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陳主任談完話的第二天，尹揚就和負責鄉鎮企業管理的趙副縣長，兩個人一起去了縣水泥廠。
還是在那間大會議室，但人和物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首先在外面出來迎接的就只有黨委書記和水泥廠廠長，沒有了上次來的時候，門口的那些五花八門的副廠長、理事之類的，更不要說普通工人了。
其次就是物，從表面看來，水泥廠變的整齊和規範了很多。起碼從表面上來說，以前那些霧濛濛的招牌，標語，懸掛在廠門口的工廠名稱啊，都變的整整齊齊和乾乾淨淨。
尹揚滿意的點了點頭，和水泥廠的兩位領導一邊走，一邊說：「同志們這段時間做的不錯啊！和上次來的時候有了很大的進步。」
旁邊的黨委書記趕快說：「這都是在縣委、縣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尹書記對我們的嚴格要求、趙縣長悉心指導的結果！」
尹揚聽了突然就停住了腳，站了下來，把旁邊的一眾人弄的有點措手不及，埋頭只顧在前面帶路的廠長，一時沒有注意，還在前面走了好幾步才發現尹揚沒有動，不禁一臉的尷尬，連忙走了回來，站在旁邊訕訕的笑著。
尹揚站住了後，轉過頭來對水泥廠的黨委書記說：「我們幹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態度！就是實事求是，踏實勤勉的工作態度，知道嗎？而不是曲意迎合或謙功諉過，這很容易喪失立場和讓大家感到沮喪，他們會有一種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是沒有人肯定沒有人表揚的感覺，得不到應有的欣賞和鼓勵，那麼就會走到這些都是在為領導服務的這麼一種思想裡面去，也就容易出現應付差事，做表面文章，窩工怠工的情緒或現象！」
旁邊的幾位領導唯唯諾諾，但卻看到大廳裡那些走動的人和敞開的辦公室很是尷尬。
這就是尹揚從政上一個不足的地方，還是很書生意氣！
他意氣風發，能力很強，但對做事情工作方式往往不是那麼地注意，很多時候他覺得應該什麼什麼，就應該怎麼怎麼地的，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溝通去處理了，而沒有注意到中國是一個人情味很濃的社會，而且國人的面子觀念很強，他們可以接受你私下的批評，但他們受不了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尤其在他們下屬面前對他的批評，這會很容易使他們產生牴觸和反感的情緒。
像剛才的批評，不能夠說尹揚講的不對。如果他是在大會議室裡幾個人坐下來以後，只有幾個當事人的場合下，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指了出來，以他現在在古川的地位和人氣，他是很容易說服這些水泥廠的領導接受他的意見，並認真的執行下去的。但他就這麼直接的站在大廳裡絲毫沒有意識到什麼的，對他們這樣直接硬梆梆的批評。讓這些領導心裡感覺很不是滋味，就連趙副縣長也覺得有點尷尬。
鞏書記其實已經很早就發現尹揚在這個方面的欠缺，幾次電話都在提醒尹揚要注意團結同志，穩定班子。後來乾脆很坦率的指出來外企和政府部門上是有一些區別的，已經說的很透了。可惜沒有引起尹揚足夠的重視。也許在尹揚看來自己在鞏書記講的這個方面，自己並沒有任何不妥，他感覺自己一直很尊重同志，很平等在和大家溝通。
也許尹揚是有了接受別人直接批評和意見這樣比較高的修養和素質，但其他人呢？這是他沒有考慮到的！
可惜的是他沒有認識到自己還是一直站在企業管理的角度在看待政府工作，還是按照他以前的認知和標準，在衡量或判斷他現在周圍的人和事情，這些必然會成為阻礙尹揚的制約因素，除非尹揚能夠及時發現，並注意在工作中加以糾正和補救，那麼才有可能消除這種隔閡，使他永遠無法得到多方面，多層次的，從而在工作開展上事半功倍。
凡一夫和他之間也與這有一定的關係，如果尹揚官場經驗豐富一點，人情世故瞭解多一點，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疏遠，以及後面的一些事情了。令人歎息的是尹揚現在還毫無知覺，而他身邊的人一些是如趙副縣長等人，發現了卻不好或不敢或不便，總之他們是放在了心上，沒有說出來；還有一些如劉建設或何少坤等人敢說，但他們卻已經慢慢地適應了尹揚的工作方式而沒有什麼強烈的感覺，就算感覺有點不妥，他們也是因為理解尹揚的為人，和明白他看待問題的出發點，故在心裡也沒有引起足夠重視。
水泥廠的領導雖然心裡很尷尬和有點不滿情緒，但臉上卻不敢有什麼表示，還是在短暫的冷場後，馬上熱情的請尹揚他們到大會議室裡面去。
走到了大會議室的時候，大家的情緒都已經調整好了。
水泥廠的黨委書記樂呵呵的，語氣熱情的說：「尹書記，您請坐！我們水泥廠可上把你一陣好盼啦！就盼望您來給我們普降及時雨啊！我們現在正面臨一個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需要您的大力啊！」
趙副縣長笑著插話了：「好了，好了！看把樂得找不著北了，你們還是整理一下，向尹書記匯報一下有關情況吧。」
