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胡同槐樹院 第八章
    接上章)

    李大伯緊跟著說:「沒錯兒,退一萬步說,就算咱們在家裡辦,誰掌勺呢?還得從外頭請廚子。這又得惹出一大攤子閒事兒來,算下來也省不了仨瓜倆棗的。那廚子……」李大伯點上棵煙接著說:「那廚子我見多了,你以為好伺候哇?一個個牛烘烘的,難揍兒著呢!上來就拉拉著臉子像誰欠他八百吊似的,得神仙一樣敬著供著,稍有不慎,人家不用甩耙子走人,暗地裡給你擺個道兒,下個套兒,就夠你喝一壺的。嘁!我還不知道這個!」李大伯說完搖了搖頭,很有些見多識廣的意思。

    「你說的也忒玄了點兒吧?照你這麼說,廚子裡頭就沒好人了?說著說著就不著邊兒了,我就同意在家辦!老莫你說呢?」李嬸氣哼哼地反駁道。

    「咱們商量著來,商量著來。大伙看怎麼好就怎麼辦,我聽大伙的。」老莫不好當眾表明自己的態度,只好含含糊糊說聽大伙的。其實老莫的意思也是想在家裡辦,怎麼說也能省下不少錢。

    「我看李嬸說的在理,我也主張在家裡辦。來的不是親戚就是朋友,誰也不是奔那口兒吃的喝的來的。要說廚子嘛,咱們下來再慢慢商量……」凡子老舅喝了口茶說。

    「你這話跟沒說一樣。在家辦實惠是實惠,可廚子呢?下來再說,這都火燒眉毛了,還下到什麼時候再說呀?」沒等凡子老舅說完,麻桿兒急扯白列搶過話茬兒。

    「你讓別人說完不行啊?搶包子去呢?」拐哥說麻桿兒。

    凡子老舅接著說:「說了歸齊,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廚子。有了廚子,咱們是不是就可以在家辦了?」凡子老舅說完,看著幾個飯館派。

    「對呀!能找著合適的廚子,在家裡辦也不是不可以。可眼下它不是沒廚子嘛!」常伯伯著急地說。

    凡子老舅又說:「這就好辦了。廚子的事兒是件大事兒,一點兒不能馬虎。你不行,我也不行,不過有人行啊!我給大家推薦個現成兒的怎麼樣?」說完掃了大夥一眼。見大伙沒反對才又接著說:「要我說,二子就行。」

    凡子老舅的話音剛落,大夥一下全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把目光集中到二子身上,二子也愣在那裡。

    誰也沒想到凡子老舅會把二子抬出來。

    「二子?扯吧!」麻桿兒帶頭兒喊起來。

    「你沒燒吧?」李大伯問。

    「他要是能當廚子,那禿子全能當和尚了!我看你沒喝幾口哇?怎麼竟說胡話呀?」麻桿兒接的話更損。

    聽了大伙的話,二子恨不得把腦袋扎到褲襠裡去。拐哥李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屋裡頓時陷入了一陣難堪的沉悶。

    過了一會兒拐哥說:「我同意凡子老舅的意見。就憑二子那幾道拿手菜,肯定沒問題。」

    李嬸也跟著說:「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身邊兒就有個現成兒的廚子,怎麼就沒想到呢?」李嬸一邊說一邊拍著大腿埋怨自個兒糊塗。

    「老娘們兒家家的,別跟著瞎吵吵行不?你當是小孩兒過家家呢?這是結婚!」李大伯不滿地瞪了李嬸一眼。

    「就是在家裡辦,咱們也得找個差不多的廚子呀,總也不能湊合吧?辦砸了誰負責呀?」麻桿兒又大喊大叫起來。

    凡子老舅說:「你看你,怎麼說著說著又繞回來了?咱們不是說好了不從外面請廚子嘛。」

    二子聽著大伙吵吵,插不上話,大臉蛋子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索性抬**要上茅房。

