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但得心相寄(七)
「請恕我擅自地自作主張。」
那個拆遷了一半的爛尾小區裡地處區域中間靠東邊的一棟半邊樓上一個還大致保留著完整的玻璃窗的空蕩蕩的房間內鮨幻雄渾低沉的聲音從容不迫卻又不失恭謹地道:「我們的力量實在太過薄弱了而且現今的這個世界早已不再是我們的典籍、傳說中那樣的單純和平靜了。」
屋角那用舊窗簾和破木板鋪成的「床」上黛小姐屈膝盤腿、飄飄然懸空「坐」在離地三四十厘米的空中低著頭滿目憐惜地默默注視著懷裡攬著的小丫頭時不時抬手理一理她鬢邊的長一邊靜靜地聽著鮨幻的回報。
那歷經舛劫的小丫頭囡囡凝汐紫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蜷在她姐姐的懷裡沉沉睡去小蒲扇般的長長睫毛下眼角頰邊兀自還掛著剔透晶瑩的一滴淚珠但那溫軟紅潤的小嘴嘴角和白玉敷粉般份嫩嫩、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卻終究掛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種已經很久沒在這張小臉上出現過的安心的、甜蜜的純真微笑。
鮨幻端端正正地坐在下一臉的肅穆恭敬兩條濃濃的劍眉緊緊蹙在一起眉心中擰出了一個大大的川字:「正如我們那裡故老留下來的資料這裡的人們浮躁而暴戾自私又貪婪……嗯當然也還有像那個叫做徐起鳳的6人和他的朋友們這樣熱心、和善的但我來了這麼長時間見到的像他們這樣的人卻實在不多。嗯嗯這個6人也確實挺有意思的沒什麼能力卻喜歡管閒事結果卻弄得自己吃盡了苦頭甚至差點兒丟了性命在這樣一個物慾橫流的世界上他這樣天真而又自不量力得近乎白癡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了呢總之這個徐在我對這裡6人們的瞭解之中是一個『傻』得可笑卻也讓人衷心佩服的傢伙!像他這樣的胸襟不但在這個地方罕見得很即便在我們的家鄉也是很難得的呀……」
這話顯然是跑題兒了黛小姐有些詫異地抬起了頭來向鮨幻投去了問訊的一瞥。心底利實在有些奇怪怎麼這個素來嚴謹認真的人怎麼居然會跑題的?而且還跑得這麼離譜莫名其妙地讚歎起一個微不足道的6人來了?但鮨幻對徐起鳳這個胖乎乎、傻乎乎的6人的評價倒也讓黛小姐覺得深以為然。
看到黛小姐投來的目光鮨幻也忽地省起這幾句感歎實在是離題八千里了但是在他的印象裡那個在這冷漠忙碌的世界裡顯得那麼另類、甚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胖子6人實在是有如一群龍蝦裡混進的一隻磷蝦太特別也太顯眼了些!自然也讓他印象特別深刻更何況自己還曾經度血給他修補過身體的損傷這麼說起來那胖子身體裡總算也曾經流淌過自己的血液一點莫名其妙的香火之情總也還是會有的。
這也就無怪乎鮨幻始終對這個胖子6人抱持著一點莫名的好感有意無意地總是會把他當成了一把尺子、一桿秤時不時地就拿來跟這個世界裡其他的那些6人去比較、去稱量其結果當然就是這麼習慣成自然地每當一提到6人、6人世界、6人社會的時候總是會想到他了。這次也只不過是無意中一時口快把心裡盤算的念頭宣之於口罷了。
尷尬地輕輕乾咳了幾聲鮨幻也覺得一陣無措尤其是當著這位在家鄉的人們心目中地位崇高、天仙臨世般的黛小姐面前居然會出這樣的事故也實在是讓他覺得有些掛不住。頓了半晌總算理清了自己的情緒把話題拉了回來:「咳咳……對不起黛小姐請原諒是我走題了。我……嗯哼我只是想說現在的6人世界太複雜了雖然這些6人們絕大多數沒什麼『能力』可他們擁有大量殺傷力很強的火器我們卻也不得不小心。事實上這裡的6人們似乎已經全然走上了機械文明的道路他們都太過看中機械、甚至太過依賴機械了甚至某種程度上幾乎可以說他們幾近淪為機械的奴隸了……」
鮨幻語氣一頓吸了口氣仔細地措著詞:「但是也正因為對機械的依賴他們對機械的鑽研也就更深入、更用心也確實有不少精巧奇特的設計。那些火器、還有各種古怪功用的機械工具對於我們的身體來說殺傷力也是不容忽視的。雖然我們的恢復能力是要強一些但身體強度卻並不比能我們這些6人近親們強壯上好幾倍。少量的那種輕便簡單的火器我們或者還能夠應付裕如可如果數量太多……或者他們動用重型火器只怕我們就很難討得好去了!而且他們那些以人工能量形式或者藥物形式攻擊的武器花樣更多我們不夠熟悉的情況下也很難防備。否則的話以蒼少爺的身手和力量怎麼可能會落到那些齷齪變體的6人手裡啊?」
黛小姐抬起頭看了看鮨幻然後側過頭去目光投向了玻璃窗外點綴著朗月繁星的濃濃天幕中去彷彿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問話般輕輕地道:「火器……火器麼?」這幾個字出口卻就此沒了下文瑩潤如玉的嬌靨上靜如秋水全然沒有任何的波瀾。從她的俏臉上鮨幻還是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她任何心緒的變化。
——這位黛小姐溫柔似水是出了名的而她的心思也絕對像極了水像極了一汪平湖像極了一池春水你永遠不要指望會從她那張溫文慈和的美麗面龐上看到多麼強烈的情緒變化!
