃,聽得李斯也是好一陣感傷。兩人灑淚而別。

    李斯順路回了一趟闊別七年之久的家鄉,一家人恍如隔世,相見無言,只是抱頭痛哭。兒子們見到李斯,一時間還不太習慣,顯得很是生分。倒是那條黃狗還在,一見李斯,便搖頭晃腦,興奮得不得了。李斯帶著兒子,牽著黃狗,出上蔡東門,到野外追逐狡兔,重溫往日的溫馨記憶。這樣一來,兩個兒子才又和李斯熟稔起來。然而,李斯卻又要再度遠行了。他要去鹹陽,一個遙遠而偉大的都城。在那裡,住著一個名叫呂不韋的相國,還有一個名叫嬴異人的秦王。

    不著邊際地寫了這麼多,接下來終於輪到了正題。且看李斯如何在鹹陽為自己的仕途打拼奮戰,如何超越眾多的高官顯爵,以布衣之身,位極人臣。我說的這個極,是最高意義上的極。

    公元前247年,十月的鹹陽,剛下過一場大雨,一雨成冬,寒氣逼人。在一家廉價酒館內,有一個男子正拿著一只筷子,蘸著杯中酒,在面前的桌子上寫劃著什麼,口中念念有詞。但見這人體態肥厚,衣衫甚是體面,一雙長眉下,兩只小眼睛放著迷離之光,扁而塌的鼻子,使整個人看上去猥瑣平庸。莫非這人就是傳說中的李斯?這形象,用兩千多年後的東北話來講,也未免太科趁了吧。我不相信李斯就是這副尊容,且讓我喚一聲,看看他答不答應。於是我吼道:“李斯。”還好,那人沒有答應。然而,南邊靠窗的角落裡卻響起一個聲音:“李斯在此,是誰喚我?”我趕緊朝李斯走去,只見他身高八尺有半,狼目鷹鼻,顴骨高聳,天方地圓,雖不及韓非的俊雅風流,但也算是一副英氣逼人的好相貌。

    李斯對我說道:“閣下如此玉樹臨風,實為李斯生平僅見,不知有何指教?”

    我道:“某正在寫閣下的傳記,不知閣下可否得閒,某有諸多疑問,有待閣下撥雲見日。”

    李斯大怒,道:“男兒當持三尺劍,立不世功。即便偶操刀筆,也當寫自家的傳記。替別人寫傳記,你羞也不羞?”

    我道:“不羞,就不羞。”

    李斯更怒,向我揚起水缸大的拳頭,道:“滾。”

    我回到家,在剛開了個頭的李斯傳記上如此寫到:“李斯其人,一貫旗幟鮮明地反對別人替他寫傳記。”

    李斯朝我發了一通火之後,前面提到的那個體態肥厚的人過來好心地安慰他。這人自報家門,鄭國是也。又問李斯姓名。李斯有些懶得理會鄭國,便信口胡謅了一個名字,道:“姓姜,名尚。”

    鄭國打個哈哈,道:“姜尚姜太公,開周朝八百年江山的第一名相。兄台與前朝聖人同名,好,好啊。”

    李斯心裡郁悶,而且也暗怪鄭國的唐突打擾,也不接話茬,只是喝著悶酒。

    鄭國眼神一動,又道:“鄭某不才,卻也知道姜尚並非兄台真名。鄭某略通算術,兄台這隨口編造的一個化名,據鄭某看來,卻也無意間洩露出兄台此刻的滿腹心事啊。”

    李斯來了興致,他倒要看看鄭國如何忽悠,便道:“請兄台賜教。”

    鄭國道:“欲潤喉,卻無酒。”

    李斯會其意,替鄭國滿斟一杯酒。

    鄭國又道:“有酒無菜,不如無有。”

    李斯一拍桌子,道:“掌櫃的,上菜。”

    酒菜齊備,鄭國這才悠悠說道:“渭水之濱,姜尚垂袖,名為釣魚,意在興周。君亦姜尚,囿困鹹陽,直鉤雖下,魚兒不上。”

    李斯聞言大驚,難道眼前這人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又或者他只是歪打正著?於是強笑道:“鹹陽乏水,何魚可釣?”

