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斕國自古從未出過女帝,大臣家中有不少待嫁的女子,準備太子汐原登基後,入宮侍奉君側。但是先帝卻忽然改了遺旨,大臣皆是措手不及,才會想以義子之名,讓這些男子進宮。」瑞琛不是沒有看見汐顏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勸解道。
「斕國向來以男子為尊,如今突然廢黜太子而讓皇長女登基,朝廷內外的大臣稍有不滿亦情有可原。即使有先帝的遺詔,若沒有國師大人,恐怕……」
「恐怕他們早已全體罷官,甚至逼朕退位,是麼?」汐顏接過話頭,淡淡說道。
當時宣喻父皇遺旨,朝廷重臣親眼見聖旨從皇座的密格中取出,卻在聽到傳位給皇長女汐顏之際,紛紛質疑聖旨的真偽。還有甚者,懷疑汐顏私自竄改了先帝遺詔。
若不是德統帝最後幾年臥病在床,太醫院的眾位御醫證實其早年的戰傷讓五臟六腑受到損害,導致臟器衰竭。他們很有可能會聯想,皇長女汐顏為得到帝位,暗地裡下毒謀害先帝。
驚鴻殿內爭執不斷,汐顏淚眼婆娑地望著下首爭辯得面紅耳赤的大臣們,仍舊沉浸在父皇病逝的悲傷中,心下一片悲涼。
父皇算不上是個好皇帝,但是在汐顏心裡面,卻是個好爹爹。
早年父皇欲稱霸大陸,統一四國。年年征戰,導致國庫空虛,民不聊生,國內怨聲載道,他無奈之下,只得放棄了這一霸業。
但是每年出戰,父皇總會在邊城或其他小國讓人捎回一些有趣的玩意兒,給她和弟弟汐原。父皇子嗣單薄,卻從不苛求他們姐弟兩人文武雙全。閒暇時候,也讓他們盡興地玩耍。雖不能像平常的民間孩童,打泥仗和淘鳥窩,但爬樹、抓蟋蟀、逗蛐蛐卻一樣沒少。
相較其他皇族子弟,汐顏和弟弟度過了一個色彩斑斕的童年。他們兩姐弟的感情在淡漠無情的皇家裡,卻十分親厚。
可惜這一切,被父皇留下的這一份詔書完全毀去了。
那張年輕熟悉的臉上,閃過震驚、悲傷、不解與憤怒。從小就被所有人期待著成為下一任帝王的汐原,卻在這一瞬間從高處生生跌落。
汐顏無法親身體會到汐原的心情,然而,那雙晶亮的眼眸,流露出她從未見過的絕望與悲傷,令她揪心不已。汐原幽幽地看向上首冰冷的皇座,薄唇微顫,彷彿一個被人丟棄的孩子,彷徨而無助。
汐顏像往常一般伸出手,想要摟著他,柔聲安慰,卻被義憤填膺的重臣阻隔住。兩人相隔幾步之外,卻遙不可及。
「……皇上為何突然罷黜太子殿下,立公主為帝?」
「一個女子,終歸要嫁人的,如何把持朝政?」
「……世人皆知遺詔藏在這皇座之下,興許有不軌之徒模仿真跡,竄改詔書。」不少目光輕輕飄了過來。
「皇上既已立了太子,駕崩前又未曾提及廢黜之事,此詔書真偽難辨!」
「……臣等太子殿下榮登大寶!」一片附和聲響起,不少大臣讚許地點頭。
汐顏漠然地看著這一切,心裡越發煩躁,只想快些到汐原的身邊,好生安慰他。
告訴他,姐姐不想做這皇帝,只想快快樂樂地做她的長公主,跟他繼續好好生活下去……
汐顏暗忖間,殿內忽然傳來一聲驚呼,紛紛跪拜。「神子……國師大人……」
轉過頭,汐顏的視線瞟向殿門。
雪衣墨發,袖口繡著鮮紅的鳳紋,一塊紗巾掩去了半臉,僅露出一雙清冽的黑瞳。緩步而來,姿態猶如冰山高處是雪蓮,只可遠觀而不能褻玩之。
望著來人,汐顏微微有些失神。
神子雨疏,出生時窗外百雀齊飛,傳聞為鳳凰下凡,被斕國萬民景仰。三年前,年僅十四,被父皇破格封為斕國國師。每年除了在祭典現身之外,一直留在南熏殿為斕國祈福。除了皇上,無人能踏進南熏殿,更別說是就近見到雨疏了。
如今神子雨疏突然來到這驚鴻殿,眾人立即停下了爭論,匍匐在地。在他們心目中,雨疏便是守護斕國的神,神聖不可侵犯。
看到雨疏,汐原雙眸一亮。只要能得到神子的承認,即使父皇的詔書不變,他亦能擔當下任君王!
