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3865年七月十四,憑欄關議事廳。
當夏夜的長風帶著皎潔的月光透過軒窗,落在廳中諸人身上的時候,一個藍衫少年輕聲說了一句什麼,廳中眾人陡然一驚,身體猛地半起,只是眼光撞到少年一如天上明月一般的雙目,卻都是一滯,紛紛生起無以為力的潰敗感,各自呆若木雞,紋絲不動。
過了半晌,眾人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對少年飽以老拳的衝動,緩緩坐下。一金甲將軍顫聲道:「元帥,屬下耳力不太好,您能否再說一次?」
李無憂掃了眾人一眼,飲盡杯中殘酒,嘻嘻笑道:「趙虎,不用懷疑,你沒聽錯,我確實打算出兵玉門,並且是從方丈山腳下的正門路過!」
「可是……可是元帥,關壁上有達摩親刻的大悲禁武經,此路絕不可過啊!」趙虎憂心忡忡道。
「對啊,對啊!不可過!」議事的將領幾乎都附和起來。
「哼!達摩很了不起嗎?老子出兵乃是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管他大魔還是小魔,反正是神擋殺神,魔擋殺魔!」李無憂不屑哼道。
「對!殺他娘的個鳥啊,怕他作甚?」此次出征的五大萬騎長中,數張龍這傢伙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立刻跟著起哄。
眾人齊齊皺眉。
「元帥您法力通天,幾可與創世神比肩,人所共知,我等一向也是極其佩服的,可是即便達摩不足懼,但若加上無名老僧的阿鼻咒語,連刀神藍破天那樣的絕代凶魔也難逃天譴的!雖然這依然傷不了您,但若是不小心因此掉了一根毫毛,即便滅了蕭國,也是得不償失的是不?」事關生死,朱富這貪生怕死的人自然沒有理由不拚命扯後腿。
除張龍撇嘴、寒士倫不語,王定、韓天貓、葉青松和趙虎眾將都是暗罵了聲無恥,卻紛紛擠出笑臉,附和起來:「對,對,屬下也是這個意思!」
「靠!無名老僧!一個沒有名字的老和尚,隨便放個屁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還是不是我李無憂的手下?……等等,禁武經?阿鼻咒?都到底是什麼玩意?」
「靠!什麼都不知道,居然還敢大放獗詞……」見李無憂茫然的神情不似假裝,諸將齊齊抹了把冷汗,同時暗自倒豎起了拇指。
王定解釋道:「據《大荒地理圖鑒》所載,方丈山高兩千丈,南接流平,北連雷煌,東涉梧桐,一山雙峰,分別為南方丈和北方丈,雙峰隙間關隘天成,險惡驚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又因南方丈方圓三百里盛產一種名貴血玉,此關便稱作玉門天關。此關乃是掐住了東西南北咽喉的致命所在,為上古兵家必爭之地。只是當年達摩東渡,於北方丈開山立派時,曾用本身鮮血為墨,以無上神功於玉門絕壁上刻下三萬六千八百字大悲禁武經,阻止一切殺戮災禍從此門而過。荒人或懾於禪林武功,或為達摩慈悲所動,即便是絕頂高手經此,皆是雙手捧劍,半躬而過,以示不願啟刀戈之意,更別說有兵馬經此襲擊他國的妄人了。」
無暇理會「妄人」二字是否有指桑罵槐的嫌疑,李無憂讚道:「靠!見壁捧劍,半躬而過,真夠牛的啊!***,老子將來不幹這個元帥了,也去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開山立派,再搞個禁武壁,讓他們也都捧劍而過,並且人人都得交十兩,不,百兩……千兩過路稅,哇哈哈,想想都***爽……都瞪著老子幹什麼,沒見過人做白日夢啊?靠!繼續講!」