    常伯伯半天沒說話,聽了凡子老舅的話,剛想說什麼,老莫先開口了。

    「你自個兒說呢?二子哥。」老莫眼裡充滿了期待的神色。大家一下子全明白了,老莫這是同意二子當大廚。主家都說話了,咱攢忙的還說什麼呀?閉嘴吧。

    「不行,不行,就他那兩下子,還能叫手藝?」沒等二子說話,二子媳婦先替他說了。

    別看二子媳婦表面上推辭,其實心裡巴不得讓二子當大廚呢,二子當了大廚既風光無限,還能蹭吃蹭喝,好幾天不用開火了,省大了。

    「我看就這麼著吧,禿子當和尚——將就材料唄!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拐哥說。

    「行了,二嫂哇!你也別吵吵了,沒看你們家二子的尿兒都嚇出來了?再吵吵,把屎也得嚇出來。」麻桿兒嬉皮笑臉地說。

    「呸!還讓人吃飯不?」正在吸流吸流喝小米兒粥的李大伯不幹了,他滿肚子的火正沒處撒呢。

    話說到這份兒上,誰再有意見也不好說什麼了,最後李嬸打圓場說:「我看,就這麼定了吧,到時候只要咱們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肯定出不了漏子。」

    二子做夢也沒想到,自個兒稀里糊塗就成大廚了。

    在預測來賓人數時,有的主張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多打出兩三桌的富裕來,吃不了怕什麼?吃不了咱下來接著。有的說可釘可卯才算本事呢。爭論了一會兒,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二子,彷彿是說,既然你是大廚,大主意就得你拿了。

    「二哥,說說你的意見,看怎麼好?」凡子老舅眼裡充滿了信任和鼓勵。

    「行、行,我看刨去幹果兒和酒,六塊,不,五塊錢一桌,就差不多了,我再往細裡摟摟,怎麼省錢怎麼來唄。」二子迷迷糊糊地說。

    「行?行個屁呀行你,人這兒說城門樓子,你說**……」麻桿兒瞄了眼李嬸,把後半截兒髒話嚥了回去。

    「黃花那兒頂多來上七八個村幹部,一桌足夠了。」老莫說。

    「定下了?」凡子老舅不放心地問。

    「定下了,我和李嬸去了兩趟,苟會計都是這麼說的。」老莫答。

    「要我說最起碼得富裕上兩到三桌,踏實。」二子媳婦搶著說。

    「你是踏實咧,老莫哥可就不踏實咧。那是錢呀!」麻桿兒白了二子媳婦一眼說。

    「怎麼也得富裕點兒,關鍵是富裕多少的事兒,誰拿鋤誰定苗吧,二子回去再好好算計算計。」李嬸說。

    二子媳婦狠狠地瞪著麻桿兒,麻桿兒呢,搖晃著腦袋望著天花板裝看不見,氣得二子媳婦乾瞪眼沒辦法。

    「咱們這叫白手起家,土法上馬,新事新辦。就像胡同裡寫的那樣,團結起來去爭取更大的勝利!」李嬸不愧是街道委員會委員,說起來像講話一樣,大家紛紛鼓掌叫好。李嬸又說:「下來,咱們該壘灶壘灶,該搭台搭台,管好自個兒的人,幹好自個兒的事兒。得勒,散散吧,天道也不早嘍!」

    「這才幾點呀,就轟我們走?」麻桿兒喊。

    「敢情你們回去蹬腿兒就睡,我還得刷傢伙收拾呢,散會!」李嬸從馬扎上站起來捶了捶腰,又說:「對了,大伙抽空把院裡的衛生搞搞,特別是二子,你們家廊簷底下那堆破爛兒,趕緊清清,也不怕給咱們向陽院抹黑!」

    「可不唄,我都說他好幾次了。」二子媳婦賣乖地說。說完又懂事兒地幫著李嬸收拾。

    李嬸回頭看了看炕上睡的香甜的小凡子說:「醒醒吧凡子,家去睡吧!」

    7。二子當了大廚一宿沒睡著

    二子回到屋裡,一點兒困意也沒有,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越想越精神,一會兒吸溜吸溜喝水,一會兒吭吭卡卡咳嗽。

