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了好一陣,梁蕭醒轉過來,環顧四周,卻是庵堂後的臥室,被衾帷幕上,猶有母親留下的縷縷幽香。梁蕭心中劇痛,掙起身來,卻聽庵堂中傳來低低人語。梁蕭撩開一線竹簾,覷眼望去,卻見花曉霜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凝視觀音塑像,含淚說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弟子花曉霜,在此許下願心,弟子不才,情願畢生行醫,蕭哥哥向日每殺一人,弟子來日便多救一人,但使一息尚存,便永無休止。
弟子別無所求,只求菩薩垂憐,但凡蕭哥哥所犯罪孽,均由弟子承擔,但凡蕭哥哥所受痛苦,均由弟子承受。倘若不能,曉霜願隨梁蕭哥哥墮人阿鼻地獄,歷經萬劫,永不超生……」
花曉霜將心願念誦兩遍,正要拜伏,忽聽從旁傳來竭力壓抑的低泣聲,掉頭看去,卻見梁蕭手攥竹簾,早已哭倒在地上。她心頭慌亂,上前扶起他,道:「蕭哥哥,你什麼時候醒的?我……」梁蕭忽地雙臂一環,將她摟住,嚎陶痛哭,他這一抱力量甚大,花曉霜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又不忍掙扎,只好傻傻站著。
梁蕭哭到身子發軟,才放開她道:「曉霜,我先前說話都是騙你,我並非不喜歡你,我……我只是不想活啦,活著一日,便有一日痛苦,如此苟活,又有什麼意思……」花曉霜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該是歡喜,還是悲傷,伸手撫著梁蕭鬢髮,柔聲道:「做過的事雖然不能挽回,但前二十年為惡,後四十年若能行善,那也是好的。」
梁蕭默然一陣,點了點頭。花曉霜握住他的雙手,凝視著他,認真地道:「蕭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好麼?」梁蕭道:「你說。」花曉霜緩緩道:「蕭哥哥,請你無論如何,都不要尋死,但有一線生機,都要好好活著。」梁蕭愕然,良久歎道:「好,我答應你。」
花曉霜知他一諾千金,必不翻悔。不覺破顏而笑,將梁蕭扶起。二人手挽手坐了一陣,梁蕭心情平復下來,劈砍樹木,做了一具簡易棺柩,盛放母親遺體,又去附近借來騾馬,扶柩北行。
未近大都,便見九如師徒與趙咼迎面趕來。尚在遠處,九如便叫道:「小子,你倒是脫身了麼?嘿,找得和尚好苦。」大步流星,趕到近前,笑道,「和尚傷勢一好,便去大天王寺鬧了個天翻地覆。八思巴那廝倒也硬氣,寧挨和尚的拳腳,也不肯透露半句。和尚見他義氣不弱,也不好過分相逼。但他不說,和尚就不會打聽麼?四下裡一問,才知你被馬車裝走了,一路尋覓,總算沒錯了方向。」說罷拈鬚大笑。
梁蕭心中感動,拱手道:「大師如此掛心,梁蕭感激不盡。」九如把眼一瞅棺樞,道:「這是誰人?」梁蕭黯然道:「這是家母。」九如白眉一軒,詫道:「這卻從何說起?」梁蕭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九如聽得鬚眉戟張,怒道:「蕭老怪白活了一把年紀,這件事做得混賬之至。哼,他去哪裡了?和尚非得逮著他,斗上個三天三夜。」梁蕭道:「我答應家母,不再向他尋仇。大丈夫一諾千金,此事就此作罷,勿須再提,晚輩如今只想南歸,將家母與家父合葬。」他心灰意懶,語氣大是蕭索。
九如見他如此,暗道:「這小於霸氣盡消,頹喪至此麼?也罷,且由他去了。」一時不再言語。梁蕭停柩城外,獨自進城,向郭守敬告辭。郭守敬問明緣由,驚歎不已,想到梁蕭空負奇才,卻時運乖蹇,無法用世,心中好生遺憾,本想送他出城。梁蕭婉辭謝絕,郭守敬無奈喚來酒水,與他對飲三杯,揮淚而別。