「元帥志存高遠,我等佩服!」深怕被穿小鞋的一干人頓時諛辭如潮。
王定乾咳了一聲,續道:「天下武功出禪林,禁武壁前,常年有禪林羅漢堂八百羅漢鎮守,因是無人敢挫其鋒,玉門關也漸漸失去其戰略地位。這種情形持續了一千年,直到藍破天這敢於指天罵地的狂人出現的時候,情形終於有了變化。」
眾人多數都知禁武經,卻罕有知道這裡竟然和藍破天有牽連,聽王定娓娓道來,除朱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外,都是神情一緊,李無憂望了一眼朱富,露出了深思神色。
王定緩緩道:「傳說那年寒冬,大雪封山的時候,為了打擊對手,藍破天一面命手下帶領主力惑敵,自己則親率一支三萬人的精銳部隊,取道玉門關而出,卻為一無名老僧所覺,二人激鬥千招,老僧不敵,敗退而去時道『施主動武禪林,逆天造孽,必遭天譴,永墜阿鼻地獄』。
藍破天不語,率軍出關,在關外百里處,放火燒林,兩百萬敵軍燒死一半,餘者皆降,藍破天仰天狂笑,令人將那百萬降卒在關前屠盡,直屠了三月,折了九千多柄上好鋼刀,大火滅時方止。」
「痛快!」聽到此處,李無憂和張龍同時喝了聲彩。
王定微微皺眉,顯是不快。他自幼受王天所教,聽的都是仁義,對藍破天這樣漠視生死的態度很是不滿,若非李無憂在他心中已如神般存在,又是他上司,而張龍雖受他節制,但官階其實與他相平,他早已惡言相向了。饒是如此,後面的話卻一時說不下去了。
「痛快,痛快,今日之痛,何嘗不是昨日之快!」一直默不作聲的寒士倫歎了口氣,接道,「據說當時慘叫嗚咽聲只如鬼哭狼嚎,千里之外的人都能聽到。玉門關外三百里地盡皆流赤,事後禪林高僧以大法力做法三年,方丈山頂依舊愁雲慘淡不散。直到李太白遊歷歸來,斬殺藍破天於天河,陰雲方散。但那百萬軍士的屍體此時已然全數屍變,屍毒滲入地脈,與血玉石發生作用後毒性激增,連南方丈山在內的玉門關外三百里,毒氣縱橫,寸草不生,人獸絕跡。那無名老僧帶領劫後餘生的禪林三千八百高僧做法九日夜,以無上佛法布下結界,這才阻隔了毒氣向北方丈山蔓延,饒是如此,北方丈山鄰近玉門關的十里之地也已然為毒氣所侵蝕,變做一片裸山。」
他語聲緩慢平淡,但這千多年前的慘事,聽在眾人耳裡,夏夜裡,依舊是說不出的寒意逼人。
一時月華如水,人靜如雪。
半晌,王定續道:「經此一大劫,玉門關的涵義已變做包裹南方丈山在內的關外三百里毒地。事後雖有禪林寺撤走八百羅漢,說再不過問兵戈之事,但即便是舊事渺渺,狂如軒轅乘龍、陳不風這樣的絕代人傑,誰也不敢涉足玉門半步,而兩百年來河西四國動兵也多是繞道過境,至於最為我國百姓所津津樂道的「玉門天關戰役」,其實也只是發生在天關十里外罷了。」說到這裡,他陡然單膝跪倒在李無憂面前,「元帥神人,對末將又有知遇之恩,您一聲令下,上陣殺敵,馬革裹屍,末將絕不敢有絲毫猶豫!只是這玉門關實是千古凶地,今雖有陳國解毒藥膏,但那禁武經阿鼻咒卻是絕不可犯,請元帥收回成命!」
「請元帥收回成命!」除寒士倫與張龍外,眾人紛紛跪倒附和。
張龍大聲道:「去他***,你們都是懦夫嗎?」
眾將勃然色變,怒目相向。
李無憂一笑,揮手制止了眾人,道:「你們也都說了,阿鼻咒不過是千多年前的傳說,既然是傳說,以訛傳訛,是真是假,誰又能真的見過?你!你!你……還是你?」
眾將為他手指輕輕一點,均是啞口無言,心頭卻不禁腹誹:「媽的,你真會說笑,都千多年前的事,老子要見過豈不是妖怪了嗎?」
王定皺眉道:「此事於一些古書上多有記載,並非空穴來風。」
寒士倫笑道:「王將軍,說到記載,屬下倒是可以說點看法。前日猜到陳過可能兵出玉門逃走之後,區區很是想不通,既然千年來無人敢冒險通過玉門關,陳國又何以敢冒天下之大險?於是翻閱經典,發現一個有趣的事——關於阿鼻咒的傳說,記載只能追到大荒3665年,而且最早是出現在陳國的書籍中,將軍是否覺得奇怪?」
