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酒店大約一公里的地方,影無雙一群人正站在一棟簡陋民居的屋頂眺望著,依舊是那副打扮的老道士『青一』皺著眉頭、瞇著眼睛望著酒店門口的排場,手指搔著下巴,一臉很鬱悶的表情。
「對不起,尊敬的長老……」紅箋和尺素見他觀望良久,卻不說一句話,對視一眼之後一齊上前,嗓音低沉地輕語:「是我們太急切了——」
「別吵別吵……」
青一老道彷彿沒聽見她們說什麼一樣,如揮蒼蠅一般微微抬了下手,雙目之中金黃色的光芒微閃,再沉默片刻之後,長出了一口氣:「……你們收集了他的血沒有?拿來給我。」
他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鄭重,從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的八卦盤,接過紅箋遞過來的沾著一點點慕龍泉血液的布料之後輕輕皺了皺眉頭:「這麼少?」
沒等紅箋和尺素解釋,他隨即念了幾句咒語,八卦盤頓時微微地亮了起來,在它光芒照射下布料上那一點血跡像是突然活了一般,蠕動著一點一點地自動鑽進了八卦盤的中心。
「不信你小子不現形……看我九天八方搜魂法!」
青一老道士嘿嘿一笑,雙目圓睜,口中唸唸有詞,左手托著八卦盤、右手捏著劍指,法力催動下盤中的金黃色光芒頓時圍繞著那一點血紅不停地旋轉起來:「……六甲九章,天圓地方……五神導我,周遊八方——啊、啊∼嚏!」
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猛地鑽入他的鼻孔,伴隨著響亮的噴嚏聲打斷了他的吟誦,老道士渾身一個機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突然發癢的鼻子,不去管身後那些小丫頭們忍笑的目光,咕噥著抱怨了幾句,再次打起精神,重頭開始吟誦起真言。
「……五神導我,周遊八方——啊∼嚏!啊∼嚏!啊∼嚏!」
咒語念誦到緊要關頭,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而且這次的噴嚏彷彿機關鎗一樣接二連三地打了好幾個,把那身道袍的袖子都弄潮了,青一老道自己更是鼻涕眼淚不住地往外衝,止都止不住,都快直不起腰來了。
「邪門,真的邪門!」
好不容易停住了噴嚏,青一老道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光芒又慢慢暗淡下去的八卦盤,兩道長眉挑得老高,突然伸出手去,手指掐著玄奧的指決,猛地喝了一聲「定!」
周圍的空氣頓時變得凝滯,青一身周更是如同固體一般一點也不流動。
看你這次再怎麼搗亂!
滿意地笑了兩下,青一老道再次集中精力開始了九天八方搜魂法,這次他不再漫不經心,八卦盤在他卯足了全力的催動下又開始發出亮光。中央那紅紅的血點慢慢蠕動起來。漸漸化成一絲細線,緩緩地旋轉著,如指南針一般似乎想指出一個方向——
嘩啦!
緊要關頭。青一老道腳下簡陋民居的屋頂突然傳來了清晰的破裂聲,影無雙眾人剛吃了一次虧,被弄得灰頭土臉不說,還被以『房間已滿、無法再安排』為由禮貌地『請』出了酒店,此時對這種土石開裂的聲音分外敏感,齊齊地面色一變,不知有多麼快地直接從屋頂閃開,伴隨著一聲怪叫,青一老道和他腳下一米見方的屋頂一齊轟然墜入屋內,頓時傳來了數聲驚叫。屋內的居民紛紛狼狽外逃。
「奇哉!奇哉!」
青一老道滿面灰塵地從房間中又跳了上來,指訣一捏,頓時把所有的塵土都震離身上,臉上的表情倒不惱火,反而雙目放光,一幅老頭子發現了心愛之物的眼神:「小禿驢這是什麼邪門的命?日昏月暗、天遮地掩的,以我近千年之修行,居然連個邊都摸不著!?」
「長老——」
紅箋、尺素小心翼翼地踏著搖搖欲墜的屋面靠近:「方纔的聲響已經驚動了那些本地人,我們還是暫避一下的好——」
青一老道猶如不覺。收起了八卦盤,雙手十指如飛,瞬間在虛空中畫出了一道道複雜的線條,眼見一張金光閃閃的符咒就要成型,一絲細微地碎裂聲突然又從腳下的屋頂傳來,老道士的手指頓時來了個緊急剎車,最後一筆死死地停在了劃到一半的地方。
