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傳 正文 第八章
    這一個突生的修變,使得四座群豪不禁一起為之聳然大驚。

    剎那之間,只見四下人影閃動,紛紛走避,只聽得驚呼與碎瓷之聲,不絕於耳,「北斗七煞」莫氏兄弟一起大喝:「七弟,你怎地了?」

    語聲方了,一切已歸於靜止。莫氏兄弟三人,各自驚呼一聲,一起撲到莫星身上時,「神手」戰飛,「七巧追魂」那飛虹,「金雞」向一啼,「七巧童子」吳鳴世,以及「飛靈堡」東方兄弟,「龍形八掌」檀明父女,俱已自四側緩步走了過來。

    方纔那變故發生得是那麼突然,但他們卻無一人身上沾有半滴果汁水珠,此刻步履之間,亦是那般從容而安詳,直如任何事俱未發生一般。

    「冷谷雙木,頓住腳步,緩緩轉身,並肩立在門畔,兩人同時張口,同時閉口,一字一字地冷冷說道:「這便是公道!」

    四座群豪,十中有九,都未看清「七煞」莫星是被何人做了手腳,此刻心中方始恍然,「原來是『冷谷雙木』!」

    眾目睽睽之下,「冷谷雙木」竟能在人不知鬼不覺之間,將一個在武林中甚負盛名的高手斃於掌下!群豪不禁為之暗中駭然,數百道目光,一起下意識地望在裴玨面上,有的雖在為他擔憂,有的卻在冷眼旁觀,看他是否已有膽怯之意。

    檀文琪悄悄走到裴玨身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默然而垂首。

    「龍形八掌」檀明面色凝重,沒有半分表情,冷冷望了戰飛一眼,東方兄弟更是不動聲色。

    「神手」戰飛濃眉一揚,厲聲道:「冷谷雙木雖然名揚天下,但是——」他語聲微頓,四指握拳,姆指上揚,往地上一指,厲聲接著又道:「今日你既在『浪莽山莊』逞兇,戰某豈能再讓你生離此間?」

    他語聲簡短而有威力,目光凜凜,鬚髮皆張,顯然已動了真怒。話聲方了,只聽四下一陣號角齊鳴,響徹雲霄。

    「冷谷雙木」面容冷漠,神色不變,仍然並肩負手而立,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

    剎那之間……

    只聽見外院中,突然湧至百十條黑衣勁裝大漢,背後斜插厚背薄刃的鬼頭快刀,手中卻拿著武林中人最為膽寒的強弓硬弩,這百十條大漢突地自院中出現,竟無一人發出半點聲息。

    四座群豪,有的扶案而立,有的端坐如故,但亦無任何一人,發出半點聲息,只有沉重的呼吸與心跳之聲,單調地此起彼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莫氏兄弟,緩緩長身而起,三人一起面向戰飛,三人一起搖了搖頭,他們已無言地宣佈了莫星的死訊,然後這六道冰冷的目光,便一起望到「冷谷雙木」兄弟兩人的身上。

    「神手」戰飛濃眉聳動,縱步走到「七煞」莫星的屍身前,俯首凝注了半晌,手掌一揮,立刻有兩條大漢,將屍身抬了開去。

    然後,他目光亦似利劍般望向「冷谷雙木」,突地大喝道:「凡我江南同盟,今日與你『冷谷雙木』俱已勢不兩立,你兄弟還想逃得掉麼?」

    「冷谷雙木」面上既無驚容,亦無懼色,對當前的情勢,絲毫無動於衷,要知他兄弟兩人能在武林中享有盛名,自然絕非神智麻木,更非狂做得失去理智,而是他們深知任何驚慌之態,俱都會助長對方的凶焰,是以便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

    裴玨目光凝注著「七煞」奠星的屍身,目送著這曾經顯赫一時的人物,而今也只能冰冷而無助地被四隻他曾經輕賤過的手掌,魯莽地抬出大廳,而這期間的過程,競又是如此短暫,生命與死亡的境界,就宛如大廳外那短短的門檻,你只要輕輕往外跳出一步……

    這陣思潮是沉重而寒冷地,但卻清冽得如同一道月夜中的溪流,潺潺地自裴玨混亂的思潮流過。他緩緩抬起頭,望了這大廳中四下的人群一眼,他們雖然俱都十分緊張,但卻無一人有絲毫悲哀與惋借之意,就像方纔所死的人,只不過是一個陌生而平凡的人而已;既不是方才與他們共同飲過血酒的同盟兄弟,亦不是一個曾在江湖中享過盛名的武林豪士。

    「神手」戰飛雙拳緊握,靜立不動,他雖也在靜候著「冷谷雙木」的反應,但誰都能看得出他的等待並不能持久,因為他此刻全身俱已滿蘊著憤怒,而且他又明顯地佔著優勢——佔著優勢的人,通常都慣於攻擊,而不慣於等待,只是,他的憤怒也不過只是因為「冷谷雙木」損傷了他的顏面而已,與「七煞」莫星的死,根本毫無關係,若不是在「浪莽山莊」,若不是當著這麼多他極欲控制的人,若不是他深信自己是佔著優勢,便是「北斗七煞」一起被人殺死了,他也絕不會憤怒,而動容的——因為他縱然憤怒,他也會將那份不必要的憤怒很謹慎地隱藏在心裡。

    裴玨心中暗歎一聲,驀然瞭解了生命的價值,並不僅在於生前的榮耀而顯赫,而還該有許多其他許多種應當被珍惜的東西。

    這些東西在「神手」戰飛,「北斗七煞」,甚至滿廳的武林豪士心中,都是永遠也不會被珍惜的,而此刻卻隨著那一道清冽的溪流,平靜而安詳地注入到裴玨他本已充滿仁慈而寬恕的心裡。

    他面容突地變得出奇地安詳而鎮定,他安詳而鎮定地走到「冷谷雙木」身前,沉聲道:「出去!」

    一陣驚呼聲中,「神手」戰飛厲叱一聲:「且慢!」

    裴玨安詳地轉過身來,沉聲道:「為什麼?」

    「神手」戰飛厲聲道:「難道你沒有聽到我方纔所說的話麼?」

    他語聲雖仍簡短而有威力,但卻顯然已被裴玨這份出奇地安詳與鎮靜刺傷了一些,是以他威嚴的語聲,竟空前地暴露出一絲弱點,他縱想掩飾,卻力不能逮,就正如一隻猛虎在狼群中發現自己的弱點,也正如猛虎不願群狼嗅到自己的血腥一樣。裴玨微微一笑,道:「你方纔所說的話,我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神手」戰飛胸膛一挺,顯然為自己的言說能被重視而沾沾自喜。

    但裴玨卻又接口道:「但是,難道你已忘了,直到此刻,我仍是江南同盟的盟主!」

    「神手」戰飛心頭一震,裴玨口中這安詳的語聲,竟彷彿是鞭子一樣鞭韃在他身上,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退縮了一步。

    裴玨目光一掃,微笑又道:「據我所知,凡我江南同盟,都該尊重盟主之意見的,若有違抗之言,你」神手「便是盟主的護法之人,是麼?」

    他平日被生命的不幸與波折,生活的艱苦與屈辱,緊緊掩埋起了的智慧,在這剎那之間,已像是一柄錐子刺破布囊一般地露了出來,有了智慧的言語,自然也就變得出奇的鋒銳,正當這鋒銳的言語自安詳而微笑著的口中說出來時,它便有了鞭子般的力道,直接鞭韃到別人心底。

