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在韓琦的陪同下朝位於邯鄲城北的王城走去。
整個邯鄲由廓城和內城構成。自趙敬侯時將國都由中牟遷移至此,經過三十餘年的經營,已經頗具規模。廓城主要起著守衛防禦的作用,內城則是百姓居住生活的場所。三條大街貫通內城的南北,與其餘東西走向的街道將整個城市自然的分隔開。其中居中的那條大街名叫明黃,直接通向連接內城與王城的城門。王城分為東、西、北三個小城,東城為國君統領兵將之處,西城為國君議事之處,北城則為後宮所在。
晨星和韓琦此刻正走在明黃大道上,身後跟著許多看熱鬧的人,還有不少春心蕩漾的少女。
方才在武士行館的一戰早已傳遍全城,幾乎人人都知道有一名英俊的少年武士與國內赫赫有名的劍術高手趙卓打了個旗鼓相當。而且這名少年還很有可能會成為武士行館的劍卿。
每一個人都想看看這個少年究竟是什麼樣子,每一個少女都想引起這少年的注意,每一個夢想學武的年輕人都希望自己也能夠擁有像他那樣高超的劍術。
「韓大哥,每次武士挑戰賽之後,都會是這個樣子嗎?」晨星看著身後黑壓壓的人群,苦著臉問道。
韓琦是一名英姿挺拔,面容俊雅的青年,看到晨星這副樣子,不禁笑著解釋道,「武士挑戰賽結束後肯定會有一些被選為劍士的人舉行慶祝活動。不過這一次,大概還是因為晨兄弟你表現的太出眾了,所以才會造成這麼大的轟動。說實話,連我也想和晨兄弟切磋一下了呢。」
「好啊,有機會定當向韓大哥請教。」晨星笑著回答。
他甩了甩頭髮,用很酷的造型興高采烈的向那些朝自己暗送秋波的少女們打過招呼,然後才繼續問道,「以小弟看來,韓大哥的功夫應該不比趙館主差,是否當初也是在武士挑戰賽中脫穎而出的呢?」
韓琦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目光,他為人好武,自認為得到名師指點,向來不把趙卓看在眼中,所以並不覺與趙卓打成平手的晨星有多麼厲害,切磋武功云云也不過是隨口說說,但晨星方纔的這句話足以顯示出高明的眼力。
「家師曾經說過,趙卓不過是憑借一柄金烏劍才能有現在的成就,如此役於器物,終非武學的大道。所以,他老人家是不許我們參與武士行館的活動的。」韓琦說著,臉上露出幾分驕傲之色。
晨星暗暗納悶,韓琦的師傅是誰?竟能夠看出金烏劍法的關鍵是那柄劍,不知道是不是修真者。口中卻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能夠說出這番話的,必定是位高人,連小弟都有些羨慕韓大哥了。」
韓琦微微一笑,「晨兄弟入宮後或許可以見到家師。」
晨星訝道,「不知儲君為何要召見小弟呢。」
韓琦目光微微閃爍,沉吟片刻才搖頭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等見了儲君後晨兄弟就知道哩。」
說話間兩人已穿過城門,晨星跟著韓琦拐入一條偏道。
「由於成侯剛剛駕崩不久,按照禮儀,儲君要等喪期過後才能登基,所以現在暫時仍在偏殿議事。」韓琦指著不遠處那座巍峨的宮殿對晨星說。
晨星好奇的問,「成侯究竟是怎麼死的?我聽人說和魏國有關呢。」
韓琦身形一震,眉宇間忽然顯出痛苦之色,口中歎道,「我想魏惠王還不至於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不過成侯的身體確實是從去年趙魏兩國漳水會盟之後開始差起來的,太醫也找不到確切的病因,只說可能是風寒交侵。好在並不影響起居,所以大家都沒太在意。誰知月前病情急轉直下,用了很多藥都不見起色,不到一個月,他老人家就……」
他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勉強笑了笑道,「我自小父母雙亡,成侯一直待我有如己出,所以忍不住有些失態,晨兄弟不要見笑。」
晨星想到自己的師傅,輕輕歎息道,「韓大哥是性情中人,這種痛苦小弟也深有體會。」
韓琦疑惑的看了看對方,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此時兩人已走到偏殿之前,韓琦調整了一下略顯紊亂的氣息,沉聲道,「晨兄弟請進。」
晨星微一點頭,走入殿門。
大殿中一片空曠,只在中央安置著幾張竹蓆和几案。兩旁的銅鶴嘴裡幾縷青煙冉冉升起,散發著清淡的香味。一名身穿黑袍,年約十三四歲的男孩倚坐在正中的那張几案旁,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的身邊坐著趙朱和一名葛衣老者。
晨星心知這男孩就是趙國的儲君,他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宮廷禮儀應該是什麼樣子,只記得按照電影裡的描寫,此時似乎應該下跪,口呼「草民拜見大王」一類的話。晨星可不想無緣無故的隨便跪人,而且還是一個小孩子,於是很隨意的走到那男孩面前,拱手道,「晨星見過儲君。」
