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亭子外面停著府裡那輛豪華的馬車,小五站在車前,車後跟著一隊軍容威武整齊的侍衛。胤禟走向他們,走得如此決絕,步伐如此堅定。
他真的要離開我了,真的!
他就要走出亭子,一隻腳已經抬起,就要邁下台階……
「不……」我大叫。不,我不能看著我心愛的男人就這麼離我而去,也不能看著我的一雙兒女就這麼在我面前消失,自此相見無期!
我不顧一切地匍匐上前,抓住了他的袍角。
「不,胤禟,求你,不要丟我下。我錯了,我不應該只想著自己的自由,不顧你和孩子的感受;不我該在感情面前總是裹足不前、猶豫不決;不該欺騙自己的心,不遵從自己的心意。我心裡有你,胤禟,我心裡只有你一人。我一直在騙自己說,獲得了自由才會有快樂,可我早已把心遺失在你身上,即使身子自由了,心也已經不自由了。我以前不知道,直到剛才,馬車駛出城門,離你越來越遠,我的心卻越來越痛,幾乎痛不欲生時,我才明白,沒有了你,我的心就沒有了自由。即便人自由了,又有何用?我偷了你府裡的寶貝,是個高明的偷兒,可你比我更高明,你只偷了我一樣東西,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拿走了!你,你偷了我的心!我丟了心,卻甘之如飴,我不要你把心還回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跟自己的心在一起。胤禟,求你,別不要我,我,我離不開你!」說到後面,我泣不成聲,抱住他的腿痛哭失聲。
我不顧形象,不在乎旁人在側。此時的我,只想抓住那就要溜走的幸福,我只要胤禟留下我,別趕我走,其他的一切,我都顧不上了。
不知哭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卻聽到了一聲歎息。
一隻手輕撫在我的頭上,「原來,你這麼離不開爺,為什麼你從不主動告訴爺?今天若不是逼了你一下,你便準備把這些話悶在心裡一輩子?爺若是不在裡做最後的挽留,你就這麼走掉,讓我們兩個從此天各一方,讓相思的痛楚時時啃噬著我們的心,直到最後離開人世?唉,你這個傻丫頭!真讓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他說什麼?他說他來挽留我?他來這裡是為了挽留我?!他並不想我走,他不會趕我?我反覆消化著這些信息,昏沉的頭腦有反應不過來。
我被一雙大手從地上拉了起來,擁入一個堅實的懷抱。這個懷抱散著淡淡的花梨木香,很熟悉,也很舒適。我把頭深深地埋入其中,享受著這個懷抱帶給的溫暖和安寧。
他不是來趕我走的,他是來挽留我的!這句話在我的大腦中反覆迴旋,讓我的頭暈暈的。這是死裡逃生的幸福,還是失而復得的喜悅?我說不清楚,只是抓緊他胸前的衣服,死死地不放手。
不顧旁人的親暱總是要被人打斷。
「九爺總是喜歡這樣耍弄別人嗎?」商馭的話音從背後傳來。「九爺吩咐商馭陪表妹浪跡天涯,卻半路再把人追回?」
「我不追,你也帶不走她。」胤禟不以為然地道:「她的心在我這兒,在兩個孩子這兒,即便此時走了,早晚也會自己尋回來。」
唔,這人怎麼一下子這麼自負?他今天故意來了這麼一出,先是放我走,又在最後關頭把我追回,既是想讓我體驗失去的痛苦,好讓我看清自己的心,也是想讓我在他和商馭之間做一個抉擇,不要再猶豫不絕,搖擺不定。
其實我的心一直是在他這邊,從沒搖擺過,可在他看來,卻不盡然。他看到的是我瞞著他秘密與商馭交往,我們兩個之間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我和商馭的一起出逃,類似於私奔;我兩次為商馭不顧性命以死相脅……
凡此種種,使他對我的心之歸屬看不清、摸不透。他的內心一定很痛苦,時時忍受懷疑與嫉妒的折磨。即使後來,那次生離死別之際,他看清了我的心意,可過去留下的這些傷痛也不會完全平復。
一直到今天,一直到此時,我堅定地選擇他,選擇留在他的身邊,放棄一直追求的自由,他才真正地對我有了信心,對我們的愛有了信心。
「利用孩子來追回老婆算什麼本事?九爺也不覺有損男人的尊嚴?」商馭什麼時候說話也這麼尖刻?難道是這幾個月和我家的這隻狐狸鬥嘴,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那又如何?反正桃兒這輩子是我的,你就不用再惦記,還是老實做你的生意去吧!皇商會長的位置,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換個人來做。」
「當我會稀罕?!不過是生意做得大或者小的而已。」商馭毫不在乎地道。
我家狐狸哼了一聲,道:「大、小?怕是差個十萬八千里吧?南方五省和全大清的生意比起來,僅僅是大、小的差別麼?」
「那又如何?生意和人相比,不過是些身外之物而已。可惜桃兒心有牽絆,不然,我會帶她看遍大江南北的奇山秀水,過上一輩子逍遙自在的日子!」
商馭的話不禁讓我幽幽神往。我看著他,心裡在想,我留下了,究竟是對還是錯?