    「神手」戰飛顯然被擊倒,他灰黝卻又帶著慘綠目光——那卻是餓狼常帶的目光——四下一掃。

    只見「龍形八掌」濃眉微皺,嘴角卻仍微微含笑,東方兄弟目光問爍,對裴玨似乎有了些惺惺相借之意。

    「金雞」向一啼,滿面驚奇,目光中卻又交爍著一些幸災樂禍之意——其他的武林群豪,也差不多是這種神情,只有「七巧追魂」那飛虹,卻在盼注著莫氏兄弟,在想些什麼。

    莫氏兄弟,既是憤怒,又是悲哀,但也有著更多驚奇。

    檀文琪秋波驀地明亮了起來,她是光榮、驕做,而欣慰的;但卻又有一些擔心,「七巧童子」吳鳴世掩不住他心中的欣慰之情,他眼看著他的好友自被屈侮,而被尊敬,他也深知這歷程看來雖輕易,其實卻不知有多麼長而艱辛。

    這許多人面上表情的變化,在一剎那之間,便一起收回「神手」眼底,等到他銳利的目光回到裴玨面上,他心中已有了決定。

    這武林中的梟雄人物竟突地朗聲大笑了起來,捋鬚笑道:「裴大先生已是江南同盟之首,戰某豈會忘記,不但戰某不會忘記,而且若是有誰忘記了,戰某也會提醒一——」他笑聲一頓,突地閃電般伸出手掌,橫掌一掃,只聽「呼」地一聲,一道強勁無比的掌風,筆直地向他身旁的一張木椅擊去,「喀喇」一響,木椅便已被震得四散飛落。

    戰飛濃眉一挑,一字一字地接口道:「非常小心地提醒他一聲,直到他臨死前都不會忘記!」

    他此刻眼神中雖仍帶「狼」的光芒,但神態間卻已恢復了「虎」的威嚴,「神手」戰飛,畢竟是武林之雄!

    裴玨淡然一笑道:「那麼在我與『冷谷雙木』之間的事還未解決之前,一切事都得暫緩處理,而我與『冷谷雙木』之間的梁子,也只能由我與他們單獨解決。」他語聲不但安詳,而且突地顯露出一種超人的威嚴。

    「神手」戰飛四望一眼,四下「群豪又漸漸開始騷亂,檀文琪忍不住嬌喚一聲,莫氏兄弟卻已暴怒起來。騷動中響起一聲大喝:「盟主之令,違令者斬!」

    「神手、戰飛手掌一揮,院外突地自四周湧現出的黑衣大漢,便又像他們來時那麼突然,像無聲息的退了下去,但他們背後鬼頭刀刀柄上的紅中,卻仍不時地在微風中,自四下的牆頭後,山石邊飛揚起來!這其間只有」冷谷雙木「面上的表情,卻仍然是冷如玄冰,彷彿這一切的發生,俱都與他們無關。莫氏兄弟的六道目光,惡毒地在」神手「戰飛以及裴玨面上轉來轉去,戰飛卻也視如無睹,躬身道:「裴大先生如有事料理,戰某在此恭候大駕。」

    他說來彷彿此去不過是去與兩個頑童嘻戲一樣,片刻之後,便會安然回來,其實他卻得知裴玨此去,定必不會重返,是以他才如此做法,因為他此刻已對這「平凡而呆笨」的少年,突地生出一種畏懼之心,生怕自己養虎貽患,是以正好假借「冷谷雙木」之手,將他除去。

    裴玨微一抱拳,轉過身去,再次向「冷谷雙木」道:「兩位請!」

    他目光雖然一無所畏,但卻再也不敢與檀文琪那溫柔的眼波接觸一下,生像是他對她已一無所戀。

    檀文琪呆呆地望著他,直到他身形步下台階,突地一咬櫻唇,在她爹爹身側坐了下來,亦自再也不去望他一眼。

    恨與愛之間的距離,本僅相隔一線,愛得越深,恨得也就更強烈,這多情的少女此刻正在心中反覆地暗中低語:「你對我一無所戀,難道我定要苦昔地留戀著你麼?」

    「龍形八掌」側目望了自己的愛女一眼,似乎暗暗歎息了一聲,然後,他炯然的日光,便又轉到裴玨的後影上。

    「七巧童子」呆呆地站在那裡,他雖然聰明絕頂,但此刻亦是全無主意,只有像別人一樣,目送著裴玨的身影遠去。

    直到裴玨走到院中,「冷谷雙木」方自緩緩開始移動腳步,這其問他們的眼神,始終未曾離開過莫氏兄弟的眼睛。

    莫氏兄弟的手掌緊握著,他們緊握著的手掌,已由血紅,變為鐵青,只見「冷谷雙木」冷冷地望著他們,良久良久,面上突地泛起了一絲輕蔑的冷笑,齊地一拂袍袖隨著裴玨走去。

    莫氏兄弟不是呆子,當然看得出「冷谷雙木」這輕蔑笑容的含意,因為自己兄弟三人,雖然面對著與自己有著血仇的敵人,竟沒有一人敢出來復仇,因為他們深知自己心中的畏懼,要遠比憤怒與仇恨來得強烈的多。

    但是這份輕蔑,卻又是這麼強烈,強烈得令莫氏兄弟無法忍受。

    「神手」戰飛目光轉處,一步搶到他們身前,沉聲道:「『冷谷雙木』若是沒有死在裴大先生手下,兄弟立誓,一定代莫光復仇。」

    他語聲微頓,目光中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接口道:「若是裴大先生勝了,莫兄有盟主代為復仇,還不是一樣麼?」

    莫氏兄弟對望一眼,個個長歎一聲,垂下頭去,對於裴玨,他們不禁生出了一絲敬意,因為他們已開始對自己的懦弱悲哀,他料不到人類中竟有人能將生死之事,看得如此輕賤,「北斗七煞」在武林中的聲名,從此一撅不振,因為此刻已有數百道目光,看到了他們兄弟的懦弱。

    於是「神手」戰飛神采飛揚地轉過身來,吩咐手下,重擺酒,但莫氏兄弟卻只能頹喪地起身走出廳外,照料他死去弟兄的後事了。

    「七巧追魂」那飛虹目光一轉,突地沉聲道:「莫七與我交情不錯,我得去看看他的後事。」不待戰飛答話,隨著莫氏兄弟走出,此人心機深沉,是在此刻只有他才會利用時機,收攏莫氏兄弟的人心,因為他深知這兄弟三人,雖然懦弱,但仍有著不可忽視的力量。

    江南同盟已成,裴玨定然永不復返,那麼「神手」戰飛豈非順理成章地成了江南的盟主。是以他見到那飛虹的行動,只是輕蔑的暗笑一聲,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得意,目光一抬,只見「龍形八掌」檀明,正面帶微笑地望著他,似乎早已看出他的心意。

    「七巧童子」吳鳴世呆了半晌,突地大步奔出廳外。

    「神手」戰飛輕咳一聲,院中人影閃動,黑衣漢子一起湧出,強弓硬弩,沉默地對著他,吳鳴世目光一凜,回首喝道:「這算是什麼?」

    「神手」戰飛冷笑一聲,緩緩道:「裴大先生方纔所下的命令,你難道不曾聽到?盟主既已有令,不容別人插手,吳兄還是耽在這裡的好。」

    東方兄弟對望一眼,目光光芒更熾,顯有不平之意,哪知吳鳴世目光一轉,突地長歎一聲,道:「在下出去,也不過是要對他說一句『珍重』而已。」

    「神手」戰飛哈哈笑道:「盟主是何等人物,難道還會不知珍重?吳兄,你且看盟主方才出手的武功,『冷谷雙木』強煞,也未見能擋得住十招,來來來……你我兄弟,且來共飲一杯,預祝盟主的成功!」

    他雖先端起酒杯,四下一照,仰首乾了一杯,心中卻在暗暗思忖:「花玉呀花玉,你一生出賣的消息,總加起來,對我而言,都不如你死後所出賣的一個重要,因為你已說出了一件秘密,便是裴玨雖有驚人的武功,但僅只會一招,哈哈——他若是再多會幾招,我便當真要不知如何是好了。」

    於是他等到他的怒才為他斟滿了空杯,便又仰首一千而盡,得意地在心中暗暗自語道,「花玉呀花玉!你可知道,這一杯酒,我是在敬你的!」

    「快訊」花玉的一生,是卑賤而平凡的;但是他一生之中,卻有一件值得自豪之處——他若是死後有知,也該為此驕傲,因為他一生之中,出賣的消息,雖然有些並不重要,但是卻絕無一件虛假,件件俱都真實得一如別人付給他的銀子。

    他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否則他又怎會選擇了這樣奇特的職業?

