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中,我飄飄蕩蕩,足不沾塵。身體好像失去重量,隨風飄飛。意念變得十分靈驗,想去哪裡,身子立刻就飄了過去。我驚奇地看著自己輕飄飄的身體,感覺很奇異。
這是什麼地方,我又是怎麼來的這裡?
只記得之前與胤禟在一起,他那雙瘋狂而絕望的眼眸是我見過的最後的景物。難道我已經死了?而這裡是黃泉路?
這裡到處是迷霧,什麼也看不見。
胤禟說會來陪我,他怎麼沒來?
難道是後悔了?面對死亡時,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瀟灑向前的。一時衝動可以,冷靜下來便會裹足不前。
唉,胤禟畢竟是皇子,衝動只是一時,冷靜才是他的常態。
無人作伴,路上會寂寞些,但也沒關係了。
結束了,不是嗎?今生的孽緣、前世的糾纏,一碗孟婆湯就會讓它們全部終結。
終結吧!愛和痛。
終結吧!恨和怨。
終結吧!憤和悔。
一切的一切,都應做個了斷。
迷霧中,一個模糊的身影顯現。是胤禟麼?他說過要來陪我的,真的沒有食言!
我急急迎上。
「胤禟……」我大叫。
那人回過身來,我才看清,那不是胤禟。他穿著僧衣。
忽然覺得面熟。
「你是法印大師?不,不,你不是,我想起來了,你是曼谷臥佛寺裡給我講經的高僧……,可你,又很像法印……」我疑惑了,「你究竟是誰?」
「阿彌陀佛!施主靈台清明擅悟,又何必執著於老衲是誰,左不過是兩身皮相不同罷了!」
嗯?兩身皮相不同?那麼靈魂是同一個咯?法印和臥佛寺裡的高僧?和尚也有前世今生?搞不懂!
對搞不懂的事,我從不多費神。「這裡是黃泉路麼?大師所來為何?」
「阿彌陀佛!這裡還沒有到黃泉路,前面的才是。」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半空中隱隱約約一條白色的小路,在迷霧中蜿蜒向前,一眼看不到盡頭。
「老衲受人之托,來請施主回去。施主還未踏上黃泉路,若是踏了上去,老衲便無能為力了!」老和尚面色莊重,緩緩說道。
「大師是受何人所托?」我很是好奇。不知有誰能請得動這位得道高僧。
「托老衲之人與施主糾纏兩世塵緣卻未了。施主來到清朝便是要與他共修前緣,現在前緣還未修好,施主還不能離去。」
共修前緣?
「大師是說胤禟?我們塵緣已了,還是他送我來了這裡。」我的眼眶有些潮濕。
「阿彌陀佛!」老和尚搖頭歎息。「一時衝動均因太過執著。幸虧這次他及時收手,還來得及挽救,不然你若已經踏上黃泉路,施主的這次大清之旅就要白走一遭了!」
「大師,您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我十分疑惑,不知他在說什麼。
「施主不需知道這些,施主只要跟我回去就好!」
回去?為什麼要回去?那裡已無我容身之所了。胤禟恨我,才會殺了我。我回去也只不過是繼續相互折磨。這樣了結了,很好。
我搖了搖頭,向黃泉路飄去。
「施主,聽老衲一句話。」老和尚在身後急叫。
我停住,回頭望他。
因為離開了些距離,老和尚的臉在濃霧中看不大清。聲音卻清晰地傳來:「施主對他還是有怨吧!不然怎會義無反顧地要踏上黃泉路?」
怨,自然是怨的。他不聽我的解釋,偏執地懷疑我和商馭。他傷害我,對我予取予求,還對我下了殺手。我們已經恩斷義絕了,不是麼?
我轉回頭,一邊向黃泉路飄,一邊道:「怨,那又如何?正是因為怨,才要離開。奔赴黃泉是最乾脆的離開,不是麼?」
「施主不會走得痛快的。施主若是不回去,他一定會追來。施主對他有怨,就說明你們情緣未了,塵緣也難盡。施主若不回去做一個了結,你們兩人生生世世都會踏入這個哀怨的輪迴,無了無終。」
真會如此麼?這老和尚不是為了騙我回去,在嚇唬我吧!
離那條浮在半空中的白色小路只有一步之遙,我停住身形,懷疑地注視著老和尚。
老和尚寬容地笑了笑,他似乎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施主不必懷疑,施主只要想想後世與麥施主的糾葛,便會明白老衲所說都是(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6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netbsp;麥?那是個被我埋在記憶深處,久已不觸碰的名字。
麥是愛我的吧!我相信。不然,也不會天南海北地追了我這麼多年,卻一次也沒有真的把我抓起來。他是有機會抓我的,不是麼?那次在泰國,他非但沒有趁人之危下手,還在我最危急的時候,幫我逃脫了泰國國王衛隊的追捕。
麥是愛我的,可他卻用一顆子彈傷了我,把我送到大清來。胤禟也是愛我的,可他同樣傷了我,把我送上黃泉路。
他們兩個的所為何其相似,難道麥真的是胤禟後世的輪迴?那我與他真的會生生世世如此了結?我死在他手裡,他在怨悔中了卻殘生?