九如師徒、花曉霜三人伴著梁蕭扶樞南歸,沿途只見兵馬絡繹不絕,向北開發,士卒面容愁苦,說話卻是江南口音。略一打聽,卻是忽必烈頒下聖旨,在江南徵兵,討伐高麗、日本。梁蕭不由歎道:「九如大師,你見識卓越,梁蕭有不明之處,尚請指點迷津。」九如道:「但說無妨。」梁蕭道:「敢問天地之間,為何會有戰爭?」九如笑道:「這個麼?但凡人有善惡之心,無饜之欲,便不免戰爭。」梁蕭皺眉道:「什麼叫善惡之心,無饜之欲?」九如道:「自古征伐,不外有道伐無道,無道伐有道。所謂有道無道,那便是善惡之心;兩國交鋒,鬥來鬥去,終不離攻城略地,奪人子女,便如始皇帝,漢武帝,乃至近代的成吉思汗,個個都是征討不休,永無饜足,這就是無饜之欲了。」
梁蕭沉吟道:「若能破除善惡之心,摒棄無饜之欲,那便天下太平,永無戰爭了麼?」九如搖頭道:「不然,當年如來執無法之相,欲破眾生癡頑,但辛苦一生,終歸人滅於娑羅雙樹之間。其後千載以降,眾生癡者仍癡,頑者仍頑,戰無休止,禍亂叢生。以如來之摩訶般若,無量慈悲,也難化解世間的戾氣凶心,何況他人?」
梁蕭歎道:「佛祖都沒法子,看起來,天底下終歸免不得戰爭了!」九如目光掃過道上兵馬,笑道:「佛法為修身之理,絕非濟世之道,是以統統都是放屁罷了!小子,我跟你說,與其探究什麼道理,莫如率性而為,世上可憐人多得緊,瞧不過的,便救他一救,何必問什麼道理?」梁蕭忍不住道:「小子當真不明白,大師既不將佛法放在眼裡,為何又以和尚自居。」九如笑道:「你瞧過烏龜殼麼,你說人鑽進到殼子裡的厲害,還是跑到殼子外面的厲害。」梁蕭遲疑半晌,方道:「這個似乎並無定准,要看烏龜殼有多大了,若是夠大,人鑽進去,怕是更要難些。」
九如哈哈一笑,擺手道:「小子恁地蠢笨了,不論龜殼大小,只能進的不算厲害,只能出的也不算厲害,須得能進能出,以無觀有,以有觀無,才是真正的厲害。這個烏龜殼子麼,便是佛法了!」梁蕭沉吟良久,歎道:「以無觀有,以有觀無,這能否解作以死觀生,以生觀死呢?」九如捋鬚笑道:「解得妙,正所謂生死互見,生死如一。」梁蕭恍然明白,九如這是借題開導自己,讓自己不要太過沉浸於喪母之痛,當下心中感激,抱拳道:「大師言如金玉,梁蕭受教了。」九如冷笑道:「受教什麼?道理自在人心,和尚不過白做個嚮導,引它出來。」梁蕭點頭稱是。如此這般,老少二人高談快論,排遣路途寂寞。花生嘴舌笨拙,從不費心思考什麼道理,別人說話,他也只默默聽著,半聲不吭。
九如瞧梁蕭根性聰慧,不覺心生喜歡,說道:「梁小子,你不如拜和尚為師,與花生做一對親親師兄弟吧。」望著梁蕭,眼裡頗有期盼之意。梁蕭瞥了曉霜一眼。花曉霜心中有氣,紅著臉道:「你要做和尚便做去,瞧我做什麼?」梁蕭一笑,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便是我的菩薩,我瞧著你,比談佛論道還要歡喜百倍。」花曉霜面頰更紅,耳輪著梁蕭嘴唇輕觸,更是如被火燒,口中不言,心裡卻很歡喜。九如瞧得,心道:「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罷了。」哈哈一笑,再不多言。
行不多時,到得通州地面。九如舉目一瞧,忽地咦了一聲。梁蕭順他目光瞧去,只見天地交際處,出現一個黑點,越變越大,頃刻間可見鬚眉,卻是靈鰲島主釋天風,但見他神色慌張,來勢卻快得驚人。
九如連叫晦氣:「乖乖不得了,說烏龜烏龜就到,這老烏龜最會纏人,和尚我還是溜之大吉。」一拍屁股,便想走人,忽聽有人高聲叫道:「梁公子,千萬替老身阻他一阻。」梁蕭循聲望去,卻見兩人隨在釋天風之後,正向著這方全力奔來。其中之一正是凌水月,另一人卻是靈鰲少主釋海雨。梁蕭不覺忖道:「釋島主這般顛三倒四,也非長久之計。」他新遭母喪,不忍瞧著別家離散,當即縱身而出,攔住釋天風去路。
釋天風怒道:「讓開,讓開。」無心戀戰,想要繞過梁蕭,梁蕭使出「十方步」,後發先至,復又搶在他身前,左掌「陷空力」內收,右掌「滔天勁」外鑠,這一放一收威力絕大,釋天風躲避不開,只得出手抵擋。拆了兩招,釋天風迫退梁蕭,復又虛晃一槍,想要開溜。但梁蕭早有防備,「十方步」變化無方,便似結成一個大小稱意的籠子。釋天風雖然輕功無匹,但論及咫尺變化,卻不及「十方步」精妙,任是竄高伏低,東馳西突,也難脫身。九如見狀,樂得先瞧熱鬧,暫不逃走。
