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習習,夜涼如水,月色撩人。
軟榻上的男子翻看著手裡的信函,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女帝,果真有意思!
臨走前,交待了允家開倉賑災,在渭河一帶的城鎮沿路設了粥棚。一來允家憑此事名望高漲,得了名聲;二來,日後皇上想要剷除允家,也有了百姓這個後盾。如今看來,女帝已經識破了。
信函內寫明了開倉賑災之事往後一律交由府衙執行,允家提供了糧食,最後這功勞卻歸於朝廷。好一個一石二鳥!
允子羽笑了笑,檀黑的眸中未見分毫陰霾,倒是多了幾分讚賞。這樣一來,百姓不但對皇家感恩戴德,女帝的皇權也鞏固了不少。再者,允家出錢又出糧,朝廷根本不擔心商賈會抬高糧價。不費吹灰之力讓瀾國的糧價穩固了,也省去了國庫的負擔。
抬手將信函點燃,燭光半明半暗地映照在俊美的容顏上,染了一層金色的光華。
「主子,」小喜子在門外恭謹地喚道。
「進來吧,」允子羽掃了一眼化為灰燼的信函,淡淡開口道。
「回主子,東西都安置好了。」
允子羽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四處籠絡宮人的好處便是,從宮外送來的東西,盤查不似以往嚴密了。「把成衣鋪做好的衣衫都拿過來吧。」
小喜子一怔,結巴道。「主子,都、都拿過來嗎?」
微微一笑,鳳目瞥向他。「我記得有個金色的小箱子,把那個拿過來吧。」
「是。主子。」
片刻後箱子被三名宮人「搬」了過來,箱子不大,卻沉得很,瘦弱的宮人放下後氣喘吁吁的,十分不解。裡面到底放了什麼?
揮揮手讓眾人退了下去,允子羽站起身。用鑰匙打開了金鎖。黃燦燦地金光霎時照亮了整個內殿,他厭惡地撇了撇嘴。一腳踢在箱子的側面,毫不在意地見金子都散落了一地,彎腰掀開箱子的底部,手指探了探,從內側抽出一張薄薄的紙條。
展開一看。允子羽挑了挑眉,迅速丟入燭火中。
沒想到。連大姐都到瀾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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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祭是瀾國一年一度的盛世,連續七日皇帝為萬民祈福,尤其是祈求下一年地豐收,因而意義重大。歷年秋祭都在嵐欣寺設下高壇,今年因為先前汐顏遇刺的事。原想要改去其它地方,卻被汐顏一口否決了。原本渭河決堤之事已經弄得瀾國上下人心惶惶,如今又換了秋祭地地方。難保引來不必要的臆測。
既然皇上也開了口,禮部亦不好再多加勸阻,一切事宜便按照以前的規矩有條不紊地籌備起來。太傅瑞琛與兵部尚書方知鳴還帶了六千官兵,將嵐欣寺各處翻了個遍,堵死了所有的密道入口,又派人嚴密守備。待汐顏的龍攆駕臨時,看見黑壓壓的都是瀾國地禁軍了。
對於嵐欣寺,瑞琛仍是心有餘悸,將汐顏一行人安排在不遠處的驛館暫住。通往嵐欣寺地路上還有層層官兵把守,可謂聲勢宏大。
是夜,汐顏立在窗前,看著四周圍明亮的火光一直往遠處延伸,心裡暗歎一聲。層層疊疊的守衛,把驛館包圍得水洩不通。還有整晚輪班巡視,明處、暗處的近衛,如臨大敵的陣勢讓她甚是無語。
「皇上,剛送來地葡萄又大又甜,要試一試嗎?」了一顆,遞到汐顏唇邊。
汐顏往後一揚,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去。「不用了,楊侍才自己吃吧。」
楊冠衡幽怨地瞄了她一眼,看著汐顏唯恐躲避不及的模樣,低下頭悶悶地一口把手裡的葡萄吞了下去。
黑眸掠過一絲歉意,自從中毒後,汐顏再也不敢隨便碰旁人送來地吃食了。身上有了「亂紅」,「千秋」之毒簡直防不勝防。
「皇上許是累了,小臣服侍皇上歇下吧。」允子羽鳳眸微閃,靠了過來。
汐顏瞪著他,轉身走到藍宸佑身邊。藍宸佑有些心不在焉地瞅著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什麼,連汐顏靠近都未察覺。