腳下的屋頂彷彿也隨之安靜了,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紅箋、尺素對視了一眼,沒有任何聲息,身後影無雙眾人突然紛紛行動起來,一道光芒籠罩住了整個屋面,牢牢地把它固定成一個整體。
「罷了,你們不必做無用之事了。」
青一老道士僵立半晌,老邁卻依舊明亮的雙眼緊盯著最後一筆的空缺,緩緩地撤回了手指,長長地歎口氣:「知天命者,上順天、下敬地,這才能活得長久……你們隨我走吧!」
「大師請用。」
身著盛裝的親王抬高胳膊,小心翼翼地親手奉上茶水。先前他從酒店的侍從那裡就打聽過了,這個『和尚』比較喜歡本地出產的『青潤』這種植物性的飲品,所以一接到酒店侍者傳來的消息說大師要見他,就趕緊打發侍從去買了些頂級的來,現在果然派上了用場。
「阿彌陀佛,多謝王爺。」
慕龍泉含笑點頭,滿意地拿起那濃香碧冽的茶水輕輕啜飲。這個親王雖然之前表現得有點窩囊,但是從讓侍者傳消息到他不動聲色地去接下調查的任務把自己舒舒服服地運出來,不過半個多小時,效率也是很高的了,看來還有點能力,先前表現那麼差勁,可能是太平日子過得比較久,所以膽子小了點吧「……因為貧僧舊友來訪,倒讓王爺受驚嚇了……王爺走後貧僧越想越難心安,不得不走這一趟,又因為先前曾經拒絕了幾位貴地的權貴,為了不給施主帶來麻煩,正好趁此機會秘密前來……有勞了。」
這番文縐縐的話可是他吊在牆上時半個小時苦思的成果。
「大師言重、言重了」
親王臉上綻開了碩大地笑容,舌頭掛在外面老長,激動得四隻眼睛一齊微微眨動——這和尚這麼說。那豈不就是表示買『鹽』的事情有門?之前他狼狽地從慕龍泉的房間遁走時,心裡已經不抱希望了,回來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給他提供情報的那個人狠狠地教訓了一番,沒想到啊,剛剛過了這麼一點時間,事情就來了個急轉直下,簡直和做夢一樣!「能為您效勞。是我的福氣,哈哈,哈哈。」
耳邊聽著親王地恭維,慕龍泉面帶微笑,心裡卻在好奇地觀察著他的口型——不知道這傢伙原本說的話是什麼樣子?「王爺客氣了……閒話也就不多說了,這個,就請王爺收下吧!」
他左手一翻,亮出了手心中那幾顆白色的沉重固體,含笑遞到親王的眼前。
親王的呼吸頓時變得沉重,分叉的舌頭長長地伸出嘴外。大量口水不受控制地洶湧而下。使勁地眨了好幾下眼睛,這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顫抖著伸出手去觸摸那難得一見、最主要地是有能力影響到他的壽命和王座歸屬的寶貴白色晶體。
「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親王靠著百多年的錘煉。總算是還能維持自己舉止正常不失禮,紅色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湧了出來——謝謝老天,這些寶貴的『鹽』至少能讓他的壽命再延長五十年,終於有希望能等到那張王座了!「這下子,家母的病總算是有救了……」
「放屁!」
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突然在一旁響起,伴隨著一聲重重的錘擊地面聲音,正在和慕龍泉客套的親王頓時怒形於色、猛地轉過頭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麼大膽,這一看卻大驚失色,趕緊一溜小跑地奔了過去:「——天,母后!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這就是那個在眾王子王別口中眾病纏身、沒有鹽明天就要嚥氣的老王妃?
慕龍泉雙手合十站起身來。目光悄悄地打量那個更加矮胖、頭頂卻留著一溜順滑的藍色毛髮的不速之客——別看她全身都是皺紋,那四隻眼睛卻明亮得很,一點也不渾濁,手上的力氣更是可以,正用方才頓地的手杖狠狠地敲親王的頭,那勁道可真不小,只把親王打得鬼哭狼嚎,連滾帶爬地四下亂躲。
不像快要死的啊,這精神頭好著呢!