這樣的命運對我們兩人來說都太過淒慘,我不要我們踏入如此的輪迴中。
我必須跟胤禟有個了結,但不是以這種方式。我要回去跟他好好談談,讓他放我離開。也許很難,但我必須試試。
我看向老和尚,他面帶慈和而釋然的微笑。他已經從表情看懂了我的決定。
我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暢綠軒新換的那張楠木大床。睡得太久,腰背部酸麻,我要翻個身,卻現左手動不了。它正被握在一隻有些粗糙的大手中。
感覺到我的動靜,那手的主人抬起趴在床沿的頭。那額頭上被床沿壓出了紅色的印痕,雙眸中佈滿血絲,兩腮和下頦上滿是青青的胡茬。
胤禟,他怎麼變成這等邋遢模樣?在我的印象中,他無論何時都是神采奕奕的,全身上下無一不被小五打理得妥妥貼貼。
他這是怎麼了?
佈滿血絲的雙眸呆呆地凝視了我足有一分鐘,卻突然從那裡面煥出炫目的亮彩。頹廢的臉因那道亮彩而重新神采奕奕。
「你醒了?桃兒?你真的醒來了麼?」他臉上的歡喜之色是那麼地昭彰,讓我大感詫異。之前他不是恨我,要殺我的麼?
我抽出手,被他握著我不舒服。我撐著手臂坐起身,卻把他驚得一下子抱住我的身子。我驚聲尖叫,卻在自己的尖叫聲中聽到他的一句「小心,小心,你已有身孕了。」
我呆立當場,似乎聽到了晴天霹靂。不過,那只是一秒鐘,我又尖叫起來,因為他正抱著我的身子。之前的記憶太過深刻,與他身體的接觸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不知所措地抱緊我,還用手輕拍我的後背安慰我,卻不知道令我失控的原因正是他的擁抱和安慰。
我掙扎著用手捶打著他,嘴裡叫著:放開我,放開我!
我驚恐的眼神和叫聲把他嚇住了,他頹然地放開我,呆呆地看著我立刻挪向床裡,遠遠地與他拉開距離。
我們兩個都呆呆地望著對方。我是被他說的那句話驚到,正在心裡消化那話的意思。而他則是被我的反應嚇到。
身孕,什麼身孕?
他說我有了身孕?我、有、了、身、孕?!
我在心裡頓地問著自己。
這意味著什麼?我伸手撫摸自己的腹部,這意味著這裡面有個小生命,這意味著我和胤禟有孩子了。
我和他有孩子……,我搖搖頭,這一直是我沒想過的狀況。我一直想過海闊天高、自由自在的瀟灑生活,有了孩子還怎麼自由自在?所以我一直小心避孕。
只有那晚,只有被他用強的那晚……
那晚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想要去床頭櫃的抽屜裡找以前放在那裡的藥瓶,那裡有樂鳳鳴給我的絕子丹。卻被他搶先一步把藥瓶握在手裡。
他冷笑道:「你是想找這個吧?這裡面是什麼?」
我虛弱無力地道:「爺,請你把它給我。」
他道:「絕子丹?你一直在吃這個!我曾經多想讓你為我生孩子,我專寵你一個,讓太醫給你開藥小心調養,你卻用這個來斷了我的希望。你,做得好絕!」
他打開瓶蓋,倒出裡面僅有的兩粒絕子丹,在手上把它們碾得粉碎,然後張開手掌,讓碎屑從他的手上,灑落到地上。
我呆呆地看著最後兩枚絕子丹化為烏有,只能在心裡祈禱這次千萬不要懷上。
那以後自己一直沉浸在悲傷中,月信沒有如期而至也沒注意。算算時間應該已經一個多月了。
顯然我的祈禱沒起作用,老天總是不從人願。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我和他現在成了這樣,怎麼還可以生下孩子?難道讓我的孩子一出生就面對相互怨恨的父母?
最可怕的是,這個孩子的到來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恨和傷害。
我頹然地用雙掌摀住臉,「爺說的是真的?」我悶聲問道。
他看了我的樣子,小心地說道:「是,從今以後,桃兒要當心身子,你有了爺的骨肉。」他湊上前來,伸手想要抱我。
「不,別碰我!」我驚恐地拒絕。
他收回手,神色黯然。
「我累了,想要歇會兒。」我低下頭。
「那好,你歇著罷!我叫小荷進來侍候你。」他看著我道。
我點了下頭,還是沒有看他。
他轉身離去,出門時,我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小荷跑了進來,帶給我驚喜。自從我被鎖在暢綠軒以後,就沒見過小荷。我一直擔心小荷受我連累,可當時我自顧不暇,根本無法照應她。現在看到她毫無損,我自然是長出了口氣的。
兩人見面少不了一番哭笑。小荷說她並沒有受連累,胤禟只讓她回聆雪閣做事,楊嬤嬤也還在那裡,只是不讓她們來看我。
胤禟是怕她們幫我逃跑吧?因此才把我身邊親近的人都調離,只讓他自己信任的小綠和小翠侍候我。
現在把小荷調來,是為了讓我開心。這還是托肚裡這個孩子的福。因為孩子才對我好,我這算是母憑子貴麼?心裡感到有些悲哀。
小萍忽然看著我的脖子,眼裡有些悲傷。她幽幽地說道:「主子,您以後就跟九爺好好過日子吧,不要再惹惱九爺了!」
我伸手撫著脖子,觸手有些疼,讓小荷拿來了鏡子,脖子上黑黑的指印觸目驚心。
早就知道伴君如伴虎,伴皇子也差不多,但這次才真正讓我領略到伴在皇家人身邊的可怕。
這不顧一切、玉石俱焚的性子、這寧願毀滅也不放手的瘋狂,讓我懷疑這次回來跟他要求放我離去是否明智。本來成功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再加上我又懷了他的孩子,怕更是走不成的。
不禁有些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