    (千百年來,武林中從來未有的職業)。

    但是他雖聰明,卻絕未想到,他自己臨死前所劃出的四字,竟會被武林中的大豪「神手」戰飛如此看重,而僅是由於他生前職業的習慣,——洩露秘密的習慣而已。一種習慣能在臨死前還不改變,這說明了他對職業的忠誠,是以他死後,便也得到了他這種小人物應得的尊重。

    「只會一招」!

    這四字也是真實,真實得也一如他生前出售的消息,但是他卻不知道裴玨怎會學到這一招足以震驚武林的絕學經過。

    要明瞭這些,各位必須原諒我將故事稍為拉後一些,來提醒各位的記憶,「我是那麼榮幸,竟能使時光倒流,雖然僅是在書本上,卻已足夠使我感到光大。」

    迷濛的春夜,迷漾的夜風,淒清的月色,淒清的大地……

    這是裴玨在遇到「冷谷雙木」、檀文琪以及「金童玉女」那奇異的一夜的第二天晚上。

    三更。

    「冷谷雙木」因為檀文琪的幽怨與相思,憤怒地來尋裴玨。

    裴玨卻緊記著「金童玉女」臨去前的允諾,而又悄悄走出後園外,他們的相遇,自然是不愉快的,裴玨愕然聽著「冷谷雙木」責罵他負心,卻不能跟隨他們一起去探視檀文琪的病,因為他與「金童玉女」的邀約在前;但是他守約的德性,卻更激起了「冷谷雙木」的憤怒!

    「冷谷雙木」是孤僻而倔做的,不能忍受任何人對他們的違抗,盛怒之下,他們便要以武力相強。

    哪知,他們的武力,卻被另一種武力阻止了,因為「金童玉女」比他們更強,於是他們被「金童玉女」禁閉在一個幽清的山窟裡,就在那山窟裡,「金童玉女,實行了他們對」冷月仙子「的允諾,交給裴玨一本薄薄的冊子,也傳授給裴玨七招武功!只是這三種奇奧的武林絕學,對於一無根基的裴玨,畢竟是太艱深了些,是以他在」盟主大會「之前,僅僅學會了一招,而行跡飄忽的」金童玉女「,也因為一件重要的事,要離開江南了。他們雖然始終沒有正式將裴玨收為徒弟,但情感豐富的裴玨,對這夫婦異人的情感,卻甚於一般徒弟對師傅的感激與尊重。臨走的時候,裴玨忍不住問起」冷月仙子「的行蹤,但」冷月仙子「的行蹤,卻飄渺得響如當時的春霧一樣,便連」金童玉女「也不知道,於是裴玨又問起她的身世與恩怨,這問題卻使得直率而快樂的、玉女」,目光中也露出痛苦的神色,無法開口。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說完了這句話,這兩位男女異人,便消失在那乳白色的晨霧裡,只國下穴道被點的「冷谷雙木」與滿心疑惑的裴玨。

    「冷谷雙木」的穴道,不久便會自解,裴玨心中的疑惑與思念,卻不知何時才能解開,但是一種對武功的狂熱,卻使得他在回去的路上還一直在練習著方自學會的武功。

    於是,「快訊」花主便以自己的死亡,換取了他最後一個值得出售的消息——「只會一招」!

    但這一切都是秘密的,此刻在「浪莽山莊」中的武林群豪,除了「神手」戰飛外,誰也不知道。

    此刻,紛紛的私語中,還有人在猜測他們盟主「裴大先生」的師承,更有人在桌底下暗中交換著金銀,作為一項奇特的賭注,來博「冷谷雙木」與「裴大先生」之間比鬥的生死勝負。

    「神手」戰飛冷眼旁觀,不禁暗中冷笑。

    「只會一招的裴玨,只怕在『冷谷雙木』任何人的手下,都是不過一招,要博裴玨勝的,不是呆子,便是白癡!」

    心念微轉,目光一掃,突地捋鬚大笑道:「各位怎地不快些飲酒,難道暗中在為『裴大先生』擔心麼?錯了,錯了,錯了……」

    他大笑著連呼三聲「錯了」,接口又道:「裴大先生直到今日為止,在武林中的聲名,或者不如冷谷雙木的響亮,但各位且看裴大先生方纔所顯露的武功,哈哈——便是區區在下,也擋不住這麼三招!」

    心中略暗好笑,得意!

    「可惜他只會一招,若是連發六、七招,只怕我真的無法抵擋了!」

    胸膛一挺,大笑道:「若有誰不信裴大先生的武功,我戰某願意和他博上一博。」

    語聲方了,他身後肅立著一個黑衣大泅,,便轉身奔了出去,瞬息之間,便手捧一盤金光閃閃的元寶,飛步走回來,放到戰飛面前,群豪眼角偷窺,只見盤中沉沉甸甸,俱是十兩一錠的黃金,看來竟似有二、三十錠,心中不禁為之赫然;但他縱然明知必敗,卻也不敢與「神手」戰飛相博,何況直到此刻,他們還無一人猜得出「裴大先生」武功的深淺。

    「神手」戰飛目光又自一掃,早已看透了這班人的心念,仰天狂笑數聲,捋鬚笑道:「該死該死,小人無知,竟以這區區之數,來打擾各位的酒興!」

    語聲一頓,轉身叱道:「該死的奴才,還不再去取一些來,作為各位英嫩酒後消遣的財物。」

    身後的黑衣漢子恭應一,聲,又自奔出,「龍形八掌」、東方兄弟冷眼旁觀,檀文琪、吳鳴世都是目光呆滯,面色木然。

    片刻之間,只見四個黑衣大漢一起飛步奔來,手中各各捧著一盤黃金,在明如白晝的燈光下閃耀著炫目的光芒。

    「神手」戰飛捋鬚笑道:「區區之物,不過聊博各位一笑而已!」

    語聲方了,「龍形八掌」檀明突地輕咳一聲,緩緩道:「清洋,過來!」

    旁邊一席坐在東方劍、東方震、東方江、東方湖兄弟四人下首相陪的「快馬神刀」龔清洋,立刻一步趕來。

    「龍形八掌」緩緩道:「清洋,你身上可曾帶得有銀子麼?」

    他語聲緩慢而輕微,但已足以今四座群豪俱都為之一震。

    所有的騷動,驚歎,私議……剎那之間,立刻平息了下來。

    「神手」戰飛呆了一呆,哈哈乾笑著道:「檀老鏢頭難道也有這般雅興麼?」

    「龍形八掌」微微一笑,道:「不知戰莊主是否俯允在下這局外人參與這精采的遊戲!」

    「神手」戰飛強笑著道:「自然,自然……」

    他實在想不到「龍形八掌」竟來參與此事,只是他雖然感覺驚異,心中卻在暗暗忖道:「縱然輸了,又有何妨?」

    不禁留戀地望了桌上的五盤黃金一眼,只見「龍形八掌」自「快馬神刀」龔清洋僅餘的一隻左手上接過了一疊銀票,目光一掃,除意抽了兩張,又望了望桌上的黃金,含笑說道:「如今金銀之比卒,可是以五易一麼?」

    「神手」戰飛道:「正是,正是!」

    「龍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龔清洋卻已躬身道:「戰莊主面前的黃金,大約是每盤兩百四十兩,折合白銀六千兩整。」