這出莫名其妙的鬧劇一直折騰了近十分鐘。那老態龍鍾的老王妃才停下了手裡那根足有手腕粗的手杖,氣不喘心不跳,大模大樣地往剛才親王的座位上一坐,碩大的體積頓時令座位發出了吱吱的慘叫聲,被打得淒慘無比地親王一臉哀怨地縮在她身後,大氣也不敢喘。
帶著完美的高僧微笑,慕龍泉彎腰向老王妃致意,努力不讓自己去看親王那尷尬的臉,抬起頭來時卻是微微一怔——老王妃正在用灼灼的目光盯著自己,那目光甚至可以說是居高臨下的。
咦?……
慕龍泉心中思緒流轉,眉毛微微跳了一下——看起來,這老王妃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年輕的商人……」
果然,互相端詳了半晌之後,老王妃開口了,語氣中卻絕對沒有如親王那樣的本地人對他的敬畏,倒是令慕龍泉有點驚訝:「這兩天你可是把我的家搞得一團亂啊……我的兒子女兒都跟發了瘋似得,就因為你帶來的那些東西——」
「阿彌陀佛,公主、王爺孝心可嘉,為了王妃的病寧願長跪不起,貧僧也是很佩服的……王妃已經康復了麼?」
慕龍泉閉目低頌了一句佛號,輕輕把話帶過,免得大家尷尬。
「哼!」
老王妃卻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頭瞄了縮在她身後的親王一眼,頓時讓他又往後縮了一大截,頭上寶塔形狀的高高飾物都快低過了45度角。「……我暫時還死不了!!」
仍閉著眼睛的慕龍泉只覺得嘴角難以自抑地向上一扯,趕緊小聲地念誦佛經來掩飾。
「恭喜王妃已經恢復健康……貧僧和王爺的事情已經完結了,還有一位朋友在等待,就此告辭了——」他臉上堆起最溫和的笑容,再施了一禮,轉身便要離開。
雖然他本來想在這裡多呆一段時間、一直等到派普西找到他為止的,但是看這老王妃的架勢可謂是來者不善。自己幾塊小小的鹽塊鬧得她的皇家烏煙瘴氣,醜態百出,萬一她老人家覺得已經活得夠本、不管不顧地和自己鬧將起來,那也是很頭疼地一件麻煩事。
「慢著!——」
老王妃的呼喝中氣十足,還習慣性地把手杖往地下一跺,旁邊她的兒子可是見識過慕龍泉、確切地說是和慕龍泉打交道的影無雙一眾的手段的,眼見她對慕龍泉如此不客氣,矮胖的身軀一個哆嗦。差點拔腿就跑。
……果然。
「……王妃還有什麼事嗎?」慕龍泉歎了口氣,和顏悅色地問道。老早看她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樣子,就知道會有麻煩,沒想到還是跑晚了……這算不算自己察言觀色的本事有所長進了?
老王妃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掩蓋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四隻眼睛異常的明亮,緊緊地盯了慕龍泉片刻之後,突然抬起手杖輕揮了揮,親王房間裡的侍從們立即悄無聲息的退下,連跟親王打個眼色請示一下都有。
靠,我可不想再知道什麼秘密了!
慕龍泉眉頭微微一皺。突然覺得心裡有點煩。這麼多天了,正事一件沒辦,反倒是其它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在影無雙那裡吃了個虧也就罷了,現在連這麼一個普通的老太婆都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
「我和你做一樁生意!」
老王妃又目光炯炯地盯了慕龍泉半晌,這才把手杖放到一邊,突兀地開口打斷了慕龍泉心中的思緒,蒼老地聲音沉渾果斷而響亮,給人宛如斬釘截鐵地感覺:「我這裡有一些你肯定會想要的東西,只要你每隔一段時間給我們家族送一些鹽來就行!」
……這叫談生意?
