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春桃的家人聊了兩句,就匆匆出來了,我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讓小五把車停在小白茶社門口,並讓他午時再來接我。
我上了樓。這個時候的茶社很清靜,沒有幾個客人。樓梯邊一個甬道前立著一塊茶客止步的牌子。我走入甬道,轉過一個彎,推開了左手的第二個門。
商馭,不,林鳳馳正坐在屋裡等我。
我看了看他那無懈可擊的化裝,笑道:「表哥回來了,又轟動京城了吧?」
他也哈哈一笑,說道:「好說,好說。表妹也已經隨同我一起進京了。」
她說的表妹,是我們找來的另一個替身女孩。她的身材和樣貌很適合化妝成林倩兒。因為我的自由受限,有的時候不能出來,我們便想出了這麼個辦法,在不太重要的場合,或者只需要個傀儡的時候,就讓這個女孩代替我化妝成林倩兒掩人耳目。
我坐在屋裡唯一的一張梳妝台前,打開隨身帶來的一些所需物品,開始化妝。
我一邊化妝,一邊問林鳳馳:「恭親王現在的態度如何?」
林鳳馳坐在我身後,從鏡子中看著我化妝的動作,說道:「我去了他的府裡兩次,他跟我說了想變賣一些書畫的意思,我便對他那幅《雪景寒林圖》表示了興趣。他跟我要價二十五萬,我告訴他,價格倒好商量,但這幅畫從宋滅後,就下落不明,現在忽然出現,不知真假,我要請個懂行的人好好給我鑒定一番。」
「於是你就請了安某我來幫你鑒定它的真偽?」我把兩撇假鬍子貼在唇上說道。
是的,今天我要扮演著名收藏家安麓村來鑒定這幅畫的真偽。安麓村,單名一個歧字,字儀周,原本是朝鮮人。他的父親安尚義,康熙年間隨高麗貢使到北京,後來入了旗人籍,留在朝廷重臣明珠家中做起了家臣。借助明珠的勢力,安家在天津、揚州兩地經營食鹽,數年之間便成為富甲一方的大鹽商。到安岐這一代更是靠經營食鹽做經濟後盾,以收藏之富、鑒賞之精而聞名。
安麓村是京中名人,恭親王見過他。所以扮演他,先要在形貌上沒有任何紕漏。去年作為林倩兒出席各府宴請時,我曾見過安麓村。
他個子不高,形容黑瘦,一點也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富商大戶。不過此人出口成章,學識淵博,更絕的鑒賞書畫的本事。若不是要隱瞞身份,我倒是願意和他交個朋友切磋切磋。
對他感興趣,就多觀察了他兩眼,這兩眼觀察來的細節現在倒用上了。
我看了看鏡中的形像,已經有九成像了。在細節方面再稍加修飾即可。安麓村的左眉高於右眉,我在左眉上又貼上了幾根頭剪成的假眉毛。他在右鬢處有一小塊暗紅色的胎記,我用胭脂調入一些其它顏料,塗在了右鬢處。眼角處的魚尾紋需要再加深些……
最後瞧了鏡中一眼,我轉身面對林鳳馳。「表哥,你看怎麼樣?」
林鳳馳一挑眉,說道:「表妹的化妝術有如神來之筆,維妙維肖,表哥佩服!」他戲謔地兩手一拱,一揖到地。
恭親王府緊鄰九阿哥府,兩府的後門只隔著一條小胡同,斜斜相對。但,除了那兩次夜探,我卻沒有正式踏入過恭親王府。
我和林鳳馳在府門前下了車,早有守候的下人迎了我們進去。藏書閣在恭親王府前院和後院之間,門口只四個侍衛把守,但在牆壁的四個拐角等不起眼處還有多人把守。那只德國黑背被栓在藏書閣內靠門的位置,這個位置想投毒都不成。那天我夜探時,狂吠引起侍衛注意的就是它。
藏書閣是個兩層的小閣樓。第一層放了一排排的書架,書架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與第一層的雍滿不同,第二層則十分空曠。只有房間的中間擺放了一張大的書桌,書桌後是一個一人多高的多寶格,上面擺放著一些用於裝飾的文物珍寶。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只有滿牆的名人字畫。
我的目光被字畫吸引,董其昌的書,唐寅的畫,趙孟頫的字,董源的山水,米芾的……,可說是琳琅滿目。
這恭親王還真是個愛書畫之人,也是個會享受書畫之人。
一般人藏書畫,是把這些書畫束之高閣,平時根本想不起來看,只有偶爾才附庸風雅地拿出來玩賞一番。而恭親王卻全都掛出來,隨時都可觀賞一番。
恭親王正坐在桌前,手裡拿著支毛筆,臨寫歐陽荀的《九成宮醴泉銘》。這是初學書法之人的必臨的字帖,沒想到恭親王現在仍在臨他的這幅字帖,可見他對書法用功之極。