片刻間,凌水月母子趕到,見梁蕭不負所托,驚喜交集。但二人攻守太急,想要相助,卻苦於插不上手去。凌水月瞧得九如手中烏木棒,心頭一動,雙手合十道:「敢問是金剛行者麼?」
金剛行者是九如早年綽號.多年來無人叫起。九如聽得,不覺笑道:「區區賤號,難得釋夫人還擱在心上。」凌水月見認對了人,心頭一喜,說道:「拙夫心智失常,性情乖戾,還望大師廣施功德,出手相助。」九如瞧著鬥場,白眉微蹙。忽見釋天風急兜了幾個圈子,發聲長嘯,斜刺裡躥起,這一下勢子又快又巧。梁蕭一個遮擋不住,被他憑空跳了出去。釋天風雙足尚未點地,忽聽一聲洪鐘也似的長笑,烏木棒橫空掃至。
九如這一棒來如驚鴻照影,無法可當。以釋天風之能,也只得縮身閃避,只此停頓,梁蕭旋風般搶至,又將釋天風困於「十方步」中。
第十四章東西之盟
釋天風脫身不得,哇哇怪叫,出手越發迅疾。二人以快打快,頃刻間鬥到五十招上下。凌水月母子不知梁蕭如何強到此等地步,只瞧得驚心動魄,不住稱奇。
再鬥數招,釋天風迭使「仙蝟功」,梁蕭不勝防範,手忙腳亂。九如見狀,烏木棒一抖,喝道:「老烏龜看招。」忽地點向釋夭風數處大穴。凌水月聽得這聲,頓時老臉羞紅,暗惱道:「這老和尚怎麼口無遮攔,你叫他烏龜,豈作罵我不守婦道?」但情勢急迫,也顧不得許多。
釋天風被兩大高手夾攻.反是精神一振,出手越見神妙,以一敵二之下,竟然不落下風。九如、梁蕭越鬥越驚:「合我兩人之力,若還制他不住,豈不被天下人恥笑麼?」各自起了好勝之念,梁蕭足下越轉越快,出掌快如閃電,九如手中木棒更似一條烏龍,只在釋天風身周纏繞,但他自顧身份,每每出招,必先招呼,只不過一口一個老烏龜,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凌水月面紅耳赤,大覺氣惱。
三人旋風般拆了十餘招,釋天風忽地一招逼開九如,雙目陡增,揮指刺向梁蕭眉心,九如見梁蕭吃緊,木棒斜飛,喝道:「老烏龜,瞧後面!」棒勢如風,點向釋天風「鳩尾穴」。釋天風怒道:「那又如何?」並不回頭,反手抓出,這一抓窮極天下之變化,九如一時不防,竟被他將拿住棒頭。剎那間,二人一起用勁,只聽喀然脆響,烏木棒居中折斷。九如讚道:「好個老烏龜。」白鬚飄飄,左拳攜勁送出。釋天風一晃身,半截木棒刺向梁蕭,刷刷刷一連三擊,將梁蕭前身諸穴一併罩住。梁蕭無奈躲閃,「十方步」露出破綻。釋天風將木棒一丟,縱聲長笑,掠空而出。眾人同時變色,情知任他使出「乘風蹈海」,縱有天下之兵,也休想追得上他。
凌水月與釋海雨左右搶出,釋天風身化流光,如白駒過隙,自二人之間一閃而過。便在此時,忽見前方影動,花生一個箭步攔在前方。釋天風適才幾般變化,看來簡單,實則用盡渾身本事,當此之時,諸般招式皆已用老,避讓不及,怒喝道:「小賊禿,滾蛋。」雙掌齊出,奮力拍出,花生舉臂一擋,頓時發聲慘哼,跌出兩丈開外,爬不起來。
釋天風被這一阻,也身不由己,倒退兩步。九如、梁蕭早已搶到,九如點他背心,梁蕭則按他腰脅,釋天風雖有「仙蝟功」傍身,也抵不住二大高手合力一擊,晃了一晃,咬牙瞪目,委頓在地。
梁蕭縱身搶出,叫道:「花生,你可好麼?」花生狠吸一口氣,撐地躍起,拍手笑道:「俺不礙事,就是胸悶些。」九如沉聲道:「不要亂動,一長三短,吐納九次。」花生不敢違拗.依言調息。
凌水月低頭查看,見釋天風並未受傷,方才當真鬆了口氣。釋天風怒道:「老太婆,我要跟老禿驢打架,不要回去……」九如、梁蕭見他還能言語,俱是一凜,九如為防萬一,再點他六處穴道。釋天風額上青筋暴出,怒視九如道:「老賊禿,你做得好事。」凌水月眼圈一紅.道:「也好,你既然嚷著要走,不若寫紙休書,先休了我最好。」釋天風一怔,低頭咕噥。凌水月歎了口氣,柔聲道:「我想通啦,你定要四處走走,我也不攔你啦!只要你帶我同去,不論你贏了也好,輸了也好,一路之上,終歸有個照應。」釋天風聽到前面兩句,神色大轉柔和,但聽到「輸了也好」四字,勃然怒道:「老子怎麼會輸?老太婆說話不吉利。」說到此處,眼神忽轉渾濁,生出狂亂之色。