    「你要不睏,外頭待著去,討厭!」在媳婦的一再催促下,二子才關燈上炕,躺下,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瞧瞧你那小家子百事樣兒,剛受這麼點兒香火,就燒的睡不著了?」二子媳婦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挖苦他,其實她更燒的睡不著,二子當了大廚,她也覺著臉上有光。

    「說什麼呢?這麼屁大點兒的事兒我還睡不著嘍?把我當什麼了,真是!我這是尿憋的。」二子說完,彷彿證明似的,翻身下炕衝著地下的尿盆子,響響地撒了一大泡尿。尿完,抖落抖落,又撅著大**爬上炕,二子睡覺從來都是一絲不掛。

    「少往裡湊合啊,臭烘烘的!」二子媳婦推了他一把,掩掩被角又說:「還真讓麻桿兒那小兔崽子說著了,嚇的連尿兒都夾不住了。」說完重重地翻了個身,把後脊樑給了他。

    「行了,行了。甭那麼多廢話,睡覺!」二子不耐煩地說。

    二子再躺下,還是一點兒困勁兒沒有。就閉緊雙眼強迫自己不再想事兒,剛有了點兒困勁兒,媳婦哼哼唧唧讓撓撓脊樑。二子只好遵命,撓著撓著又精神了,手就撓到了前邊。媳婦不但沒反對,還往自己這邊靠了靠,二子更來勁兒了,爬起來就要騎大馬。

    媳婦卻**了雙膝說:「下去!老實兒睡覺。」

    二子不甘心,心說你把老子的火兒逗引上來了,想不管就不管呀,沒門兒!想著又往前湊。

    二子媳婦說:「來了。」

    「來了?誰來了?」二子愣了一下問道。

    媳婦踹他一腳:「誰來了?你姑奶奶來了,想沾糖葫蘆,就上來。」媳婦說完擺好姿勢。

    二子想了想才明白,媳婦這是來例假了,可看著四仰八叉的媳婦,還是不死心,媽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老子想的時候它來了。就問:「頭吃飯還好好的,怎麼說來就來了?」

    媳婦嘻嘻笑著說:「它要來,我有什麼法兒呀?你有本事別讓它來呀。」

    聽完媳婦的話,二子心中那股子燥熱就消了,渾身上下一下子軟成了一攤爛泥。

    「來了不早說,白讓老子瞎耽誤工夫兒。」二子嚥了口吐沫自言自語。

    媳婦答:「你也沒問我呀。」說完又「哧哧」笑,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二子一翻身,把脊樑背兒給了媳婦。

    第八章。熱烈歡迎工宣隊進駐我校

    這學期的課更輕鬆了,連期中考試都變成了開捲了,老師把卷子給同學們拿回家答,第二天再交給老師。凡子數學考了一百分,語文考了九十五分,連英語也考了七十八分。凡子拿著卷子回家諞擺,李嬸說:「呸,別不嫌丟人了!把你姥姥家的人都丟光了,都是抄的!凡子嘿嘿一樂說:「**說抄一遍也是學習。」「滾!」李嬸說。

    李老師回了趟老家。回來時,籠罩在臉上的那層紅疙瘩更加鮮艷明亮了,家鄉味兒也濃了許多。同學們知道,李老師這種狀態大概要持續一個禮拜左右。

    星期五下午第二節自習課,李老師急急忙忙來到教室,說有重要通知向大家宣佈。李老師喘了口氣說,明天上午第二節課後,在操場召開全校師生大會,熱烈歡迎工宣隊進駐我校。李老師的嗓音有些嘶啞,可還是一再囑咐大家,說學校領導非常重視這次大會,明天要穿白褂子藍褲子,別忘了帶小板凳。最後又說,特別是陳兵、王建軍幾個記性不大忘性不小的同學,這次再忘了帶板凳,就以曠課論處。陳兵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李老師停下來,狠狠瞪了陳兵一眼繼續說,大家要遵守會場紀律,不准交頭接耳說小話兒,不准吃零食。上廁所要跟老師請假,最好提前上好廁所,免得到時影響會場秩序。

