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陽光。
噴泉飛濺出的水花被折射出晶瑩七彩的光,嘩啦啦的水聲,伴著節奏感很強的音樂。
因為是正午時分,廣場上的人們變得很少。
尹堂曜坐在廣場邊的長椅上,他伸開雙臂搭著椅背,眼底中有些光芒若隱若現。那露倚著他的胳膊,抬頭對小米嬌聲說:
「對不起哦,今天是你和曜約會的日子,原本我不該出現的。可是……曜說他好想我……我……我只好……」
長椅上已沒有多餘的空間能讓小米坐下。她一個人站著,薄紗的淺綠吊帶裙在清冷的陽光下顯得分外單薄。
「沒關係。」小米打斷她,靜靜凝視尹堂曜,「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玩。」說完,她轉身離去,心彷彿被某種冰冷銳利的東西狠狠劃過。
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
尹堂曜握著她,挑起眉毛,鼻翼鑽石閃出邪魅的光:
「不開心?」
小米深呼吸,搖搖頭:
「沒有。」
「那麼,你很開心?」
「是。」
尹堂曜仰頭大笑,眼底冰冷不帶絲毫笑意:「我帶其他女孩子來跟你約會,你居然還說開心?小米同學,世上還有沒有比你更虛偽的人?」
米瞅著他說。
尹堂曜微怔。
小米的笑容象天使一樣可愛:「我不虛偽。跑萬米,寫論文,都是為了讓你開心。約會也是,你喜歡這條裙子,雖然很冷我也穿給你看。你喜歡那露,想要跟她在一起,那就和她在一起好了。只要你開心,我為什麼會不開心呢?」
「好冷。」
那露搓搓肩膀,打個寒戰。哇,楊可薇總是罵她說話肉麻,真該讓她看看這兒還有說話更肉麻幾百倍的。
「好!」尹堂曜淡淡點頭,「說的真是精彩,讓人感動。」手上一使勁,小米跌跌撞撞被他拉進懷裡。
尹堂曜左臂摟住那露,右臂摟住小米,大笑:「那就三個人一起約會吧,多熱鬧!」
那天,從廣場經過的路人無不驚訝地再三回頭去看。一個少年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親暱地摟住兩個少女!一個少女依偎他懷中如露珠般嬌怯,另一個少女背脊挺直如秀竹般清爽。
現在的孩子們啊,真是放蕩不羈。
「曜,謝謝你哦,午餐吃的好棒,最喜歡那道地中海鮮魚湯,唔……又精緻又美味!」那露對尹堂曜甜甜地笑著。
「喜歡就下次再去。」
「啊!」那露高興地在他面頰吻一下,好喜歡在法國餐廳用餐,店裡裝飾、氣氛、餐具、食物、服務生都是一流品味的。她輕瞟一眼尹堂曜右側的小米,看到小米的手握成拳緊緊貼住胃部。
「小米啊,你吃飯了嗎?」她裝作關切地問。
「沒有。」
胃部在抽搐,小米的額角沁出點點虛汗。
「哎呀,那怎麼辦好呢?可是我們已經吃過了呀。」那露笑瞇瞇地說,腦袋親密地偎在尹堂曜胸前。
小米望住廣場遠處一家超市,站起來,說:「我去買塊麵包吃就好。」必須要吃東西了,否則會暈倒的,她不想在他面前丟臉。
尹堂曜帥帥地坐在長椅裡。
他沒有說話,眼底始終有種難以捉摸的暗光。
「啊,曜,我忽然很想吃冰淇凌哎!」那露咬住手指,對小米嬌笑,「可是……我不想走路了嘛,也不想曜替我去買……可是……好想吃哦……小米……」
小米閉一下眼睛,吸氣:
「好,我幫你買。」
「謝謝!店子在那邊——!」那露手指伸出,冰淇淋店在廣場北面,有麵包賣的超市在廣場南面,「快點回來啊,我好想立刻就吃到。」
正午的太陽一點也不溫暖。
冰淇淋拿在手中有種刺骨的冰涼。
當小米用最快的速度將冰淇淋買回來的時候,體內陣陣寒意已經使她的雙手有些發抖。而尹堂曜和那露卻離開了長椅,兩個人站在噴泉旁看水花伴著音樂飛濺。
「抱歉哦,冰淇淋我不想吃了,」那露扭頭對小米眨眨眼睛,「你吃好了,不是很餓嗎?」
「哦。」
小米低頭看看冰淇淋,走過去,將它扔進垃圾桶。
那露表情僵住,她看一眼尹堂曜,終於忍住心裡的火氣,愛嬌地倚在他身邊說:「噴泉是最浪漫的地方呢。」