凌水月見他心病又發,束手無策,忽聽九如笑道:「釋兄神功蓋世,老和尚自認不如,這場架麼,也不必打了。」釋天風兩眼發亮,叫道:「此話當真?」
「那還有假?」九如一晃手中半截烏木棒,道:「這降龍杖乃是和尚的招牌,招牌都被釋兄拆了,和尚想不服輸也不成了。」釋天風眉飛色舞,呵呵笑道:「不算什麼,和尚你武功也很好,與我相比.也不過差上一分半分而已。」
其實論及武功,二人難分高下,若有輸贏,也多是運氣。但老和尚胸中長空瀚海,勝負不縈於懷,見凌水月神色淒涼,索性屈己從人,出口認輸,解去釋天風的心病。釋天風心結一解,神智頓然清朗。凌水月對九如感激不盡,當即放下心事,與梁蕭、曉霜暢敘別情,聽說吳常青去世,不覺愣住,半晌道:「真
是天妒英才,吳先生醫道絕世,怎地就這般去了!我還擬送老頭子去嶗山,求他醫治斷根呢。」長聲哨歎,愁眉不展。花曉霜道:「師父說過,心病本要心藥醫。釋島主他心結一解,只須靜養兩三月.當能康復了。」她聲音甚小,但字字清晰,語調柔和,令人不由自主便會信服。凌水月笑道:「我卻忘了,霜兒是昊先生的高足呢。」花曉霜紅著臉道:「姑婆婆哪裡話?我連師父一成本事也及不上的。嗯,我獻醜開個方子,釋島主照著服了,或許好得快些。」凌水月執住她手,歡喜不盡。花曉霜取出紙筆,寫了藥方.說道:「三月之內,不可妄動肝火,更不可四處奔波勞苦,與人爭強鬥狠」
凌水月聞言忖道:「以老頭子的武功,倘使撒起瘋來,憑我和海雨,決然困他不住」略一斟酌,笑道:「敝島在五台山下有所別莊,老身欲攜老頭子前往休養。眾位若是不棄,不妨也去盤桓幾日。」梁蕭擺手道:「我要護送家母南歸,難以從命。」凌水月問明緣由,大失所望。忽聽九如笑道:「和尚也想去五台山瞧瞧,便陪賢伉儷走一遭吧。」凌水月轉憂為喜,稱謝道:「有大師相陪,萬事無憂了。」九如只怕孤掌難鳴,讓花生同行。花生聽說要與梁蕭、曉霜分別,心中不捨,跟九如拗起氣來。花曉霜道:「花生,待安置好梁伯母,我們再來尋你。」小和尚知她不打誑語,方才收淚點頭。
眾人依依相別,釋海雨將梁蕭拉到一旁,低聲道:「梁兄弟,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大恩不言謝,來日但有所遣,靈鰲島上下慨然赴命,絕無二言。」梁蕭允諾。釋天風叫喚眾人解穴.眾人裝作不聞,氣得瘋老頭哇哇怒叫,偏又無如之何。
梁蕭辭過眾人,與曉霜、趙咼啟程向南,風塵僕僕行了十餘日,抵達襄、樊附近的亂葬崗上。梁蕭置備棺槨,將父母合葬,入土之時,不免大放悲聲,花曉霜費盡言語,好歹將他勸慰下來。二人在墳前結了兩座茅廬,守塚盡孝。
如此閒暇無事,梁蕭、曉霜各自教導趙咼修文習武。趙咼天性不愛習武,進境緩慢,學文倒是一點便透,十分穎悟。梁蕭心道:「大宋崇文黜武,亡失天下,這孩子卻是全不明白。」但他母親慘死,父仇難報,心灰之餘,對武功一道也已再無興致。趙咼不肯用心,他也不予勉強。
三月功夫轉瞬即過。這日早飯過後,梁蕭對曉霜道:「三月孝期將滿,我想到天機宮走一趟。」花曉霜臉色頓時蒼白,顫聲道:「你……你又要送我回去嗎?」梁蕭失笑道:「別要誤會,我去天機宮,是為了我們的婚事。」花曉霜面色頓轉緋紅,一顆心突突亂跳,垂頭道:「你……你又拿我尋開心!」梁蕭拉住她手,歎道:「我雖然不是什麼乘龍快婿,也總要見見泰山嶽母吧。要麼你我私定終身,花大叔臉上須不好看。」花曉霜看他一眼,暗想:「私定終身有什麼不好。」想罷又覺自己過於大膽,面頰發燙,點了點頭。
梁蕭撫著她滿頭青絲,歎道:「蕭哥哥雖然沒本事,但也不能苟且從事,讓你委屈。」花曉霜心頭發堵,急道:「我才不受屈,你也不是沒本事。」梁蕭苦笑道:「我上不能匡濟天下,下不能孝敬父母,除了打架殺人……打架殺人,又算什麼本事。」意態蕭索,轉人屋內。花曉霜望著他的背影,不覺忖道:「如何想個法子,教他忘掉以往不快,振作起來。」