    下課鈴響過了好長時間,李老師才囉嗦完。

    工宣隊的到來引起同學們紛紛猜測,工宣隊是什麼樣的?怎麼非得住在學校呀?工宣隊給我們上課嗎?同學們把李老師說的進駐我校理解成住到學校了。

    第二天,凡子早早來到學校。一進門,便看見迎門影壁上掛著一副醒目的大標語:「熱烈歡迎工宣傳隊進駐我校」,把影壁上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擋住了大半拉。往裡走,牆上樹上到處貼著花花綠綠的標語,「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向工人階級學習」、「向工人階級致敬」。看著滿眼花花綠綠的標語,小凡子也跟著興奮起來。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數學老師在黑板上給同學們抄了幾道自習題就走了。第二節課是語文課,李老師根本沒露面。劉麗麗站在講台上領著同學們朗讀課文,剛開始課堂秩序還不錯,沒過一會劉麗麗就壓不住場了。同學們先是在底下嘀嘀咕咕說小話兒,一會兒小話兒就變成了大話,教室裡亂哄哄的。講台上的劉麗麗點名批評了幾個同學,可剛安靜一會兒又亂套了。

    劉麗麗正在前邊瞪著眼睛生氣,忽然現陳兵和軍子不見了,走下講台一看,原來他們正坐在小板凳上掰腕子。劉麗麗大聲吆喝他們,再回到講台劉麗麗就學著歷史老師的樣子一邊大聲嚷嚷,一邊用教鞭抽打講台。

    「卡喳」一聲,教鞭抽斷了,劉麗麗和大家都是一愣。正在這時下課鈴響了,同學們嗷嗷叫著往外跑,劉麗麗在後面喊著什麼。

    操場上的高音喇叭嗚裡哇啦響了一通以後,傳來軍體老師宏亮的聲音:「同學們注意了!同學們注意了!今天召開全校大會,課間操暫停!課間操暫停!請同學們帶著小板凳迅到操場集合。各位班主任老師,請抓緊時間整隊!」

    聽了軍體老師的通知,跑在前面的同學又嗷嗷叫著往回跑。結果和後邊的同學撞到一起,教室門口頓時擠成了一團。

    在劉麗麗的指揮下同學們來到操場站隊,李老師前前後後巡視了一番就到教導處去了。中八班的位置正好面對主席台,此時主席台上只有軍體老師一個人在擺弄擴音器。那個綁著塊紅綢子的麥克風,在同學們眼裡神秘莫測,不明白它是怎樣把聲音放大的,每次開會時都要認真討論一番。

    主席台上方的會標在風中嘩嘩作響,「熱烈歡迎工宣隊進駐我校誓師大會」幾個胖乎乎的大字,一看就出自瓦西土之手。這時瓦西土老師急匆匆來到主席台上和軍體老師耳語了幾句,又急匆匆跑下台,一副重任在肩日理萬機的樣子。樓頂大喇叭裡響起了嘹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樂曲。

    凡子坐在下面出神地看著主席台。看了一會兒,又看到前面的小四眼兒,小四眼兒坐在一個折疊式軍用小椅子上。這種椅子折疊起來像個書包,可以背在肩上,很令同學們羨慕。這時小四眼兒正翹起椅子的兩條前腿,跟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節奏一搖一晃,非常陶醉的樣子。凡子酸溜溜地想,這小子竟新鮮玩意,連板凳兒都他媽各味兒1。

