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沒兩步,便聽見了身後的對話聲:
「四哥,你怎麼在這兒?剛才四嫂有急事找人,你快去看看吧!」
是十三阿哥。
他與四阿哥簡單地說了幾句,四阿哥便急匆匆地走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回過頭,正是眉開眼闊,英俊秀朗的十三。我對他笑了笑。
他給我的印象一直很好,英俊、健朗、聰明能幹、文武雙全,對人和藹,頗有俠王風範。雖然在兄弟的爭鬥中,他也謀劃、算計、出暗招,但那是他們兄弟的生存方式。正如一個商人必會計算每筆生意的利潤一般。你可以指摘商人的唯利是圖,但那便是他們存在的方式。
你總不能要求老虎跟羊一樣吃素吧?
十三跟上來,走在我身邊道:「小九嫂還會法術麼?」
「不如說那是幻術。」我直言不諱。
「哦,何為幻術?」他很好奇。
「所謂幻術,便是引導別人相信你讓他看到的事物的奇異狀態,而那卻不是事物的真實狀況。比如……」我想了一下,「比如我們總是以為那天上的月亮會光,但實際上,它只是反射了太陽的光芒而已。」
十三饒有興趣地看著我道:「哦,小九嫂怎麼知道月亮是反射太陽的光輝?」
「十三爺觀測過日食和月食吧?」我問道。康熙很喜歡跟欽天監的監正研究曆法,當然也喜歡觀測象。這些皇子或多或少也都跟著康熙觀測過天象。
果然,十三點頭,說道:「前年日食我曾跟皇阿瑪一起看過。」
「那十三爺看到太陽一下子缺了一塊,或是全都不見了?」我見他點頭,繼續道:「那不是傳中的天狗吞日,而是月亮把太陽擋住。太陽、月亮和我們身處的地球間的相對位置的移動,造成日食和月食的生……」
我們一邊說,一邊走,十三表現出了深厚的興趣,不斷地問著我各種有關天象的問題。
快到大殿時,他說道:「小九嫂真是個奇女子,懂得這麼多的西洋絕學。倒讓想起一個人。」
「哦,什麼人?」我好奇地問道。
「那也是個女子,名叫林倩兒。」他似不經意地說道。
我心中卻是警鈴大作。
為什麼突然跟我提到林倩兒?難道他懷疑我與林倩兒的關係,故意試探?
鎮定,要鎮定!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自亂陣腳。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林倩兒,她是誰?」
十三輕鬆地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她是一個極特別的女子,有些地方極像小九嫂。她曾經用誰也不會彈的西洋樂器彈唱了一曲,震驚四座。過了很久,那曲子還縈繞心間,若是有幸再聽一次……」
他沒有再說下去。看他的神情,似是極懷念那《假行僧》。
我看得心裡不忍,但無法對此做出回應。理智告訴我,十三在面前提到林倩兒絕不是偶然的,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說道:「得遇知音是人生一大快事,十三爺能否告知春桃,林倩兒此人在哪兒?春桃很想去見見她!」
他停下了腳步,看著我的神色,說道:「不巧得很,她已經死了。即便沒死,怕是再也不會以那個面目出現了。」
他知道了!我更加肯定這一點。他剛剛在暗示那個被斬的林倩兒是假的,真的林倩兒還沒有死,只不過不再以林倩兒的面貌出現了而已。
看來胤禟的瞞天過海之計並未瞞住所有人。沒有瞞住十四,也沒有瞞住十三,我甚至懷疑連太子也沒瞞住。以太子對蜻蜓的興趣,他對長相酷似蜻蜓的林倩兒也不會輕易放手,又怎會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斬呢?
難道將來我仍然會因林倩兒後患無窮麼?這些不達目的便不罷休的阿哥們呀,還真像是鐵皮虱子,叮上了就不撒嘴。
「桃兒,你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外面冷,要當心身子。」胤禟把自己的紫貂大氅披在我身上,才轉頭道:「十三弟也在啊?幹嘛不進去說話?」
這人,又吃醋了吧?
十三笑了笑,說道:「弟弟路遇小九嫂,便聊了兩句。正巧說到小九嫂精通西洋絕學,便想我把府裡那把西洋琴贈給小九嫂。小九嫂琢磨琢磨也許能彈出調來,省得放在我那裡令明珠蒙塵。」
胤禟聽了,也笑道:「十三弟真是抬愛了,只是桃兒哪裡會彈那西洋來的樂器了,十三弟還是留著,將來贈給有緣之人也好!」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進大殿,我被胤禟拉著手,也只好跟了進去。
海棠花開的時候,我的肚子已經大到站著自己看不見腳了。
這幾個月過得很愜意,雖然除夕宮宴讓我的生活有些變化,但在胤禟的照顧下,我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干擾。
只不過是下人們對我的稱呼變了變,由原來的劉主子變成側福晉,他們看著我的眼神也變得更恭敬。按規矩,有位份的人該常進宮請安,但我正在孕中,在胤禟的請求下,宜妃便免了我的請安。
側福晉的份例當然也比小妾的高,可自打被胤禟抓回來後,就沒分到過份例。一切吃穿用度都比照著胤禟的來,兩個字概括奢侈,可就是不給俺一分零花錢。
胤禟怕我有了錢跑路?可被他看得這麼嚴,怎麼跑得了?即便真跑出去了,挺著這麼個大肚子,跑到哪兒還不是被人一眼認出,再給抓回來?