那男孩正是趙國的儲君趙衍,他大概沒有見到過這樣行禮的,有些吃驚的看了看晨星。
趙朱忙解釋道,「晨兄弟從小在山野長大,不知禮儀,請儲君恕罪。」
趙衍笑了笑,「大丈夫不拘小節,寡人怎會怪罪。」別看他年紀小,說起話來卻是一副大人的口氣,此刻雖未登基,已經懂得自稱「寡人」了。
晨星感到很好玩,強忍住笑,一屁股坐在竹蓆上,大大咧咧的問道,「儲君召見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趙朱一臉無奈的瞪著什麼都不明白的晨星,晨星只裝作沒有看見。
按照戰國時的禮儀,正式場合應當跪坐才對。旁邊那葛衣老者似乎對他這種無禮的表現非常不滿,叱道,「大膽!在儲君面前竟敢箕坐!拉出去杖責!」
晨星不明白箕坐是什麼意思,茫然的看著對方。
趙衍道,「太傅不必認真,晨壯士只是無心之過。」他說罷歎了口氣,彷彿在為某些事情發愁,沉吟良久才對韓琦道,「姬爺爺方才讓人傳話說,等晨壯士來了,讓韓哥哥帶他去淵碧台。」
韓琦動容道,「師尊真的出關了?」
那葛衣老者名叫冉公,乃是趙國的太傅,此刻捋鬚道,「老夫也不明白,姬老先生為何提前出關。」他說著看了看晨星,那眼神分明是說,若說是為了這麼一個不懂禮儀的小子,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晨星衝他吐了吐舌頭,然後迅速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歉然道,「令那位姬老前輩提前出關,我實在是過意不去。」那口氣彷彿韓琦的師傅真的是為了他才出關的,將所有人弄得哭笑不得。
韓琦不禁笑道,「晨兄真風趣,不過呆會兒見了家師,可不要這個樣子,他很嚴肅的。」
晨星笑道,「小弟知道啦。」
淵碧台在王城的西北角,從議事的偏殿走過去需要橫穿兩道城牆。
韓琦一路向晨星介紹宮中的景物,比如這是敬侯栽下的槐樹,那是趙簡子放生的烏龜,還有趙氏孤兒從前住過的房子等等。
晨星滿腹狐疑的聽著這些話。趙衍把自己找來,卻不說明原因,搞得神神秘秘的,弄得他非常不爽。不過一想到能馬上見到韓琦的師傅,晨星還是很激動的,就算對方不是修真者,只憑能夠看出金烏劍秘密這一點,起碼也是林希夷一類的人物。
一想到林希夷,晨星又想念二十一世紀了。在這裡,連FC都沒得吃。
兩人走到淵碧台下,隱隱聽到從台上傳來唱歌的聲音。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晨星只覺歌聲幽遠,歌詞卻是一句也聽不懂。
「韓大哥,這歌裡唱的是什麼啊?」
韓琦笑道,「這是《詩》小雅中的一篇,說的是君王應當任用有才能的人,才可以治理好國家。那怕是對別國的人才,也要不存偏見,兼容並包。」
他話音才落,歌聲已經寂然,一個清越如金石的聲音飄了下來,「晨星小友上來,琦兒在下面呆著。」
韓琦微微色變,很快便恢復如常,卻早已沒有了方才輕鬆活潑的樣子,沉聲道,「既然師尊有令,晨兄弟請自己上去吧。」
晨星暗罵一聲真不夠意思,只好硬著頭皮朝淵碧台走去。
淵碧台建在一方水塘之上,是一座三層的建築,築土為基,雕石為欄,內部以木結構為主,木料之間用木榫連接,在連接處飾以青銅釭,氣質樸素高古。
晨星拾級而上,不多時就來到最上面那層露天的平台。
平台上空無一物,只有一名玄衣老者端坐在闌干之前,膝上平放著一柄長劍。那老者背對晨星,看不出長什麼模樣,雖然背影瘦小,坐在那裡卻自有一種逼人的氣勢,即使晨星也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晨星心中驚訝,他感覺到老者身上有一種強大的能量在湧動。那能量洶湧澎湃,卻又不太像修真者特有的真元力。不過這種能量竟能夠使他感覺到壓力,僅此一點就大不簡單。
他咳嗽了一聲,然後笑道,「晚輩晨星,姬老前輩你好。」
老者沒有轉身,只是悠然問道,「何以為劍?」
晨星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懵了。
ao!難不成還要考試!他喜歡搞惡作劇的性子又開始萌動,嘻笑著反問道,「不知道姬老前輩問的是劍術還是鑄劍?」
老者驀的發出一聲高亢入雲的長笑,「劍術與鑄劍難道有分別嗎?」
晨星聽了這話,暗罵自己真笨,對方明擺著是在考驗自己的悟性,自己竟然還主動上套。他隨即笑道,「劍術與鑄劍本無分別,全在存乎一心。人們不知道這個道理,才導致了人與劍沒辦法徹底融合。只有以心為劍,方能打破桎梏,既可以鑄造出絕世名劍,又可以窺探到劍術的上乘。不知晚輩的理解可有錯嗎?」
老者不置可否,又問,「何以為心?」