慕龍泉嘴角跳了兩下,心中的煩躁瞬間散去,突然有點啼笑皆非地感覺。老王妃的口氣哪裡像是談生意,分明是在用發號施令的口氣下命令麼。
「貧僧——」在心裡暗歎了口氣。慕龍泉盡量讓口氣溫和,然而堆滿笑容的臉剛一對上老王妃那非常明亮有神的四隻眼睛,突然頓了一下,一時之間心中無數想法潮水般流過,倒是忽然躊躇了起來。
黑莓山脈這個地方可是幾乎每隔個數年時間都會有一次規模不等的拍賣會的,常理來說本地人應該是早就見多識廣,對來參加拍賣會的妖魔鬼怪的實力有著確實的瞭解,作為拍賣會背後的後勤者,這裡的皇室決不會是井底之蛙。以為這些『修行者』沒什麼了不起……那麼,老王妃這種非常不客氣的態度,就非常耐人尋味了——在遠超自己的強勢者面前態度強硬,如果不是妄自尊大、不知死活或者強撐的花架子,那必然是有所依仗,也就是所謂的有恃無恐……
慕龍泉臉上客套的笑容漸漸消失,眼神也同時變得嚴肅。眼前的老王妃看起來神志清明,決不會是瘋子,而從前幾天的生意中幾位本地親王的言談、表現來看她的皇家也是歌舞昇平、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不值得她冒著得罪妖魔的危險出來玩『空手道』……那麼,就是最後一種可能性了。「貧僧——榮幸之至,」即將出口的拒絕臨時被他變成了一句恭維,順便為處於被動地位的自己爭取點緩衝時間,開始認真起來的目光仔細地審視著威嚴得老王妃,開始猜測究竟她手裡握著怎樣的一張王牌。「不知道王妃準備用什麼東西來交換?」
「是什麼,現在不能說!」老王妃利落地搖了搖頭,旁邊的親王臉上驚懼稍退,隨即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
慕龍泉不動聲色,心中的好奇卻是增加了,『賣方市場秘訣』第二條開始執行,雙手合十、微笑地看著老王妃卻一言不發,準備先把她晾一下,老王妃則是四道目光炯炯,也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慕龍泉的臉孔,卻和那些親王不同,雖然脾氣似乎有點暴躁,這耐心可一點也不少。
時間一秒一秒地在兩人的對視中流逝,慕龍泉對這筆生意沒有很大興趣,於是漸漸地有點耐不住了,臉上的表情微有變化,反觀老王妃……唉,那張臉上只能看到重重疊疊的皺紋,別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現在是你有求於我啊,拜託你表現得正常一點行不……
慕龍泉的眉往一起湊了一點。隨即自己就察覺了,把剛回復的些微佛力送入手鏈,盈盈地白光中,安神定性的術法隨之啟動,彷彿一道道清涼柔和的水流從血脈中流過,剛起的一點煩躁不耐立即隨之消散。
「尊敬的王妃,既然您不肯說出您所能提供的貨物,我又如何來判斷這筆交易是否合理呢?」心神已經恢復平靜的慕龍泉決定還是主動開口,就當作尊老敬幼算了:「您知道我既然不惜辛苦將這些寶貴的東西帶到貴地,目地當然就是為了獲取最高的利潤。這樣的生意。恐怕我是無能為力了——」
他微微地搖頭歎息,一幅惋惜的樣子。事實上心裡也確實有點惋惜,鹽對於本地人來說就像鑽石對地球人一樣珍貴。老王妃肯用來交換的,一定也不是什麼蹩腳貨色。
不過,他主要是可惜沒機會開眼界就是了,這筆生意,他還真是沒多大興趣,特別是老王妃擺明了要他做後勤一樣隔一段時間提供一批,按照本地人的壽命,那可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煩都煩死了。
「這件東西事關重大,甚至關係到我們一族的生存。如果你不想和我們達成這筆生意,是不能告訴你詳細情況的!」老王妃姿態依然強硬,看起來不知為何始終不願意展示她口中所說的那樣貨物:「我只能說,這東西絕對會讓你賺到一大筆錢!我們一族在這裡家大業大地,不可能拔腿就跑吧,所以絕不會用不值錢的垃圾來騙你!……你不會虧本的!」她再次用手中的手杖重重地砸地,非常篤定地保證。
唉,話都說成這樣了……這就沒辦法了,算了。走吧!
「真是萬分地抱歉,尊敬的王妃。」
慕龍泉遺憾地搖了搖頭,輕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緩緩地轉身,就欲離開。好奇心殺死貓,來頭這麼嚇人的東西,再怎麼有賺頭,他也怕了——那逆鱗還不夠他提心吊膽的麼!