    「神手」戰飛略略於笑著道:「龔鏢頭好厲害的眼力,好精明的算盤,縱然不作刀槍上的買賣……嘿嘿,嘿嘿,『飛龍鏢局』的大掌櫃,只怕非龔兄莫屬了。」

    他譏嘲地望了龔清洋的斷手一眼,不住捋鬚大笑起來。

    「快馬神刀」龔清洋面色微變,垂手退回席上,從此與「神手」戰飛結下深仇,「龍形八掌」檀明卻微笑著說道:「戰兄高見,確是不凡,身手殘廢的人,總要比頭腦癡呆的人好得多,清洋,你正該謝謝戰莊主的誇獎。」

    「神手」戰飛大笑道:「豈敢,豈敢……」還待反擊兩句,卻偏偏一「時間想不出話來。」龍形八掌「檀明含笑道:「這裡是『匯豐』的銀票,共是六千五百兩,請戰莊主過目過目。」隨意將兩張銀票,放到「神手」戰飛面前。四下此刻早已鴉雀無聲,只有廳外的微風吹著嶄新的銀票,沙沙作響。

    「神手」戰飛笑道:「不會錯的,不會錯的!」

    目光一轉,心中暗忖道:「只怕不會再有別人了麼?」

    伸手將兩張銀票壓在一盤黃金之下,生像是對此次賭博,極有致勝的把握。又自朗聲道:「除了檀老鏢頭有此雅興外,還有哪位兄弟……」

    語聲未了,東方鐵突地含笑道:「小弟也正覺手癢的很。」

    「神手」戰飛又自一愣,於笑道:「東方大俠……哈哈,好極了,好極!」

    東方鐵笑道:「但小弟身邊未帶金銀,只是以區區之物,聊以助興罷了。」

    一面說話,一面自腰間的絲絛上,取下一方形式古拙,顏色蒼翠的古玉,「神手」戰飛自是識貨,心頭一凜,口中卻笑道:「此乃無價之寶,小弟怎敢妄作評價。」雙手一,拍,轉身低低囑咐了幾句,哪知他身後的黑衣大漢方待舉步,方才謙虛地坐到另一桌上去的東方四兄弟,已一起走了過來。

    他兄弟五個,生長俠義之家,既與「龍形八掌」同來,便覺得自己兄弟五人,俱該站在「龍形八掌」一邊,此刻見到檀明的舉動,誰都不知道此舉的深意,但卻不約而同地為之臂助,俱都取了一物,來與戰飛相博,他兄弟出身世家,雖是小小兒件玩物,價值卻已超過桌上所有的金銀數倍。

    「神手」戰飛面上雖仍帶著笑容,但笑聲已更勉強,心頭也漸漸著急,這本是玩笑之舉,此刻竟變得漸漸嚴重起來。

    他強笑著瞥了桌上的五件珍寶一眼,亦自己走人內室,托出一盤金珠,滿廳群豪,靜寂如死,眼看著他的腳步緩緩走人,又緩緩走出……

    突地一陣大笑,劃破靜寂,「金雞」向一啼競也咯咯大笑起來,擊案大笑道:「有趣有趣,有趣已極!」

    「神手」戰飛面色一變,道:「向兄難道也有此雅興麼?」

    「金雞」向一啼大笑著道:「如此熱鬧的賭博,我向某人若不湊上一角,豈非要終生遺憾!」

    微一揮手,那邊便走來九條身穿七彩錦衣的彪形大漢,肅立在「金雞」向一啼身前。

    這九人一個個身軀彪壯,面容沉毅,目光光芒炯炯,行動間更是十分剽悍矯健,雖然稱不上是武林高手,但顯然身手俱都不弱。九人一起向「金雞」向一啼恭身一禮,神情俱部極為恭謹,但對別人神態間卻顯得十分傲慢。

    「金雞」向一啼哈哈一笑,道:「向某人一生古怪孤僻,今日也要與戰莊主賭一個奇異的賭注。」

    語聲微頓,笑聲亦頓,突地轉身面向這丸條錦衣大漢,沉聲道:「你九人身體性命從何而來?」

    九條錦衣大漢齊聲喝道:「身屬金雞,命屬金雞,金雞有令,百死無憾!」

    他丸人一起張口,一起閉口,喊聲嘹亮,當真是聲震屋瓦,面前一桌的杯盤碗盞,似乎已都波震得叮噹作響。

    「金雞」向一啼哈哈一笑,轉過身來朗聲笑道:「今日我向一啼要與戰莊主你一賭的,便是這九人的身體性命。」

    「神手」戰飛心頭一震,群豪更是悚然動容。

    只聽向一啼悠然接口道:「戰莊主仁義待人,一代之雄,手下想必多的是能為戰莊主賣命的兄弟,只要隨意選出九人來,也就是了。」

    滿堂人聲,又復寂然,數百道眼神,俱都緊張而期待地望在「神手」戰飛面上,不知他該如何應答這奇異的挑戰。

    「神手」戰飛同光一轉,依次往這九條錦衣大漢面上望去,只見這九人面容仍是那般沉毅,目光仍是那般堅定,競無一人有絲毫驚慌恐懼之色。「龍形八掌」檀明濃眉微皺,突地長身而起,緩緩走到這九人身前,沉聲道:「人命夫天,終非兒戲,你九人可是當真心甘情願:「九條錦衣大漢,十八道目光望也不望他一眼,生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又像是以沉默來譏嘲檀明的多事!」金雞「向一啼面色一沉,厲叱道:「檀總鏢頭的話,你們難道沒有聽到麼?」鐵拐五點,身形如飛掠起,只聽一陣清脆的「劈拍」之聲,接連響起,但單掌動處,竟在這一排丸人面上,各各打了十八記正反耳光!

    群豪輕呼一聲,哪知這丸人各各挨了兩記耳光,不但仍自行所無事,神色不變,而且立刻齊地躬身應道:「聽到了!」

    「金雞」向一·啼厲叱道:「聽到了怎不回答檀老鏢頭的話?」

    丸條大漢一起側過身來,向檀明躬身一禮,齊聲道:「君賜臣死,臣不敢不死,父令子亡,子不敢不亡。向大哥於我等恩情有如君父,是以我九人實是心甘情願,萬死不辭!」

    這九人滔滔說來,仍是一起張口,一起閉口,顯見是早已訓練有素。「龍形八掌」微微一笑,抱拳向「金雞」向一啼道:「向幫主請恕在下多事!」

    微一撚鬚,緩步走回,心中卻不禁暗歎,忖道:「想不到此人看來偏激古怪,卻能得這般人的死力!」

    「金雞」向一啼神情之間,更是得意,目光凝注著沉吟未絕的「神手」戰飛,朗笑道:「戰莊主是否在嫌我『雞尾九兄弟』太過愚魯呆笨,是以覺得這丸條賤命,不值與戰莊主手下的濟濟長才相提並論?」

    「神手」戰飛強笑一聲,道:「向幫主言重了,但……」

    「金雞」向一啼不等戰飛說完,已接口笑道:「如是這般,那麼在下只有令我這,雞尾九兄弟『在戰莊主面前獻一獻醜了!」霍然轉過身去,揮手大喝道:「去!」

    九條錦衣大漢躬身一諾,剎那間但見錦衣閃動,滿院飛躍,身形有如穿花之蝴蝶,群豪方自以為這丸人是在賣弄身法之嬌健,卻聽一聲輕叱,九人已一起回到廳前,只是為首一人,掌中多了一根酒盞粗細,一丈長短的鐵棍。

    人影又自一分,九條大漢,已自各各分持了這鐵棍的兩端,四人在左,四人在右,當中一個再次輕叱,左面四人身形左側,右面四人身形右傾,當中的鐵棍,卻漸細漸長,宛如麥條一般,被這八人的驚人神力,拉了開來。

    立在中央之人,突地大喝一聲:「開!」立掌一切,將那已變得竹筷般粗的鐵棍,一掌切斷!