    旁邊的軍子看著小四眼兒也憤憤的。小四眼兒後邊是李萌,凡子後邊是陳兵。軍子沖陳兵擠擠眼,指指小四眼兒兒,陳兵捅捅凡子又指指小四眼兒。凡子看了一會兒,趁小四眼兒正晃的帶勁兒時,順勢往後一拉椅子背兒。小四眼兒「哎喲」一聲,一個仰巴跤躺在李萌懷裡,李萌嚇得往後一躲,又躺進凡子懷裡,凡子慌忙扶住李萌。這一連串兒的後仰翻,引起周圍同學一陣哄笑。遠處的同學不知生了什麼,紛紛站起來向這邊張望。

    劉麗麗聞聲瞪著兩隻小眼睛跑過來。陳兵假裝關心地問小四眼兒:「沒摔著吧?也怨你,坐沒個坐相,站沒個站相。你就老實坐著吧,窮晃蕩什麼呀?這下好,自個兒摔了個仰巴跤,還把人家李萌砸的不清,顧凡也讓你捎上了。唉!」軍子也假惺惺地說:「李萌、顧凡,站起來溜躂溜躂,看摔壞了沒有。」又埋怨小四眼兒:「就是,坐也坐不住,看看人家邱少雲,大火燒身都紋絲不動。再看看你!」陳兵和軍子你一句我一句,連挖苦帶損。小四眼兒不好意思地拍拍身上的土,爬起來,臉紅紅的。他根本不知道是凡子在後面搗鬼,還以為自己晃的勁大了呢。陳兵又沒話找話地說:「班長,我批評的對吧?」劉麗麗「哼」了一聲走了。她知道肯定是陳兵他們一夥搗的鬼,可又沒證據。

    李萌臉紅紅的,偷偷瞪了凡子一眼。目光裡含著抱怨和羞色,但更多的是支持和讚賞。凡子更得意了,抬起頭對小四眼說:「下回注意,把我倆砸壞了都上你們家養著去。」

    陳兵趴在凡子耳邊小聲說:「今兒你小子可得。坑了小四眼兒不算,還抱了抱小地主婆兒。」說完壞笑著。凡子不好意思,狠狠地說:「滾!」

    大喇叭裡又響起《運動員進行曲》。葛書記陪著兩位工人師傅來到主席台,坐下,然後點頭示意軍體老師開會。大喇叭安靜下來,這時瓦西土又顛兒顛兒跑到台上,對著葛書記面前的話筒吹了吹,沒聲,敲了敲,還是沒聲。軍體老師見狀急忙到後面查看,瓦西土也緊跟著跑過去。操場上一時冷了場,葛書記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大喇叭突然尖叫了一聲。瓦西土又急匆匆地跑上台,吹了吹,敲了敲,擴音器修好了。

    葛書記熱情洋溢地致歡迎詞,代表全校師生對工宣隊進駐學校表示熱烈歡迎,然後又念了幾段**關於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語錄。最後說:「老師們、同學們: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罐頭廠**思想工人階級宣傳隊隊長賈大奎同志講話!鼓掌!」

    罐頭廠?不就是我們學工的罐頭廠嗎?凡子他們激動地伸長了脖子往主席台上張望。

    「嗨!我說誰呀?那不老肥嗎?咱們的老段長,當隊長了!」陳兵眼尖。

    「沒錯兒,是老肥!」軍子也小聲喊。

    凡子仔細一看,可不就是老肥嘛。幾個人看見老熟人兒分外激動,爭著搶著把這一喜訊告訴前後左右的同學,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認識工宣隊賈隊長。

    賈隊長接過葛書記遞過來的話筒,從上衣兜裡掏出兩張疊著的紙,打開,又拿出眼鏡戴上,低下頭一字一句地念起了重要講話。賈隊長今天穿戴的整整齊齊,一身洗的白的藍色勞動布工作服,戴一頂鴨舌帽,再戴上眼鏡,顯得文縐縐的。