老王妃的四隻眼睛猛然睜得如同杏子一般大小,看著慕龍泉健碩的背影,全是皺紋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遲疑了幾乎有十秒鐘,才猛然放出了一聲大喝:「站住!」
慕龍泉充耳不聞,不但沒有停住腳步,反倒走得更快了,月白色的袈裟飄然欲飛,眨眼之間就已經接近了那高高的大門。
耳後突然傳來獵獵的破風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急速飛來,慕龍泉心中一驚,不加思索地移身擺出防衛地姿勢,瞬間已經看清楚那來勢洶洶的『物件』,正是老王妃手中粗重的手杖。
一股怒氣在慕龍泉的心中騰起,籠在袖中的手上青色光芒一閃,那根尚在空中的手杖突然凝滯在原地,隨即化作數十片碎塊,爆炸般四散而去,下一個瞬間,他的人已經原地消失,如瞬間移動一般出現在老王妃的面前,緊鎖的眉頭帶出強烈地壓迫感,凌厲地俯視著。
一切發生得太快,老王妃還保持投擲手杖時的姿勢,肚腹急促地喘息著,臉上的皺紋隨之一波波地起伏,明亮的目光卻毫不畏懼地迎上慕龍泉,旁邊的親王喉嚨裡發出幾聲咯咯的聲音,四隻眼睛一翻,差點又想暈過去。
「……你跟我來!」
毫不示弱地對峙半晌之後,老王妃重重地哼了一聲,也不等慕龍泉回應,自顧自地離開了座位,以和外表不相稱的大步流星步伐走向房間內側的出口。
慕龍泉冷冷地哼了一聲,瞄了一眼癱軟的一旁的親王,動身跟上老王妃的步伐。穿過門之後卻是一條高闊得走廊通道,令人眼前一亮,遠處數座巍峨的宮殿隱隱在望,和親王的這座府邸由眾多走廊曲折相連,看起來似乎就是其他親王、公主們的住所了,中央則是更加高聳的一座建築物,有更加筆直、高大的走廊連接到周圍的各個宮殿,看那個氣派,似乎應該就是國王地地盤了。
候在門口的僕人們操持著一種類似人力車的交通工具,不過車伕卻有三名,一個人拉、兩個人在後面推,在本地人強壯的力量推動下跑起來速度完全不遜於汽車,慕龍泉不客氣地跟在老王妃身後也上了一輛『車』,在曲折的走廊上奔馳起來,一路上不知道穿越了多少蛋殼形狀的門,晃得他都覺得有點眼花的時候,終於到了最中央的地方。
別看本地人個頭都不超過一米二,蓋地建築可是一個賽一個的高,那酒店就不說了,這中央宮殿的高度簡直直追帝國大廈,也不知道他們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慕龍泉微微撇了一下嘴角,跟在老王妃身後進了那高聳的、足有20米高的大門,隨後又是轉來轉去的一堆迷宮樣的道路,很快他就分辨不出方向了,只知道應該是在往下走,周圍的溫度漸漸地有所降低。而且道路實在不近。也許已經在地下很深得地方了。
又走了一段距離,老王妃終於在一座高高的大門前停住了腳步。
——地底的門也建這麼高!
慕龍泉微曬,對本地人的審美觀實在感到很無奈。環顧四周環境,越發肯定了自己是在地底。
「……我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老王妃在那古樸的大門前默立了片刻,突然像是洩了氣一樣,整個人都變得蒼老,顫巍巍地拿出了一個圓形的盒子,顫抖著放進了那巨大的大門上一個類似底座的凹下處。「祖先保佑!」
轟然的巨響在周圍的土石之中響起,連腳下的地面都在微微地顫抖著,彷彿是一個巨大的機械裝置被啟動了,在隱約而沉悶的摩擦聲中,那巨大的門緩緩地向著兩邊分開。
……這是什麼?
走過門後那數十米長的通道。慕龍泉驚訝地合不攏嘴,同時也終於知道了,和門後的空間相比,眼前這門已經是盡量的小了!
通道在他腳下戛然而斷,前面是巨大的空間,大到差不多有上下疊在一起地兩座大型體育場那麼巨的『容積』,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慕龍泉覺得自己彷彿是突然被放在了懸崖的邊上,看著下面那遙遠的地面發暈。然而這並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這『體育場』中生長著一株龐然大物——一條巨大的綠色籐蔓!——其巨大的程度完全超乎慕龍泉的想像,門後那麼巨大的空間對這籐蔓來說,卻好比罐頭瓶一般狹小,委屈地盤旋生長著,粗大的蔓莖互相糾纏交錯,其直徑在最細的地方至少也有一百米!