我才不會傻到做這種無用功!
據說,除夕宴後變化最大的要數太后。老太太沒事就拿著我敬獻的「乾坤氣袋」變法術玩。無論誰去給她請安,都要給人家變上一變。京城這些見過的親貴還沒什麼,那些外省來的官員家眷一見之下大感神奇,都說老太太得道成仙了。太后被逗得高興,就玩得更起勁。整天「急急如律令」地叫著變來變去,成了習慣,幹什麼都要先說一句「急急如律令」。
胤禟從宮裡回來說給我聽,我笑倒在他的懷裡。
你能想像老太太一臉莊重地對著來請安的皇子、皇孫:「急急如律令,起磕吧!」或者一臉急切地對著宮女說:「急急如律令,要如廁!」的情景嗎?
據說在努力忍受她的「急急如律令」的,也包括康熙在內。
我真是作孽呀!
最近睡覺總是覺得不舒服,主要是肚子太大,躺下、翻身、起床都費勁。躺下、翻身時,動作都要盡量地慢。每次起床時,也都要由平躺先變為側躺,再慢慢起身。
胤禟看到我費勁的樣子,便每次都抱著我的肩膀把我扶起來。我現在覺得自己像是一頭大笨象,動作緩慢而又遲鈍。
楊嬤嬤告訴我,我在孕婦裡不算胖,但肚子算是大的。她是有過生產經驗的人,說的話應該沒錯。
我坐在聆雪閣的海棠樹下,看著輕靈的海棠花瓣在微風中輕顫飛旋,想起以前在樹下雀躍不止的靈巧身影,再低頭看看現在的這個笨重的腰身,歎息連連。
在我的要求下,胤禟讓我搬回了聆雪閣。因為這裡的海棠花開得著實惹人喜愛,我獨愛它們那燦爛的繽紛和沁人心脾的清香。求了好幾次,胤禟才同意我搬回來住,不過,他也緊跟著搬了來。
於是海棠樹下看花的身影就變成兩個,一個玉樹臨風,一個肥肥笨笨。怎麼看怎麼不和協,那個剎風景的肥肥身影自慚形穢地想要躲到某個屋簷下的犄角旮旯裡,卻被那個玉樹臨風強拽著仍然站在院子裡剎著那個風景。
石榴花開的時候,兩個身影站在一起,玉樹臨風的更加玉樹臨風,而剎風景的也更加剎風景。不過,也許是看慣了的緣故,那兩個緊靠在一起的身影間流動的絲絲溫情,讓這個畫面更加地和諧起來。
兩人間的舉手、投足,每個眼神、每個表情,都是那麼的默契和諧,相得益彰。似乎他們就是天地間最相配的一對、最和諧的存在。
從現代聽來的經驗,孕婦要多活動才容易生。這個時代沒有剖腹產,如果生產不順利,基本就是死路一條。不是孩子死,就是大人亡。
想想都怕。所以我一天到晚地動來動去,光散步就要花個一二個時辰。
雖然身子胖,挺著個大肚子晃來晃去的不雅觀,但為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安全,我還是決定放棄形象,追求實效。
胤禟有些擔心,他怕我晃來晃去的會有磕碰。所以,只要他在府裡,一定陪著晃。他一路抓著我的胳膊不放手,好像稍不留神,我就會摔倒似的。他若不在府,便會派出四個丫環、二個婆子、四個侍衛一路保護。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陪著我一個大肚婆蹓彎,也算是府裡的一大奇景。
鎮痛來臨時,正是我蹓彎蹓得暢快之時。
陪同我的侍衛迅抬來個軟椅,我被放在上面抬回聆雪閣。當看到產婆和太醫都已經等在那裡時,我才知道胤禟的事先準備有多充分。我懷疑他們演練過無數次了。
從來不知道生孩子會這麼痛,身體好似要被活生生地撕裂,腹部又酸又痛。現代中槍的那次是很疼,不過很快就昏迷,感覺並不強烈。可這次不同,它是一次又一次的持續性的疼痛。讓覺得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鎮痛的頻率是一點點加快的,開始大約是小半個時辰一次,後來是一柱香一次,再後來更短時間一次。
第二次鎮痛襲來的時候,胤禟便已趕了回來。他嘴裡罵著「去你娘的規矩」,推開了在門口阻攔他的秦管家和一個產婆,便大步地衝了進來。
正痛得要命,看到胤禟回來,立刻覺得有人分擔疼痛,便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口中喊著:「胤禟,好痛!」
他一下子衝過來抱住我,說道:「別怕,寶貝,爺陪著你。」
我立刻道:「爺,你陪我跳舞吧!」以前聽人說的,鎮痛時適當的走動或讓老公陪著跳舞有助於緩解疼痛,我便選擇後者。誰讓他就在我面前?