    一陣熱烈的喝采之聲,立時有如轟雷般響起,九條錦衣大漢微一躬身,魚貫走回向一啼身前,面色仍是那般堅毅而鎮定。

    「神手」戰飛心頭微凜,這丸人的武功,雖是外門左道,無法與內家高手相提並論,但環顧自己手下,能有這般武功之人,卻已寥寥可數。

    他雖然自大,卻仍未大得失去理智,當然不願將自己丸個得力的部下,葬送在一次毫無得勝希望的賭注上。

    但是他雖然理智,卻又太過顧忌自己的地位與尊嚴,眾目睽睽之下,他實在無法忍受「金雞」向一啼這半帶狂做,半帶譏嘲的挑戰,矛盾之間,突聽「龍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輕輕道:「戰莊主如已穩操勝算,這賭注縱不合理,接受了它又有何妨?」

    他語聲雖輕,卻已足夠讓許多人都能聽到,「神手」戰飛哈哈一笑:「正是,正是……」雙掌一拍,回首道:「於平,你且替我出去看看,有哪幾位兄弟願意前來?」

    始終站在他身後的黑衣大漢於平暴應一聲,面上卻也微微變了顏色,一言不發地轉身奔了出去。

    「金雞」向一啼仰天笑道:「向某人平生嗜賭,但直到今日,才算遇著了對手!」

    「神手」戰飛一連痛飲了三杯烈酒,月光又漸漸恢復鎮定,此刻大廳上酒筵雖仍擺得整整齊齊,但看滿廳群豪,卻再無一人能安穩地坐在座上,此刻他倒心中雖還不知今日到底誰勝誰負、但卻已不禁暗中為「神手」戰飛緊張了起來,有的在心中暗暗思忖:「裴大先生武功必非同小可,否則這戰神手一向聰明,怎會在他身上下了這麼大的賭注?」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自己也參與了這奇異的豪賭之中,只覺心房跳動加劇,血液衝向面頰,目光不由自主地齊都望著廳門。不知道再過一段時候,「裴大先生」是否能再入此廳。

    這其中只有「神手」戰飛的目光絕未向廳門望上一眼,因為他深知只要期待裴玨生入此門,還不如期望一條鯨魚騎在馬身上奔進來,因為後者雖然荒謬,還遠比前者有希望。

    就在這緊扣心弦的沉默之中,夜色似乎來得奇快,廳中已燃起燈火。

    但卻見那「七巧追魂」那飛虹,他一腳跨人大廳,便朗聲笑道:「好險好險,兄弟我險些錯過了一場好戲!」

    「金雞」向一啼長身而起,大笑道:「正是正是,今日戰莊主豪興逸飛,那兄你若不與他賭上一賭,以後你再也休想遇著這般豪賭。」

    那飛虹笑道:「兄弟雖非嗜賭之人,但聽到了這個消息,腳下便像生翅膀似的,身不由主地奔了過來……」

    抬頭一望,只見「神手」戰飛滿面俱是強笑,他笑聲便不覺更是得意,心中暗道:「戰飛呀戰飛,你聰明了一世,卻糊塗了一時,在這般人面上,你怎可玩起『帥』來,今日我若不要你傾家蕩產,從此也算不得『七巧追魂上卻是滿面笑容,朗聲道:「方纔管家在外面徵募敢死的英雄,兄弟我才知道向兄想出這般奇妙的賭注,但小弟卻無這般手筆,只能以新進到的五百鞘銀子與戰兄賭上一賭,戰兄如嫌少了,小弟蘇州還有一片莊院,雖無『浪莽山莊』這般豪闊,但也小具規模,就一起湊上好了!」

    他說得隨隨便便,就彷彿頑童賭豆一般的輕易;但他語聲未了,群豪已忍不住驚呼出聲,便連「龍形八掌」檀明也不禁動容。

    要知五百鞘銀子已有五萬兩之多,再加上他早已傳名江湖的「七巧山莊」,其價值實是駭人聽聞。

    那飛虹目光一掃,又自笑道:「兄弟我平生不賭,今日賭起來,便定要好好賭上∼賭,縱然輸得傾家蕩產,兄弟也是心甘情願,最多再花上十年工夫……哈哈,戰兄……戰兄,你怎地不說話了?」

    「神手」戰飛怔了一怔,彷彿自夢中驚醒,回望一眼,哈哈強笑道:「兄弟今日的賭局,雖乃遊戲,但大家卻賭得正正當當。」

    「七巧追魂」面色一沉,道:「難道兄弟我賭得不正當麼?」

    「神手」戰飛面上雖仍滿面強笑,但目光卻滿是恨毒之意,若是目光也能傷人,那飛虹早已死了數十次了。

    要知方纔的賭注於戰飛縱有傷損,猶還罷了,但那飛虹此刻的賭注,卻足以令任何人傾家蕩產。「神手」戰飛雖然是綠林大豪,但平日手筆甚大,井無多少積蓄,庫中最多也不過只剩了五萬兩銀子,這那飛虹竟像是算準了他的身家,才提出這賭注來,自然是要眼見戰飛破產而引以為快、他甚至連戰飛的匿處都要贏來,恨不得立刻要他露宿街頭。

    「神手」戰飛自然不會不瞭解他的用心,不禁暗中恨恨罵道:「那飛虹呀那飛虹,我與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對待於我,有朝一日,你若是犯在我的手裡,哼哼……」

    口中大笑三聲,道:「兄弟並無此意,更非信不過那兄,但賭場如戰場,一上賭台,便是親兄弟,也得明算帳了,而且……賭台之上,講究的是真刀真槍,紙上談兵,總是……總是·。…·算不得數的……」

    他突地想起一個可以推托的理由,強笑聲中,便有了些真實的笑意,仰天大笑不絕。那飛虹冷冷望著他,直到他笑聲頓住,方自朗聲大笑起來。

    「神手」戰飛濃眉微皺,道:「那兄雖然豪闊,總不至將五萬兩銀子,一起帶在身邊吧!」

    「七巧追魂」那飛虹笑道:「兄弟恰巧將五萬兩銀子俱都帶來了,雖然未在身邊,但一個時辰之中,便可取到,而且方才兄弟聽到了這個消息,已先令手下的弟兄去取了,因為兄弟得知戰兄富甲江南,這區區五萬兩銀子的賭注,一定不會回絕的。」

    他語聲微頓,接著道:「至於那座莊院麼,兄弟我此刻可立下字據,除了在場的這許多武林同道俱可作為見證外,兄弟還想請檀老鏢頭、向幫主作個中人,若誰輸了,半月之內,便將莊院拱手讓出……哈哈,戰兄說得是,賭場之中,便是親兄弟,也要明算帳的……哈哈……」

    「金雞」向一啼道:「小弟雖非多事之人,但今日這個中人,卻是定要做的。」

    「龍形八掌」檀明微微笑道:「既承大俠抬愛,老夫敢不從命。」

    「神手」戰飛木立當地,忽的拔出折扇,拚命扇了幾下;忽又收回折扇,痛飲了幾杯烈酒。他縱是梟雄,縱然豪邁,但多年來辛苦掙來的家世,已將全部葬送在這絕無勝望之賭注上,卻仍令他忍不住失了常態。

    群豪屏息靜氣地望著他,甚至連竊竊私語之聲,俱已全部消寂。

    突地戰飛大笑數聲,道:「好好,那兄既然有此豪興,戰飛自當奉陪。」

    手掌一揮,大喝道:「拿筆硯來。」

    一個頗有文名的鏢頭,被推出來寫這張字據,但他拿起筆時,手掌卻不禁簌簌發抖。

    「神手」戰飛木然旁觀,烈酒雖使他勉強控制了自己的面容,卻無法能使他控制住額上的汗珠,等到提筆具名時,滿頭大汗,不禁涔涔而落,群豪不禁暗中奇怪,不約而同地忖道:「戰神手一向鎮靜,怎地此刻竟大失常態?」

