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一卷 第一章 平庸有罪
    公元前254年,李斯第一次登上了中國歷史的大舞台。

    李斯此時的角色,只不過是扮演一名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務員,在楚國上蔡郡裡做看守糧倉的小文書,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渾渾噩噩,不知老之將至。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在上班時間溜號,牽著自家養的一條黃色的土狗,帶著年幼的兩個兒子,出上蔡東門,到野外追逐狡兔。

    上蔡郡是一座小城。李斯生於斯,長於斯,並一直認為自己將和自己的祖父、父親一樣,死於斯,葬於斯。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並沒有清晰的概念。李斯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房子不大,但已足夠居住,薪俸不高,但尚算衣食無憂。老實說,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是蠻好的一件事情。在投胎人世的時候,閻王爺如果也肯給你這樣一份合同,我相信,十個人裡頭有七八個都會毫不猶豫地簽字畫押的。不知不覺間,青春年華在悠閒緩慢的生活中漸漸逝去,意志在平淡無奇的日子裡悄悄消磨。總之,在此時的李斯同學的身上,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將在未來的二十多年裡,佔據在中國歷史舞台的中央,扮演著顯赫的男二號,享受著最好的燈光和機位,擁有著最多的特寫和對白。

    然而,一件偶然而有趣的事情發生了,就是這件小事,改變了李斯的一生,也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進程。

    李斯多少有些潔癖,幾乎從不在吏捨的公共廁所內方便。這天,他忽然內急,忍,強忍,再忍,繼續忍,忍了又忍,直到不敢再忍,只得捧著肚子,彎腰夾腿,直奔吏捨廁而去。廁所裡的幾隻老鼠正不無哀怨地吃著糞便,見有人來,嚇得驚惶逃竄。

    有些人上廁所只是為了清空肚腹,有些人卻可以在清空肚腹之餘,還能悟出來一番道理。這不,李斯在暢快淋漓地解決了內急問題之後,一邊繫著褲帶往回走,一邊悲歎起廁所裡那幾隻驚恐的老鼠來:它們「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推此及彼,自己所管糧倉裡的老鼠,卻可以「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同樣都是老鼠,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李斯是一個極其認真的人,他決定將廁鼠和倉鼠的貧富差距作為一個課題來研究。為此,他作了一個實驗。實驗很簡單:他把倉鼠抓住,關在廁所裡,再把廁鼠抓住,關在糧倉裡。三天之後,他來檢查實驗成果。結果如下:曾經的倉鼠現在也開始「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曾經的廁鼠現在則「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

    此情此景,李斯不由百感交集,說出了他在中國歷史舞台上的第一句台詞:「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通過這次實驗,李斯明白了一個道理:「鼠在所居,人固擇地。」他開始反省自己迄今為止的一生。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活了些什麼?看看自己身邊,盡多是庸庸碌碌之徒。難道我也要和他們一樣,朝生暮死,無聲無息?一想到此,李斯渾身泛起一陣神聖的戰慄。他趴在地上,一陣乾嘔。

    大丈夫於人世間,有兩個問題必須問問自己:活著時怎樣站著?死去時怎樣躺著?留在上蔡郡,他將注定一事無成。他將被胡亂埋葬在某個亂墳堆裡,他的名字只會被他的兒女們偶爾提起,而等到他的兒女們也死去了,他的肉體也早已在棺槨裡腐朽爛透,他的名字也將不會被世間的任何一個人所記起。到那時,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點李斯曾存在過的痕跡。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一股熊熊的野心之火燃燒在李斯死寂了二十餘年的心中。他感覺到,名利的野獸正在他的體內甦醒,並向他發號施令。而他,也將樂意遵從。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於是,李斯作出了一個決定:離開偏僻貧瘠的上蔡郡,到能讓他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地方去。

    果斷和決絕是李斯一貫的作風。他在同事們的一片惋惜聲中,辭去了為眾多鄉親羨慕的公務員一職。他要到蘭陵去,他聽人說過,蘭陵有當代的一位聖人——荀卿荀老夫子。他要去投奔他,學習帝王之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的頭腦和智慧,便是他仗以揚名立萬的武器。

    李斯辭完職之後,才將他的決定告訴了他那可憐的妻子。可憐的妻子嚇壞了,然而丈夫的意願又怎能違背?她一邊為丈夫收拾包袱,一邊流著眼淚。年幼的兩個兒子問阿媽你在做什麼。她說道,阿父要出遠門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妻子將收拾好的包袱遞到李斯手裡,小聲問道:「萬一事情不成呢?」

    李斯歉疚地望著妻子,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試一試,就算我不能證明我可以,那也要證明我不可以。」

    李斯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以為告別。最小的兒子剛學會說話不久,他仰望著自己的父親,脆聲說道:「阿父,等你回來了,我們再到城外逮兔子去。」

    李斯眼眶一熱。他不許自己猶豫,背上包袱,奪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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