    賈隊長的重要講話不長,一會兒就念完了。接下來是李老師代表全體教職員工言。最後是劉麗麗代表全體紅衛兵紅小兵戰友致歡迎詞並宣誓。劉麗麗背著雙手挺著胸脯直溜溜站在主席台上,用她那慣用的尖嗓門兒背誦歡迎詞,臉上的表情真摯而熱烈。當背到「我們育新學校的全體紅衛兵紅小兵戰友早就盼著這一天」時,劉麗麗激動的聲音顫抖著,把坐在主席台上的老肥師傅感動的熱淚盈眶。劉麗麗幹什麼像什麼,在那次憶苦思甜大會上的出色表現至今讓凡子念念不忘。

    2。劉麗麗領哭

    那是個秋深的下午,操場上秋風瑟瑟,落葉飄飄。主席台上方的會標用黃紙黑字寫著「育新學校憶苦思甜大會」左右兩邊分別寫著「翻身不忘**」,「幸福不忘**」兩條豎聯。大喇叭裡一遍又一遍播放「天上佈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隊裡開大會,訴苦把冤伸,萬惡的舊社會……」的歌曲。那悲慘淒涼的曲調弄得同學們萬分沉重,彷彿一下子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

    學校請來的農村小腳老太太在李老師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走上主席台,站穩,先伸出胳膊領著同學們喊了幾句「翻身不忘**」,「幸福不忘**」,「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嗽完了才坐下。然後告訴同學們,在萬惡的舊社會,她家三代都給地主當長工扛長活。她十一上就被爹娘賣到大地主劉老黑家當傭人,吃不飽穿不暖,過著豬狗不如的苦日子。老太太說著從小籃兒裡拿出一塊黑糊糊的餑餑舉著說,那時我們全家吃的就是這個呀,同學們!

    這時,劉麗麗恰到好處走上台接過籃子,下來給同學們一塊一塊分吃那黑糊糊的憶苦飯。凡子坐在前面,也分到了一小塊兒。那玩意兒除了麩子就是野菜,吃到嘴裡就散了,實在難以下嚥,凡子在嘴裡搗鼓了半天才硬嚥下去。

    當老太太說到,萬惡的舊社會逼的他們全家家破人亡,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時,同學們被深深地感動了,操場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正在這時劉麗麗「嗷」的一嗓子號啕大哭起來。其他同學全愣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張開大嘴跟著劉麗麗哭。一會兒工夫,操場上便哭聲一片,哭聲夾雜著秋風傳出去很遠,學校大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凡子也想哭,可怎麼使勁也沒眼淚,就低下頭,使勁揉眼睛,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了媽媽,想起了上次和媽媽離別時的情景,凡子的眼淚便奪眶而出。

    當老太太講到****來了,打土豪分田地,她終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和妹妹。這時又是劉麗麗恰到好處地帶頭喊起了口號:「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萬歲,**萬歲!」把全場的悲憤之情再次推向**……你說,賈隊長還認識咱不

    「敬愛的偉大領袖**教導我們,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今天工宣隊……」劉麗麗尖細的聲音把凡子從憶苦思甜大會上拉回來。

    「軍子,你說賈隊長還認識咱們不?」陳兵根本沒聽劉麗麗言,還想他的老熟人呢。

    「我看夠戧!別忘了人家現在是隊長了。」軍子搖搖頭說。

    「那也不一定。」陳兵說。

    「老肥那個人不錯,有一次在車間裡見我抽煙,不但沒說我,還跟我要了一棵呢!」軍子小聲說,有些自豪。

    「你那算什麼!上回老肥那還給過我半棵煙呢,肯定認識我。」陳兵更加自豪地說。

    「你以為你是誰呀,人家認識你是兔兒黑呀?揀了人家的煙屁,還說人家給了你半棵煙,吹吧!」軍子說。

    「誰揀煙屁呀?明明是賈隊長正抽著給我的,還有這麼長呢。」陳兵比劃著反駁道。

    陳兵說是給的,軍子說是揀的,倆人爭論不休。凡子一會兒站在陳兵一邊,一會兒又站在軍子一邊。他們越說越激動,越說嗓門兒越大,一會兒,旁邊的同學也攙和進來參加辯論。終於,他們的吵吵聲驚動了主席台上的葛書記。