    但他們若能知道「神手」戰飛此刻的感覺,只怕再無人會生出這般觀念來。「龍形八掌」冷眼旁觀,也不禁暗暗稱奇。

    字據立過,分成兩份,並與那兩張銀票,一起壓在金盤之下,四壁的燈火,映著桌上這份空前的賭注,使得它們似乎也有了空前的光彩,「神手」戰飛忽地坐下,忽地站起,實已有些坐立不安。

    群豪的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地望著廳門,方才奔出的管家於平,此刻匆匆奔人,群豪雖然明明看清是他,心頭仍不禁俱都為之一跳,此刻門前只有人影問動,眾人便不禁一起緊張起來。

    只見於平大步奔人之後,便揚聲道:「外面的兄弟,俱想為莊主賣命,但小弟一看人大多了,只能隨意選出九位……」

    「七巧追魂」冷笑一聲道:「戰兄實是深得人心……深得人心!嘿嘿!」

    他方才眼見到當時的情況,實在並不踴躍,甚至還帶著勉強。「」神手「戰飛面頰微紅,大喊道:「喚將進來!」

    九條黑衣大漢應聲而入,恰巧面對著那九條錦衣大漢,十八人面面相覷,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心裡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金雞」向一啼目光一掃,便知道這「神手」戰飛不愧一方大豪,並未以老弱殘兵混充人數,這九條黑衣大漢亦是精神飽滿,行止矯健,只見神態之間,卻遠不如自己手下的從容鎮定,「神手」戰飛連連頓首道:「好,好……」忽地回過頭去,在於平耳邊低低吩咐了幾句。『「金雞」向一,啼目光一轉,冷笑道:「那兄,你可知道,今日你我若是輸了也便罷;若是贏了麼……?嘿嘿,只怕出去時便遠不及進來時容易了。」

    「神手」戰飛面色一變,亦自冷笑道:「向兄當真將兄弟如此輕賤麼?」

    「金雞」向一啼悠悠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古有明訓!」

    「神手」戰飛濃眉一軒,大喝道:「於平,方纔我與你說了些什麼?」

    於平垂首道:「莊主令小的安撫這九位兄弟的家屬。」

    「七巧追魂」哈哈笑道:《此刻勝負未分,戰兄怎地就長起了他人的志氣,滅掉了自己的威風?「仰起頭來,不住大笑。心思重重,滿心憂憤的」七巧童子「吳鳴世,也早被這陣豪賭驚動;此刻見到這般情勢,知道這」神手「戰飛已被眾人圍攻,當真已是回面楚歌,心中不禁又為之歎息!他雖然不值戰飛之為人,此刻卻也頗為感慨,望了望桌上的賭注,又望了望那十八條活生生的大漢,突地歎道:「今日之賭,無論淮勝誰負,但戰飛莊主一生之中,能有此豪賭,亦可足以自傲的了。」

    「神手」戰飛微微一笑,心中大是感激,沉聲道:「吳少俠……」

    話聲才出,突聽自己身側,響起一聲極其輕蔑尖銳的冷笑。

    這輕蔑的冷笑聲,在這靜寂的廳堂中,自顯得出奇的響亮,群豪目光,一起自廳門轉了過來——只見這次冷笑之聲,競是那「龍形八掌」檀明身側的「龍女」檀文琪發出來的,滿廳的燈光,此刻便一起地彙集到她那秀美絕倫,但卻絲毫沒有一絲血色的嬌容之上,使得她一雙秋波,也有了出奇的明亮。

    她目光呆呆地凝注著自己的纖纖玉手,對數百道筆直的眼神,竟是不聞不見,只是冷冷說道:「假如這也算做豪賭,世上的豪賭也不免大多了些吧!」

    她神情之間、彷彿是自言自語,生像是不知道自己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會如何震動人心。

    「神手」戰飛面色大變。

    「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目光一亮,對望一眼。

    「龍形八掌」雙眉立皺。

    她語聲一落,這些人竟一起開口道:「……」說了一字,才發覺竟有人在一起搶著說話,誰也沒有聽清別人那一字是說什麼。

    終於還是讓「龍形八掌」沉聲道:「琪兒,休得胡言亂語!」

    他對檀文琪始終極為痛愛,此刻當著滿廳群豪,責罵了她這一句,自己又覺得說得太重了些。

    哪知擅文琪面色木然、玉容如冰,竟似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似的。

    「七巧追魂」那飛虹日光閃爍,忍不住道:「如此說來,難道檀姑娘還有什麼更貴重的賭注麼?」

    檀文琪冷冷道:「正是!」

    她緩緩站起身來,「龍形八掌」檀明再次低叱一聲:「坐下!」

    但檀文琪此刻卻彷彿只剩下一具美絕人寰的軀殼,靈魂與神智,彷彿卻已飄渺地離去了。

    她冰冷的秋波,只到此刻才開始轉動,閃電般四望一,眼,緩緩走到「神手」戰飛面前。

    「神手」戰飛此刻竟不覺被她這奇異的神情震懾,吶吶道:「檀姑娘有何……」

    檀文琪冷冷道:「我要與你賭的東西,比這些都貴重得多,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有此勇氣?敢不敢接受?」

    那飛虹、向一啼,再次對望一眼,目中連連閃動著興奮的光芒,滿廳群豪更是一起飛身而起,就連置身事外,袖手旁觀的東方五兄弟,也站起身來,數百道眼神,一起盯住這奇異的少女。

    「神手」戰飛半帶詢問,半帶求助地瞧了檀明一眼;但檀明此刻也不能強迫他愛女離去,何況他也想戰飛傾家蕩產,只要對戰飛不利的事,多些也無妨,何況他亦知戰飛絕無得勝之望,是以此刻竟也不聞不問起來。

    檀文琪秋波冰冷地望著戰飛,竟生像是一隻夜行的貓,輕蔑而譏嘲地望著面前的老鼠。「神手」戰飛歎了一聲,道:「姑娘不妨先說出來!」

    檀文琪冷冷道:「你若接受,我再說出。」

    戰飛吶吶道:「姑娘如不說出,戰某怎能妄言答應與否?」

    檀文琪冷笑一聲,道:「難道你竟無勇氣來接受一個女子的賭注?」

    戰飛伸手一抹額上汗珠,這叱吒一時的武林梟雄,此刻不知怎地,竟會在心底升起了一陣寒意,因為面前這絕色少女冷如玄冰的神態,的確已深深地驚懾了他,沉吟半晌,吶吶道:「在下若無此物?……」

    檀文琪簡短而生冷地截口道:「你有!」

    群豪只覺心房跳動,幾欲離腔而出!

    「神手」戰飛目光一轉,突地挺起胸來,暗思自己,怎會在自己對頭之大面前如此畏縮。

    一念至此,朗聲道:「既然如此,無論姑娘要賭什麼,在下無不接他心中暗道:「反正今日之賭,已足以令我傾家!再加上一些,又有何妨?」

    是以這句話說出來,便又恢復了幾分往昔的雄風。

    檀文琪冷冷一笑,道:「我要與你賭的是……」

    她語聲輕輕頓住,冰冷的秋波,再次閃電般四下一掃……

    群豪幾乎連呼吸也一起停住,只聽她一字一字地接口說道:「你的一雙眼睛!」

    群豪久已屏住呼吸,此刻都不禁齊聲驚呼!

