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揚早上一上班，就接到了劉建設的電話。劉建設在電話裡開口就問：「尹書記，你查這個案子的決心有多大？」
尹揚沉默了一下，說：「那要看你認為古川百姓追求發展的決心有多大？」
劉建設說：「事情調查已經出乎我們的估計，已經牽涉到市裡的一些主要領導。而且昨天我們已經發現有縣裡個別領導接觸任青山，並意圖非常明顯的傳話，對任青山進行了封口。我們幹警已經對這個情況的整個過程都掌握了，並留下了證據。」
尹揚說：「也就是說你們基本上，已經摸清了我交給你的兩件事情的情況，並掌握了部分證據？」
劉建設說：「是的。」
「涉及面大概有多大？」尹揚問了一句，想想又加上一句：「危害性大嗎？」
劉建設說：「已經確定涉及到我們縣委常委中的兩位主要領導，還有現在市委和市政府中的三位領導。危害性主要是集中在新水水壩事故的蓄意毀滅現場，偽造事故調查報告。以及在旅遊項目中的營私舞弊，違規集資。但我們還沒有往深處查，如果再往下挖，估計情況會更多也會更嚴重！」
尹揚沉吟了很久，他在心裡反覆盤算，如果自己繼續往下追，無疑會查出一個大案，甚至會驚動省委和更高層。但這樣的後果是自己將打碎的，不只是一些罈罈罐罐。而是將把現在古川的整個領導班子，給掀了個底朝天，古川也將陷入前所未有的空前危機，上無支援，下無依靠。打碎的可能是整個古川！
現在這樣大查特查真的合適嗎？代價可以承受嗎？尹揚拿不定主意。
古川需要什麼？需要的是發展！需要發展就需要一個團結的領導班子，而且是具備經驗和能力的領導班子！自己可以把案子搞大弄大，甚至可以為自己贏得很好的聲譽，但古川可以贏得什麼呢？古川將面對一個，相互完全陌生的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前途難料啊！而且古川將失去很多的幫助和支援。
自己最後當然可以無畏的離開，古川卻不可以再接著等待，繼續貧窮！
鞏副書記的話這個時候響起在耳邊：「要注意團結和穩定縣委班子，妥善處理好內部的不同意見，這對古川下一步的工作開展很重要啊！」
尹揚下了個別人會唾罵的決定，他對劉建設說：「把範圍縮小，控制在我們縣的範圍內進行調查，報告也只能夠涉及我們基層工作中的問題。我要的是能夠喚起古川發展的春雷，而不是來自九天毀滅一切的雷火，明白嗎？」
劉建設的聲音卻很平穩，似乎他早有心理準備。他說：「好，我明白了！另外順便說一句，其他的材料是否保存？」
尹揚從喉嚨裡擠了句：「保存，為古川人民保存！」
劉建設卻突然很認真的對尹揚說：「今天我沒有向您請示任何工作，您也沒有對我做什麼指示，我是自己擅自決定不往下查。尹書記，您別讓古川失望啊！」說完，劉建設就把電話掛了。
尹揚看著手裡的話筒，手裡的話筒變的沉甸甸地。
尹揚撥了下何主任的電話，他對話筒那邊說：「叫龍縣長下午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既然古川做了讓步，那麼作為古川的負債者，就應該為自己的債務進行實質上的償還。
下午，龍海波一上班就來到了尹揚的辦公室。他推開門，很禮貌和尊重地叫了聲：「尹書記，您找我？」
尹揚抬頭看到龍海波來了，就一邊站起來，一邊同樣很客氣的說：「嗯，海波同志，有點事情需要和你商量一下，你請坐！」示意龍海波在會客區的沙發上。
然後尹揚又隨意的問：「喜歡喝咖啡嗎？」
龍海波說：「不常喝。古川這個地方咖啡不好買，大家習慣於喝茶？」
尹揚說：「我這裡有上好的咖啡和觀音王，那麼我們喝點什麼？」
龍海波說：「呵呵，客隨主便！尹書記你做主好了。」
尹揚就去把咖啡爐拿了過來，放在茶几上，說：「海波同志，你總是這麼謙讓和彬彬有禮嗎？」
龍海波看了尹揚一眼，把身子坐正了點，說：「一個黨員應該有具有相應的修養。」
尹揚笑了，說：「咖啡正在煮，可能要稍等一會兒。那麼在此之前我想和海波同志，說一件我們古川以前發生的事情，是在1993年冬天一個深夜裡，發生的水壩塌方的意外事故。海波同志，這件事情你聽說過嗎？」