在比較遠的一側還有一段足有它兩三倍粗的蔓莖,顏色卻是乾枯焦黃的,似乎被火燒過了一樣,現在空間中絞纏生長著的籐蔓看起來應該是後來從這被燒焦的莖上又發出來的。
「阿彌陀佛,這是什麼東西?」
站在這裡,慕龍泉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渺小的可憐,不過總算脫口而出的是佛號,而不是一聲『我靠!』。
「你不認識?!」
方才驟然顯出老態的老王妃似乎有點驚訝,不過旋即就釋然了,歎息了一聲:「是啊,幾萬年了,你不認識也是應該的……」
不知從何處吹進的風撲面而來,夾雜著一種特別的味道,慕龍泉先是一驚,下意識地封閉了呼吸,待偷眼看到老王妃彷彿很享受似地舌頭伸出來老長,這才放下心來,輕輕地嗅了幾下。
……很好聞的味道。
慕龍泉精神一振,深深地又吸了一口氣。
……彷彿是夏天的悶熱中,井水裡冰好了的西瓜剛一破開時的那種清脆,或者冬天的寒風凜冽裡,爐子上剛剛烤好的紅薯剛一掰開時騰起的香甜……
淡淡的味道清新而柔和,彷彿令渾身的骨肉都輕鬆了,慕龍泉搜腸刮肚地尋找可以形容這味道的詞彙,卻只能在他過往的人生中,找到這樣粗糙的比喻——總之,是非常令人喜歡、懷念的一種味道。
「這是什麼味道?」
他忍不住開口詢問,覺得心情彷彿也開朗了一般,情不自禁地頻頻吸氣。
「這個麼?」老王妃滿是皺紋的臉上緩緩地浮現出了明顯的笑意:「這個就是我想要和你做生意的東西了!你知不知道本地的歷史?這裡本來叫作『黑莓山脈』的,但是現在,卻到處都是巨大的湖泊——不,其實是巨大的坑洞才對……你知道那些『坑洞』原來的地方。以前都有什麼?」
「難道是——」
慕龍泉眉頭一皺,目光投向場中那巨大的籐蔓。
「就是這東西!」老王妃的神態很怪,真理法陣只能捕捉語氣中簡單的情緒,此時卻無能為力了。
「為什麼會這樣?」
慕龍泉不解地問。難道是這東西體型太大會汲取太多資源、造成生態災難所以才滅絕了?
「因為那個!」
老王妃似乎又突然有了力氣,中氣十足地抬手一指,「因為那些果實!」
「果實?」慕龍泉瞇著眼睛極目遠眺,最後還是動用了天目,順著她所指出的方向望去,在那盤旋的籐蔓枝幹比較細的頂端。一些細微的黑色隱約可見,看起來似乎是這籐蔓所結出的果實,大小和粗大的蔓莖比起來幾乎微不足道,稍不留神就錯過了。
「是的,就是這巨大植物『阿納奈黑莓』的果實!」老王妃手中緊緊地握著那個開門用的圓形盒子,四隻眼睛一起盯住慕龍泉:「它的果實中蘊含的神奇漿液,能撫平任何生命的痛楚,讓一切痛苦的靈魂解脫,是這世界上最溫柔的藥物!任何人只要喝過它的漿液,不管是什麼種族、不管有多麼強大,都會深深地喜歡上它。從此在它的幫助下遠離一切痛苦,生命中只剩下寧靜、溫暖、和巨大的幸福……」
越聽越覺得有點熟悉的慕龍泉心中靈光一閃,臉上的表情卻突然僵硬,完全無法自制地失聲驚呼:「罌粟!!」
像這樣把一堆分開來表示著美好的形容詞令人毛骨悚然地堆疊在一起的語句,他經常從戒毒宣傳材料上看到,立即就把這巨大的籐蔓和地球上那每天毀滅不知多少生命的美麗的惡魔之花聯想到了一起,頓時從心底直冒涼氣,心驚肉跳之下,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老王妃四隻眼睛一起瞪圓,手中抓著的圓形盒子猛地舉起,那扇巨大地門如同憑空出現一般,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轟然關閉,巨大的體積帶起的暴風凌厲地從慕龍泉身上拂過。幾乎把他整個帶離了地面,她自己也被這股強風吹得在摔倒在地滑出去好遠,差點掉下懸崖,狼狽地爬起身來之後,卻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慕龍泉輕揮袍袖拂去了袈裟上的塵土,表情雖然還維持了冷靜,心中已泛起怒意,雙目隱隱地閃爍著青色的寒光,盯住蜷坐在地上的老王妃。