尹堂曜挑眉。
那露接著說:「傳說只要把硬幣投進噴泉池中,然後許願,願望就可以實現。」
尹堂曜勾一勾嘴角。
「曜,你不相信嗎?」那露跺腳,「很多很多人都相信呢,所以每個噴泉池子裡都會有許願的硬幣。」
「硬幣,最高幣值是一塊錢吧。」
「是啊。」
「也就是說,那些許下的心願只值一塊錢。」
那露張大嘴巴。
尹堂曜滿不在乎地站著,唇邊勾出嘲諷的笑:「只值一塊錢的心願,實不實現有什麼重要。」
「不應該那樣說。」
小米望著噴泉池裡波光粼粼的水面,陽光明亮地閃耀。
「當硬幣緩緩沉入水底,就像一個美好的心願被珍藏了起來。當有太陽的時候,硬幣在水底也會閃出小小的光芒;當噴泉快樂飛濺的時候,就好像硬幣中的心願也在歌唱。或許,只有硬幣是無法讓心願實現的,可是,當你把它投入噴泉就有了希望,為了這個希望,你會去努力去加油,然後,心願就會真的實現了。」
尹堂曜凝視她,半晌,冷笑:
「是嗎?那我也許個心願。」
他從褲兜掏出錢夾,裡面只有鈔票和銀行卡。那露急忙打開自己的包包:「我有,我給你。」
尹堂曜擋開那露拿著硬幣的手,從自己的鼻翼將鑽石取了下來,手指一彈,鑽石在空中劃出炫目的光芒弧線,在晶瑩跳躍的水花中飛入噴泉水池。
「曜!鑽石……」
那露掩嘴驚呼,自從聖榆見到尹堂曜,他就一直戴著那顆鑽石,三年來從來沒有取下過。
「鑽石的心願可以實現嗎?」尹堂曜問小米。
「只要努力,什麼心願都可以實現。」
「我不相信。」尹堂曜聲音低沉。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小米眼睛清澈,望著他說,「直到——上天硬生生將我的幸福奪去,讓我的生命無法呼吸之後,又悄悄還給我一個奇跡。」
旁邊的那露卻再也無法容忍尹堂曜和小米這樣旁若無人地對話了,她擠回到尹堂曜身邊,挽住他的胳膊,甜美地對小米笑:
「嗯,我相信奇跡會發生在你身上哦,因為真是很少見到像你一樣臉皮厚厚的女孩子了。整天纏住曜,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在努力加油希望能夠實現接近曜的心願嗎?」
尹堂曜摟住她,在她臉上親一下:「吃醋啊,有女孩子瘋狂喜歡我,你應該覺得驕傲才對。」
那露嬌笑:「才沒有呢,人家只是覺得小米太瘋狂,怕她是精神病就糟了,要是傷害到你可怎麼辦!」轉頭,她盯著小米,「是不是啊,小米?」
小米咬緊嘴唇:「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那露目光冷冷,「那以後還要這麼纏著曜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討厭,你沒有自尊嗎?不會覺得害臊嗎?」
小米閉上眼睛。
纖細的睫毛劇烈顫抖。
她說不出來話,她也知道自己很討厭,可是,她只想——留在他身邊。
尹堂曜冷冷地打量臉頰潮紅的小米,忽然一把將她摟到懷中,貼近她的耳朵,呵氣說:「你喜歡我?」
小米怔住。
「告訴我,你有多喜歡我?」尹堂曜笑容有些邪惡。
這句問話……
小米的淚水頃刻間湧滿眼底。
「我會永遠喜歡你。即使你已經不愛我了,即使你已經忘記了我,即使我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我依然會愛著你。」
淚水緩緩漫下面頰。
她輕聲回答他。
「啪——」
一記耳光甩到小米臉上。
那露鄙夷地瞪住她:「說你不要臉,你還真更加不要臉了!」
尹堂曜也怔了怔,他的手在小米肩頭略微一顫,然後,他又恢復漫不經心的笑:「知道我剛才用鑽石許了什麼願嗎?」
小米的面頰痛得火辣辣,她開始咳嗽,身上的最後一份力氣也在消失中。
「我許願,讓你再也不要死死纏住我。」他惡意地吻住她滾燙的耳朵,低聲說,「女孩子象莫名其妙的牛皮糖,很恐怖很討厭。」
小米身子僵住,臉色蒼白。