他見我們進來,放下筆。等我們兩個給他行了禮,他才站起來讓了坐。謹慎之人,連架子都擺了個十足嚴謹。
恭親王是個年近五旬的中年人,皮膚保養還算不錯,但一雙眼睛卻已有些混沌。這個年紀在現代還是年富力強之時,而在這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就已經算是步入老齡階段了。
他看到我時,並沒表現出任何異樣,說明我的化裝還是成功的,起碼到現在,還沒讓他看出任何破綻。我放了心。
恭親王先開了口。他說道:「鳳馳和儀周都是精通雅韻之人,鳳馳詩詞、音律、書畫樣樣皆通,而儀周畫鑒賞名家。」開場先把我們兩人誇獎一番,不愧為朝堂翻滾多年的政客。
他轉向我,說道:「想必鳳馳已經跟你說了今天請你來的目的。」見我點頭,他繼續道:「我這裡有幅范寬的畫,想請儀周鑒賞個真偽。」
我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又拱了拱手,用努力練習過多遍的男聲說道:「王爺雅擅丹青書畫,收藏之富名聞大清,今日有幸得觀王爺的收藏,實乃儀周之幸!幸甚、幸甚!」
這樣之乎者也、咬文嚼話真累。不過,要扮演安麓村卻不得不如此。幸虧以前就熟悉古代文言,穿越後,又常聽人之乎者也地說話,多少也記了一些。
恭親王站起身,把桌上的剛剛在寫的字和字帖向旁歸攏了一下,又轉身從後面的多寶格上拿下了一個卷軸。
他打開卷軸,把它平鋪在桌上,我和林鳳馳都站起身圍攏了過去。
當卷軸完全鋪平了後,一幅雪景寒林之景展現眼前。這是一個三拼絹大立幅,圖中描繪了北方壯美的雪山景色。畫中雪峰屏立,山勢高聳,白雪皚皚。深谷寒林間,蕭寺掩映,流水無波,峰巒溝壑間雲氣萬千。其山取盤桓向上高遠之勢,其水造平靜冷凝之態,其樹畫深郁寒峭之意。
我站在桌前觀看此畫,但覺一股寒意撲面而來,此畫深谷寒林間,山勢高聳,境界深遠,竟給人一種身臨其境之感。不愧為范寬的絕代名作。
我的目光瞄向畫中顯著處的那叢寒林,最前面的那株樹幹上用極淡的墨色寫的范寬兩字隱於枯糙的樹斡中,由於年代久遠,字跡漫漶,已經幾不可見。若不是後世因此引了爭議,我也不會去注意看。
字跡如此淺淡,難怪林鳳馳第一次來此觀看此畫後,竟沒看到這兩字,經我提醒,第二次來觀此畫,才注意到它們。經過林鳳馳的旁敲側擊,現即便是常常賞鑒此畫的恭親王,也不知此間竟隱了兩個字。
我抬頭,現恭親王正看著我,神情中竟有一絲絲緊張。他在等著我的鑒定結果麼?可沒那麼容易讓他如願!
我故作瀟灑地哈哈一笑,說道:「王爺的收藏真是豐富啊,范寬、李成、趙孟頫、唐寅,只藏其中一幅絕世名作,就已是終生之幸了,王爺卻收了個齊全,幸甚、幸甚啊!」
我再一次用了安儀周的口頭禪「幸甚、幸甚」,這樣,他才不會懷疑我是假冒的安儀周。
隨著說話,我走向他那一牆的名作,指著那幅李成的《讀碑窠石圖》,我說道:「范寬師從李成,卻自成一家,與李成風格頗為不同。李成、范寬的山水圖可稱為武。」
聽我如此說,恭親王頗感興趣地走過來。他問道:「哦?何以武?」
我側了側身,讓他站到畫前,這樣,他就正好背對林鳳馳和書桌。
我指著牆上的畫說道:「李成之山水氣象蕭疏,煙林清曠;而觀范寬之畫卻氣勢磅礡、雄渾壯偉,此其一。而觀兩人之墨法,李成毫鋒穎脫,惜墨如金,多用淡墨皴波;而范寬用墨卻濃重潤澤、層次分明,皴擦、渲染並用,此其二。」
我看了看恭親王的反應,只見他頻頻點頭,捋鬚微笑,聽得十分專注。眼角餘光向書桌處掃去,林鳳馳正背對我們,手臂微動。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在做什麼,但我心裡卻很清楚。
「再觀他們筆法的不同,」我用手指點著圖上山石之處,繼續說道:「李成畫山石好用卷雲皴,米芾稱其為『淡墨如夢霧中,石如雲動』;而范寬則多用細密的雨點皴,勾勒山石線條粗壯,突出其質感,此其三。再看兩人畫中之意境,李成之筆,近視如千里之遠;范寬之筆,遠望不離座外也。此其四……」
我對著滿牆書畫侃侃而談,從李成和范寬,到趙佶和唐寅,從丹青畫作到書法習字,竟說了個滔滔不絕、口沫橫飛。直到林鳳馳從書桌那邊給我比了個ok的手勢,我才匆匆結束。
引領著恭親王回到桌前,重新面對著這幅雪景寒林圖。我搖頭歎息:「好一幅製作精良、頗承原畫神韻的贗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