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順子和草頭蛇走了,小夥計也被柳翠翠打發回去睡了,偌大的一個廳堂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只影孤燈的,顯得很孤單。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等待是否值得。也許正如同草頭蛇說的,人家此時已經回去當大少爺去了。
退一步說,就算苦力強回來,可現在兩人身份懸殊,自己還守這個活寡,又能有什麼結果?更何況雖說自己平日對他很是慇勤,但是苦力強就是不接招,兩人平時連開玩笑的打情罵俏的事兒都沒有,更不要說其他了。
癡癡呆呆的坐了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腦子裡正不停的胡思亂想,外邊忽然傳來的敲門聲。
柳翠翠一聽有人敲門,心裡頓時一跳:難道是那個冤家回來了?站起來想去開門,遲疑了一下又坐下了,直到敲門聲再次響起,而且還伴隨著一句:「我回來了,請開一下門。」原來真是苦力強回來了,別人是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柳翠翠這才去把門開了。
「還沒睡啊。」苦力強笑著招呼著進了門。笑的時候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看來一早一晚刷兩次牙,弄的滿嘴吐白沫還是有作用的。柳翠翠早先也是不刷牙的,只用鹽水或者茶水漱口,自從苦力強來後,她也買了牙刷牙粉回來。如果趕上兒子趙忠德放假在家,一大清早大家總能看到三個人一起在井沿兒邊吐白沫子,就像是一家三口。遺憾的是,一嘴的白沫子根本不好說話,柳翠翠想搭上兩句訕也不方便。
柳翠翠見苦力強進來要往後院走,忙喊住他。苦力強扭頭問道:「怎麼?還有事?」
柳翠翠拉過一條凳子說:「你先坐下吧,姐有話和你說。先說好,我說了你可不准生氣。」
苦力強坐下說:「翠姐,有話你就快說吧,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走?」儘管有心理準備,當聽到苦力強說要走的時候,柳翠翠心裡還是一顫「是覺得姐姐這兒不好吧……不過是不太好。沒你回去當大少爺舒服。」
苦力強聽了笑道:「怎麼?你都知道了。」
翠翠一但和苦力強說上了話,也就不知不覺地變得文雅端莊起來,和平日裡完全不一樣「剛才草頭蛇和小順子告訴我的。」
苦力強苦笑了一下說:「我是要走,可我可不回去當什麼勞神子大少爺,我要回丑國去啦。我那裡長大的。」
「丑國?……難怪你屋裡還有洋文書……可是醜國……那可遠啊……你去那裡幹什麼?你不會是騙我的吧。」柳翠翠有點語無倫次了,雖說看來苦力強是必走無疑的,但一想到居然要走那麼遠,她心裡的失落感又增加了不少。
「我騙你幹嘛?」苦力強笑道:「我十四歲不到就去了丑國,在那裡長大,這回來還不到兩年呢。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你今晚也早點休息吧。」苦力強說著站起來了要走。
「唉……你別……」柳翠翠見苦力強要走,也顧不得羞澀,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隨即又發現不合適,趕緊縮了回來,偷眼看苦力強臉上表情沒什麼異常,才幽幽地說:「我還有事兒,沒說完呢。」
「那你快說啊,我還得收拾行李呢。」
柳翠翠這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地說:「是我的錯,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沒幫你看住,你房子進賊了……你再留些日子吧,我已經報了白警長了,實在抓不著……丟了多少錢我賠給你好了。」
苦力強聽了一愣,隨即笑著說:「不用你賠,那不是賊。可能是我家裡人。」
「不是賊?家裡人?」柳翠翠不相信地看著苦力強。
苦力強笑道:「和原來一樣,無非是想斷了我的經濟來源,也怪我自己,非要買張二等艙的船票不可,不然早走了。也罷,反正明天還是要走的,這些就不在乎了。」
柳翠翠關心地說:「窮家富路,你錢都沒了,怎麼走?」
苦力強又站起來說:「我向來把錢分兩處藏的,剩下的那點錢應該購買一張去丑國的底艙票了。」
柳翠翠心裡實在不像讓苦力強走,半晌才說:「其實……其實……回去當你的大少爺有什麼不好啊。」
苦力強笑了一下說:「你不會明白的。晚安,早點休息。」然後退了兩步,才扭身走了。
眼見苦力強就要進後院兒了,柳翠翠實在沒話找話地說:「哎……你洗澡不?鍋裡還有熱水,在外邊跑了一天了……」
苦力強說:「如果方便的話就洗,我等下自己去廚房提水,你早點休息吧。」
等苦力強走了,柳翠翠重新生火打水,其實熱水早就沒有了。
燒了足足兩大桶。柳翠翠又想了想,把自己洗澡的木桶也推了出來,把水溫調的合適了才去找苦力強。
苦力強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挺簡單的,無非就是一包換洗衣服一包書。
柳翠翠略帶羞澀地對苦力強說:「水調好了,你去廚房洗吧,可以用我的浴桶。」
苦力強說:「不用那麼麻煩,我在這屋裡擦擦就好了。」
柳翠翠生怕他不去,就說:「我水都調好了……你明天要走,今天就好好洗個澡吧。」
苦力強倒也不過於客氣,說了聲好吧,就和柳翠翠一起到了廚房。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受了特別優待的。柳翠翠這浴桶平日除了她自己和兒子,還不曾讓別人用過。
苦力強探手試了一下水溫,滿意地說:「正合適啊。」然後就脫襯衣,才脫下一半兒,覺得不對勁兒,回頭一看,原來柳翠翠還沒有出去,雙眼直勾勾盯著自己,都快冒出火來了。
苦力強向來不當著別人的面脫襯衣的,因為在以往的歲月裡,他的背上留下了無數的傷痕,他不想為這個和別人過多的解釋,便說:「翠姐,我要洗澡了。」連說了幾聲,柳翠翠才如同從夢中醒來一樣「哦」了一聲。可轉身低頭才沒走了幾步,腦子裡全都是苦力強那健碩佈滿傷痕的後背,心裡一算,銀牙一咬也不知道哪裡鼓來的勇氣,又回過身來上前從背後緊緊抱住苦力強的裸背,感受著上面的道道疤痕說:「我不管了。」
苦力強把手放在柳翠翠的手上,微微用力,卻扳不開,就說:「翠姐,你這是幹什麼?」
柳翠翠突然覺得鼻子一酸,說話哽咽起來:「我不管了,你帶我走吧,哪裡也跟著你,要飯也跟著你。」
苦力強輕輕拍著她的手背說:「翠姐,別這樣,冷靜點。」
柳翠翠說:「我不管了,反正這家產姓趙,最多我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的。」
苦力強說:「那小德子呢?你也不管了?」
說道小德子,柳翠翠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的放開苦力強,不說話了。
苦力強轉過身來,發現柳翠翠已經流了滿臉的淚水。他愛憐地幫她拭去淚水,溫柔地說:「去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一切都會不同的。」
柳翠翠擦著眼淚花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