「不過,現在我有點後悔了——」尹堂曜用手指拭著她臉上的淚水,放進嘴裡嘗一嘗,嗯,涼涼的,鹹鹹的,「被人這麼強烈的喜歡,感覺蠻新奇,要不然,咱們就試著交往一下好了。」
「曜!」
那露尖叫,一點淑女的氣質都沒有了。
「可是,怎麼辦,」尹堂曜笑容壞壞,「鑽石已經投進噴泉池裡,我又不想要那個心願了。」
小米身體難受得已經很難聽清楚他在講些什麼。
「幫我把鑽石找回來吧,」他吻一下小米蒼白乾裂的嘴唇,「找回來鑽石,我就跟你交往一個月。」
「曜!你說什麼?!」那露又一聲尖叫。
小米慢慢抬頭,望著他,嘴唇有些蒼白:「不用,不是要做你的女朋友,只要你開心,只要你可以讓我守護你,就會覺得很幸福。」
尹堂曜挑眉:「哦?一聽說要去池裡找鑽石就害怕了啊,不是什麼都可以為我做嗎,只要我開心。那就去把鑽石給我找回來。」
那露看看尹堂曜,又看看噴泉池,忽然明白了他想做什麼,忍不住笑起來:「是呢,小米快去啊,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的話,到水裡摸鑽石還不是輕輕鬆鬆?」
水池的直徑有將近二十米。
噴泉飛濺湍急的水花。
水很深。
出奇清冷的陽光粼粼照耀水面,一股寒意會讓每個經過的路人硬生生打寒戰。池面被濺入的水花蕩起層層漣漪,池底有些什麼東西根本看不大清楚。
尹堂曜高高帥帥的身子,在陽光下居然沁出冷冷的味道。
他抬起小米的下巴:
「怎麼,怕水太涼,不想去嗎?你的喜歡原來只有噴泉池那麼淺嗎?」
小米握緊雙手,她面色蒼白而聲音虛弱如絲。
「找到鑽石,你會開心嗎?」
「會,我會很開心很開心。」尹堂曜淡漠地說,眼睛甚至都沒有看她。
…………
……
她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晃,眼睛賊亮賊亮。
「我要看雪!」
「雪?」
他苦笑,修長的身子被她晃得快要散掉。陽光明媚的四月,忽然間要去哪裡看雪呢?
「我就是要看雪嘛,」她興奮地說,「讓雪花輕輕飛揚,晶晶瑩瑩飄舞在我身邊,漫天都是飛雪,我在雪花裡輕輕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會很浪漫對不對?!」
「小米,你又看了什麼電視劇?」
「冬季戀歌啦!裴勇俊就在雪裡……他那樣微笑……在雪裡旋轉微笑……哇,太迷人太浪漫了!」
他就知道。每次只要她看了韓劇哪個唯美的場面,就非要也模仿不可,說是那樣做就可以更深刻地感覺到故事裡的愛情。
「不管嘛,我就是要雪……翌……」她又開始搖晃他,「好不好嘛……求求你啦……」
「等畢業以後,我帶你到瑞士去看雪好嗎?聽說那裡的雪很美。」他溫柔地說。
「不要!」她嘟起嘴,「人家現在就要看!」
「小米……」
「翌……」她哀求,「好嘛,求求你啦,小米知道偉大的翌是什麼都可以做到的!小米最崇拜翌了!」
「看到雪,你就會開心嗎?」他笑著歎息。
「是!是!」她拚命點頭,「我會很開心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她兩眼放光,抱緊他的胳膊,「翌,你有辦法了對不對?哇,我就知道翌最喜歡小米了!翌什麼都會答應小米的!」
陽光燦爛的清遠校園。
她笑聲串串如風鈴,他眼底滿是寵膩,兩人笑著抱在一起,好像所有的陽光都跳躍在他和她身上。
過往的清遠學生們雖然早就知道他和她是學校最著名的校對,但是看到這麼纏綿的場面也忍不住一再回頭去看。
她的臉頰紅撲撲。
他凝視她,突然飛快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她怔住,臉「騰」地漲得更加通紅。她羞澀地看向他,發現他的臉也粉紅起來。他微笑,拉住她的手在校園的林蔭道大步奔跑。
林蔭道兩旁的樹葉歡快地嘩啦啦響。
她的心跳得比樹葉還要歡快。
他拉著她跑。
跑過操場。
跑過鏡明湖。
跑過人文學術交流館。