當下三人收拾東行。走出不遠,便見大道上煙塵瀰漫,隊隊人馬馳往西南。騎者俱都攜刀挎劍,赳赳昂昂。梁蕭冷眼瞧著,不覺暗自留心。
走了約莫二十里路,趙咼見道旁有座茶社,連叫口渴。梁蕭只得歇下腳,摸出一枚銅錢,討了三碗茶水。正喝著,忽見道上又來兩騎,在茶社外停住,兩名騎者一邊談笑,跨了進來。一照面,雙方各露驚容。那為首的黃衫男子還過神來,笑道:「是梁兄弟麼?一別數載,叫明三秋好生掛念!」梁蕭長身站起,淡然道:「得蒙明主事掛念,幸與不幸,倒是難說得很。」來者正是明三秋、明三疊兄弟。當年為爭天機宮主,明三秋曾與梁蕭在靈台大戰,此時相逢,梁蕭不免大生警惕。明三秋卻意態從容,望曉霜笑道:「霜小姐也在,真是巧得很。」花曉霜乍見故人,喜勝於驚,問道:「明主事,家父母可還好麼?」明三秋笑道:「令尊好又不好,令慈可是大大的不好,幾乎連命都丟了呢?」這幾句話一出口,花曉霜直嚇得臉色慘白。梁蕭見明三秋說這話時,面帶笑意,不由付道:「這廝當年被我制住,如何得了自由?難道說天機宮又出亂子。若論使奸弄詭,十個花大叔可也不是他的敵手。」當下淡淡地道:「明主事得意得緊啊。」明三秋笑道:「明某數十年心結一朝得解,自然得意。」梁蕭忖道:「你數十年苦心孤詣,便是要奪宮主之位,一朝得解,那就是宮主之位到手了……」忽地手臂一長,拿向明三秋心口。明三秋瞧得梁蕭眼神飄忽,早有防範,梁蕭爪勢未到,他已縱身躍出,梁蕭指尖擦衣而過,不由心頭一凜。
明三秋更是駭然,本以為這一退足可避過天下任何擒拿手法,誰知幾乎兒便吃梁蕭拿住。一招之間,二人都生戒心。梁蕭一揮手,「滔天勁」湧出。明三秋揮袖一擋,便覺一股巨力衝上來,胸口乍熱,暗驚道:「好霸道的掌力。」身形一轉,斜扣梁蕭手腕。梁蕭見他招式之中,幾乎再無數術痕跡,不覺讚了聲:「好」,翻掌橫撩,明三秋爪勢回縮,笑道:「足下也不壞!」說話間,兩人拆了七八招。明三秋越鬥越驚,數年來,他將「東鱗西爪功」練得出神如化,脫出數術約束,趨於圓熟,誰料這生平夙敵竟也精進之速,更令人驚畏。
拆到二十招上,梁蕭見明三疊負手旁觀,忖道:「這廝也不是好人,如此隔岸觀火,必有詭計。」刷刷三掌,向明三秋劈到。明三秋見來勢猛惡,正要抵擋,忽覺梁蕭勁力陡消,未及轉念,只見他倒掠而出,欺至明三疊身前,明三疊未及抬手,已被扣住胸口。明三秋知他心意,垂手笑道:「避強凌弱,算什麼好漢?」梁蕭聽得一怔,點頭道:「好,我不傷他。」隨手拍了明三疊穴道,丟在一旁,繼而揮掌拍出,掌未到,風先至,籠罩丈餘,激得礫石飛射,聲威攝人。
明三秋長吸一口氣,方要揮拳相迎,忽聽有人叫道:「梁蕭,且慢動手。」梁蕭心神一震,應聲收了掌力,掉頭望去,只見十餘騎潑喇喇一飛馳而來,遙遙還有馬車相隨。梁蕭認出為首一人正是花清淵。數年未見,他唇上髭鬚已濃,面容卻似蒼老了許多。
梁蕭見他無恙,心中驚喜,回顧明三秋,卻見後者嘴角含笑。正疑惑間,花曉霜已按捺不住,顫聲叫道:「爹爹。」花清淵聽得叫聲,顧不得駿馬奔馳正急,翻身跳落,急奔而來,將女兒一把摟人懷裡,淚如泉湧,口中叫道:「好孩子,好孩子。」花曉霜百感交集,口不能言,伏在父親懷裡放聲痛哭。
梁蕭見他父女久別重逢,眼角也是一熱。這時其他人馬也陸續趕到,除了「病天王」秦伯符,童鑄、修谷、左元,楊路俱都在列,天機八鶴倒來了五人。眾人見得梁蕭,神色古怪,既似驚訝,又似憤怒,一時各自下馬,站在旁邊,瞧著遠處兩乘馬車,緩緩駛近。當先馬車近前停妥,車帷掀開,花無媸舉步踱出,花慕容則隨在身後。梁蕭心中暗凜:「連花無媸都出宮來了,天機宮算是精英盡出了。難道出了什麼大事?」當下拱手道:「花前輩別來無恙。」
花無媸淡淡笑道:「托福,還過得去。」梁蕭不願與她多言,正欲向花慕容問候,哪知花慕容神色冷淡,偏過頭去。他心中奇怪捉摸未定,卻聽秦伯符歎道:「梁蕭,你倒長大啦!」梁蕭胸口暖熱,拱手道:「秦天王一向安好?」秦伯符望著他,忽地歎了口氣,捋鬚點頭。