    「前邊是哪個班呀?中八班吧?中八班的同學注意了,不要說話。李老師,李老師哪裡去了?」葛書記嚴厲的聲音在大喇叭裡迴響著。

    中八班當著全校師生的面被葛書記點名批評,這下可闖大禍了。看著匆匆跑來的李老師,凡子陳兵軍子幾個人搭拉下腦袋再也不敢吱聲了。

    4。全是老熟人嘛,哈哈

    散會後,李老師把凡子陳兵軍子三個搗亂分子叫到辦公室。

    「說,說,說什麼說!你們難道還有比歡迎工宣隊更重要的事情非得在開會時說嗎?啊?咱們班每次出問題准少不了你們,你們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李老師坐在辦公桌後面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陳兵低聲細氣地把他們上午開會時辯論的內容向李老師做了簡要匯報。但只匯報了賈隊長還認識不認識自己的問題,把抽煙的事兒省略了。

    「你們說認識賈隊長,認識就認識吧,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昨天我怎麼囑咐你們來著?就是聽不進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點兒腦子也沒有。顧凡,你就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總跟在別人**後頭跑。還有王建軍,一點主見也沒有,挺大的腦袋裡裝的全是漿子呀?」

    李老師說累了說渴了,端起杯子要喝水,杯子卻是空的。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陳兵趕緊拎來暖壺給李老師倒上水。

    李老師接著說:「你們回去一人寫一份檢查,要深挖思想根源,說清楚你們幾個人為什麼總是犯錯誤,總是屢教不改,總是明知故犯……」李老師的話還沒說完,賈隊長推門進來了。

    「小李,哦。這個……還沒下班呀?咱們見過面的,還記得嗎?當時你們去廠裡學工,哈哈哈!」賈隊長說著笑著。

    李老師急忙站起來,先恭恭敬敬地叫了聲賈隊長,然後笑了笑說:「中八班今天讓您見笑了。這不,我正在狠狠批評他們呢。」

    「哈哈,全是老熟人兒嘛,沒關係!小孩子家,哪有不搗蛋的,說說下回改了就行了唄。不早了,快回家吃飯去吧!」賈隊長沒理會李老師的檢討,挨個兒拍著凡子他們的腦袋和藹地說。

    賈隊長充滿深情的一句「老熟人」讓陳兵他們著實激動了半天。李老師覺著再說下去也沒意思了,就打他們回家反省去了。

    「怎麼樣?我說老肥師傅沒忘了咱們吧?你們還不信。」從辦公室出來陳兵洋洋得意地說。

    「這下可好了,連檢查也不用寫嘍!」軍子也完全放鬆了。

    「那當然嘍,別忘了人家老肥師傅現在是工宣隊隊長,管著李老師呢。」陳兵說。

    「那是!賈隊長沒準兒比葛書記官兒還大呢。」軍子也跟著得意起來。

    「不對,葛書記是書記,比賈隊長官兒大。」陳兵又和軍子抬起槓來。

    「**說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現在葛書記連工宣隊隊員都不如,沒見開會時工宣隊的都坐中間嗎?」軍子不服氣。

    「那是客氣,人家工宣隊是客人,知道唄?」陳兵說。

    「不對,工宣隊是進駐,不走了。」軍子說。

    「凡子,你說賈隊長和葛書記誰官兒大?」陳兵說不過軍子,把矛盾交給凡子。

    凡子也不知道他倆到底誰管著誰,想了想就說:「甭管他倆誰官兒大,反正都管著李老師呢。」

    仨人越說越熱鬧,一會兒就把剛才的煩惱全忘了。

    5。軍子偷偷加入了宣傳隊

    自從軍子參加了學校宣傳隊以後,就再也沒時間和凡子陳兵他們一起混了。少了軍子,凡子他們的小團伙就像塌了半邊天。

    賈隊長帶領的工宣隊進駐學校以後,學校的文藝活動空前活躍。因為跟賈隊長來的范師傅二胡拉的特棒,范師傅從學校的庫房裡搜羅出各種各樣的樂器,修修補補廢物利用,宣傳隊一下子擴大到二十多人。