    鄭國怪異地看著李斯,道:“兄台又何必明知故問?兄台要釣的,不是逍遙游弋的水中魚,而是獨攬秦政的相國呂。”

    相國呂,即是封爵文信侯,被新登基的秦王嬴政尊稱為“仲父”的秦相呂不韋。李斯到鹹陽,的確是想投靠呂不韋的。李斯見鄭國已把話全給挑明了,知道也無須再掩飾,便道:“閣下果然高人。實不相瞞,在下姓李名斯,楚國上蔡郡人氏。今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故西入秦,欲說秦王。今秦王嬴政初即王位,又兼年幼,故國事皆決於相國呂不韋。然而,侯門深似海,李斯來鹹陽已三月有余,卻不得相府之門而入。想我李斯滿腹才學,論辯術縱橫,不輸蘇秦張儀,論富國強兵,足比商君吳起。天生我才而不可用,為之奈何?”說完,慨然長歎,滿面皆是抑郁不平之色。

    三個月前,李斯剛到鹹陽的時候,尚是炎熱的夏日,穿件單衣也會汗流不止。李斯也是點子太背,他到鹹陽的第二天,當時在位的秦莊襄王嬴異人便一命嗚呼,新繼位的秦王是嬴異人的長子——年僅十三歲的嬴政。秦莊襄王之死,頗有些蹊蹺,他一向身體強壯,夜御八女之後,第二天還能精神抖擻地臨朝聽政,然而說死也就死了。一時間,有關莊襄王乃是被人陰謀殺害的謠言傳遍了整個鹹陽城。正所謂計劃沒有變化快,在李斯看來,死一個秦王沒什麼,重要的是,他的整個仕途規劃卻因為這起突發事件而被全盤打亂,只能推倒重來。

    李斯見秦莊襄王已死,嬴政新立,秦國格局尚未穩定,決定先觀望一陣子再說。在那時,每一個國王的死去,對他的國家而言,都是一場或大或小的危機,朝廷中的各大派系勢力必然會借這個辭舊主迎新君之機,或明或暗地進行較量角力,以爭取在權力的蛋糕上占據更大的份額。原本占小塊的想要大塊,原本占大塊的想要更大塊。當權力蛋糕的再分配達到納什均衡,政局才會再度趨向穩定。

    處於觀望狀態的李斯同學,一天也沒閒著,他的足跡遍布鹹陽的大街小巷,他的腿勤,嘴更勤,見人就侃,逢人便聊,打聽宮裡宮外,朝上朝下。鹹陽作為秦國的都城,政治氣氛是濃厚的。鹹陽市民們侃起朝政來,個個都不帶停。李斯是個優秀的聆聽者,又是外鄉人,因此每個鹹陽市民看到他,國王腳下討生活的優越感便油然而生,於是乎便如同吃了大力丸似的,侃力十足。李斯心裡清楚,這種道聽途說來的東西,就跟人體一樣,70%是水份。關鍵是你要找出那70%的水份,並把它從耳朵裡排出去。而這一點,正是李斯的強項。

    李斯整天早出晚歸,空著耳朵出去,滿著耳朵回來,就這樣過了一個月的時間。這時,李斯的舉動引起了秦國便衣的注意,懷疑他是六國派遣過來的間諜,正准備把李斯緝拿歸案時,李斯卻忽然從他們的眼前消失了。

    原來,李斯看看情報收集得已足夠詳細,便把自己關在逆旅的房間之內,三天不出房門,根據手頭掌握的情報,開始重新制定起自己的仕途生涯規劃。

    李斯同學的仕途規劃是典型的暴富心態,要一口吃個大胖子,恨不能今天見到秦王,明天便作宰相。像這種夢想一夜之間便位極人臣的心態,在論資排輩的今天是斷然行不通的,但在古代,尤其是亂世,還是不乏成功的先例。況且,以李斯的智慧和天賦,睥睨天下,心雄萬夫,不立非常之志,焉為非常之人!

    悶熱的天氣使持續的思考變得更加艱苦。李斯全身赤裸,背著雙手,在不大的房間裡來回遛彎,幾乎是不眠不休,從他身體滑落的汗水,在泥地上畫出圓形的水跡,干了又濕,濕了又干。李斯知道,一個完美的仕途規劃是多麼重要,他必須考慮到所有的有利和不利因素。這短短的三天,將決定他未來長長的三十年,能不慎重?