他停下來,微笑:「看啊,櫻花。」
這是校園裡的櫻花大道。正是花開的季節,如霞的櫻花和著嫩綠的樹木,形成浮動的花海。陽光穿破雲層,把白皙的櫻花映襯得晶瑩剔透,淡淡的潤色,丰韻的肌膚。當風輕輕吹過,一片片粉紅近乎瑩白色的花瓣,從樹梢緩緩的飄落,緩緩的在空中曼妙的飛舞。
好美的櫻花啊……
飛舞輕揚的櫻花如雪般夢幻地飄落下來……
小米張開雙臂,閉上眼睛,微笑。
她輕輕旋轉。
在落櫻如雪中,她旋轉微笑像個天使。
櫻花紛紛飛落,花瓣的雨,花瓣的雪,櫻花樹下的小米快樂地擁抱著四月裡最美的花雪。
「啊!裴翌在樹上!」
幾聲驚呼從櫻花大道響起。
小米睜開眼睛,呵,她頓時笑得比櫻花還要燦爛。原來是翌爬到了那棵櫻花樹上,他坐在樹梢,輕輕搖晃樹枝,讓花瓣溫柔地飛落。
他對她微笑,眼神無比柔和。
一陣又一陣櫻花的雪將樹下的小米裝扮成最美麗的櫻花公主。
而裴翌——
卻因為私爬樹木被記了一個過。
「你開心就好。」
他從保衛處被訓出來後,抱住等候在外面有點歉疚的她,微笑著說。
……
…………
五月底卻異常清冷的陽光,空氣中湧動著寒流,小米穿著淺綠薄紗吊帶裙,她的身子在輕輕發抖,咳嗽壓抑著自唇角逸出,臉色蒼白如紙,只有顴骨有兩抹病態的潮紅。
她深深凝視尹堂曜。
雙手握緊,握成拳頭,深深吸氣,讓這一口氣深深深深沉入心底。只要從噴泉池找回鑽石,他就會很開心很開心嗎?微笑從小米唇邊靜靜綻放,然後,她的呼吸變得很輕。那,就讓他開心吧……
「有人跳進噴泉池了!」
廣場上忽然有路人驚呼!聽到的人們驚訝地循聲望去——
只見在一米深的噴泉池裡,一個綠裙子的女孩兒在水裡艱難地走著,飛濺的噴泉從她頭頂灌落,裙子濕透,薄紗濕漉漉地貼在女孩兒身上。她的身子像在發抖,抖得眾人覺得她下一刻就會倒下。
陽光下。
噴泉裡。
女孩兒被冰冷的水沖打。
她淺綠的身影忽然很像一株要被暴雨沖走的小草。她彎下腰,像要是在噴泉池底去摸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她摸得很仔細。每當她彎腰入水,就好似水面要將她吞沒了一般。
水……
好冷好冷……
小米眼前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白花花的陽光,白花花的水,到處是水,到處是冰冷。她只有靠手指在水底去摸,小小的,小小的鑽石啊,你在哪裡,出來好不好。呼吸灼熱而斷續,噴泉濺落的水花帶著強大的力量,滿頭滿臉滿身都是水,她睜不開眼睛了,身下的水也一波一波劇烈地搖晃。
小小的,小小的鑽石啊,你在哪裡……
小米把身子潛入水底。
水波輕輕將她的裙子飄起,她短短濕濕的頭髮也被水波飄起,手指在冰冷的水底摸索……
小小的,小小的鑽石啊,你在哪裡……
當小米跳進噴泉池的時候,濺起一朵水花。
水花濺濕了尹堂曜的手背。
他的手鬆松的漫不經心地垂在腿側,不知過了多久,手指忽然輕輕一顫,努力將它放鬆,然而,手指又一顫,手指慢慢收緊。他呼出口氣,想要嘲笑,可是,手指已經僵硬成了拳。
當水花在尹堂曜手背風乾很久以後。
噴泉池裡,小米終於站直身子,她揮手,水花自空中透明飛濺而落,白茫茫的水簾中,她喜悅的笑容卻彷彿透過空間的距離直透他的心。她對遠處的他揮手,喊些什麼,可是水聲太大,聽不清楚。
尹堂曜向前走了幾步。
他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些什麼,就已經繞走到噴泉池邊,對濕淋淋的小米伸出他的手。
水聲嘩嘩的響。
小米濕漉漉站在水中站在他的面前,她狼狽得像一條剛跳出水面的魚,水滴答滴答在她全身流淌。
尹堂曜的手在半空。
望著他的手,她怔住,抬起頭,瞅著他,虛弱的笑容靜靜在唇邊綻開。然後,她也伸出手——
兩隻手靠近……
手指接觸到手指……
她的手指冰涼……
他的手指火熱……
正這時,小米突然直挺挺地後仰栽倒進水面,「砰——」,巨大的水花狂湧出噴泉池!