    短短的時間裡,宣傳隊就排演了不少節目。有器樂合奏《沒有**就沒有新中國》,配樂詩朗誦《我愛北京**》,《太陽最紅**最親》等。由范師傅改編的樣板戲《紅燈記》片段李玉和斗鳩山還獲得了區文教系統調演一等獎,為學校贏得了榮譽,也為賈隊長臉上增添了不少光彩。

    宣傳隊獲獎以後,葛書記就把學校東頭和蓮花池一牆之隔的那個小院給了范師傅,作為宣傳隊的排練場所。宣傳隊在學校裡的名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那些日子,加入宣傳隊成了每個同學最大的追求和嚮往。劉麗麗、李萌、小四眼兒都是第一批加入宣傳隊的,這些同學平時拎著各式各樣的牛皮箱子出來進去,放學後一頭扎進那個小院,吹拉彈唱可勁兒折騰。一有演出任務宣傳隊的同學就名正言順地不上課了,坐著大卡車滿世界轉悠,每天還有一毛錢補助,真把同學們羨慕的眼珠子都紅了。

    范師傅還沒結婚,索性連家都搬到了小院裡,在緊張的排演間隙,范師傅還接長不短兒地從罐頭廠鼓搗來各式各樣的處理罐頭。什麼糖水梨、清蒸豬肉、午餐肉等等,貼著花花綠綠的外文商標,全是出口轉內銷的。宣傳隊的那幫同學吃了出口轉內銷的便宜貨以後,更是到處諞擺,生怕別人不知道。

    最讓凡子和陳兵可氣的是,軍子也不言不語地混入了宣傳隊彈三弦子,雖然只背了條帆布口袋,可也美得不行,整天人模狗樣的,說話辦事透著一股子宣傳味兒。

    「軍子,一會兒咱們上蓮池玩兒去唄?」下午放學後陳兵和凡子問軍子。

    「哎呀!沒空兒,一會兒還得排練呢!」軍子說完急匆匆地走了,頭也沒回。陳兵和凡子氣的是乾瞪眼也沒轍。沒了軍子,蓮花池還真不好進去。

    「快點兒,王建軍,今天排練廳該你值日啦!」正說著劉麗麗拎著小提琴大聲喊軍子,軍子點頭哈腰地跟在劉麗麗**後頭跑了。

    「狗顛**蒜兒的,像個狗腿子,不就撥拉個破三弦子嗎?還知道吃幾碗乾飯不?」陳兵看著軍子的背影生氣地嘟囔著。

    「牛逼烘烘的,還盛不下他了?」凡子說。倆人碰了釘子,氣哼哼走出教室。

    「媽的,明兒找幾個人修理修理他。」陳兵沒別的辦法,碰上不順心的事兒,看見不順眼的人,不是修理修理就是收拾收拾,再不就是開了他。

    「決不能讓王建軍同學一邊兒待著去。咱們要千方百計把王建軍同學爭取回來。我們本來就是一個團結戰鬥的集體,我們要用實際行動真心實意地幫助犯了錯誤的同學,絕不能讓一個同學掉隊呀!同學們呢!我們要伸出友誼之手拉軍子一把呀!啊?」陳兵說著說著變成李老師的腔調了。

    他們繞到蓮池後門,正好看門的阿姨不在,就悄悄地溜了進去。

    兩人站在山頂,忽然現宣傳隊的一幫男男女女在范師傅的帶領下正向假山的方向走來。凡子慌忙扔了手裡的大半截兒煙屁,用腳死死踩在地上。陳兵不滿地邪了軍子一眼說:「至於唄?看你那草雞樣兒,真是!連賈隊長還給我煙抽呢!他范師傅算個屁呀!」陳兵總是念念不忘賈隊長給他煙的事兒,一有機會就諞擺。

    轉下章)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