    檀文琪蒼白而絕美的面容,仍是木然不變,冷冷接口道:「我們的賭注,以明日正午為期,那裡裴玨與『冷谷雙木』無論誰勝誰負,都必定已可分出結果,是麼?」

    「神手」戰飛方自恢復的豪氣,此刻又為之所懾。

    但群豪目光已自檀文琪轉向他,使他不得不吶吶道:「想必如此!」

    群豪目光,一起回向檀文琪,只聽她冷冷道:「那時裴玨若已回轉,我立刻便摘下我的眼睛,雙手奉送到你面前;否則的話,我不說你也知道。」

    她說得仍是冰冰冷冷,無動於衷,生像是根本沒有將自己的一雙眼睛看做自己的。

    滿廳群豪,雖然俱都是刀口下討生活的角色,都也未曾見過如此冷峭的女子,不禁為之倒抽了一口冷氣,有的忍不住偷偷去望「龍形八掌」一眼,只當他聽到自己愛女下這般的賭注,也定要心驚膽顫。

    哪知檀明一手撚鬚,卻仍是神色不動,他們自然猜不出這領袖群倫的武林大豪之心意。

    檀明自然深知裴玨絕非『冷谷雙木』的敵手,那麼他又何嘗不希望挖下他對頭的一雙眼睛?是以他對自己愛女的舉動,反而沒有震驚責怪,反而暗暗有著些讚許之意,為她能利用時機,頭腦靈活,竟不遜於己。

    其實,這叱吒風雲的武林大豪,又何嘗猜出了他愛女的心意?

    只有「七巧童子」吳鳴世在暗中歎息一聲,忖道:「看來我那裴兄方才離去時,已深深傷了這少女的心,他若萬一勝了,她真的情願挖下自己的眼睛,因為她再也不願見到他了!」

    只見「神手」戰飛失魂落魄地怔了半晌,突地咯咯乾笑道:「其實姑娘又何苦與在下來賭眼睛,在下的這雙眼睛,算不了什麼,但裴大先生若是勝了,姑娘的這一雙剪水秋波,血淋淋地挖將出來,卻當真叫在下看了不忍!嘿嘿——各位,你說是麼?」

    他妄想以這番輕鬆的言語來掩飾自己的緊張,更期望能以這番言語來打動檀文琪的心,同時,他自己也希望能以此來傅取別人同情的笑聲。

    但群豪此刻人人心弦緊扣,那有心情笑得出來,檀文琪冷冷道:「是麼……」突地面容大變,放聲道:「裴玨若是勝了,我不但挖出眼睛,還要割下舌頭,因為我再也不願見到他,再也不願與他說話……」

    群豪一愣,俱都大奇,不知她為何突地變了神態,變了語氣,甚至「七巧童子」吳鳴世卻又不禁歎息。

    因為他知道這嬌縱而任性的少女,終於不禁露出了自己的真情。

    此刻廳內群豪,固是人人注意著檀文琪;院外的人,也俱都蜂湧到廳門,數百道目光,全部被她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院中已悄悄走入了一條人影,就像是一條淡灰色的幽靈!

    他為了檀文琪的語聲而頓住腳步,又為檀文琪的言語而黯然輕歎,天上的星光,廳內的燈光,映著他的面容。

    他的面容竟也有如幽靈的慘白。

    他躑躅在門外,許久許久…

    終於,他挺一挺胸膛,分開蜂湧在門口的人群,緩步走人大廳。

    廳內群豪,還在呆呆地望著檀文琪,不知是誰,突地驚呼一聲!

    「裴……裴……」

    這一個字在此時當真比張天師的佛法還有魔力,每一個人的目光——包括檀文琪的在內,都著了魔似地向廳門望去。

    廳門前的人群,此刻卻像是著了魔似的遠遠避了開去,留下一條極寬極寬的道路,就像是這進來的人有著盤古那樣頂天立地的身體似的。

    道路中,一個人緩步而入!

    他腳步雖然輕微,但此刻此時,這輕微的腳步聲,卻像是巨斧敲山似的,一聲聲直震到人們心底。

    ——陣難以形容的靜寂之後,一聲驚天動地的驚呼終於響起。

    然後,數百道聲音一起歡呼著:「裴大先生!」

    過度的震驚,卻使得「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忘了失望,使得「神手」戰飛忘了歡呼,使得「七巧童子」吳鳴世也忘了高興,也使得檀文琪忘了自己的賭注……

    裴玨的面容是蒼自的,失望的,就正如檀文琪方纔的面容一樣。

    但是他的目光,卻遠不如檀文琪的明亮,用為檀文琪的那時的情感是憤怒與恨,而此刻的情感卻只有失望,失望、……

    「神手」戰飛呆望著他,卻不知自己是該高興,抑或是該失望,方纔的賭注縱然驚人,但直到最後,他卻仍未有絲毫希望裴玨得勝的心念,就正如東方兄弟絕不希望他失敗而死一樣。

    終於……

    戰飛爆出一聲歡呼。

    那飛虹、向一啼相對一歎,「龍形八掌」長身而起!

    吳鳴世飛身掠到裴玨身旁。

    檀文琪顫抖著伸出一隻纖纖玉手,兩隻青蔥的王指,點向她自己的一雙剪水秋波……

    「龍形八掌」眉指挑處,大喝一聲:「琪兒!」

    手掌一拂,點中他愛女腰間的穴道。「檀文琪」嚶嚀「一聲,緩緩倒了下去,倒在她爹爹懷裡。裴玨就正如一顆明星的降落,吸引了全部的目光,直到這一聲大喝,一聲嚶嚀,群豪方自轉過頭來。」神手「戰飛目光一掃,冷冷道:「方纔的賭注,可不是兄弟提出來的,檀老鏢頭休要忘了!」

    「龍形八掌」面容驟變,冷冷道:「你說什麼?」

    「神手」戰飛仰天一笑道:「難道仁義為先的檀大英雄,也不怕江湖中的恥笑?」

    他大笑著轉首道:「裴兄,有些人當真是有眼無珠,竟不信兄台會勝得『冷谷雙木』……」裴玨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動著,他面上毫無任何情感的表露,只是突地冷冷截口道:「誰說我勝了?」

    「神手」戰飛心頭一震,脫口道:「裴兄難道敗了麼?」

    他此刻心中的情感,當真是誰也描寫不出,聽到裴玨勝了,他心中自是失望,但失望中又不禁有些高興;聽到裴玨敗了,他心中也不禁失望,但失望中卻也有些高興,是喜是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滿廳群豪的心情,此刻亦是忽憂忽喜,只有「龍形八掌」檀明聽到裴玨未勝,不禁暗中鬆了口氣。

    「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再次對望一跟,面上亦有喜色,哪知裴玨冷冷又道:「誰說我敗了?」

    又是一陣哄亂!

    哄亂,哄亂……這方才寂靜如死的大廳,此刻竟哄動得有如千軍萬馬正在廝殺著的戰場。「神手」戰飛雙臂一揚,大喝道:「靜,各位靜一靜好不好!」

    這一聲大喝雖然有些效用,但效用卻也不甚顯著,「神手」戰飛等了許久,終於只得長歎一聲,道:「裴兄,你到底是勝了,抑是敗了?」

    裴玨木然道:「勝了,勝了!」

    檀明、向一啼、那飛虹,心頭一沉……

    裴玨木然接口又道:「敗了,敗了!」

    「神手」戰飛眉頭一揚,心中暗罵:「此人難道著病了麼?」

    裴玨接口道:「勝了,敗了……」面上忽地泛起一絲難測的微笑。

    原來裴玨方才頭也不口地奔出「浪莽山莊」之外,他也不管「冷谷雙木」是否來了,只管緩步垂首而行,生像是郊遊踏青,尋覓佳句的年輕士子似的,偏激古怪的「『冷谷雙木」此刻竟容忍地跟隨在他身後,絲毫沒有催促之意。繞過莊門前雜亂的車馬,他又回到了那冷僻的樹林,晨霧早已褪盡,木葉卻更蒼翠。「五月天氣,的確是迷人的!」他望著枝頭宛囀的鳴禽,暗中哺哺自語,心境顯得空前的平靜,既沒有頻臨生死時的驚慌,亦不是從容就義時那種慷慨的鎮定,只是平靜,出奇地平靜。此刻若有一位得道的高僧看到他晶瑩的面容,一定會很歡喜地勸他皈依佛門,因為他雖然沒有參透武功的法門,卻已參透人生的真諦,如果真的讓他此刻死去,他定會變成一個瀟灑而常帶微笑的幽靈。「冷谷雙木、對望一眼,眼神中明顯地露出了心中的驚奇,只見裴玨緩緩轉過身來,緩緩道:「在這裡動手,兩位可算得滿意麼?」

