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崖鎮年輕的沈鎮長,早上八點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個人悄悄地坐私人營運的短途中巴來到了古川縣城。他懷裡揣著的是那份報告,不知道怎麼的,他顯得格外的不安。
他彷彿懷裡揣了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一樣,整個人顯得很敏感和恍惚,連售票員問去哪裡?意思是叫喚他買票,都把如驚弓之鳥般的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當時恍恍惚惚的他被嚇得渾身不由的一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在售票員不耐煩的催促下,他趕緊一邊把自己的錢包掏了出來,一邊帶點結巴的將古川兩個字吐了出來。
但那句「你去哪裡啊?」卻不斷地在他的耳邊迴響,他全身有點發麻……
他其實並不想與任何人作對,也不想為難任何人,他只想好好的當好自己這個鎮長,為生養自己的家鄉實實在在地做點事情,在這塊土地上長大的他深深地知道這裡的鄉親們過得有多艱難,考學出去的他見過了外面的天空之後,他更知道原來生活還有那麼精彩的一面。
他在讀大學的時候,最愛幻想的就是自己也能夠在外面站住腳跟,然後再把自己的父母也接出來,讓勞累了一輩子的他們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想像著他們的嘖嘖聲,想像著他們的目瞪口呆,想像著他們的誇獎……這些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樣,不斷地在他心裡胡亂的掙扎,胡亂的生長。讓更年輕的他渾身燥熱,也對未來充滿的嚮往和昂揚的鬥志,他甚至幻想過自己如何歷經艱辛,又如何百折不回,癡心不改……直至成功。夢中地他常常被自己那些「驚險的經歷」驚醒,然後就是長時間的失眠。睜著眼睛繼續做剛剛在夢裡一樣地事情。
但年輕的他並不只是做夢而已,現實中地他把自己心中的這些全部深深的埋藏著。
學校中的他在其他人眼裡,非常勤奮和好學。也非常的沉默。他從不與人爭論,也不會去參加什麼活動。哪怕是課堂上老師組織的辯論,他也從不發言,但他總是呆在旁邊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安靜的聽其他人的唇槍舌劍。
這些都只是他地表面,而他地內心是屬於他自己想像的空間裡,他在不斷的想像著自己如何面對這些場景,他甚至會把心中自己和同學辯論的那些精彩片斷記錄下來,有時間的時候,他會一遍遍的回味和再次在想像的空間裡繼續展開辯論。然後再次記錄和總結。以及思考。
如果這些都沒有意思了,他就會獨自來到圖書館,在書地海洋裡,他繼續展開想像,他總是很容易和很樂意地把自己融入到書裡的場景中去,在那裡面,他和主人公一起同歡同喜。同哭同悲。一起經歷人生地起起伏伏,哪怕是最枯燥的專業書籍。他也能夠帶著自己想像的天空在學習,他會想像著自己如何運用這些專業知識面對以後的種種人生歷程……他讀過的書,他總是記得那麼的清楚,因此學習成績一直是他為其他同學羨慕的唯一一點。
但他卻還是在快畢業的時候,給了所有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目驚口呆。
那時在畢業答辯的現場,作為學習成績最優的他被排在了第六位出場,在他前面的是一些讓人印象深刻的年級中的活躍分子,也就是「天之驕子中的天之驕子」。
在坐滿了人的階梯教室中,一直到快上場的時候,他的指導老師還在不斷的給他打氣,在老師心目中,這個學生的學習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這個學生的表達能力卻是所有學生中讓他最擔憂的。
但後面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
他這個從不說話的學生,在初上場的時候,還顯的很是侷促和緊張,但當他掛好自己的畢業論文,轉過身子來以後,這個學生卻變了,整個人變的很「出神」,對,就是出神。
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學生似乎思想開竅了一般,整個人縱橫開合,旁徵博引,口若懸河,侃侃而談。
導師們本來還是按部就班的提著一些常例的問題,但到了後面,導師們的提問越來越深入和刁鑽。
「請說明一下,為何你要選取澳大利亞的種子作為母本嫁接呢?」
「從植物的習性的角度,澳大利亞的馬鈴薯並不適合我國西部的環境。」
「在嫁接的過程中,你提到到了大棚育苗,那麼請問,你計算過它的成本嗎?如果你計算過成本,那麼按照你計劃的規模,是一個縣級的種苗育成,請問你的成本和維持運轉的最低費用是多少?你是如何計算的?」
「請問你如何籌資?籌資以後,你如何實現讓農民受益,讓你的投資者獲利的雙贏結果?」
導師們的提問越來越偏離了一般的畢業答辯的提問範圍,而是越來越往專業化、實用化上發展。台下的同學和老師都為他捏了把冷汗,也不斷的為他精彩的回答喝彩。