「有這種事?」眾人一片嘩然。
「千真萬確!」李無憂一改嬉皮笑臉,神色凝重起來,「自收到陳國可能出兵玉門的消息後,本帥也是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聽到寒先生的報告,心頭隱隱有悟,卻一直不得要領,諸位都是我軍中人傑,不知能否為本帥指點一二?」
諸將均知李無憂聰明絕頂,他都猜不出的問題,那絕不是如表面那麼簡單了,一時都露出深思神色,誰也沒出聲。
沉吟一陣,卻是朱富最先開口:「大人智慧通神,這個問題於我等雖是棘手之極,但大人怕早已然成竹在胸,大人如此作為,不過是一番啟發提攜下屬之意,我等豈能不知?只是大人啊,您之智慧深如淵海,所思所想,豈我這樣的凡夫俗子所能猜度?便是偶有巧合,在座諸位大人也無一不是我無憂軍的俊傑,智慧見識也勝過區區千百倍,只是人人謙謙君子,虛懷如谷,不願先發振聾發聵之言。好在屬下深思良久,終有了一愚之得,元帥若不怪罪,末將願先拋塊磚,以期能引來在座諸位將軍的良玉。」
這番話謙卑異常,面面俱圓,眾人明知朱富在拍自己馬屁,卻無一不覺得舒服之極,紛紛點頭。
李無憂奇道:「士別三人,當刮目相看。不想幾日不見,你這廝非但拍馬屁的功夫大進,連學問也是見長啊!不知是哪位師父的功勞啊?隨風?江月?要不就是趙虎?」他連問三人,皆是無憂軍中文采極好之輩,朱富卻連連搖頭,末了,卻瞥見張龍一臉得意,大是詫異:「不會是張龍吧?」
果然,張龍哈哈大笑道:「哈哈!說不得,正是鄙人了!」
滿座皆驚!這廝骰子牌九倒是樣樣精通,要說學問如何如何,那是打死也沒人信的!
趙虎笑道:「元帥,這還真是臭蟲的功勞!這廝本就好賭成性,在庫巢的時候,軍師將陣營設在青樓惑敵開了風氣之先,上行下效,每當輪值之後,就去外面的青樓賭館賭賭上一回,後來積蓄花光了,他就老拽著朱富這冤大頭去!您想啊,這些地方的三教九流,龍蛇混雜,這廝過耳不忘,呆得久了,這學問不漲才怪了,我看若是再讓他呆個幾年,狀元也是做得的了!不過是房事狀元罷了!」
眾人恍然大悟,哄堂大笑。張龍、朱富二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前者洋洋得意,前者喜笑顏開,逐一作著四方揖。
李無憂哭笑不得,道:「好好好,那咱們這位房事狀元先說說你的高見!」
「不敢不敢,低見得很,低見得很啊!」朱富又作了個四方揖,才清清嗓子,道,「屬下覺得這一定是陳國的陰謀,而且是個大大的陰謀!」
「嗯,有見地!」李無憂先是愕然,隨即輕輕擊掌,「繼續朝下說!」
「是!」朱富頓時來了精神,「剛才寒先生說了,這最早的記載出現在3865年前的陳國。據屬下所知,當時盜王陳不風為天師諸葛玄機所敗,不得不退守玉門關,如果關於玉門天關阿鼻咒的傳說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話,那事情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這是陳不風的陰謀!」張龍拍案而起。
「著啊!」朱富也是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恨恨道,「陳不風這個奸賊,真是可恨,為了獨佔鵬朝景河皇帝留在大都的三千美女,居然散佈謠言阻撓天師出兵玉門!」
「都兩百年前的事了,那些美女也都化作白骨了,你有什麼好恨的?」張龍覺得這傢伙太做作了。