    三天之後,李斯打開房門,晃晃悠悠地走上逆旅的屋頂,以目光包容著秦國宏偉的都城。正是清晨時分,天際有寥寥殘星,萬丈朝霞,火紅的陽光,灑在李斯消瘦的臉龐。李斯強睜著疲倦的雙眼,勉強將身軀站穩,向著剛從夢中醒來的鹹陽城作以下豪語:

    “我,李斯,李——斯,天慷慨生我,地慈悲養我。天地於我,即有所愛,必有所懷。吾聞諸古人,天下有粟,賢者食之,天下有民,賢者牧之。吾見於今日,天下之粟,待賢者食,天下之民,待賢者牧。此天賜之時,地遣之機。李斯當仁而不敢讓也。

    物有高低,人分貴賤。其遇或異,其性不移。相國呂不韋,昔為陽翟大賈,賤人也,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士大夫恥之。為賈者,如飛蠅逐臭,惟利是圖,只見一日之得失,不曉百年之禍福。今竊據相國之位,吾知其必不得長久。雖如此,吾將往投之,且秦國之事,皆決於呂氏之府,秦國之政,皆出於呂氏之門,進身之階,捨此無它。忍小辱而就大謀,吾將往也。

    呂氏門下三千食客,皆行屍走肉,何足道哉。李斯一至,必如秋風橫掃,烈焰銷冰,盡廢彼等,惟我獨尊。呂不韋,砧上之肉也,取之易如反掌,略動唇舌,便可使之俯首帖耳,而我之所求,將莫不如意。

    出仕不為相國,此生虛度。相國之位,且暫寄呂氏,吾欲奪之,只在旦夕之間也。

    我,李斯,李——斯,人將稱頌我的名,一如我此刻稱頌我的名。人將敬我,畏我,國將順我,從我。如此男兒,方可笑傲於蒼生,方可無愧於天地。

    如是我所思,如是我將行。”

    三天不食不睡的李斯,早已是虛弱不堪,說了這一大通話後,再也沒有半點力氣,只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兩腿一軟,暈厥過去。

    關於李斯從屋頂摔落到地上的姿勢,到底是平沙落雁式還是陽關三疊式,連李斯自己也不知道,今日自然更加無從查考。然而,這一摔摔得不善卻是可以肯定的。當李斯醒過來時,一時間很是恍惚,渾身的骨頭仿佛斷開,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良久,一片白茫茫中才開始出現可以辨認的事物。他認出那個湊得最近的腦袋,那是逆旅的老板,正一臉悲憫地望著他,在老板的身後,是滿滿一屋子的人,大家都是沖他來的。

    老板見李斯醒了,終於松了口氣,開店做生意的,可不希望有客人死在自己店裡。老板回頭對看熱鬧的看客們說道:“都回去吧。沒事了。”沒人肯走,圍得更緊了。他們都滿心期待著李斯能說點臨終遺言什麼的。

    老板對李斯道:“你可把我們嚇壞了,還以為你死了。”

    李斯翕動著蒼白的嘴唇,微弱地說道:“餓。”

    老板弄來一碗羹,喂李斯吃完。李斯無力道謝,倒頭就睡。圍觀的人覺得李斯演的這出床上戲很不好看,盡是睡了吃,吃了睡,殊無刺激,於是失望地散去。房間裡又剩下李斯一個人,蜷縮在被窩裡,離家兩千多裡。他只身在鹹陽,第一次夢見家鄉。意志堅強如李斯者,在傷痛無助的時候,也難免脆弱,也盼望有懷抱可以依靠。在夢裡,他的眼淚流成河流,承載著帶他回家的小舟。

    李斯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起來的時候,精神飽滿,不可戰勝的神情又重新出現在他的臉上。身體雖然還是疼痛不已,他卻不想再等了,他已急不可待要去征服那個征服了秦國的人。況且,他依靠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野心,他的智慧。今天將是他的大日子,他一咬牙,置辦了一桌昂貴的酒席,縱容自己大吃大喝了一頓,算是提前的獎勵。