「根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在談到生產與分配的辯證關係中,所引用的馬克思的一段話分配的結果完全取決於生產的結構,分配本身就是生產的產物,不僅就對像說是如此,而且就形式說也是如此。就對像說,能分配的只是生產的成果,就形式說,參與生產的一定形式決定分配的特定形式,決定參與分配的形式。它指出了一個原則,就是生產決定分配。
所以,如何實現農戶和投資者雙贏。就必須遵守這一個原則來計劃和分配。
首先,農戶必須要參與生產,他才能夠有獲得分配的權利。那麼他參與生產,就必須要承擔研發的成本,這個可以按照經濟學上地攤提原則,按照一定的年限分攤到我們育苗的成本裡面去。這就保證了投資者分配的權利。
那麼同樣投資者要想參與分配,他也必須參與生產,他參與的形式就體現為種苗育成提供充裕的資金和技術開發儲備。那麼這些就會轉化為更先進地生產,為農戶們提供具有更加先進的勞動資料。從而獲得更高的勞動價值。
這樣雙方就具備了互惠地合作基礎。
其次,就是如何分配的問題,這裡涉及到成本與利潤地計算問題,我們必須確定一個能夠保證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價格,根據湖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8月由於坤章著作的《市場營銷學》、清華大學……我們確定價格的方式必須要考慮以下幾個方面的影響,遵循下述的原則……
階梯教室裡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作為農學院,很久沒有出現這樣的學生了。畢業後的他毫無懸念地被學校推薦進了省農業局。
但可惜地是他僅僅在那裡上了一個月的班,生活就和他開了玩笑,他莫名其妙的突然被停止試用了。
一頭霧水的他回到了學校。在省城的他實在是無處可去。他是下意識的轉回到學校來的,一直到校門口他才猛地想起來自己已經畢業了,這裡已經沒有他地床位和座位了。
失落的他默默地徘徊在學校地那片試驗田附近……
一直呆到被這裡的導師發現,他都沒有離開過,他啃著麵包在這裡孤單的呆了兩天,毫無頭緒。
導師詢問明白情況以後,非常氣憤。連夜帶著他向校黨委做了報告。但在學校黨委領導無奈和惋惜的眼光中,他又回到了學校。不過不是學生,也不是老師,而是以臨時工的身份進了學校。
那些對他記憶深刻的教授和老師們對他非常的關心,也常常給他方便,甚至有的還安慰他說,不要著急,等學校一有機會,就想辦法把他留校任教。抱著這樣的希望,他在學校一呆就是一年半。
期間他瞭解到自己被停止試用,原因很多,也很晦澀,但歸根到底,就是他沒有在省農業局混的資本,那裡有比他更有資本的人把他給競爭下來了。
滿腹不平的他不止一次的在自己想像的空間裡想像著自己種種反擊的情形,但最終的他還是繼續保持了沉默。
也是在這段時間,他特意找了很多政治方面書籍來看,包括時下很流行的官場小說,他一向認為,只要是自己欠缺的,自己就要去學習,就要去加強,一直到把自己的弱項變成自己的強項為止,就像高中的時候,自己的外語很差,幾乎是班裡的倒數第幾名,當時自己就是不斷的用功,最後不就是把外語變成了自己的強項了嗎?
在這些書裡面,尤其是那些小說裡面,他似乎被打開一個封閉的心竅。
原來在政府部門工作還需要注意這麼多東西啊!?
自己不但要有專業能力,更主要的是自己還要會察言觀色,學會做人,要學會幫領導開門,學會倒水,學會說話,學會把握……
但這樣還是在工作嗎?這樣工作最終的結果會是什麼樣子的情況?這個問題被他想的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入,同時,也讓他越來越迷糊,不得要領。
一直到去年學校放寒假,他也終於存了點錢,壯起膽子回家過年的時候,他在村裡為數不多的幾台電視上看見了縣裡面向社會公開招聘公務員的消息,這讓他心裡一動。
他特意去了趟古川,打聽了一下這方面的消息。
回家以後,已經心裡有所決定的他沒有表露形色,他每天就是轉悠在老家的田間地裡,得空就是往鎮裡跑,找那些自己的同學,尤其是在政府部門裡面工作的同學聊天。
他一方面不斷的收集到自己需要的各種情況,但另一方面,他被一個人的名字不斷的刺激著,不斷的加深著自己對他的印象,那就是縣委書記尹揚。
剛剛開始,他是從自己最要好的同學那裡不經意的瞭解到,縣裡這次公開招聘能不能夠成,主要就是看這個叫尹揚的縣委書記能不能夠在古川幹下去,這讓他為這個尹揚書記時時捏著把冷汗。到了後面,瞭解越多,他已經漸漸地為這個尹揚書記所傾倒,那些讓他不得要領的思考,在這裡,他似乎找到了一個看得到後面答案的可能途徑,雖然他還是不敢確定,但他相信這是一個可以解惑的途徑,因為他內心已經越來越安靜,越來越平靜。
車子的喇叭連著響了幾下,車身也因為剎車抖了兩下,把恍惚中的沈鎮長猛的驚回神來,他往窗外張望了兩眼,才發現車子正在準備進站,原來已經到縣城了。
臨到下車,沈鎮長越發猶豫了。
到底去還是不去?這個取捨之間的選擇讓沈鎮長掙扎不已。
昨天的那份斷然,在事到臨頭的關口,又……
「喂,你還下不下車啊?」
一個聲音衝擊著沈鎮長的耳膜。
沈鎮長抬頭一看,是那個售票員秀眉緊顰的正衝他嚷呢。周圍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司機也已經下車往旁邊的座椅走去,看樣子是準備和那裡休息的司機們海吹一番,放鬆一下駕駛的緊張和疲憊。
沈鎮長一陣的郝然,也顧不上猶豫了,趕緊站了起來走下車去。
夏天的太陽,在這個早上十點鐘的時候,就已經晃得人的眼睛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