至少他鮨幻就沒見過。徐起鳳在昨晚在那塊小小的島礁上曾經有幸領略了這黛小姐一瞬間的暴怒也當真可以算得上是破天荒了。像那麼強烈的情緒波動在黛小姐說來實在是太罕見了。
既然黛小姐出聲了很自然地鮨幻就停了下來等待著她進一步的示下。但等了半晌黛小姐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微微抬手作了個動作示意繼續鮨幻這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而且對方的實力其實也很強遠不是表明上這些不再重視自身能力開的6人們的總體水平了。這些6人裡也還是有不少有能力的人存在的只憑您再加上我們三個臣下想要迎回蒼少爺實在是……」
鮨幻又再偷眼看了看黛小姐卻依舊沒得到任何的明確反應心底裡橫了一橫這才小心翼翼地道:「所以臣下才擅自作主跟那個勢力裡一些有異志的6人做交易並且達成了一個粗略的簡單協議……呃……嗯其實……其實也只是一個臨時性的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我……」
這個時候鮨幻這種忐忑和不安是有來源、也是有道理的對於海人凝汐氏來說畢竟他只是一個家臣的身份私自跟異族交易擅自代表主家做出利益上的承諾實在是犯了大忌的!何況這「異族」還是真真正正「異」到不能再「異」的「異族」更何況這些異族還是嚴重侵犯了凝汐氏利益、冒犯了所有海人的自尊、侮辱了所有生命尊嚴的齷齪敵人!
主家沒有更核心、更高級別的人再來也就罷了只要達成了目的過程也就無所謂是否犯忌、是否犯錯了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但現在黛小姐來了他鮨幻就必須得做出一些解釋並且必須徵得她的同意、必須得到她的示下和肯。畢竟黛小姐代表的才是海人凝汐氏最核心的意見和決策。
而事實上鮨幻與亞瑟的這個「交易」所涉及的實質雖然看似簡單但是卻足夠上升到一個甚至事關整個海人世界安危的層面!所以也就由不得他不惶恐由不得他不謹慎由不得他不想方設法尋求黛小姐的支持了。
生存還是毀滅?
這是個問題!
這其實也是一個原則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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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體貌外形上東南亞特徵非常明顯典型的枯瘦矮子活脫脫一個巨大的蛤蟆般從那早已被他和那個有著明顯中東人特徵的殭屍般的瘦竹竿一起踐踏、蹂躪得比豬圈還要泥濘混雜的水稻田里一彈而起在那殭屍竹竿暴怒的嘶吼聲中兩三個起落就跨越了將近六七十米的距離輕靈便捷地縱向了公路撲向了熄火趴窩的出租車!
顯然這種泥水淋漓、拖泥帶水正是這個矮子最能揮力量的自然環境!而這個恰恰正是那個殭屍竹竿最難以揮力量、最影響、最束縛他能力的環境。雖然殭屍竹竿的力量、能力遠遠過那個矮子不知道多少籌但是一開始就落入了那矮子的算計被賺入了這湯湯水水的水田里有力使不出這才讓那矮子居然撐了這麼久而且眼瞅著這下甚至有被他逃脫而去的苗頭!
其實當這來人追追逃逃奔到這裡這輛莫名其妙地靜悄悄趴在公路上不走不動也似乎看不到有任何人影的車子進入了那矮子的視線的時候他就打上了主意。雖然這個車子在這荒山野嶺裡這麼靜悄悄地出現顯得那麼突兀那麼古怪但他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他只知道如果得到了這輛車子代步他逃脫的幾率就會增大幾分!
無論如何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的所謂人力有時而窮縱然你是人在克制自己力量的環境裡奔突良久消耗了大量體力、精力、能力的狀況下你還能夠憑借兩條血肉之軀的腿腳生生追得上鋼筋鐵骨、不知疲倦的機械麼?
他太累了拼了命地逃跑連續不斷地拚命催卻得不到一線的喘息他的體力、精力早就透支了不知道多少了。而剛才那一下凝聚了全力的能力攻擊更是讓他這身體雪上加霜、百上加斤!