胤禟有些粗魯地一把把我的臉按回他的懷裡。他惱怒道:「好你個商馭,這個時候還不死心,竟敢在我面前勾引我的女人!小心爺把你再抓回去,關上個十年二十年,等你老態龍鍾,走不動路了,再讓你一個人去浪跡天涯!」胤禟的語氣狠狠的。
商馭卻在我的身後大笑起來。「九爺,自己女人的心要有本事拴住才成,只靠著禁錮她的自由,不讓她見到別的男人是沒用的!罷了,你們這對癡男怨女在這裡慢慢膩著吧,我可是要走了。對了,」商馭走出亭外忽的回身道:「我在京城的店舖、宅子還望九爺高抬貴手給啟了封,不然,我生意沒的做,便只好到你九爺府來討口吃的,就算你把我關在一個連雞都養不幾隻的院子裡也沒關係。桃兒知道我在,一定會每天站在院外聽我彈琴,如此過上一生,余願亦足矣!」
我每次站在院外聽他彈琴,都靜靜地不一聲。自以為院裡人不知,卻原來,他都知道!那麼,同時在院裡的胤禟是否也知道?我心裡有些惴惴。
商馭明目張膽的要脅顯然讓胤禟十分惱怒,他喝道:「我數三下,若是你不馬上在爺面前消失,爺便立刻把你抓回去!木訥格,聽爺的令!」
「庶!」侍衛隊長大聲應令。
一,
商馭笑笑轉身。
二,
商馭不緊不慢地走向車子。
三!
商馭悠然自得地上了車。掀開窗簾對我道:「表妹,你那個又酸、又臭、又愛擺架子的男人若是敢欺負你,你就來找表哥。表哥帶你去你玩,你想去哪兒,咱就去哪兒!」
胤禟氣得臉色青,我偷笑著沒敢吱聲,而商馭卻在笑聲中遠去。
「走啦,別了看!」胤禟有些沒好氣。
這人,在別處受了氣,就會拿自家女人脾氣,算什麼呀!
「又在腹誹些什麼?」正拉著我向車那邊走的胤禟,忽然停住腳步問道。
怎麼我心裡想了啥他都知道?
「沒有啊!桃兒怎麼敢腹誹爺?爺一不高興就會把桃兒趕走!」我有些不憤地道。
知道他其實是來追我的,心裡便沒有那麼惶恐,不自覺地使了點小性子。
「你!」胤禟剛才讓商馭氣的青的臉色還沒消退,這會兒更青了一層。「哼,知道就好!女人家對自家男人就是要順從,以後爺要你跳,你就要問爺跳多高!」
矣?這傢伙,脾氣見漲!
我不理他那張臭臉,把車上的大米小米抱在了懷中。他們兩個都用小臉蛋在我臉上蹭來蹭去,蹭了我一臉的口水。
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馬車上,我抱大米,胤禟抱小米。我想坐在他的對面,他卻一定要坐在他那一邊。這麼大的地兒,幹嘛要擠在一起?
他用空著的手攬我在懷。我嘟囔著喊熱,他便伸手來解我的衣扣。我忙抓住他的手問他想幹什麼,這可是在馬車上!