******
醫院裡滿是人,走廊裡亂哄哄。醫生護士們走來走去,看病的人們走來走去,來慰問病人的人們走來走去,病床推來推去。戚果果和成媛氣喘吁吁跑著衝進醫院,從一個個擋住路的人身邊衝過去,衝上三樓,衝上三樓西頭,衝進302病房。
病房門被她們一下子推開!
「小米!」
戚果果衝進來大喊。忽然接到電話說小米在醫院,要她們過來,沒說清楚為什麼住院,也沒說清楚情況到底怎麼樣,電話就斷了。趕過來的這一路上她和成媛緊張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把門關上,成媛看到病房裡沒有醫生,也沒有很緊急的搶救設備,一顆心慢慢落下,知道小米的情況可能沒有那麼危險。
戚果果撲到病床前,連聲喊:
「小米!小米!你怎麼樣了?!」
小米靜靜躺在病床上。她的短髮還有點濕漉漉的,臉色比枕頭還要蒼白,嘴唇有點發紫,她沉沉地睡著,左手握得很緊。
吊瓶掛在床邊。
液體滴答滴答順著軟管流進她細瘦的右腕,腕上似乎有一道不知被什麼劃傷的印痕。
「小聲點,她在睡。」
成媛輕聲說,把焦急的戚果果從病床前拉遠些。
「哦。」
戚果果看一下小米,輕輕輕輕地踮足走到離床邊遠遠的地方。呼,希望沒有吵到她休息。
病房裡頓時安靜下來。
空氣裡好像只有小米睡夢中虛弱的呼吸。
戚果果的目光從病床上移開,這才吃驚地發現,原來病房裡還有一個人!
尹堂曜斜倚著牆壁,站在角落,距離小米的病床有大約三四米的距離。他的手鬆松地插在褲兜,目光很暗,他的臉也在角落的陰暗裡,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戚果果衝過去,指住他:「對了,今天小米是去跟你約會對不對?你又做了什麼害她進醫院?!」
尹堂曜連影子也被角落的陰暗吞沒。
戚果果繼續喊:「喂!小米對你那麼好,替你跑萬米、幫你寫論文,你給她那麼薄的裙子她也穿……你不知道她在生病嗎?她在發高燒哎!燒到三十九度!我不讓她去,可是她偏偏要去,還說怕你等,早早的不到十點就出發了!說啊!你到底又做了什麼害她這樣!」
「果果!」
成媛低喊,告訴她了要小聲些怎麼還大吼大叫的。尹堂曜是個無可救藥的人物,這點全聖榆都知道。希望小米受了這次教訓,以後不要再執迷不悟就好。
戚果果驚得摀住嘴。哎呀,一生氣什麼都忘了。她又拚命瞪尹堂曜一眼,壓抑著怒哼一聲。
尹堂曜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他沒有看戚果果,好像也沒有聽她在說什麼。他的眼底很黯,嘴唇抿得很緊。
忽然——
他站直了身子,向病床走去。
「喂!你幹什麼!」
戚果果連忙伸出雙臂擋在他面前。又想去對小米做什麼壞事情嗎?尹堂曜揮開她的手臂,走到小米的病床前。
「醒了?」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戚果果也趕過來,低下頭一看。呵,小米靜靜躺著,她微微睜開眼睛,眼睛裡彷彿有清晨的露,濕漉漉的。
小米吃力地想要坐起,眼神看過焦急的戚果果、看過離得雖然遠一些但依然關切的成媛,她虛弱地輕聲說:
「謝謝你們,我沒有事。」
戚果果急了,一把將她又按回病床上,喊:「怎麼會沒有事呢?沒有事怎麼會進醫院?!告訴我們,尹堂曜對你做了什麼?!」
「沒有。我很好。」
小米扯出虛弱的微笑,然後,她的目光停留在尹堂曜身上。
她瞅著他。
她對他天使般微笑。
聲音很輕很輕的,她對他說——
「我找到了。」
她吃力地舉起左臂,緊握的左手張開,一顆鑽石,小小的,小小的鑽石。或許是因為握得太緊時間太長,鑽石鼻釘的尖端在她掌心刺出一點深深的青白色。
尹堂曜望著那鑽石。
鑽石在她掌心忽然迸射閃耀出炫目的光芒!