花清淵收拾心情,將女兒上下打量,本以為這些日子,她必然形銷骨立,病得不成樣子,哪知一見之下,花曉霜一掃懨懨病容,肌理瑩潤,隱有光澤,平添幾分嬌艷,只是眉宇之間,多了幾分風塵之色。一時驚喜不勝,歎道:「霜兒,我去嶗山探你,卻只見得吳先生的墳塋,唉,當真急壞為父了。」花曉霜也破涕笑道:「爹爹,多虧蕭哥哥,這些日子,我都與他在一起。」想到梁蕭便要想父親提親,不覺春色染眉,羞紅了臉。花清淵聽得這話,面色一僵,勉力笑笑,正要與梁蕭說話,第二輛馬車卻已到了。當下上前兩步,掀起車帷,只見凌霜君抱著一個襁褓,從車中鑽了出來,瞧著曉霜,淚水奪眶而出,花曉霜也撲上前去,母子二人又落淚一回。
花曉霜哭過一場,還過神來,瞧著明三秋,皺眉道:「你盡會騙人,家母好好的,你怎說她大大的不好,幾乎連命都丟了。」眾人俱是一怔,明三秋卻笑而不語,凌霜君雙頰泛紅,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花曉霜瞪著襁褓中的嬰兒,愕然道:「他是我弟弟?」凌霜君微笑點頭,花曉霜頓足道:「既是難產,就該在宮裡好好休息,即便出來……也不能站在當風的地方!」她情急口快,將母女間的隱秘話兒一口氣說了出來,凌霜君面如霞燒,氣道:「哎呀,你這孩子……」花曉霜還醒過來,也是面上一紅,挽著母親走到避風處。
梁蕭恍然大悟,只聽明三秋笑道:「花宮主天賜麟兒,是大大的喜事,但失了愛女,心中憂鬱,卻不是好事,今日一家團聚,可喜可賀。」花清淵笑道:「哪裡哪裡,全是托了眾位的福。」梁蕭道:「明主事,你何必與我繞圈子,惹來老大誤會。」明三秋笑道:「若非如此,豈能見到閣下的真功夫?」
秦伯符忽道:「梁蕭,明老弟再非主事,已繼黃鶴之位了。」梁蕭默然點頭。明三秋歎道:「多虧清淵兄量大如海,寬宥明某的罪過。想當年,我一心奪宮,但經那日之後,方才明白,天機宮本以隱世為務,清淵兄性子沖淡,做這宮主再也適合不過。現如今,明某但求鑽心武功學問,再無奢念!」梁蕭心道:「原來他說『數十年心結一朝得解,卻是這個意思。」想到他拋卻名利,鑽心學問,不由好生相敬,拱手道:「方纔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明三秋只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花清淵默默瞧了梁蕭牛晌,歎道:「梁蕭,多謝你這些日子照看曉霜……」話未說完,卻聽花無媸輕輕咳嗽道:「清淵,你過來,我有話說。」花清淵愣了一下,走上前去,花無媸拉住他手,道:「你與梁蕭久不相見,須得好好說話才是。」說話聲中,食指如飛,在花清淵手心悄悄划動。說話完畢,方才放開他手。花清淵面頰微一抽搐,轉身道:「梁蕭,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梁蕭道:「花大叔有話直說,梁蕭無有不從。」花清淵默然片刻,低聲道:「我此次出宮,著實要辦三件大事,第一便是尋找曉霜蹤跡,天幸得你照拂,她也安然無恙,第二件麼……」他湊近梁蕭耳邊,似欲低語,梁蕭心知必是緊要為難之事,想求自己相助,當下凝神細聽,忽然間,只覺腰間「腎俞」、「氣穴」、
「中級」、「關元」四處大穴同時一麻,已被花清淵封住。
梁蕭決未料到花清淵會動手暗算。但他身負「鯨息功」,內力絕強,穴道一經受制,頓生反擊,霎息衝開「關元」穴,脫口叫道:「花大叔,你做什麼……」右臂猝然一振,花清淵只覺虎口發熱,身子斜傾,幾乎被他掙脫。梁蕭欲要再掙,背心勁風乍起,一道沉猛絕倫的內勁透背而人,這內勁當真再也熟悉不過,不由得脫口叫道:「秦天王……」話未說完,口中鮮血撲地噴了一地,單膝跪下,但兀自不倒,欲要奮力掙起。花清淵心生不忍,長歎一聲,正要放手,秦伯符喝道:「當心,這小子武功太強。」出手如風,又點了梁蕭九處要穴。與花清淵一左一右,四隻手沉如山嶽,將他死死按住。