龍海波眼光一閃，快速的掃過咖啡爐上的玻璃開水杯，不斷地冒出來的騰騰熱氣後面的尹揚一眼。用手背輕輕地擋住嘴唇，咳嗽了一下，然後說：「尹書記，那是在我來古川四年前發生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喔！」尹揚漫不經心地輕輕的答應了一聲，聲音很含糊，有點讓人聽不清楚，也就更難聽出尹揚這個像聲字裡的意思。在龍海波正聚精會神的試圖理解尹揚的意圖的時候，尹揚卻已經換了一種明快和清朗語調說：「來，請喝咖啡！這是我愛人從巴西給我帶回來的巴伊亞咖啡，它是一種很有情趣和耐人追尋的咖啡，在歐洲和美國的市面上也很難在見到。你知道我最喜歡它什麼嗎？」
龍海波有點昏頭了，他搞不清楚尹揚到底想說什麼？如果是說咖啡，那麼抱歉，他對這種飲料或者說是食品，完全沒有什麼認識，有限的幾次喝咖啡的經歷，也只是因為好奇和新鮮感而已。但沒有辦法，他還是要努力的去從尹揚的話語中，領會尹揚真正所指的意圖。他考慮了一下，謹慎地說：「尹書記應該是喜歡它的耐人追尋吧！」
「對，就是它的耐人追尋才讓我對它很有興趣！」尹揚微笑著端起手中的咖啡，向龍海波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很優雅也很尊重。然後又說：「本來我對發生在十四年前的，一個已經有結論的案子，也沒有什麼興趣的！但它很耐人回味，一是它發生在枯水季節，超出常識。二是它的善後和調查的速度，大大超出了我們以往的工作效率。三是一個從報告上看並不嚴重的事故，卻調動了我們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雖然1993年我們的財政情況比現在稍微要好一點，我們沒有欠什麼錢，也因為縣裡幾個國營企業效益還不錯，我們收支比較平衡。但我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並不嚴重的事故，可以花費那麼多的財政預算外支出啊？四是據說我們的調查報告以及相關的材料，居然會在1年丟失了，這讓我也很奇怪。就像這巴伊亞咖啡一樣，我有了想知道謎底的興趣。所以年前我就讓劉建設同志去查查，今天他給我打了個電話！」
尹揚聞著咖啡的濃郁地香味，把杯子放到嘴邊淺喝了一口。
龍海波表情似乎一直很專注的聽著尹揚的講話，其實心中已經狂震。作為當時負責農業的副縣長，他太瞭解那份報告和材料是怎麼丟失的了，他甚至知道現在那份調查報告正躺在什麼地方。這裡面涉及到多位領導幹部，自己當時就是因為顧及這些，才會在某個領導的示意下，做出了那個弄丟報告的決定，也用它為自己後續的「副轉正」，做了一個很好的溝通籌碼。但如果這些被尹揚捅出來，古川甚至地區可就要大地震了。自己則肯定不管事情最終結果是什麼樣，都會是這件事情的祭品。
尹揚專心的喝了幾口咖啡，又很優雅地說：「海波同志，我幫你加點咖啡？咖啡可以幫我們鬆弛緊張的情緒，振作精神。古川現在需要的就是振作精神，我們還有很長很艱難地路走。所以我們不需要把大家弄的很緊張，而是要齊心協力，共同把古川經濟等各方面的工作搞上去，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龍海波眼睛一亮，趕緊說：「尹書記，你講的太好了！我還是你剛剛到古川的那句話，我們縣政府將緊密地團結在縣委的領導下，積極配合開展工作。請尹書記放心！」
尹揚卻又把咖啡放到茶几上，徐徐地說：「海波同志，我們的工作開展的很不順利啊！任青山那邊昨天有人去看他了，我多次強調過不要試圖「以權壓法，以政擾法」，這是任何一個法制健全的國家和它的人民所不允許地。海波同志，你比較熟悉縣裡的情況，這件事情又是你從一開始就在抓的，所以我想還是你出面強調和處理一下比較好，你看呢？」後面一句尹揚用一種看似正常，卻又與談話的氣氛並不和諧的，姿態很低，很客氣和非常尊重的、探詢地語氣，向龍海波說的。