黨委書記連忙轉過頭來沖趙副縣長點點頭，對那位水泥廠示意了一下。
水泥廠的廠長就站了起來，對尹揚彎了下腰，表示尊敬，然後才說：「尹書記，那我就介紹一下我們現在生產和銷售方面的情況，如果有什麼問題請您隨時提問。」
尹揚點了點頭，然後就認真的聽了起來，他在來之前就已經稍微瞭解了水泥的生產工藝，以及現在市場行情，現在他邊聽邊思索。
那位廠長說完了以後，尹揚就技術方面提了幾個問題，一是我國復合硅酸鹽水泥的現狀，包括現有水泥的品種、水化機理及性能研究取得的成果。他一半是咨詢一半是考核的，想瞭解一下這個廠長在專業上的知識。可惜這個廠長看樣子是專於行政多於業務啊！幾句話下來就滿臉通紅，結結巴巴了。
其實這也不能夠全責備這個廠長，我們大部分國企一、二把手都精行政通管理，卻疏於在業務上的學習和鑽研，古川化工的老周也同樣有這方面的欠缺。這與我們以前在選拔幹部的時候，對技術和業務能力這個方面考核的不是很到位也是有一定的關係的。這點尹揚心裡是很清楚的，所以他並沒有怎麼責備這個廠長，而是讓他把技術和營業這兩塊的負責人叫了進來。
然後尹揚就讓技術部分的負責人介紹了一下關於技改方面的想法，還特意注重的聽了他對現代化立窯和現代化旋窯相比美；原、燃料及廢渣利用：重點講原、燃料的選用及廢渣利用；立窯自動化：重點講立窯常用各種儀表，首先實現儀表化；保護、綠化、美化環境：重點講立窯收塵，除有害氣體、節約資源、能源，保護好環境，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等幾個方面的介紹。
然後尹揚沒有發表什麼意見，而是讓營業先說說市場方面的情況。
末了尹揚才說：「我們做企業的目的，就是為社會提供需要的合格的產品或者叫商品，那麼我們的生產上的品質、工藝、設備、人員、物料等等都是應該圍繞社會需要進行的，而不是盲目的或主觀的去決策或判斷，這點我們作為一個現代企業經營者或管理者是必須有的意識，也必須尊重這一點，否則我們就會犯錯誤。
對於水泥廠的全體幹部職工能夠發現市場變化帶來的機遇，以及為此付出的勞動，我代表縣政府表示肯定和表揚。也希望你們在以後的工作中繼續發揚，爭取做好做大做強，成為我們古川，西川、甚至全省都響噹噹的明星企業。
這個目標比較大，但不是不可實現的。只要我們克服我們一些思路上、體制上、作風上的一些問題，我們全體幹部職工能夠團結奮鬥，就一定能夠做到。」
尹揚的在大的層面上的總結講話大約有五分鐘，然後他就快速的轉入到具體的事情上面，他列舉了水泥廠對市場風險估計不足，信息瞭解狹隘片面，決策上主觀意識在起主導決定作用等一系列的問題，最後他提到了體制改革。
尹揚帶著笑容說：「你們可能是想我來送錢的，抱歉！我一分錢也沒有準備，一是我沒有錢；二是我有錢也不給。」
全場包括趙副縣長一片愕然。
尹揚笑著卻認真的說：「水泥廠要發展，要壯大，錢不是根本因素，也不是決定因素！它現在需要的是突破體制和觀念上的束縛。所以第一步，縣裡會從編製和財政上分離縣水泥廠。我今天來就是看看是否可行，然後才決定怎麼做？」
黨委書記有點不相信的說：「分離我們？為什麼？」
尹揚嚴肅的說：「為了發展，為了做大做強，為了水泥廠能夠更好的生存下去！」
下午，在回縣城的路上，和尹揚坐在一起的趙縣憋不住了，開口說：「尹書記，水泥廠可是我們財政上的一個重要支柱啊！而且它還有很大發展潛力，你為什麼不要它了呢？」
尹揚看了趙縣一眼，看到是他滿臉的焦慮和懇求，尹揚伸出手拍了拍他，示意他耐心點，先冷靜下來，同時開口說：「趙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們國營企業為什麼生存不下去？」
趙縣愣了一下，但出於對尹揚的尊重和信任，他還是沉默的考慮了好一會兒，然後說：「我一下子說不好，但可以大致說一下，一是和市場聯繫不夠緊密，沒有及時和健全的市場反應體系，導致我們對市場變化反應遲鈍；二是我們設備和技術上的落後，導致我們競爭力不夠；三是我們職工積極性不高，一個鐵飯碗和平均主義限制了太多的大家的熱情和主觀能動性，第四個就是我們管理機構重疊，成本高昂，效率低下……」
尹揚耐心地聽他說完，然後才說：「你知道5W1H對嗎？」
趙縣點了點頭。
尹揚說：「那麼你就用五個為什麼，問問自己，找找真因。為什麼我們沒有健全的市場反應體系等等，把你剛剛說的這些自己再多問幾個為什麼？」
趙縣沒有吭聲，他在自己問自己為什麼了。
「為什麼我們沒有健全的市場反應體系？」
「因為我們以前是計劃經濟，對市場不是很重視，養成了今天這麼一種僵化的思維和制度，體系結構上的落後模式。」
「為什麼這麼一種已經適應不了市場經濟的僵硬和落後的模式，現在還不能夠打破呢？」
「體制！」
「為什麼我們設備和技術落後了呢？」……
「體制！」（煙草不一一列述了，怕有騙字數的嫌疑，有興趣大家可以在書評或加入書群裡討論）
當車到縣城的時候，趙縣已經得出了最後的答案「就是體制，我們落後的企業經營管理體制，已經制約了我們企業的發展，不打破體制，那麼所有的措施不過是在治標不治本，是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企業還是很難獲得強大的生命力。
趙縣明白了，他有點羞澀和抱歉的看了看尹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