劇變斗生,曉霜、趙咼俱是目瞪口呆,花曉霜驚道:「爹爹,秦伯伯……」正要邁步衝上,忽地後心一麻,已被凌霜君按住「至陽」穴,心中更是一驚,叫道:「媽……」趙咼卻跳到花清淵腿邊,拳打足踢。花清淵見這小孩恁地凶狠,未免不知所措。花慕容縱上來,將趙咼抓在半空,趙咼踢打一陣,渾身發軟,哇得哭出聲來。
花曉霜芳心欲碎,臉色蒼白,轉頭望著花無媸,道:「奶奶,是你的主意麼……」花無媸臉色鐵青,哼了一聲,卻不答應。卻聽花清淵歎道:「梁蕭。我這次出宮,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不惜傾一宮之力,將你擒住,以慰大宋軍民在天之靈。」梁蕭原本茫然無措,聽得這話,心頭豁然雪亮,慘笑道:「好,花大叔,你做得好。」說話聲中,鮮血如線,自口角不絕淌下,滴滴答答落在黃土地上。秦伯符寒聲道:「梁蕭,此番擒你,雖是暗算。但你用天機宮的本事對付宋人,攻城滅國,殺人無數,當真罪不容誅。秦某雖從背後傷你,卻是毫不愧疚。」他話語鏗鏘,字字如針,刺的梁蕭心頭大痛。一想到這兩位生平最信賴的長輩出手暗算,淒涼之餘,怨恨大增,咬牙道:「成王敗寇,既是暗算,又何復婆婆媽媽。」秦伯符長眉一挑,喝道:「臭小子,你還不悔麼?大丈夫敢作敢當,你做韃子平章的時候,就沒想到今日嗎?你屠殺大宋百姓的時候,就沒想到報應嗎……」他與梁蕭曾共經患難,嘴上不說,心中對他卻是異常看重,見他誤入邪途,已是傷心之極,罵得兩句,只覺氣往上衝,牽動痼疾,頓時面紅耳赤,咳嗽不住。花曉霜急道:「秦伯伯,蕭哥哥他早就後悔……」梁蕭截斷她道:「我做便做了,從沒悔過,你再說一字,休怪我翻臉無情。」曉霜聽他面目凶狠,口氣絕決,不覺心頭一顫,一低頭,淚水滴滴沾濕衣襟。
天機宮眾人見狀,紛紛忖道:「這小於性情乖張,莫可理喻,難怪會犯下滔天大錯了。」忽聽花無媸道:「拿『囚龍鎖』來!」左恨弱取來一副鐵枷,黑中泛紫,結構繁複,花清淵伸手接過,銬住梁蕭手腳,發動機關,喀喀數響,將他手足牢牢鎖住。花清淵歎道:「梁蕭,尋常手段只怕困不住你,只得用上這個,怪只怪……怪只怪花大叔當年沒將你從明歸手中救出來,以致你誤入歧途,今日被鎖的,理應是大叔才對……」說到這裡,不覺雙目泛紅。
梁蕭低頭不語。花清淵長歎一聲,將他放人馬車之中。天機宮眾人均是沉著臉,寂然而行。沉寂中,趙咼嗚咽之聲,聽在眾人耳裡,更顯刺耳。花曉霜渾身無力,*在凌霜君身邊,心如亂麻,主意全無。
凌霜君見她容色舉止,猜到她的念頭,心中一陣淒涼:「霜兒生來本就命苦,怎麼又遇上這個姓梁的惡徒,老天待她,當真太薄……」想著怔征流下淚來。淚水滴在懷中嬰兒臉上,那嬰兒啼起來,凌霜君只得收拾心情,盡力哄他。
花曉霜聽得哭聲,不由回過神來,問道:「弟弟叫什麼名字?」凌霜君望著嬰兒,眼中滿是憐愛之意,柔聲道:「我們喚他鏡圓,小字圓兒。」花曉霜喃喃道:「鏡圓,破鏡重圓麼?」凌霜君臉一紅,道:「你不在我身邊,我孤零零的,幾想一死了之,多虧你爹爹細心勸慰。唉,想不到過了這些日子,我恨他的意思也淡了許多,挨了幾年,生下了他。所幸你奶奶說話算數,讓我們尋你回去。」望著愛子,眼神說不出的柔和喜悅。花曉霜望著嬰兒紅撲撲的小臉,心中一酸:「好在他不像我,從小就要受苦。他將來會做天機宮主,我卻只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女子,明日如何,全然不知……」想著只覺心如刀絞,低下頭去,凌霜君瞧在眼裡,暗暗歎息
行不多時,蹄聲忽止,花清淵掀開車帷。梁蕭放眼瞥去,但見暮色轉濃,四周黑松林抱著一個百丈大坪,居中矗著木台一座,台上數十根火把燒得嘩嘩剝剝,散發著松香氣味。台下則密密層層站了許多人,人數雖多,卻無一人喧嘩.個個沉氣凝神,氣氛凝重。