******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
兩棟帶著花園的白色歐式建築隔著一條路相互守望。暈紅的夕陽下,兩個花園裡的花草都被染上溫柔的色彩,輕輕吐著芬芳。
當裴優將車泊好,準備回家時,看到鄰居家的大門半開著,而裡面卻陰暗沒有燈光。
裴優敲門而入,邊走邊問:「尹媽媽?曜?誰在家裡?」
沒有人回答。
客廳裡靜得好像沒有人一樣。
當裴優的眼睛終於逐漸適應了昏暗的環境,他看到尹堂曜正在閉目坐在寬大的法國牛皮沙發裡。
裴優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喂,想什麼呢。」很少見到曜這麼怔怔出神。
尹堂曜被驚醒,睜開眼看到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裴優,勾一勾唇角算是打招呼。然後,他又開始恍惚出神,帥氣的面容忽然有種孩子氣的無助。
裴優細細打量他:「聽任院長說,今天你去醫院了?」
「嗯。」
「呵呵,希奇啊,」裴優摸著鼻子笑笑,「你不是打死都不進醫院的嗎?怎麼今天自己跑過去了。」
尹堂曜動動身子,表情有點尷尬。
「聽說,你是抱著一個女孩子進去的,神情很緊張,大喊大叫命令院長親自為那個女孩子看病。」裴優笑起來,「曜,是不是戀愛了啊,恭喜恭喜。」
「任院長真多嘴!」尹堂曜低咒,臉色漲紅。
「那女孩是什麼人?改天一定要介紹我認識啊,呵呵,能讓我們的曜少爺這麼緊張。」裴優打趣地說,臉上卻都是柔和的笑意。
「不是。她只不過是個瘋子。」
尹堂曜的聲音悶悶的。
「瘋子?」裴優更好奇了。是個什麼樣的瘋子,能讓曜這麼彆扭害羞又緊張。
尹堂曜又開始沉默。
他的臉上有種奇異的神采,眼底像是有東西在閃光,可是又混著困惑、掙扎和不知所措。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揉著什麼。
裴優看去,只見那是一顆小小的鑽石,在尹堂曜指間不斷閃光。
「咦,你的鼻釘怎麼拿下來了。」曜戴它好久了,裴優甚至覺得那顆鑽石已經成為了曜身體的一部分。
尹堂曜凝視鑽石。
鑽石的光芒在滿屋暮色中閃啊閃。
良久——
尹堂曜悶聲問:「優,如果有人告訴你——她喜歡你,只要你開心,什麼都肯去做。而且,她真的什麼都肯做,再過分的事情都做……」
「就是那個女孩子?」
「嗯。」
尹堂曜仰頭靠在沙發背上,閉住雙眼,他將鑽石握進掌心:「可是,為什麼呢?一直都對她很凶,對她很惡劣,應該沒有道理……」
裴優靜靜聽他說。
「優,我不知道……」
「你喜歡她嗎?」裴優微笑。
尹堂曜想一想。
「不知道。只是每次她對我笑,我就想對她凶。我對她凶,她還是對我笑。然後……我就想對她更凶……」
「曜你個白癡!」裴優哭笑不得。
尹堂曜深吸氣,睜開眼睛,眼底的光芒輕輕跳:
「她是個瘋子。」
「嗯,白癡和瘋子是天生一對。」裴優很嚴肅地說。
「優!」
尹堂曜的臉漲成通紅。
「去戀愛吧,」裴優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都這麼大的男孩子了,也該好好談一次戀愛。」
尹堂曜推開他:「說話老氣橫秋,不過比我大兩歲而已。對了,你怎麼不戀愛?」
「我?」裴優摸摸鼻子笑,「我還在等生命中唯一的那個女人。」
尹堂曜受不了地看他。
裴優大笑起來。
兩人笑得很開心,房間裡頓時充滿友情的香氣。
過了一會兒,苦惱又慢慢爬上尹堂曜的臉。
「優,我擔心……」
「怎麼?」
尹堂曜沉默。
裴優微笑,看著他:「你現在的身體是健康的,只要小心些,什麼都可以。如果她真的是個好女孩兒,就不要再彆扭了,好好去戀愛吧。何況……」
「嗯?」
「你已經為她動心了。」
「我沒有!」尹堂曜差點跳起來。
「好,好,你沒有,」裴優忍不住輕笑,「那就當給她一個機會吧。」
真的——
可以嗎?