「這筆生意。你不做也得做了。」
老王妃夷然不懼地和他對視,滿是皺紋的臉孔看不出什麼表情,語氣似乎有些欣慰、又有些苦澀:「當年正因為這阿納奈黑莓的神奇效用,才引發了遠古戰爭,戰爭中這裡的『阿納奈黑莓』全部被燒成了灰燼,本地的人民也從此失去了寶貴的收入來源,艱難地存活……現在這僅存的一株『阿納奈黑莓』是我們王族在一萬多年前偶然發現的,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我們耗費了你難以想像的代價,同時專門為它修建了這座地下堡壘——這扇門一旦關閉,只有手持『鑰匙』的王族後裔才能打開,你別想靠著你們那神奇的力量離開,如果這是個那麼簡單的地方,幾千年來早已保不住這個絕大的秘密了!」
像是響應她的話似的,慕龍泉身上的『八苦之衣』光芒漸漸地黯淡了下來,令他心中一驚,和周圍天地元氣的感應也在迅速地削弱之中,就彷彿突然被從喧囂的鬧市挪進了隔音極好的密閉室內,通道附近的地面則忽然亮了起來,一個個玄秘難言的魔法符號次第出現,漸漸地變成熾熱的紅色。
奇怪,這些符號怎麼有點眼熟?
仗著魂守護體、以及還有派普西在外面做後路,並不怎麼緊張的慕龍泉突然覺得腳下這個魔法陣實在有點眼熟,就在他皺著眉頭回憶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看見過這個巨大的傢伙的時候,老王妃已經顫巍巍地站直了身子:「這是花費了我們皇家無數代子別的畢生精力,才終於建立起來的最高契約之陣!進入陣中的人,如果不肯和我們簽訂契約的話,那下場就只有一個,就是成為這個陣的祭品,被毫不留情地吞噬!——多少年來,我們已經陸陸續續地接觸了幾個像你這樣的人,其中不乏非常強橫的,也是完全逃不過這個陣的威力!……為此,我們也損失了好幾位英明的君主……」
在她蒼老卻剛硬的聲音中,周圍的魔法符號越來越亮,慕龍泉暗暗心驚,快步向大門的方向退去,老王妃看著他的動作,滿是皺紋的嘴角露出一個傲然不屑的笑意。
澀然得聲響中,慕龍泉凝聚著天地元氣的指尖滑過,不知什麼材料做成的大門上閃爍起咒文的花樣,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瞬後消失,上面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腳下的魔法陣轟然運轉起來,無數火紅的光芒從那些魔法符號中發出,瞬間集中到魔法陣的中央,漸漸又開始擴大,彷彿一扇圓形的門正在緩緩打開,隱約可見那跳躍不定的火紅光芒背後一個巨大的身影。
「欲……簽……訂……契……約……的……靈……魂,速……奉……上……你……們……的……條……文!」
『門』尚未完全打開,一個低沉、含混,帶著極大迴響的聲音就在慕龍泉腦海中突然響起,那邊的老王妃明顯地一愣,隨即恭敬地彎下腰去:「尊敬的契約掌控者,請您稍等,我們馬上就開始協商——」
「吼——!!」
一聲沉悶之極的暴怒吼聲突然在慕龍泉和老王妃的心頭暴開,如同地震一般令兩人的身體搖晃踉蹌,幾乎站立不住:「我……最恨……別人……在呼叫我……之後……還要……更改……條文……」火紅色的火焰驟然變得更加熾熱,魔法陣中央的地面已經完全赤紅,彷彿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下一個瞬間,那巨大的身影已經破出空間,帶著無比的威勢出現在慕龍泉面前:「你們……的靈魂……要為此……付出……代價……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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