也正因為如此他在鐵了心要去搶那輛車子一方面實在是自己的身體再也難以支撐得下去了另一方面他心底裡明鏡似的自己在這最能讓自己揮力量的環境條件下都成了這個德行那該死的殭屍縱然再強、再厲害又還能剩下多少?如果他還有餘力的話剛才自己那一下也不可能那麼輕鬆將他震飛而且顯然還給那傢伙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要在平時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可見那傢伙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只要車子到手這該死的殭屍勢必再難追得上自己了。至於以後會不會再次被他找到至於以後能不能避得過另一方面的圍追堵截那就不是現在要考慮的了。
嘿既然已經到了如此這個地步了那就只好是見步行步、走一步是一步了。
這矮子的算盤當然瞞不過那殭屍竹竿所以那已經被拋開五六十米、還泥足深陷在水田里的殭屍竹竿的咆哮聲才更加地暴躁和憤怒!可是顯然他確實也被那矮子算得準了再也沒有餘力趕在那矮子上車前追到切近了。
伏在車底的徐起鳳這時候當然明明白白地可以肯定眼前這倆人一定是「能力者」絕不是身懷卓武術體技的「普通人」!那騰挪閃展之間的力量運用那舉手投足之際對環境能量的影響絕不是一個普通人憑借武術、憑借體技就可以做得到的!
既然能夠確定這倆人是「能力者」那麼他們的身份基本上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們的長相和形貌特徵就那麼明顯不是中國人而且這樣全然不顧驚世駭俗、不顧環境破壞地追逐爭鬥也絕不可能是以保衛國土平安、保障人民百姓安居樂業為己任的執法者們應有的作風那麼先就可以排除他們是出自「特勤組」的可能。
同樣的理由他們也不可能是本地淵源、本地源流的民間「能力者」因為如果他們如果是這類「能力者」的話同樣他們也是需要考慮到自己立足之地的生存環境和睦鄰友好的。
那麼除去了這兩種可能這個時候、這個當口、會在這個「能力者」氛圍並不濃烈的小地方出現的如此強悍、如此特別的「能力者」只能是來自「那個地方」只能是來自「那個勢力」!
他們只可能是那個變態的、那個瘋狂的、那個齷齪的、那個無情、無恥地踐踏著生命尊嚴的地方那個有著濃厚的政府背景的「亞美利加之星」研究所下的「阿路斯計劃」實驗室打著「挑戰生命極限、探索生命奧秘」的旗幟批量生產出來的「人造人」「人造能力者」!
那麼還有什麼說的?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現在這些該來的似乎已經來了。
徐起鳳這麼些天來忐忑不安、焦慮煩躁、提心吊膽的心情在這一刻忽然間平靜了下來徹徹底底地平靜了下來。
從小順風順水的生活造就了徐起鳳懶散平和、甚至有些膽小懦弱的性格他不甚至敢跟人打架也不從來不願意去惹事生非。但是當事情真正找到了他頭上的時候這個平時看起來稀鬆懦弱、膽小如鼠的胖子卻從來沒有怕過更加從來沒有退縮過!
既然逃不開既然躲不過那又何必去逃何必去躲呢?
說起來雖然徐起鳳心底裡有了覺悟但現在眼睜睜看著那蛤蟆般的矮子蹦跳之間已經距離這車子不足十米了心底裡還是不可避免地緊張得撲撲亂跳畢竟事關生死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無辜被自己牽累的司機大叔呢?
心裡緊張卻無計可施想不出任何一點兒可能有用的辦法來!這要被他搶上了車子自己和司機大叔勢必就再也躲不住了縱然這蛤蟆矮子顧不得對付自己但那殭屍竹竿呢?那濃濃的危機感可還在心頭縈繞難消呢!
就在徐胖子焦頭爛額、提心吊膽、百爪撓心、七上八下的當口那殭屍竹竿的憤怒終於徹底爆了!
一聲撕心裂肺般的狂吼中徐起鳳只覺得渾身汗毛一豎那種猶如身處在撒哈拉沙漠裡頭頂酷日、面迎狂沙般的燥熱和窒息、刺癢陡然強烈了不知多少倍眼看著那搶進車子七八米內的矮子迅疾的身形一窒頓時就受了影響。
再轉頭望去只見那殭屍竹竿已經以類似「旱地拔蔥」般的勢子硬生生從那深陷雙足的泥水裡直直地拔起了兩米多高枯瘦的雙手十指箕張骷髏般深陷眼窩中的雙目裡爆出了一抹濃濃的黃色精芒皎潔清朗的月色一暗不知哪裡來的狂沙隨著烈風驀然四起!翻翻滾滾遮天蔽月狂壓而來!
這夜靜風清的夏夜裡這憑海而立的江南之地居然莫名其妙地刮起了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沙塵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