胤禟怔了一下,他不知道世上還有男女共跳的交誼舞,不過他卻只說了個「好」,便摟住我,隨著我的引領,輕輕地搖擺起來。他學得很快,開始是我引領著他,很快就變成他引領著我。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裡,我聞著他身上熟悉的花梨木香,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跟著他的腳步,緩緩擺動。
疼痛好像被暫時忘卻,我沉浸在搖擺的韻律中,竟然真的感覺不那麼痛了。
鎮痛間歇的時候,我對他說:「知道嗎?人的疼痛可以分為十二級,一級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那麼疼,十二級就是生孩子這麼疼。沒有比生孩子更疼的了。」
他問道:「真的嗎?沒有十三級的疼嗎?」
我答:「真的,沒有更疼的了。」
他笑道:「不對,我看還應有十三級的疼。」
「啊,它又來!」我痛得大叫,卻還不忘問他一句:「十三級是什麼疼?」
他抱住我答道:「十三級的疼就是在生孩子的時候被蚊子咬了一口!」
「哈哈……,啊……,討厭!還逗,疼死啦!」我叫得岔了音。
他一手抱著我的肩膀,一手輕輕按摩著我的肚子,說道:「別怕,寶貝,爺給你趕著蚊子,保證不讓你感受十三級的疼!」
別人生孩子,老公都急得要死,恨不得替老婆疼。可他呢?都不著急不說,還在一邊逗笑!怎麼趕上個墨汁級腹黑的男人啊?55555……
這傢伙真的讓人又愛又恨。一邊讓我恨得咬牙切齒,一邊又讓我笑得滿眼淚花。不過,這麼一來,疼痛卻因注意力的分散而大大減輕。
當最後的疼痛來臨的時候,我已經恨不起來,也笑不出來。除了不顧一切地大叫,什麼也做不了。胤禟緊緊握住我的手,另一手輕撫著滿是汗水我的額頭,在我耳邊說道:「寶貝,使勁兒,疼就叫出來!」
廢話!我還不知道使勁兒?剛才產婆讓我使勁兒的時候,就已經使了全力。現在身子都快虛脫了,還是生不出來,又有什麼辦法?
「太醫,你是幹什麼吃的?她都沒勁兒了,還不快想想辦法!她和孩子若是出了一丁點岔子,我要你全家陪葬!」胤禟對著太醫的急吼可不像在我耳邊說話時的溫聲細語。
叫這麼大聲幹嘛?我都被嚇了一跳!我抓起他的手,「吭哧」一口咬了下去。
毫無準備之下,他「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我卻好像獲得力量似的,腹部一使勁,「啊……」又是一聲叫喊,但這次卻是嬰兒細嫩的嗓音。
孩子的出生,伴隨著阿瑪的慘叫,在人類生育史上,恐怕尚屬次。
奇跡竟然讓我創造出來了。我只能說,穿越果然很牛!
「生了,生了,爺,是位小阿哥!」產婆報喜的聲音。
「是嗎?讓爺看看!」胤禟就要從我口中抽出手去看孩子。
生完了麼?可我的肚子怎麼還疼?死咬著他的手就是不撒嘴。憑什麼生孩子只讓女人疼?不疼完,他也別想好受!
給我把脈的太醫忽道:「九爺,看脈相,好像沒生完呢!」
產婆這時候也叫了起來:「可不是嘛,裡面還有一個呢!」
啊?還有完沒有了?
我吃驚地張大嘴巴,胤禟趁機從我口中抽出被我咬得慘不忍睹的左手。
「痛死就算了,我不要活了!」我悲痛得大喊。
胤禟卻一臉的笑意。他撫著被我咬痛的手,說道:「寶貝,老天待我們真是不薄,一下子就給我們送來了兩個孩子!再使一次勁兒,把這個也生出來。」
「不要啊,我已經力氣都沒有了!」
太醫送上兩片人參示意我含在口中。
我卻不張嘴。
這玩意兒都吃了無數片,根本不管用!剛才還是咬了他的手,我才有的力氣。我乞求胤禟的眼睛,又眼巴巴地盯著他的手。
胤禟並不出聲,卻一下子把手背到身後。他用眼神含情脈脈地告訴我:寶貝,咬男人的手不是生孩子的必要條件!
我也回以柔情似水的眼神:爺,不咬手,人家生不出來嘛!
我們兩個僵持著,最後還是胤禟先投降。他看了看自己的兩隻修長白晰的手,猶豫了一下,伸出那只沒被我咬過的右手。
「寶貝,輕點咬……,啊……」他還沒說完,我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儘管這次有了心理準備,他仍然痛得大叫。
「啊……」一聲稚嫩的啼哭緊隨著出。
我和胤禟的第二個孩子也伴隨著阿瑪的慘叫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