    李斯信心爆棚地來到相國府。他此時的想法很是天真,以為憑自己的才能,一到相府,定會立即被相國呂不韋驚為天人,奉為上賓。等他到得相國府門前,心裡還是不免一咯登。相國府院牆高達五丈有余,大門洞開,其深不可測。高大威猛的執戟武士站成兩排,大門寬闊,可容兩排馬車並駛。李斯故做輕松地對自己說道:“挺氣派的嘛。”而他的聲音,控制得剛好能讓那些武士聽到。

    李斯做出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邁步便往相府裡闖,卻被武士厲聲喝住:“什麼人?”李斯只得站住,昂聲道:“楚國李斯,求見相國。”武士凶橫地瞪著他,叱道:“好不懂規矩。相國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李斯不解地問道:“什麼規矩?”

    武士看李斯怎麼也不像個得罪不起的人物,於是也懶得和他羅嗦。“滾!”武士亮起嗓門吼道。

    李斯氣得渾身發抖,眼睛如噴出火來,怒視著武士。武士將李斯的眼神理解為一種挑釁。武士面對他惹不起的人的挑釁時,他的回應是叩頭。而面對他惹得起的人的挑釁時,他的回應卻是拳頭。武士伙同他的同僚,在秦國相國府邸的門前,好整以暇地將李斯一頓好揍。從頭到尾,李斯趴在地上,愣是一聲沒吭。從李斯下定決心到鹹陽闖蕩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是一個超越肉體的人。他在人生的另一個層面上進行著孤獨而勇敢的冒險。

    武士們也不敢在相國府門前鬧出人命,將李斯打了個七八成死便意猶未盡地住了手,又把李斯拖離相府大門,往不遠處的牆根隨手一扔,扔在沿相國府院牆挨溜排開的一群面目不明的人中間。那群人一個個都如同木雕泥塑,對李斯的到來,連眼皮也不願抬一下。他們正心不在焉地翻檢身穿的破棉襖,懶散地捉著虱子,然後偷偷放到旁邊人的棉襖裡頭。

    李斯靠在牆根處,身上滿是鮮血,喘息著,咳嗽著。旁邊人嘟噥著向他抱怨道:“你他**閉嘴,不就是挨了頓打嘛!別咳起來沒完沒了,咳得老子心煩。”李斯無聲地苦笑,看了看那人,還算面善,便問道:“兄台高姓大名?”

    “姓干,名瞪眼。”

    “乞丐?”

    “你他**才是乞丐,你們全家都是乞丐。”

    李斯也不生氣,又問道:“既不是乞丐,為何坐在這裡?”

    “和你一樣,等著見相國呂不韋唄。你左右看看,這裡的人,哪個不是想面見相國呂不韋,以三寸不爛之舌,博取上卿之位的?可人家相國尊貴得很,老子一沒錢,二沒家景,三沒門路,想見他一面都難,更別說有機會和他說上話了。”

    “你等多久了?”

    “四年。光陰虛擲的四年啊。”

    旁邊有人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才等四年,老子都等了二十年。前後蹲過五任相國的相府門口。誰敢比我慘?”

    又有人插話道:“光慘頂球用?要說冤,還得數我。想當年,范雎剛到鹹陽的時候,我還請他吃過飯呢。滿以為這小子作了相國之後,總會照顧提攜我這個故人一把。沒想到,范雎小人得志之後,早就把我這故人忘到九宵雲外去了。拔一毛以助故人,不為矣。嘿嘿,這幫王八蛋,剛當上官,第一件事就是忘恩負義。”

    話才落音,馬上有人接道:“你才請范雎吃過一頓飯。蔡澤當年來鹹陽的時候,身無分文,鄉巴佬一個。要不是我,他早就像一條狗一樣餓死在鹹陽街頭了。是我,花錢供他吃,供他住,找裁縫給他做體面的衣裳。沒有我,他哪裡有機會做宰相?哎,往事不要再提。各位,還是耐心等著吧。”

    盡管剛挨過一頓毒打,李斯卻覺得眼前這些人比自己更加可憐,更加值得被鄙視。為了一個也許並不存在的希望,他們在等待中耗盡了自己的青春,失去了至愛的親人。李斯大聲疾呼道:“你們到底是在等相國,還是在等死?”