龍海波全身非常不自在，他有一種四腳無靠的恐慌和心虛。他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努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但坐在對面的尹揚，那副優雅和淡定的神態卻強烈的干擾著他，龍海波第二次在尹揚面前感覺到後背的汗意。心中猶豫了好久，才說：「好的，尹書記，請你放心，我一定會認真調查和嚴肅處理這件事情的。」
尹揚笑了，很明朗的笑了，他說：「海波同志，我不是要搞『白色恐怖』。現在發展經濟是古川第一要務！我們所有的工作都要圍繞，發展經濟這個中心工作來開展，所有部門也應該為經濟工作服務。只有吃飽了，穿暖了，人民群眾才有其他需要啊！其他工作也才可以得到順利的開展，否則只不過是一句空乏的口號！我們現在已經出現了，有和百姓是「你說你的，我做我的」，這樣一種脫節很嚴重的政民關係了。我們要反思啊！把工作做到實處，扎扎實實地為古川人民服務。」
龍海波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心裡卻不自覺的放鬆了一下。
尹揚將咖啡端了起來，問龍海波：「你知道這麼一點咖啡要多少錢嗎？」
龍海波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尹揚說：「我們喝的這麼一點，大概是48美金。」
「啊！」龍海波不覺驚歎了一聲，手也自然的伸向茶几上的咖啡。說：「這麼貴啊？」
尹揚笑了笑，說：「我們有多少茶葉可以賣到這個價格？我們每年會出口多少茶葉？你知道嗎？
巴西的咖啡產量比我們的茶葉產量還要稍遜一點，但他們咖啡出口創匯卻是我們茶葉的六倍。還不說就一個咖啡項目，為他們帶來了多少就業機會。而我們的茶葉呢？看看我們的茶場你就知道我們與世界的差距有多大？」、
龍海波沉默不語，臉色有點沉重。
尹揚沒有看他，而是繼續悠然的說：「我們常常說我們地大物博，可我們卻沒有能夠在世界經濟叢林中，樹立起一面我們自己標誌性的旗幟。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們到底怎麼了？海波同志，你想過嗎？
其實擔當什麼職務，在什麼崗位並不重要，那都是黨和國家的需要和工作安排！但有一點對我們個人卻很重要？我們這一輩子活著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嗎？如果沒有答案，那麼你不妨想想我們為我們這個民族，都做了或做過些什麼？是誇誇其談？自怨自艾？還是怒罵世界不公，蒼天無眼？或者乾脆自卑，一切都是別人的好！懼怕與其抗爭？還是把乾脆把自己姓，都換個洋爸爸的姓，就得意洋洋說自己是某某外國人，甚至開始詆毀自己民族和國家的那種奴性？
我想這些不是一個中國人應該有的氣節和志氣。我們應該少說點，多做點！少罵點。多想點！一起為了我們這個偉大而倍受災難的民族，奉獻我們忠誠和孺慕！
海波同志，你還覺得我們個人在民族利益面前，患得患失還有什麼意義嗎？所以，讓你自己活的更有價值和意義，你這一生才不會後悔！」
心中本來一直被尹揚搞的一上一下，非常緊張的龍海波，非常強烈的被尹揚的話給觸動了。龍海波並不遲鈍，聽到這裡他迅速的領會了尹揚放在咖啡中的深意。他有點不服氣，自己一開始就被尹揚佔了上風，攻破了自己的防線，使自己一直受尹揚的影響，要不自己不會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但另一方面，尹揚的話給了他很大衝擊，甚至是震撼。他在尹揚的影響下不自覺的，對自己一直追求的在政治上的利益，有了一絲懷疑，他需要思考。
他和尹揚的較量沒有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最近工廠忙了點，更新時間受了點影響。不過煙草已經準備了一些存稿，不會斷更。請大家繼續！有意見請在書評區留言，煙草每天都會去看，有時間我會認真回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