「這還不可恨?要不是因為他這個謠言,這兩百年來,我大楚怎會不出玉門一步?老子又怎會連陳國美女的指頭都沒見過?須知淫賊界有句明言叫『楚地胭脂,陳國佳麗』,又所謂「生平未與陳女眠,便稱淫賊也枉然』,俺活了三十有二年,卻連陳國美女的影子都無見過,何其痛也……哎喲……***誰踹我?」卻是話音未落,已然一招帥帥的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跌出廳去。
身後,李無憂收回凌空一腳,笑罵道:「近豬者吃,***誰不好學,偏學那只死蝴蝶!滾你爺爺的蛋吧!」
「大人虎腳一踹,屬下頓覺全身氣力充足,身輕如燕,仿似多練了三十年輕功一般……」落到廳外的朱富依舊哼哼唧唧,聲音慢慢變小。
眾將一愕,隨即大笑,李無憂亦是搖頭苦笑,為了本次會議的嚴肅性,他特意將唐鬼和玉蝴蝶這兩個活寶排除在外,沒想到朱富這樣的大好青年居然如此快就受了玉蝴蝶的毒害,並有青出於藍之勢。
鬧了一陣,王定道:「屬下明白了!當年陳不風散佈這個謠言並不僅僅是要阻擋諸葛玄機一時,且是為了陳國的長治久安!靠近玉門走廊的四國領土中,唯有陳國是關後無險。謠言一出,頓時熄了其餘三國出兵玉門的念頭。另一方面,他們自己則秘密地研製解藥,以便攻我們三國一個措手不及!」
「啊!」在座的眾將都是萬騎長以上高官,都非糊塗之人,愕然之後,略一深思,都是深以為然,想起這條計竟是昔年陳不風兵敗後所留,福澤綿延後世竟達兩百年之久,都又是駭然又是佩服。
「退敵僅憑三寸!陳不風這廝好深的心計,不愧是一代奇才。」李無憂讚歎了一聲,掃了眾人一眼,「阿鼻咒既不足論,以此而觀,禁武經也不過是達摩禪師的一廂情願的慈悲之心而已。古時兵家不渡玉門,其實是因為其時古人醫術不精,玉門三百里毒地,實非人所能抗罷了。」
眾人深以為然。只是禁忌的問題解決了,戰術上的問題卻又來了。
王定道:「撇開禁忌不談,陳國之藥可靠與否尚是未知,而橋頭一會,天下皆知玉門再非天關,三國軍中難保無蕭國奸細,若飛鴿傳書與蕭國,煌州守將耶律楚材只需設一萬人馬於關外,我必全軍覆沒。」
事實上張承宗並未攻下貼近玉門關的蕭國煌州,設伏兵於關外不過是李無憂耍的唬人把戲而已,相反楚軍卻很害怕蕭軍在此設伏。
李無憂沒有說話,寒士倫笑道:「兵者,詭道也。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天下人都以為消息洩漏,玉門天關已是死關,我軍必定不敢兵出玉門,我們便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出奇,怎可制勝?」
「但如果耶律楚材也如此想,不顧張元帥的威脅,不惜分兵伏擊,事情就難辦了!」趙虎的顧慮正是大多數人的顧慮。
李無憂拍案喝道:「好栗火中取,大功險中求,諸位將軍若總是像個懦夫一樣畏首畏尾,如何可以成就不世大業?」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懦夫。
翌日,吳明鏡從庫巢領兵馬到達憑欄後,李無憂率領五萬無憂軍踏上北伐的征程。
事隔千年,在陳與西琦撤出憑欄和梧州,兩國打著「除暴安良,弔民伐罪」的旗號毫不掩飾地從西琦桂州朝蕭國京城雲州挺進後,倚天劍的傳人李無憂出人意料地並未率軍前往雷州與張承宗會合,而是在陳國討得巨毒解藥後,沿著破穹刀藍破天的足跡,率五萬無憂軍強出百毒叢生的玉門天關。千年之後,倚天破穹又一次的相遇似乎就在眼前,只是歷史的車輪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很多事,出人意料……