「心嘛……」晨星笑道,「就是心臟了,就是長在每個人胸脯左側會怦怦直跳的器官。當然,也有個別人長在右邊的。」他發覺自己有些胡言亂語,嘿嘿笑了兩聲,「晚輩只是開個玩笑。心其實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人生於世,就是依靠內在的心去反映外在的世界。所以劍士應當以心為鏡,體察萬物,將整個世界囊括於心中,進而不留絲毫掛礙,才是至高無上的境界,這就叫作煉心。」
老者仍沒有評價,而是笑著問道,「據說小友與趙卓方纔曾有一戰,不知勝負如何?」
晨星心想終於問到正題了,立刻答道,「晚輩與趙館主誰也奈何不了誰,又不能永遠打下去,最後只好算是扯平了。」
「哦?趙卓的金烏劍法在趙國可謂獨樹一幟,難道也勝不了小友嗎?」
晨星突然想起韓琦方才對趙卓的評價,笑道,「趙館主的金烏劍確實是很妙的,不過晚輩盡量不被他的劍勢纏住,所以也就沒有遇到什麼大麻煩。」
他故意點出「金烏劍」三字,那意思是他也明白趙卓劍法中的關鍵。
老者微微點頭,拿起膝上的長劍,屈指一彈,劍身發出「空空」的響聲,卻是一柄木劍。他撫劍歎道,「當今天下,劍術當以齊國稷下學宮沈默為最,據說其人劍術奇絕,一劍出,日星失色,萬馬齊喑,上決浮雲,下裂江河,可惜老夫未能一睹。小友他日若能遇上,定要好好留意才是。」
晨星答應了一聲,卻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靜靜的等待著下文。
誰知老者大發了一番感慨後,突然又問,「小友可知,道與術有何差別?」
晨星差點昏倒。還有完沒完啊!又改考哲學了?幸虧晨星的師傅杜明也是雜學之士,平日裡談興大發時也會高談闊論,天南地北的海侃一通,才使晨星練就了樣樣皆通的本事(其實每樣都只是通了那麼一點點),不至於此時當場出醜。
他想了想答道,「大部分人都被小技巧所迷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於是得到了術,卻失去了本源的道。又有人說,道為根本,術為枝葉,道是大乘,術是小道,所以揚道抑術。豈知兩者原是一體,何分彼此。沒有道,哪裡來的術?沒有術,道又向何處尋覓?所謂格物致知,溯本求源,本源固然重要,假如不懂得如何溯求,終究是鏡花水月,空談而已。」他最後這句照搬了幻星派典籍中的話,聽起來卻是非常深刻。
老者點了點頭,笑道,「鏡花水月一語,形容得極妙。小友言談很有特點,老夫雖遊歷過天下七國,卻也聽不出小友是何方人氏。」
晨星傻了,莫非戰國時還沒有鏡花水月這個詞?他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圓謊,「晚輩從小跟家師在山中長大,若是說錯了話,還請老前輩不要見怪。」
老者笑道,「不拘於時,方成大器;不拘於勢,方為棟樑。小友何錯之有?只是此時趙國正值多事之秋,希望小友以趙國黎民百姓為重,如此也不枉老夫方才長歌鶴鳴之章的一番用意了。」
晨星徹底被他搞糊塗了,「老前輩,你這話應該去對儲君說才對啊,說給晚輩聽有什麼用處?晚輩又不是什麼治國興邦的人。」
「以後小友自然會明白。」
老者說到這裡突然大笑,「老夫差點忘記,談了那麼久,應該拔出你的劍了!」
「不是吧!說打就打?有沒有搞錯!」晨星忍不住驚叫起來。
聚集在老者周圍的劍氣頓時開始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增長,由虛轉實。老者仍沒有轉身,木劍也仍在他的膝頭,但那股劍氣越來越濃烈,無孔不入的朝晨星傾瀉過去。
本來晴空萬里的天空忽然黯淡下來,淵碧台被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晨星幾乎抵擋不住這股劍氣的侵蝕。他心中大驚,終於忍不住拔出鐵劍,劍鋒直指前方,運轉體內游離的真元力,才勉強頂住前方滾滾而來的壓力。
晨星知道,對方不動聲色之間就可以催動如此強大的劍氣,而自己必須利用拔劍的動作才可以與之抗衡。一個無跡,一個有跡,自己無形中已經落在了下風。他心中不禁一陣沮喪。自己可是修真者耶!傳出去都被人笑話。這麼一想更是心神大亂,幾乎被劍氣趁虛而入,奪去心志。
老者彷彿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叱道,「用心不專!該打!」
隨著話音一道劍氣從虛空裡凝結成束,猶如實質般打在晨星的肩上。
晨星被打的差點握不住鐵劍。他知道對方只是在提醒自己,立刻藉著這一瞬間的清醒,摒除掉所有的雜念,沉浸在一種心劍合一的境界裡。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元嬰竟有了一絲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