冰冷的鑽石被掌心的體溫熨燙。
……
「一萬米,是嗎?我替他跑。」
長長的紅色的跑道。
她的身影融在黑夜裡,只有跑到路燈下時才能隱約看清她蒼白的臉蒼白的唇和雨水般虛弱的汗珠。
……
「論文是尹堂曜的!」
她「霍」地站起,聲音有些沙啞但是充滿急切。她劇烈咳嗽,臉頰咳得潮紅,身子也顫抖起來。
他看到那雙眼睛——
清澈如水黑白分明,帶著些沮喪、虛弱,和撞上南牆也不回頭的倔強!
……
「找到鑽石,你會開心嗎?」她的身子在輕輕發抖,咳嗽壓抑著自唇角逸出,臉色蒼白如紙,只有顴骨有兩抹病態的潮紅。
她靜靜躺在病床上,短髮還有點濕漉漉的,臉色比枕頭還要蒼白,嘴唇有點發紫。她沉沉地睡著,左手握得很緊。
「我找到了。」
鑽石在她掌心忽然迸射閃耀出炫目的光芒!
……
尹堂曜深呼吸,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
******
早上。
第一節課前。
「喂,你的燒還沒有完全退呢,來上什麼課啊!萬一病加重了怎麼辦?!」戚果果坐在跟小米相鄰的位置,瞪住她。真是搞不懂,缺課就缺課嘛,反正醫生都開了病假條,應該不會被記曠課了。
小米輕咳,打開課本:
「老師上課的時候會補充很多其他內容,單靠自己看書會漏掉一些知識。」
「哈,是課重要啊,還是你的病重要?」
「我沒事啊,體溫只有38度,馬上就好了。」
戚果果翻個白眼:
「拜託,學習好不好有什麼關係,你肯定可以及格的。」
小米微笑搖頭:
「只有努力用功、學業出色的人才可以做天使。」
「天使?」
什麼東西?
「為什麼你要做天使?」
「人和人在一起,花和花在一起,鳥和鳥在一起,天使也只跟天使在一起。」小米邊看書邊說。
越說越聽不懂了,戚果果兩眼迷茫。
教室門被踢開!
同學們驚得望過去——
一臉冷冷酷酷的尹堂曜,他穿一身黑色緊身衣服,肩上一隻大大的nike背包,眼睛裡沒有表情,門在他身後晃來晃去。
「又是他啊,真討厭!怎麼最近他天天來上課呢?還不如像以前一樣逃課,大家還清靜些。」戚果果小聲嘀咕。教室門整天被他踹來踹去,後勤處已經來修了四五次了。
尹堂曜站在那裡,冷漠的眼睛在教室裡一找,然後直直走過來。戚果果睜大眼睛,驚住。什麼?他正朝自己和小米的方向走!
「小米!」
戚果果低喊。天哪,尹堂曜又想做什麼,他還嫌害的小米不夠嗎?
當小米抬起頭的時候——
尹堂曜剛好走到了小米課桌前。清晨的陽光從他身後照射而來,長長的影子將座位上的小米包圍住。
「你來幹什麼!」
他的聲音又凶又冰冷。
小米微怔,咳著站起:「咳……我來上課啊……」
「尹堂曜,幹什麼對小米呼呼喝喝的!你害她害得還不夠啊,今天又想用什麼花樣來折磨她!告訴你——」戚果果連珠炮一樣的說著,班上的同學們全都望過來。
「醫生要你好好休息!」
尹堂曜沒有理會旁邊義憤填膺的戚果果,聲音還是很凶。
小米怔住。
戚果果張大嘴,還沒說出來的話卡在喉嚨裡,表情變得很滑稽。
同學們也全都驚呆了,一時間搞不清楚發什麼了什麼狀況。那個……那個尹堂曜是在關心小米嗎?