——百曉生《神兵譜。倚天破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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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如洗,流雲瀉藍,兩峰入雲,遮天蔽日,隔雲對峙。順兩峰而下,漸漸狹窄,霧嵐如雪,莽莽蒼蒼。及至山底,卻是雙峰成縫,中間一線天光,光下一條窄道蜿蜒曲折。
夾道兩側,白骨成丘,新隕的鳥屍獸首七零八落。綠雲鎖路,陰風吹來,寒徹肌骨。一隊綠盔綠甲的軍隊,浩浩蕩蕩地在這條窄道上行進。透過迷霧俯視而下,直如一條慢慢蠕動的綠色長龍。
「方丈山,大荒七大奇山之一,高兩千丈,南接流平,北連雷煌,東涉梧桐。一山雙峰,隙間成縫,玉門關勢而天成,是以又稱玉門天關。」長龍的尾端,朱富雙目成縫,搖頭晃腦,邊走邊將手中一冊泛黃書卷擊掌,直如一個老學究。
「啪,啪!」忽地兩聲清脆掌聲響起,一人諂媚道:「朱將軍果然淵博,非但行軍打仗戰無不勝,連地理竟也精通如此,實是我無憂軍中不可多得的奇才啊!」
「呵呵,還是阿鬼你有見識啊!」朱富背捲回頭,見是衰人唐鬼,登時趾高氣揚,「不瞞你說,咱們無憂軍中,論運籌帷幄行軍打仗呢,元帥和軍師大人是比我高那麼一點點,但要說到對各國地理的熟悉,那本將軍則是當仁不讓地比他們高那麼一點點。平時他們多要向我請教的。」
「哇,這麼牛?」唐鬼嘖嘖讚歎。
「那是!本將軍『大荒指南針』的綽號難道是白叫的?」朱富說到這裡,語聲一低,臉色神秘得近乎詭異,「當日軍師與軍神憑欄一會,軍師關於憑欄建關本是錯誤的高論你知道吧?」
「嗯,驚世之言!大大的發人省夢!」唐鬼對此自然是有所耳聞,由於柳隨風大放厥詞的翌日,軍神王天戰死,憑欄關被奪,便有人仔細思索柳隨風的話,近日隨著柳隨風於庫巢大破蕭軍而聲望升至顛峰,水漲船高下,這一妖言般的論調更是甚囂塵上。
「不才,這條意見的始倡議者,正是區區!軍師大人也是在頭一天晚上咨詢過本將軍的意見後才敢在軍神面前大放豪言。」
「豬哥,我……我……」唐鬼淚水奪眶而出,雙手合什,忽地虔誠拜倒,「非五體投地不足以表達俺對你的敬仰之情!你,你一定要收我做你的小弟!」
「這又何必?癡兒!」朱富歎息,做哀歎狀,「罷了,罷了,我的粉絲(fans)遍佈大荒諸國,也不在乎多你一個!」
「粉絲?」
「這是番話,不學無術了吧?」朱富恨鐵不成鋼似地狠狠敲了一下唐土包子的頭,隨即雙眉緊鎖,恢復酷酷狀,仰天長歎道,「上天啊!想我朱富不過是智慧出眾,比常人稍微帥那麼一些,何以如此厚待我?」語聲至此,已是一副痛不欲生狀。
唐鬼感同身受,點頭不迭:「是啊,是啊,那麼多粉絲哪年才吃得完啊!」
「……」朱富頓時有了五體投地的衝動。
「朱富,唐鬼,你們倆不好好趕路,在這搞什麼飛機?」忽有一人輕喝道。
「哪個混蛋敢直呼本將軍的名諱?」朱富大怒,驀然回頭,本是拉長的臉頓時一寬,隨即微笑如花綻放,「啊……哈,那個,原來元帥是您啊!您老不在前面帶領兄弟們前進,專程跑到這來接見屬下……這個,那個,屬下真是何以敢當?」
「拜託!」李無憂一臉和氣,「別的部隊都能跟上,就你這個萬人隊老是落在後面!大哥,我們這是去打仗,不是遊山玩水,你給點專業精神好不好?」
「屬下惶恐,元帥恕罪!」朱富見李無憂居然如此和顏悅色,渾無半點殺氣,頓時嚇了一大跳,立即熟練地拱手跪倒。
「恕罪,恕罪!你他媽好歹也是名萬騎長,翻來覆去就會說這兩個字,能不能換點詞?」李無憂翻臉比翻書還快,抬腿就踢。
「饒命!」朱富本能一躲,撲面勁風卻驀然止住。
「什麼玩意?方丈山,高千丈……東涉梧桐……這可不是失傳兩百餘年的《大荒地理圖鑒》麼!你這小子哪裡搞來的寶貝?」李無憂手撫一冊發黃書卷,疑惑漸漸轉為驚喜。