他斜睨著我道:「桃兒不是熱麼,爺幫你寬衣涼快涼快!」
唔,這人,見風就是雨!我只好乖乖回到他的懷裡,叫著:「不熱了,不熱了!」
他還臭著一張臉,好像是我自己非要投懷送抱,他還挺不情願似的。商馭沒有說錯,這人還真是又酸、又臭、又愛擺架子!
小荷看到我回來,高興得不得了。嘴裡一個勁兒地念叨著:「我就說主子不該走麼,九爺多疼主子和兩位小主子啊,一回府就往咱聆雪閣鑽,無論什麼好東西也都往咱這兒拿,還天天抱著兩位小主子玩兒。那天,主子您在睡中覺,九爺為了不吵著您,便讓我們跟著他帶著兩位小主子去園中散步,正巧遇到福晉帶著大格格也在園中。福晉當時盯著九爺抱著小米格格的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哪個府的爺也沒有抱著小阿哥和小格格玩的,只有咱們爺,連小主子的尿布都親自動手換……」
小荷本還要念叨下去,卻被某人打斷,「瞎嘮叨什麼呢?連主子的事也敢多嘴!」胤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他寒著臉,擺著上副生人勿擾的架子,嚇得小荷不知該冰什麼。
人卻看出他臉上有上抹可疑的暗紅。難道是在氣惱心思都被下人們看明白了?
我憋著笑把小荷遣了出去,才趴在床上一通狂笑。
「笑什麼,笑!」某人色厲內荏。
「沒,沒什麼!桃兒只不過笑,笑……」我笑得實在喘不上氣,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見他臉色有些青,不想惹起他的性子待會兒沒好果子吃,便假裝正了正色道:「堂堂九爺就算給小孩子換尿布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反正是自家的孩兒。這個小荷,少見多怪,回頭好好罰她!」
別跟我來勁兒啊,我在給你下台階,我在給你下台階,我在給你……
我用貌似真無邪的眼神看著他,心中暗頌這七字箴言,想要試試傳說中的心理暗示。哪知,他不領情地一撇嘴道:「哦,是嗎?下人沒規矩,多半都是主子縱的。不如,先從主子罰起!」
他啥意思,想罰我?剛跟他回來就罰?這個腹黑的傢伙吃準了我不會走了?
「啊,不要!爺不要罰桃兒!」我口中大叫。
「那就罰小荷!來人……」
這傢伙來真的?我一把摀住他的嘴,道:「爺還是罰我好了!」
他不動,眼神冷冷地看著我。我訕訕地收回手。
他張口:「跳!」就一個字。
「啊?什麼?」我不解其意。
「跳!」眼神愈冷,似乎我再不明白,便逃不過一頓修理。
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了他在陶然亭的話,我馬上答:「跳多高?」
他嘴角上挑,露出一絲笑意。
答對過關了,哦耶!
剛雀躍一下,卻又聽他道:「躺下!」
啥?這要怎麼答?貌似他沒給過範例。我眼珠一轉,再一次急中生智,「什麼姿式?」
怎麼樣?夠合作吧?還不放過我這柔順的小白兔?
事實證明,大灰狼總是愛欺負小白兔的。他嘴角的笑容見大,卻說出一句可怕的話:「俯臥,脫光!」
啊?來真的?我可不幹,這是大白天呀!我抬腿就往外跑。
童話故事裡,小白兔總是沒跑出兩步,就被大灰狼抓住,吃掉。而現實和童話往往也沒有太大差別,因為,童話來源於生活。
事實是,我還沒跑到門口,就被某灰狼捉了回來。脫光,俯臥,姿式標準地被某灰狼吃掉。某狼還變換了無數的姿式,把我從前到後,從裡到外,吃得連渣兒都不剩。最可悲的是,某狼一邊吃,還一邊道:「以後好好陪著爺,再也不要有二心,否則,爺便罰得比這次還重!」
比這次還重?您大爺從中午一直運動到黃昏,下次難道您再連個通宵?您有這麼好的體力麼?
雖然我已經氣息奄奄,卻還在為他的體力著想,我真是個善良的小白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