    一人傷悲地笑道:“用捨時焉耳,窮通命也歟。不等又能做什麼?”

    又一人歎道:“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李斯氣餒地想道,難道我也會淪落到和他們一樣的地步?不,絕不可能。什麼“用捨時焉耳,窮通命也歟”,什麼“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全是自欺欺人的喪氣話。的確,要是等待能解決問題的話,烏龜早就統治了地球。警惕啊,一不小心,坐以待時就將變成坐以待斃。李斯一刻也不想和這些失敗者待在一起,他不願意自己沾上他們可恥的霉氣。他扶著牆,一寸寸地站直身體,再次向相府大門走去。

    沒有人對李斯的離開表示出絲毫驚奇。他們又在爭辯著新的話題:

    “前天相國的馬車經過時,他撩起窗簾來,特意看了我一眼。”

    “他看了我兩眼呢!左眼一眼,右眼又一眼。”

    “呸。他明明是在看我。他一直都在深情地盯著我,我當時臉都被他盯紅了呢。”

    這些話順風傳到李斯的耳朵裡,讓李斯幾欲作嘔。這些毫無尊嚴廉恥的士人,說出來的話,和後宮中苦盼帝王臨幸的幽怨嬪妃何其相似!可怕的權力啊,不僅讓你能臨幸女人,也能讓你臨幸男人。

    李斯並沒有再次嘗試進入相府,他只是冰冷地站在相府大門前,平靜而輕蔑的眼神在看門武士的臉龐上依次掠過,他看得很慢,很仔細,他要記住這每一張面孔。在不久的將來,他要讓這八個武士變成八具屍體,以此來向世人宣告:李斯,絕不是一個可以被欺凌與被侮辱的人。饒是這些一貫心狠手辣的武士,暴曬在李斯的目光之下,心裡也不禁寒意陡起。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竟有著比相國呂不韋更強悍更霸道的氣勢。這種氣勢之於男人,就好比氣質之於女人,先天可以生得,後天未必養得。

    李斯開口說話了,“汝等庸人,安敢輕吾!汝等恃以辱吾者,徒蠻力耳,今為看門之犬,固得其所也。豈不聞,一人之辯,勝於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於百萬雄師,此李斯所恃也。倘李斯用事,相國也不足為爾等免禍,爾等必死也。”言迄遠去。八武士為李斯的狂妄所懾,面面相覷,竟忘了阻擋。而沿相國府院牆挨溜排開的那群頹廢的士人則轟然為李斯叫好,類似這樣的狠話,在他們心中憋了許久,只因怯懦而不敢發。今李斯一奮其氣,以受辱之軀,叱罵斥責,他們遠遠聽著,也覺得淋漓痛快。他們為李斯鼓掌歡呼,至於李斯說的狠話能不能化為現實,這些士人卻並不在乎,他們還以為李斯和他們一樣,撂下這些狠話,只不過是為了追求剎那間的口腔快感。

    他們錯了,錯得厲害。

    李斯接連受了兩次重傷,能支撐著走回逆旅,堪稱奇跡。逆旅老板見到李斯回歸的形狀,早嚇得面無人色,趕緊給他請大夫不提。

    李斯在病榻上調養了近兩個月,身子才漸漸復原。這其間,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已經死去,脫離瑣碎的軀殼,走入永恆的靜寂,四周徹底而絕對的虛無,無可觸摸,無可寄托。他駭驚,卻喊不出聲音,他奔逃,卻無功徒勞。死亡的預先演習,讓他更體驗到生存意義之必須。以我之見,舉凡能成大事、立偉業者,大抵均有過類似的瀕死經歷。比較體驗過死亡者和未曾體驗過死亡者,其活著的姿態有大差異。前者向死而生,後者為死而生。

    鹹陽的醫藥費可不便宜。韓非贈給李斯的十數金,李斯半數留於妻兒,半數攜來鹹陽。三個月的衣食住行,再加上高昂的醫藥費,花銷下來,李斯已是身無分文,即便有心回上蔡,卻已是無力湊路費。他除了困死鹹陽之外,似乎已別無選擇。好在商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逆旅的老板和呂不韋有著相同的眼光,他認定李斯是個國寶級的人才,奇貨可居,於是慷慨地允許李斯吃飯住店都可以掛賬。正因為此,李斯方才可以在鹹陽慘淡地支撐下去。

    在遇到鄭國之前,李斯便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況:良好的教育,熱烈的想象力,巨大的野心和極度的貧窮。

    鄭國和李斯在鹹陽的小酒館裡。

    聽完李斯的遭遇,鄭國也是唏噓不已,忽問道:“荀老夫子向來可好?”