梁蕭見這景像似曾相識,一轉念,驟然驚覺:「這裡不是百丈坪麼?」想起那日雲萬程歃血為盟,蕭千絕孤身顯威,目己失聲一呼,以致母親遠走,父親喪命。種種情形在心間一閃而過,一時恍若夢寐。忽見一條人影越眾而出,笑道:「來得可是天機宮的諸位麼?」梁蕭舉目望去,只見來人頎長挺拔,英氣迫人,正是雲殊。
只聽花清淵道:「雲兄弟,你安排得如何?」雲殊淡淡地道:「多蒙宮主照顧,此間萬事已備,只欠東風了。」轉頭與花無媸、秦伯符見過,輪到花慕容,雲殊聲音轉柔,道:「慕容!」花慕容嗯了一聲,歡喜裡透出一絲羞澀,問道:「這些日子,你定然十分辛苦了?」雲殊笑道:「辛苦是辛苦,十分卻算不上。」花慕容面一紅,低聲道:「當著眾人,不要貧嘴。」雲殊微微一笑。
花慕容歎道:「雲殊,你說得那人已被我們拿住了。」雲殊雄軀一震,道:「當真?」此時秦伯符將梁蕭帶出車外,雲殊瞧向梁蕭,二人目光交接,雲殊面色青紅不定,忽地長聲笑道:「好得很,今日倒可以開個除惡大會了、」花清淵猶疑道:「雲兄弟.此人與我天機宮實有莫大淵源,還請雲兄弟高抬貴手……」雲殊搖頭道:「花宮主,換了他人,雲殊盡可答應。然此人決計不可輕饒。」花清淵欲言又止,神色黯然,花慕容一咬唇,忽道:「雲殊我也知蕭兒大錯特錯,可他自幼失怙,乏人教誨,抑且年少識淺,不免行差踏錯.你瞧我面上……」話未說完,雲殊己自搖頭不止。
花慕容還要再說,卻聽花無媸歎道:「雲殊說得是,梁蕭對我宮雖有恩惠,但終是私恩,統兵攻宋,屠殺百姓,卻是公憤,孰輕孰重,大家俱都明白。況且他一身奇術出白天機宮,若不將他正法,我宮四百年清譽必當毀於今日。」此話一出,天機宮眾人均是一寂,花曉霜只覺天旋地轉,癱在凌霜君懷裡,淚水狂湧而出。雲殊面色一沉,驀地厲聲道:「將這奸賊押上台去。」何嵩陽應聲出列,目光狠厲,沖梁蕭臉上重重唾了一口,揪著他走上木台,重重擲在地上。眾人不知發生甚事,嘩然議論,雲殊踱上木台,手臂輕揮,台下頓時寂然。
雲殊目光緩緩掃過人群,沉聲道:「而今中土淪陷,蠻夷猖撅,雲某喪師辱國,百死莫贖,本是無顏相見諸公。然雲某人雖然駑鈍,卻終不忍億萬同胞號啕於鐵蹄之下,做牛做馬,為隸為奴。今日召集諸公,誠盼大家同心協力,練就一支雄兵,與韃子再決雌雄。」台下的南方武人大都經歷戰亂,受盡亡國屈辱,聽得這話,盡都熱血沸騰,咬牙切齒,紛紛叫道:「對,將元狗趕回北方去。」「我黑風寨五百人馬盡聽雲大俠調遣。」「咱們誓死跟隨雲大俠,殺他娘的狗韃子,若留得一個,絕不甘休。」眾人哄然叫道:「對,留得一個韃子,便不甘休。」
忽聽老成者冷言道:「雲大俠言辭雖壯,但興兵復國卻大非尋常,先不說當今元人兵強馬壯,氣焰正盛。便是重興義軍,也非易事。敢問糧草從何而來?軍器從何而來?招兵買馬,所需錢糧又從何來?」
眾武人大都只圖一時痛快,哪想到這許多關節,經這麼一說,頓時面面相覷,大感洩氣。雲殊微微一笑,道:「錢糧馬匹,雲某自有辦法籌措,不出一月,當有足夠銀錢,供給數萬兵馬之用。還請諸公放心。」眾人欣喜若狂,歡聲叫道:「雲大俠手眼通天,咱們不放心你,還能放心誰去?」「若非奸臣當道,雲大俠早就打敗韃子,中興漢室啦。」「是啊,天底下的豪傑,數雲大俠第一,誰不放心你,俺郭老三叫他血濺五尺雲殊連呼慚愧,但見眾心如一,又感歡喜。雙手一揮,讓眾人噤聲,朗聲道:「今日請諸位前來,本是要締結一個緊要誓約,但眼下盟友未至,雲某想先行了結一件大事。」說著一指梁蕭,朗聲言道:「這人姓梁名蕭,曾為韃子平章,攻我城池,殺我黎民,當真罪不容誅。承蒙天機宮諸位高手相助,僥倖將他擒獲,諸位說說,該將這廝如何處置?」
眾豪傑又驚又喜,紛紛叫道:「割舌挖心。」「活剮了他……」一時無數怨恨目光射到梁蕭身上。梁蕭雖然四肢被縛,但意態據傲如故,正眼也不向下瞧上一眼,眾人見他如此囂張,越發憤怒,紛紛刀劍出鞘,向著台前擁了過來。花曉霜張著小口,瞧得渾身發冷,偏又無力動彈,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幾乎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