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小沈,這小傢伙有點奇怪——」老杜紛亂的板刀眉霍的一抖,俯下身子,緊盯著達措的臉。
達措的臉色漸漸變成了金黃色,半閉著眼,氣息越來越綿長。
老杜越發奇怪,伸手要去探他的鼻息,被我舉手攔住:「小心,毒性有了異變,如果你再不肯貢獻出自己的寶貝,他很快就要死了。」
我能看得出,達措在體內的劇毒發作之後,已經啟用了燃燒體內的真氣來撲滅毒素的行動,但這種做法,無異於飲鴆止渴,不會多久。等到他的內力油盡燈枯之時,毒素必定全面爆發,再沒有活路了。
老杜抱著胳膊,翻了翻怪眼:「那些寶貝培養出來不容易,我不想隨便就拿出來給別人用——」
這種狀態,僅僅靠放血來祛毒,那些深入達措內臟、骨髓的毒素根本得不到徹底清除,即使放完身體的最後一滴血,也僅僅是在做表面功夫,觸及不到毒素的本源。
強巴挺了挺身子,又要開口,老杜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個像屠夫勝過像醫生的年輕人閃了出來,默不作聲地站在強巴身後。
「進無菌艙,開透析機,兩次血液清洗,第三次灌輸時加入『生命沸騰劑』,然後注射強力鎮靜劑,讓他昏睡七十二小時。」老杜快速吩咐完畢,年輕人抓住強巴的胳膊,拖向側面的走廊,像是菜市場上的魚佬隨手撈起了一條待宰的活魚一般。
在老杜的地盤上,一切救援程式都要按他的規矩來,但我相信,從現在開始,強巴的一條命是已經保住了。
「沈先生——」達措睜開了眼,但他的聲線已經變了,大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的嗓音。
我點點頭,低聲回應:「別擔心,我們會有辦法救你。」
「我死並不可怕,成不成活佛也不是最重要的……但天敵出現之後,如果沒有強大的正義力量去克制它,任其發展擴散,遭受荼毒的,不僅僅是阿拉伯世界和雪域高原,一切地球生命都會被吞噬。正如光明與黑暗不可能並存一樣,天敵是整個人類世界的敵人,它開始強大,人類必定受到戕害,不可能和平共處在一種空氣環境裡。最可怕的是,除了我們這一教派,別的人對它毫無察覺,就像你對那塊石頭沒有感覺一樣——你看,外面的天空亮了,天敵就會暫且隱去,這是人類能夠自救的最後時刻,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他的精神振作了很多,已經將毒素壓制住。
「嗤啦」一聲,老杜揮手拉開了後窗上的雙層金絲絨簾子,果然已經是霞光萬道的美好清晨。
「毒素隨時間不同而強弱不同,這是什麼原理?難道是按照人體生物鐘運轉規律製造出的病毒?小沈,這孩子在說什麼?長篇大論又算什麼意思?」老杜不知道達措的身份,被這段話弄糊塗了。
「天敵是什麼?來自哪裡?」我試圖抓住達措要表達的核心思想。
石板畫是唐槍不遠萬里寄回來的,總不至於要拿它來害人。
達措慢慢搖頭:「秘密都在雪山上的冰洞裡,我的前生智慧要恢復到三十五歲時,才可能明白天敵的過去未來。不過,那不知道要在多久之後,時間流逝很快,到那時候,世界就已經不存在了。我們不過是最初被天敵攫取的食物,就像一個面對流水筵席的人,總是要挑選最可口的食物下箸一樣,等到我和強巴也死了,馬上會輪到另外的人,也許是你,也許是港島區域內任何無辜的人。」
他試圖在水中站起來,但老杜馬上吼叫出聲:「別動,我馬上救你!什麼天敵不天敵的,閻王要想收誰的性命,先得問過我老杜再說。」
「拿我的『吸血神蟲』來——」他「啪啪」擊了兩掌,又一個年輕人閃出來,手裡捧著一隻暖水瓶大小的玻璃瓶子。瓶子裡的血紅色液體中,浮著滿滿的一層灰色條形蟲子。
我望著達措那雙隱約泛著金光的眼睛:「不要怕,那是些人工培養的水蛭,能夠吸取你身體裡的毒血,一點都不會痛。」
達措空洞地笑起來:「怕?我不會怕,如果你不答應我那個請求,天下這四十億人,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有什麼好怕的?」
我微笑著:「那就好,等你度過這一重生死歷煉,我們再從長計議。」
修行的人,將世間任何困頓痛苦都當成上天對自己的磨礪,每過一道難關,對天道佛法都的領悟便更深了一層。如果能及時挽救達措的生命,我很願意與他促膝長談,瞭解關於雪山冰洞裡的一切。
老杜揭開瓶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這些不是普通的水蛭,而是經過化學藥品深度催化而成的變異品種,能夠順利分解血液中的毒素,而不會被輕易毒死。
「可以開始了嗎?」老杜舉起瓶子。
我點點頭,但他隨即皺著眉頭,向門外揚了揚下巴:「小沈,熟歸熟,我出手救人的時候,還是不想有外人在場。清晨空氣新鮮,你是不是應該出去透口氣,順便打打拳、練練功什麼的,做做運動會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水蛭吸毒,是一個異常恐怖的場景,老杜從來都不讓別人參觀自己的救人過程,並非只針對我自己。
我長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放開了達措的手腕。
老杜又一次皺眉:「信不過我?」
我微微一笑:「信不過你?那還能信誰?不過,無論採取任何極端手段,請保護他的——」我伸出手指,在自己頭頂輕輕敲了一下。轉世靈童的海量信息,都在腦部存儲著,猶如一枚無限精密的電腦芯片,經不起任何暴力破壞。
老杜歪著頭,上下打量著達措,臉上突然浮現出進退兩難的神情:「小沈,你先出去,我隨後就來,有件事咱們單獨談。」
我大步向門外走,身後傳來「嘩」的一聲響,老杜已經把瓶子裡的水蛭全部傾倒進了游泳池。
修車廠的院子裡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影。南邊的樓頂,有人吹起了鴿哨,一大群灰白色的鴿子振翼飛起來,空氣中充滿了「撲嚕撲嚕」的翅膀扇動聲。
其實這是一個安定祥和的世界,如果不是昨晚發生了那麼詭異的事情,現在我應該是端坐在書房裡,喝著黑咖啡看報紙,開始心情舒暢的一天。可惜,事情已經發生了,並且正在向著人力無法控制的黑暗深淵滑動著,猶如一組緩緩轉動的齒輪,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啟動,就很難再將它停下來。
「梁舉的案子,不知道警局方面會如何展開偵察?大約勢必能牽扯到葉溪與雅蕾莎身上,還有那棟古怪的別墅——」
小北的形像躍進了我的腦海裡,雖然僅是第一次見面,但他給我的感覺始終非常特殊,特別是那種彪悍冷酷的眼神,我一定在哪裡見到過的。
「小沈,要不要來一支?」老杜踢踢踏踏地走了出來,掌心裡彈開一隻黃銅煙盒,露出裡面十幾支長短不齊的手工煙卷。
我擺擺手,敬謝不敏。他是慢性吸毒的行家,這些煙卷裡,摻雜著產自世界各地的不同類型毒品,從最輕度的非洲「興奮草」到緬甸邊境最精純的頂級海洛因,隨時都能按他自己的設定調整自己的興奮程度。
他是醫生,隨心所欲地治療病人的同時,對自己的身體也進行過無數次的解析體驗,醫術之高明,令港島幾大名醫汗顏。只是,他瘋狂不羈的個性,卻又導致沒有一個正規醫院敢聘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