朱富抬頭見那書很是眼熟,這才覺出手中一空,急道:「這是俺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去世前留下的絕世好書,元帥你……」抬頭撞到李無憂滿臉笑意,手勢頓時一頓,語聲隨之一滯,狠狠咬了咬牙,顫聲道:「元帥你……您要是喜歡,儘管拿去!我這也算是為國捐……捐書,大大的光宗耀祖!」
「這樣啊……會不會太勉強了?」李無憂裝模作樣道。
「不……不勉強……」朱富心在滴血,但懾於某人的淫威,「才怪」兩字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那我勉為其難就代天下的百姓收下你這份厚禮了!」李無憂口頭謙讓,雙手卻沒半點勉為其難的意思,老實不客氣地將書收入懷中,揚長而去。
反應過來的唐鬼手指直指剛剛還號稱「大荒指南針」的某人的面門,大叫:「哦∼∼原來大哥你……」
「老子怎麼了?」朱富雙拳怒握,目露凶光。
「你……原來大荒最偉大的人就是大哥你啊!如此大公無私,精忠報國,正是國家棟樑朝廷柱石百姓福音,阿鬼自愧不如!」唐鬼雖直,畢竟不是白癡。
「哼!」失去發飆理由的朱富重重哼了一聲,轉頭戟指李無憂的背影,怒火沖天,「這個禽獸,連我三錢銀子買的地攤貨都不放過……」
下一刻,唐鬼才一愕然,朱富已仰天狂哭:「嗚嗚!先是插圖版《金瓶梅》,緊接著是絕版《玉蒲團》、中文完全破解版的《花花公子》,現在連《杏花天》這種沒品位的垃圾也搶,李無憂,你還是不是人?」
「再不快跟上,你藏在褲襠裡的《龍虎豹》也保不住了!」一個聲音遠遠傳入耳來,「如果你能夠趕在所有部隊的前面,本帥說不定可以考慮一下將絕世好書都還給你。」
哭聲立止,馬蹄聲鋪天蓋地……
後人在評價李無憂的領兵方略時,常大跌眼鏡,只因此人做事實是不循常理。譬如這次他領兵自憑欄關以來,出梧州,過蒼瀾河,借道斷州,兵發玉門,一路順風順水,平安無事,唯有朱富這廝拍馬既是高手,領兵便難免讓人大失所望,所率領的第五萬騎隊總是慢其餘四個騎兵隊一拍,王定多次訓話,這廝自恃李無憂寵,並不理會,王定無奈,報於李無憂,後者嘻嘻一笑,也不責罰,只是此後總在朱富瀏覽某些「絕世好書」的時候不適當的出現一下,卻每每讓朱富痛及心扉,傷心欲絕,從而奮發,此後他所率領的第五騎兵大隊居然成為所有無憂軍中作戰最勇猛的部隊,銳不可當,所向披靡,除李無憂外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這在以後漸漸成為無憂軍的傳統,將士出了錯,罪不當誅的時候,棍刑類的處罰往往捨去,而是改作罰錢或收取其心愛之物——痛在心上,比痛在身上,效果似乎更好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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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前面的隊伍忽然停下,正自沉思的李無憂忙帶住了絲韁,瘦黃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前蹄一撩,隨即釘在原地。
身後群馬頓時也齊齊止步,紋絲不動。
「***,你這臭小子什麼時候都不忘耍威風!」李無憂笑罵一聲,拍了拍瘦黃馬的頭,隨即卻輕輕歎息了一聲,看到這匹貌不出眾的通靈神駒,他就想起了慕容幽蘭。
上次斷州戰役,他引動天雷,炸翻了萬餘蕭騎,自己卻也昏迷跌落馬下,醒來的時候這馬已跑了個無影無蹤,這次他剛至梧州與斷州的交界外,便聽一聲長嘶,群馬竄動,這馬竟又靈性十足地奔了回來!