    李斯驚道:“君知夫子乎?君也知李斯乎?”

    鄭國道:“荀夫子當世真儒,桃李遍天下,誰人不知?君乃夫子生平得意高足,欲逃名而不可得,鄭國知君,又焉足怪也。鄭國有一事不明,以君之才學,復持荀夫子之薦書,七國之主莫不以延君為幸,奈何卻難逾相府三尺之階,徒見辱於護門之犬?”

    李斯心高氣傲,離開蘭陵時,壓根沒有想過向荀卿討要薦書,以荀卿對他的器重,只要他開口,荀卿自然會給他寫一封極盡美言之能事的薦書。手持這樣一封薦書,當比今日手持五六個博士文憑更能唬人,可以少奮斗N年。然而李斯卻並不想要,他有自己的強硬原則。李斯答道:“夫子惠吾已多也,李斯愧無以報。今李斯功未成,名不就,不得光耀師門,心實恥之。為人弟子,倘只知假師尊之名以邀幸,不知挾師尊之術以自立,此小人之道,非君子之道,李斯不屑為也。”

    鄭國心裡暗贊道:“怪不得韓非公子對此人贊許有加,觀其胸襟,果有可異之處。”又道:“君欲見相國,鄭某或能助之。”

    已是山窮水盡的李斯聞言大喜,道:“願聞其詳。”

    鄭國道:“鄭國乃韓人也。相國呂不韋,亦韓人也。鄭國與相國有故舊之誼。鄭國此來鹹陽,欲獻策於相國,求富貴榮華。君欲見相國,如不嫌委屈,可暫充鄭某之僕從,及進得相府,君得間說之。相國悅君,願君莫忘鄭國引見之功,相國逐君,則君於鹹陽多留無益。天下之大,何處無用才之地,君若欲轉赴六國,鄭國願資以盤纏。君異日有成,勿忘鄭國相助之義。”

    好運來得太突然了,李斯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李斯原不喜鄭國之長相,此時卻是越看他越順眼。李斯心想:鹹陽有那麼多家酒館,鄭國卻偏偏走進我在的這一家。他可以在任何時候走進這家酒館,卻偏偏在我最走投無路的時候走了進來。也許,這便是不可測的命運吧。當時的李斯又怎能想到,這其實是一場有意的安排。

    雖說李斯不免認為扮充僕從有失體面,但想到終於能見到呂不韋,這點小小的委屈實在算不了什麼,於是高興地應允下來。

    受鄭國提供的利好消息影響,李斯的股價頓時飆升,逆旅老板主動張羅著給李斯這一桌加酒加菜。李斯殷勤地勸鄭國酒,又問道:“不知兄台欲以何策獻於相國?”

    鄭國是戰國時代有名的水利專家,那時候科學家的地位和今天沒法比,比較之受人歧視,說話也沒人愛聽,心裡那個憋屈啊。李斯這一問,鄭國甚至都有些感動了,也甭管李斯是不是自己的知音,便取出一幅地圖,在上面指點著講解開來:“且看,涇水洛水之間,為關中之地,幅員廣袤,然苦於無水之故,田地貧瘠,民終歲墾作,而仍饑以殍也。鄭國之策,首起雍州雲陽縣西南二十五裡,鑿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傍北山,經涇陽、三原、高陵、臨潼、富平、蒲城而東注洛水,三百余裡以溉田,用注填閼之水,溉澤鹵之地,不數年,則原田彌望,畎澮連屬,由來榛棘之所,遍為粳稻之川,有豐歲,無凶年,關中為沃野,秦得以富強。”

    鄭國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以為天下妙計,莫過於此。李斯於水利雖為外行,卻也覺得鄭國的這個項目聽上去很美,但隱隱又覺得其中另有玄機。反正事不關己,他也無暇細想。兩人杯觴交錯,盡歡而散,約定好次日同去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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