    冷枯木乾咳一聲,向冷寒竹微一示意,道:「此處大佳!」

    裴玨含笑道:「那麼兩位此刻已可動手了!」

    冷寒竹呆了一呆,吶吶道:「我去麼?」

    冷枯木道:「自然是你去。」

    這兄弟兩人此刻竟是誰也不願去執行這在他們眼中看來,本是天經地義的復仇工作,雖然他們知道此舉是那麼輕易。

    冷寒竹無可奈何地暗歎一聲,道:「好,好,我去,我去!」

    緩步走到裴玨面前,裴玨微微一笑,道:「請!」

    冷寒竹目光抬處,只見這少年面上的微笑竟是那麼瀟灑而自然,就像是一個武功絕好的武林高手,在面對著一個無足輕重的對手;若非他早已知道這少年的武功,此刻他必定會十二萬分小心地凝神待敵。

    但是他此刻,卻絲毫沒有與人動手的心情,訥訥道:「你怎地不先出手?」

    裴玨含笑道:「在下並無與兩位動手之意,而是兩位向在下挑戰的,自然先應讓閣下先出於才是。」

    冷寒竹微微頷首,似乎極為同意對方的見解,緩緩道:「那麼我就先出手了。」

    乾咳一聲,向前跨出一步,舉手一掌,向裴玨拍去。

    這一掌拍出既無絲毫真力,亦無時間部位,簡直像是個無精打采的母親,要動手去打他並不想打的子女。

    裴玨愕了一愕,輕輕舉手格去,冷寒竹立刻收回手掌,放下手掌,又抬起手掌,無精打采的又是=拳擊去。

    裴玨後退一步,竟然連招架都不招架了。

    冷寒竹大聲道:「你怎地不還手?」

    裴玨道:「我這不是還手?」

    隨著話聲,他也擊出一拳,冷寒竹手掌一反,只要輕輕一搭,便可搭住裴玨的脈門。

    但是他卻僅僅大喝一聲,一言不發地回頭就走,走到冷枯木面前,木立半晌、大聲道:「你若要報無端受侮之仇,你自己去動手好了:我……我疲倦得很……氣力不濟了。」

    冷枯木冷峭的目光中,似乎閃過一絲笑意,頷首道:「好,好,我去,我去!」

    大哥走到裴玨面前,緩緩捲著自己的衣袖,也絲毫沒有出手之意,裴玨眼睜睜地望著這兄弟兩人,心頭不禁泛起一陣溫暖,他再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兩個冷酷的怪人身上,發現人類的溫情!

    冷枯木捲了半天袖子,似乎捲袖子這件工作,遠比做什麼事都困難些,冷寒竹目光中已問過一絲笑意,口中冷冷道:「不捲袖子,也一樣可以動手的。」

    冷枯木回頭瞪了他一眼,終於舉起手掌,一掌拍去,裴玨呆呆地望著這隻手掌拍來…···哪知掌到中途,冷枯木突地縮回掌去,喃喃道:「不行,不行,我兄弟寧願將『浪莽山莊』中的人全都殺死,也不願碰你這種不會武功的人一下,老二你說是麼?」

    冷寒竹趕上前來,頷首道:「不錯,不錯!」

    冷枯木愕了半晌,突地又大聲道:「但『冷谷雙木』一世稱雄,也不能無端被人欺侮,師傅找不到找徒弟,正是天經地義之事,老二,你說是麼?」

    冷寒竹不住頷首道:「不錯,不錯……那麼怎麼辦呢?」

    冷枯木又自呆呆地愕了出神,轉向裴玨大聲道:「你雖然不會武功,但別的事你總會的吧?」

    裴玨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冷枯木道:「那麼你隨意說出一件你可以比試的東西來,無論是琴棋書畫,文武兩道,什麼都可以。」

    這兄弟兩人此刻實已沒有傷害裴玨之心,是以便提出這種方法來。其實這兄弟兩人生性冷僻,除了武功之外,別的事也會得不多。

    但裴玨俯首沉思了半晌,卻發覺自己除了不會武功之外,別的技能亦是一竅不能通,他幼遭孤憐,托庇在「飛龍鏢局」之中,終日與武夫為伍,自然不會學到琴、棋、書、畫,這些文雅之事,只不過念過三兩本啟蒙的書籍而已,終日除了做些粗笨的工作,便是坐在石階上,望著碧空凝思。

    到後來離開「飛龍鏢局」後,更是巔簸困苦,流離失所,哪裡有時間去學習任何知識,哪裡有人教他?

    他呆呆地凝思了許久,突地想得悲從中來,不能自己。他痛恨自己的無知,直恨得心頭陣陣發痛。

    無知,無知……這的確是件可怕的事!也難怪這少年痛恨自己,但是他卻不知道,他雖然沒有別人都有的東西與知識,但是他卻有一顆偉大而善良的心——這是大多數人都非常欠的,這也可補嘗他所有的缺點,但人們面對一顆偉大而溫暖的心之時,便很少再去留心別的。

    他悲哀而痛恨地歎息一聲,緩緩道:「不瞞兩位,在下一生之中,實在……實在……」突覺淚珠已要奪眶而出,漸漸語不成聲。

    冷桔木呆了一呆,吶吶道:「你難道什麼都不會麼?」

    裴玨勉強抑制住眼淚——世上所有的恐懼和痛苦,都不會使這少年如此傷心!此刻他傷心地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可怕的事實。

    「冷谷雙木」對望一眼,目光再轉向裴玨時,除了先前原有的驚奇與欽佩外,又多了一份溫暖的憐憫。

    微風輕拂,他兄弟兩人突地盤膝坐了下來,望著林中活動的黑影,默默地出起神來。

    他兄弟兩人生平極為不幸,是以他才怨天尤人,才會養成這般孤僻而冷酷的個性。

    但他此刻突然發現,這少年的生性遭遇,竟像是比他們還要值得悲哀;但是他卻默默地承受了——他自己為自己傷心,而絲毫沒有對別人抱怨,而實際上,他卻是應該抱怨的。

    裴玨亦自仰望著蒼穹,這刺骨的悲哀,已大大擾亂了他先前平靜的心情,生死,成敗,在他眼中看來雖是那麼淡泊,但是對自己生命的無知……唉!他要多麼痛昔才能接受這一事實?

    一片還未成熟的樹葉,隨風飄落到地上,他望著這片樹葉,突地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如這片樹葉一樣。

    只要讓我享受一大知識,讓我能從知識的境域內去重新觀察人類的可愛,宇宙的偉大,那麼我便可含笑瞑目了。

    他從心底痛苦地嘶喊著,這求知的慾望,竟是那麼強烈,竟遠較世上任何事都強烈得多,它擾亂了他的心境,也刺激起他生命的勇氣——平靜的心境,到底不是少年人應有的心境,少年人應有的是飛揚的生命,與生活的勇氣!

    暮色漸漸降臨……

    這老少三人,在這靜寂的林木中仔細咀嚼生命的滋味,竟忘了時光已在悄悄流去。

    一聲歸鴉唱晚,冷寒竹心頭突然靈光一閃,冷峭的面容,也突地露出了滿面的喜色。

    他,畢竟想起了一件值得興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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