「報告元帥,前方士兵已到關下,卻有一少年書生帶了三百頭牛攔路,三軍無人可擋,王定將軍請示是否使用無憂箭陣!」他正自沉吟,秦鳳雛已回報過來。
「一夫當關,萬人莫敵?」李無憂大大地吃了一驚,張龍趙虎二人武功已然不俗,唐思本就武術雙修,近幾日經自己親自指點後,實力更是暴增,絕對能排進妖魔榜前十了,這三人再加上萬精銳士兵,居然擋不住一個少年?他轉頭看了一眼若蝶,後者點頭,隨即消失不見。
「寒先生,事情有些麻煩了!」李無憂歎道。
「呵,天下又有什麼事能難倒李無憂的呢?」寒士倫輕描淡寫地一笑,神情間卻是說不出的自信。
「***,你現在好像比我自己對自己還有信心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李無憂喃喃嘟囔了一句,帶馬朝前方奔去。
寒秦二人相視一笑,策馬相隨。
從出梧州,踏入玉門地界開始,綠色的毒霧就一直籠罩著前進的路,但真的到了關前,那霧氣反而淡了,二十丈內竟也可以見物。李無憂遠遠地即見兩片絕壁成縫,壁上斗大紅字歷兩千年風雨,早已斑駁不堪,但那深入石壁的銀鉤鐵劃卻矯健縱橫,隱隱有莊嚴不可褻瀆之威,顯然是那三萬禁武經了。
兩壁間有一狹窄縫隙,僅容一人通過,而一著月白儒衫的俊俏少年正在縫前與若蝶惡戰,場中劍氣縱橫,靈氣激盪,唐思、張龍、趙虎和士兵們都退出五丈之外,按弓橫劍,圍了個近圓大弧,將二人圈在中央。
在不遠處是另一個更大的***,剛被李無憂狠批了一頓的朱富和唐鬼二人急於將功贖罪,正帶著一幫手下捉牛捉得不亦樂乎。
李無憂見那少年玉面朱唇,長髮飄逸,雖是在與若蝶搏命,舉止間卻自有一種逍遙灑脫的風流態度,暗自搖頭歎息:「這傢伙武功雖然平平,但俊美已只比老子差那麼一點點了,難怪唐思也不是他對手,若蝶半天拿他不下……」
唐思自是沒有發現某人的齷齪想法,見他過來,說道:「主人,這少年的劍法很有些怪異,似乎對法術有克制之效,你小心些!」
李無憂沖唐思點點頭,猛然運功暴喝道:「住手!」這一喝聲音不大,落在無憂軍眾士兵耳中還不覺如何,但那三百牛聽來,卻不啻於一個霹靂,頓時被震得全數暈倒當場。若蝶與那少年聞得聲音,手法劍勢也都是微微一顫,然後各自倒翻三丈,退到一旁,二人方才纏鬥所在,卻降下一條金色閃電,在地上炸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巨坑。
一喝之威,竟至於斯!所有的人都被驚呆了,場中一片安靜。
那少年看了看那巨坑,回頭瞥見那三百肥牛竟已全數暈倒,微微色變,隨即嘴角卻露出一絲微笑:「嘗聞李無憂法力通神,斷州一怒,萬馬齊喑,在下甚疑之。今見閣下臨風一喝,群畜拜服,方知傳言不虛。雷神閣下果於馴畜之技上有獨到之秘!佩服佩服!」
這話似褒實貶,一字髒話也無,卻實是勝於任何毒語,非但將李無憂的法術貶得一錢不值,更連這五萬無憂軍也都罵了進去。此行無憂軍多是痞子出生,與人鬥嘴慣了的,如何聽不出其弦外之意?聞之齊齊色變,勃然大怒,卻不發一言,迅速移動陣形,張弓引箭,只待李無憂一聲令下,便將這膽大包天的少年射成刺蝟。
少年本以為自己的話立刻會引來一番謾罵,卻未料李無憂微笑不語,那五萬痞子兵竟也是一點雜音也未發出,反是迅即地組成一個八卦陣形,用箭雨將自己徹底包圍,暗自駭然這些人嚴明的紀律,迅捷的反應,面上卻笑容不減,輕歎道:「夏蟲不可與冰,畜生不可語理,古之人誠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