汐顏卻是如釋重負,神子來臨,這場鬧劇終於可以收場了。
淡淡地掃向汐顏與汐原兩人,雨疏上前兩步,忽然單膝跪下,冷淡的聲音在靜謐的大殿內響起——
「雨疏向吾皇立下誓言,此生不離。」
汐顏怔住了,看著跪在腳邊的雨疏,退開一步,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呆若木雞的汐原。
面對這突變,下首的大臣瞠目結舌,片刻才反應過來,朝汐顏跪拜下來。
「吾皇萬歲!」
大局已定……
汐原深深地看了汐顏一眼,垂下頭,緩緩往殿外走去。沉重的腳步,單薄的背影,汐顏心下一痛,抬步就要追上去。
手腕一緊,她不悅地回過頭,卻見那雙清冽的眼眸微抬,淡然道。
「皇上不讓雨疏起來嗎?」
掙了掙,雨疏蒼白的手卻怎麼也甩不開。眼見汐原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殿門,汐顏急忙說道。「平身,都平身!」
白袍一撩,雨疏優雅地站起身,靜靜地看向汐顏面上焦急的神色。
「放手!」汐顏低喝一聲,這雨疏看起來年紀與她相仿,蒼白瘦弱,腕力卻奇大。她掙脫不開,不禁惱怒地瞪向他。
雨疏仿似未見,聲音平淡。「皇上登基,需留在南熏殿靜心七日。」
汐顏一愣,「誰說本公主答應要做皇帝了?」
「雨疏宣誓,皇上讓雨疏平身,不就是承認接受了雨疏的效忠之意?」見汐顏瞪大雙眼,他接著說道。「歷代帝王,接受國師的跪禮後,便是這斕國的皇帝。」
「你,你……」汐顏漲紅了臉,這人分明就是設了套讓她鑽,而今她是百口難辨,莫名其妙就做了這皇帝。
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緒,她又道。
「斕國從未出過女帝,方才大臣們亦認為本公主並不適合,國師難道不應該聽取他們的意見,改立太子汐原為帝?」
聞言,雨疏立在原地,不發一言。
下首的官員面面相覷,一人上前,躬身說道。
「既然神子對先帝的遺詔沒有異議,微臣遵從先帝的旨意,承認長公主為斕國下任皇帝。」
「臣等亦然——」身後列位也揚聲附和。
詫異地望向朝臣,汐顏若有所思地瞥了雨疏一眼。此人一出現,剛才爭辯不休的大臣立刻妥協下來,可見他影響之大。
如有一日,此人萌生了篡位的念頭的話……
「皇上可以下令,除了祭典外,雨疏今生不得離開南熏殿半步。」清冽的黑瞳無喜無悲,漠然地說道。
汐顏望進他猶若冷泉的雙眸,原來父皇他……難怪雨疏從未在人前出現……
「不,只要不離開皇宮,你可以隨處走動。」
雨疏黑瞳一閃,微微有了一分暖意。「謝皇上。」
確實,若果沒有雨疏,她而今早就被大臣以竄改遺詔為由殺了,又怎能安穩地站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