看著他,汐顏一時不知要說些什麼。雖然壓下了流言,但仍是露了一點風聲,朝中大臣漸漸將矛頭指向了藍家與藍宸佑。而今邊境的狀況未明,藍家的事情
眉目,她亦不能立馬表態。
這段時日,藍宸佑清減了許多,定然是為遠在邊城的父兄擔憂。或許,也為自己不能助他們一臂之力感到自責與愧疚……
「皇上,」忽然一道聲音響起,汐顏抬眸一看,竟是一路沉默的周海寧。「小臣想要與皇上談一談,可否單獨的……」
汐顏原本伸向藍宸佑的手臂一頓,緩緩站起身來,略微點頭。「好。」
經過薛芊芊的事,她對周海寧的心情很複雜,有些憐憫,亦有些同情。這麼久以來,周海寧靜靜地留在錦瑟殿,安分地幾乎讓人遺忘。汐顏偶爾到他那裡坐一坐,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周海寧。好在周海寧總是善解人意地提起一些話題,緩和緩和氣氛。
難得今日他忽然開口請求,汐顏未曾深想便應了下來。「你們都先出去吧,安福,帶他們去各自的房間。」
「皇上今夜不與我們同寢了?」
汐顏笑了笑,解釋道。「楊侍才,秋祭前後,朕都要戒酒戒肉戒色的。」
聞言,楊冠衡臉上紅了紅,垂著首出去了。允子羽檀黑的眼眸掃了周海寧一眼,意義不明,轉頭朝汐顏拋了個媚眼,這才緩步離開。藍宸佑出去時,還體貼地關上了房門。
「周公子有什麼事要跟朕說?」汐顏在桌前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
周海寧默默地為兩人斟滿茶水,盯著滿滿青綠的茶水愣是出神了一陣,大口飲了下去。汐顏正端起茶杯,見狀,心裡略略感覺到一絲不安。「周公子?」
「……皇上,小臣有個不情之請。」半晌,他終是出了聲。「小臣死後,能不能與芊芊葬在一起。」
聽罷,汐顏手一抖,茶杯滑了下去,發出清脆的響聲。「你……知道了?」
周海寧點點頭,清秀的面容掠過一絲苦澀。「皇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汐顏定了定神,黑眸淡淡地看向他。「周公子這話,朕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周海寧眼底一片黯然,卻低低地笑了起來,最後甚至仰頭大笑。「皇上竟然說不明白?當初是誰告訴在下,芊芊嫁了一個好人家,不愁吃穿,富貴一生,夫君是個難覓的良人。如今呢,怕是她的墳頭雜草都長滿了。」
深深地歎了口氣,汐顏低頭望著腳邊的一地碎片,輕輕呢喃。「……抱歉。」
「一句抱歉,芊芊便會回來了麼?」周海寧又倒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第十五房小妾……皇上為何到最後到不能放過她呢?芊芊這般驕傲的人,縱使再苦再累,都不會去自尋短見。在下可以感受到,芊芊逼於無奈自盡那一刻,她的絕望與無助。」
見周海寧一杯接著一杯地灌著茶水,汐顏心下微動,一手奪走了桌上的茶壺。「周公子,這茶水裡面放了什麼?」
周海寧唇邊扯出一抹苦笑,歎道。「皇上不是已經察覺到了?不然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開楊侍才遞來的吃食。」
汐顏秀眉一皺,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亂紅」竟然是他下的。「周公子,這藥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即使告訴皇上,也沒有用了。」他軟軟地趴在桌上,眼神漸漸迷離。
墨眸複雜地看著周海寧,汐顏低歎道。「……為什麼?」
若果讓她喝下了一口茶,薛芊芊的仇便算報了,可是周海寧最後卻並沒有這麼做。只要他勸上一句,汐顏斷然是不會拒絕飲下的。
「不知道……或許,這便是……天意吧……」沉沉浮浮中,周海寧似是看見了對著他展顏一笑的薛芊芊,喃喃低語。芊芊終於來接他了麼,這一刻,他等很久了……
「薛芊芊的婚事,朕事前確實並不知情。」只是那個聰慧女子的死,汐顏終是脫不開關係。
桌上的周海寧早已闔了雙眼,不知是否聽見了汐顏的話,臉上洋溢著久違的歡愉。
汐顏深深地看著他,滿眼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