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轉過迴廊,便有一個雲漠的從人急急的從房中衝了出來,差點撞到卓不凡身上,卓不凡微一側身避了開去,一邊笑問道:「雲先生在房中嗎?」
那人猛抬起頭,看到是卓不凡才鬆了口氣,問道:「打完了?」卓不凡笑著點頭,那人便拍拍胸,道:「謝天謝地!」一邊頭也不回的跑了開去,卓不凡失笑著挑挑眉毛,搖了搖頭,便邁步向房中走去。
雲漠正低頭診視著床上的青衣,從房門口只能看到他溫雅的側臉,他一手把著脈,另一隻手用一支樣式奇異的小小金錘輕輕的敲著青衣的穴道,那金錘只有筷子粗細,錘頭也只有花生這麼大,卻是摩挲的金光閃耀,顯然常常使用。
而床上的青衣不知為何,卻是唇色青紫,眉宇間也是紫氣隱隱,可是,雙頰卻泛著奇異的赤紅之色。
青衣的傷勢本來已經穩定,不過方才夢療齋中與映雪這一戰,雖然司夢早已遣散諸人,又盡量控制在結界之內,可畢竟靈體太多,又俱是惡靈,陰邪之氣過重,青衣傷勢未癒,又相距較近,現在看來又有惡化之勢,瞧她的面色,不但陰氣入侵,只怕,還有內熱發作,這情形,便十分嚴重了。
卓不凡也並未出聲相擾,逕自進門,在房角悄悄坐了下來,一邊勉力自行調息,一邊凝目看雲漠為青衣治療。雲漠的治法從所未見,那小小金錘似乎是沿著某個固定的線路,將侵入體內的陰氣逐步驅散一般,一下一下,輕輕巧巧的敲擊。
青衣似乎睡的極不安穩,秀眉深皺,睫毛顫動,卻又偏偏不醒。她不斷的喃喃的說著什麼,可卻是含混不清,雲漠一直從從容容,不緊不慢的輕敲,堪堪敲到肩頭時,青衣忽然失聲道:「痛……」
雲漠似是怔了一怔,金錘略微一頓,然後仍是輕敲,卻似乎是放的輕了一些,還沒敲幾下,青衣又喃喃的道:「好痛啊……」雲漠再停了一下,便放下了金錘,換了一隻手把脈,微微凝眉,似乎對青衣的呼痛頗為不解。可是即使不敲,青衣卻仍是喃喃的道:「好痛啊……」
雲漠伸手出去,似乎本來是想翻一下青衣的眼睛看一下病情,可是手指剛剛觸到青衣的面頰,青衣卻忽然抬起纖手,也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力氣,摸索著伸手把雲漠的手握在掌中,輕聲喚道:「不凡哥哥……」
雲漠一怔,卻仍是一言不發,也並不收回手來,只由得青衣握住,俯身靜靜的看著青衣的面容,青衣秀目緊閉,臉色極紅,口中卻是柔婉的喃喃道:「不凡哥哥,你忘記衣兒了嗎?衣兒心好痛啊……你答應了衣兒要去江南賞花……可是,你已經忘記了……」
遙遙坐在椅中的卓不凡怔了一怔,不期然的,眼前忽然跳出一個纖瘦清靈的小小女孩,小小的手掌握著自己的,一聲一聲的叫著:「不凡哥哥,不凡哥哥……」清脆的笑聲在天地間迴盪……還記得,在那漫山遍野的金黃色的落葉繁花之間,一個小小的少年,微笑著握緊一個小小丫頭的手,說,衣兒,你長大了,我帶你去閃金鎮看花……這麼久,這麼久的往事,傻青衣,你還沒有忘記嗎?而我,是真的已經忘記了?還是…………年少的承諾總是太容易,青衣啊,對不起,你的不凡哥哥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毫不猶豫的站出來保護你的少年了,這麼多年,像一片葉子,在雲裡自由自在的飄蕩,愛花,賞花,惜花,卻不願為了哪一朵花停駐……習慣了笑看風雲,不動聲色,習慣了萬物飄蕩,不縈於心…………如果青衣沒有遇到過卓不凡?如果卓不凡沒有遇到過眸兒?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可是,這世間,本沒有如果……
卓不凡心中微微歎息,看青衣仍是不斷的喃喃著這個名字,喃喃著自己的思念,卓不凡猶豫了一下,正要起身,卻見雲漠俯下身來,微微的笑出一個弧度,柔聲的哄道:「衣兒乖,等你身子好了,我就帶你去賞花…………」
卓不凡微微一怔,停了下來,側頭對雲漠細細打量,他的面容仍是溫雅從容,可是凝視著青衣的深眸卻如水。卓不凡唇角忽然浮上一絲玩味的微笑,卻見床上的青衣喃喃的道:「不凡哥哥,衣兒好想你啊……衣兒好愛你笑……只要不凡哥哥開心,隨便你愛誰都沒關係……不凡哥哥,不凡哥哥……」
最後幾聲,叫的纏綿悱惻,幾乎聞之下淚,雲漠靜靜的定了半晌,然後極溫柔的俯身,靠近青衣的耳邊,輕聲道:「衣兒乖,我總是在你身邊陪著你。」
「不凡哥哥……不,我不要眸兒姑娘傷心……我也不要不凡哥哥傷心……我不要你陪,衣兒自己陪自己……」
「衣兒,我答應你,我……我只愛衣兒一個……」
青衣終於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呼吸也逐漸細勻,緊握著雲漠的手,也緩緩的鬆開了。雲漠輕輕的握了下青衣的手,緩緩的湊到唇邊,之間只有一線之隔,許久,許久,卻又輕輕的擺了回去。
雲漠極輕的微歎了一聲,伸手輕輕的把青衣臉頰上的一絲秀髮放到耳後,靜靜的凝視了她一會,又極輕的歎了口氣,然後仍是一手把脈,一手拿著小小的金錘輕敲,青衣這次卻睡的甚為安穩,唇邊甚至還有一絲淺淺的微笑。
卓不凡微笑著看了青衣幾眼,即使在這樣的病容中,青衣的面容仍是清秀之極,閉著的眼睛形成一個彎彎的弧度,長長的睫毛投映在眼睛下方,襯著秀挺的鼻子,小巧圓潤的唇角。卓不凡微微一笑,心道,原來青衣居然是這般的美人,只可惜從來沒有想過要細細的去看看她,原來自己畢竟不是那個會欣賞她的人。再看雲漠,白衫如雪,丰神如玉,眉目疏朗,清俊軒逸。一對壁人,就是說的這樣吧?
卓不凡微微仰面,眼前掠過一對蝴蝶般的明眸,心頭忽然一陣柔軟。這時,忽聽外面迴廊中傳來了腳步聲,想來是剛剛被雲漠遣出的那個從人,已經做完了交待的事情,正在趕回這房中。卓不凡微微一笑,瞥了床畔的兩人一眼,手掌輕搭椅背,便從窗口躍了出去。雖然是重傷之下,仍是起落毫無半點聲息,絲毫也沒有驚動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