「不要上課了,回宿舍!」尹堂曜從課桌裡掏出小米的書包,粗手粗腳將她的課本、筆記本、文具往裡塞,錯將戚果果的書裝進去了也不知道。
「我……我想上課……」
小米的手抓住自己的包,輕聲說。
白色的書包上,尹堂曜的手,小米的手,相距不到兩公分。他想將書包奪走,她卻用力抓著。
尹堂曜皺眉,不耐煩地低吼:
「喂!你——」
小米對他微笑。
她的眼睛彎彎的,眼睛裡好像有月夜的薄露,嘴唇還有些蒼白,笑容卻很有精神。
「……我真的不想缺課……」
尹堂曜瞪她半晌。
終於——
他悶聲說:「隨便你!」一把將她的書包甩開!
「謝謝。」
小米的聲音好輕好輕,輕得像一聲耳語。只有旁邊的戚果果聽到了,也只有戚果果看到尹堂曜的臉頰突然好像紅了一下。
尹堂曜起步要走。
忽然,深吸一口氣,他的表情好像在掙扎什麼。低咒一聲,他又站住轉身,把肩上的nike背包取下,從裡面掏出——
一瓶藥!
一紙包藥!
一盒藥!
又一紙包藥!
……
最後是一隻保溫杯!
小米和戚果果錯愕地看著桌上魔術般變出來的大大小小瓶瓶包包的藥,她們兩個傻住了,全班同學也都傻住了。
「把它們全都吃掉!」
尹堂曜硬邦邦地說,轉身大步走到教室最後面偏遠的座位。
全……全都吃掉?
尹堂曜是不是把藥店所有的感冒藥都搬來了,全部都吃掉的話,會出問題啊。
戚果果趴到桌上大笑。
小米苦笑著將保溫杯擰開。
熱氣冒出來。
戚果果驚奇:「咦,尹堂曜同學居然還會細心一次!」
小米握住保溫杯,忍不住扭頭看向坐在教室最後面滿臉冷漠望著窗外的尹堂曜,她心裡軟軟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撞了一下。
這幾天的天氣真的很不正常。
按說五月底應該很熱了,而這股冷空氣卻已經足足逗留了三四天,教室裡清寒清寒的。
老師在講台上講課。
小米邊認真聽邊做筆記,她身上有點冷,想要咳嗽又怕打擾了其他聽課的同學。
「你沒事吧。」戚果果小聲說。
小米搖頭,微笑,硬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既然是自己決定要聽課的,就不可以因為一點點病打擾別人。
強忍著咳嗽。
強忍著身上的寒意。
強忍著頭暈。
筆在紙上沙沙做著筆記,小米集中起全身的力氣去忘記那些不舒服,努力要聽清老師在講什麼。可是,因為拚命不讓自己咳嗽,肺裡難受得要炸開了,呼吸也變得急促,她的臉漲得潮紅潮紅。
「砰!」
背包扔在課桌上的聲音。
同學們扭頭望去,只見尹堂曜板著臉從座位上站起來,把背包背在肩上。他冷冷地從褲兜掏出一隻mp3,按下錄音鍵,走到講台,把它拍到講桌上,對老師說:
「下面的內容對著它講,聲音大點!」
老師錯愕,還沒來得及說話,尹堂曜留給他的就只有背影了。
尹堂曜表情陰鬱地走到小米面前。
小米慌忙想說什麼,可是他的表情那麼冷漠,一時間她想不到要說些什麼。
尹堂曜也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略微彎腰——
左臂箍住她的膝彎,右臂托住她的背,像一陣風捲過,小米凌空被橫抱進他的懷裡!
「做什麼——?!」
小米驚呼,在他懷裡使勁掙扎,一急一羞之下,咳嗽再也無法忍住,她嗆咳得彷彿喘不過氣,身子虛弱的顫抖。
「去醫務室。」尹堂曜勾一勾唇角,抱著她邊走邊說,「給你錄了音,不會耽誤你聽課!」
「咳!咳咳!放我下來!快……」小米咳嗽著喊,努力想掙脫出他的懷抱。
「閉嘴!」
尹堂曜低吼!
他右臂使力,她的腦袋「砰」地一聲被重重箍進他的胸前!唔……她的臉埋在他的衣服裡,死死的,嘴巴被堵住、張不開、喘不過來氣、抗議的話更加是說不出來了。
老師和同學們早已驚得呆若木雞了。
就這樣——
尹堂曜面無表情抱著小米大步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