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隊侍衛大概有七八個人。我剛從隱身處出來,想通過正房邊狹窄的長廊進入第二進院子,就見到地上的那個暈黃的圓形光圈。那是火把照在地上的光,那光在忽明忽暗中向我所在的方向移動。
我的反映是一剎那的,我猛地縮回剛才的藏身處,小心不要碰倒任何東西。只差一秒,我和他們就會面對面。我甚至看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的腳。
我微微蹙眉,今天侍衛好像很多啊?光我看到的這兩撥侍衛,加上門口的四個,就接近二十人了。商馭傳來的信息不是說這裡晚上一共只有不到二十人麼?難道這會兒全出動了?
耐心地等這撥侍衛全過去了,我側耳傾聽。確實再沒有聲音了,我才進了第二進院落。
院落裡沒人,它與第三進院落間也是以狹窄通道相連,和剛才過的院子一樣。第三進院子就是檔案室所在地。我伏身在通道口向裡張望,院子裡竟然有人!
作為檔案室的正屋竟然有人把守,而正屋裡正亮著燈!裡面有人!看來今天來得不巧。
正屋的門開了,一官員模樣的人,手裡捧著一摞書冊,他身後跟的一人也和他一樣,手裡捧滿書冊。兩人匆匆往後面的院落走去。
檔案室門前守衛的侍衛中,有一個身材特別高大。他對同伴說道:「這大晚上的,怎麼還不消停!」甕聲甕氣的,在寂靜的夜裡聽著,就像有人在敲鼓一般。
他旁邊一個小個子侍衛說道:「四阿哥要徹查這些年戶部銀兩的出入賬,李大人正給他們準備著呢,這些年這麼多賬冊,別說今兒一晚上,就是今後十個晚上,怕是也查不完!」
另外幾人也一陣稀噓,但沒有再說什麼有價值的內容。
四阿哥這是要幹嘛?忽然地查賬?不是針對皇商名冊來的吧?
想想應該不會,不然不需要這麼大張旗鼓。想要皇商名冊,只找那一本就好了。稍稍放下些心。看來今兒晚上是不會有什麼機會了。
我剛轉身想離開,就聽一人喝道:「誰?」
火把的光朝著我的方向而來。
遭了,剛剛轉身時,沒有掩藏好身形,影子投射到通道的地上,讓侍衛現了。這個時候除了快跑沒別的高招。
我猛地竄身向第二進院中跑去,穿過通道就是第一進院子。我身後的腳步聲有靠近的趨勢。火光都快照到我身上了。我不顧一切地竄進第一進院子,又半點不停留地進了堆著雜物的院子。
我隨手關了院門,能阻得一刻是一刻!
剛竄到剛才鑽進來的水溝邊,就聽到猛烈的踹門聲。沒時間鑽水溝了!
怎麼辦?難道束手就擒?
內心的聲音告訴我:絕不!
戶部是中央衙門重地,私闖戶部,就如同現代私闖國務院的財政部一般,是大罪!在毫無人權可言的古代,若是這麼被抓住了,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
必須當機立斷!
我撕下一片衣擺,把它勾在鐵柵欄門下面突出的鐵條上,對著鐵門狠狠踹了一腳,讓它出最大的聲響。院門的門拴已被外面的侍衛踹得快要斷掉了。
我竄到那堆雜物前,矮身鑽了進去。還好,我現在身形瘦小,進去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剛整理好雜物的外觀,就聽到院門轟隆一聲倒地的聲音。我屏住呼吸,緊張地從雜物的縫隙中向外看。
外面一下子竄進來十幾人,每人手裡拿著火把,把院子照得雪亮。我心裡祈禱,但願別讓他們現我的蹤跡。
他們在院子裡搜索,只有兩間小屋的院子很快被搜了一遍。這小院不經搜,很快會搜到我這兒吧?我緊張得心臟狂跳!
從沒這麼緊張過。
在現代,最大的危險也不過是被投進監獄關上幾十年。可在這裡不同,被抓住多半是性命不保!
一個侍衛忽然叫道:「這兒有個小門!矣,上面在掛著塊布,好像是從衣服上勾下來的。」
另一個聲音說道:「他跑了,從這小門鑽過去跑了!」
侍衛們「忽喇」一下圍了上去。在一人的指揮下,有人開始從小門往那頭鑽,有人試圖從牆上翻過去。還有人說要到禮部那邊去堵截。
侍衛們的動作還真快,一下子院裡就沒幾個人了。
好險!我正要鬆一口氣,就聽剛才指揮的人喊了聲:「十三爺!」
什麼?十三爺?是姐妹們眾望所歸的那一個麼?
我凝神向外看,見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眉開眼闊、面容俊朗,一身深藍色官服,顯得他神采奕奕,尊貴非凡。他被一群人簇擁著,他的步子又大又快,似一陣勁風刮進院來。
看樣子,應該是。除了十三阿哥胤祥,再到哪兒去找一個這麼出類拔萃、玉樹臨風的十三爺呢?
他聽了侍衛頭領的報告,思索著說道:「皇上剛下旨徹查戶部賬務,就有人深夜潛到衙門裡來!你們給我好好查,不要放過一個地方!」
「庶,侍衛們已經追過去了!」侍衛頭領說道。
十三手裡拿著從柵欄上取下的黑布條,面露疑惑。他起疑了麼?我的心又提了上來。我故佈疑陣,能騙過一般的侍衛,可不一定能騙過熟讀兵法戰策的十三阿哥。
「這院裡都搜過了?」他慢慢踱到了我藏身的雜物堆前。他那雙白底黑面的皂靴就在我的眼前,我都能看到那上面沾上的草屑。
我屏住呼吸,全身繃緊,一動不敢動。他又向前挪了半步,馬上就要,馬上就要……
就在我的心臟快要承受不住時,有人跑進院中叫道:「十三爺,四爺叫您過去一趟。」
我心中一悸,卻不敢放鬆。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才聽見他應了聲。他指了下雜物堆,對侍衛頭領說道:「給我好好搜搜!」便轉身出了門。
我悄悄出了半口長氣,他終於走了!
侍衛統領正要話,卻見一個侍衛從外面跑進來說道:「頭兒,前面的兄弟回來說,禮部看門的侍衛好像聽到過院子裡有動靜,但沒見著人。說不定那就是咱們要追的人!」
「走,去看看!」侍衛統領一揮手,一群人出了院子走了。
世界終於安靜下來。好險!這次是長長地出了口氣。
穩了穩心神,凝神細聽,周圍確實再無動靜。我才從一堆雜物中鑽出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和草屑,我小心翼翼地從鐵柵欄門下鑽回禮部院內。
戶部的侍衛這時候都聚到了禮部,這裡也很危險,要趕快離開。大門是不能走了,侍衛頭領正往那裡趕,去了一定會撞個正著。
想了想,我朝東南方向掠去!
按照我的印象,禮部的東南面一牆之隔的應該是太醫院。那裡應該不會有多少侍衛。
躲過了一撥搜查的人,一路倒也順利。禮部和太醫院間有一個木門相通,而且好像是經常開啟。我輕鬆地開了門,走了進去。
太醫院比戶部和禮部可小多了,門口根本沒人把守。我沒費多大勁兒就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大街上,有種逃出升天的感覺,就像是《基督山伯爵》中埃德蒙終於逃出伊夫堡時的狂喜。
今天的遇險,是我事先沒有做好周密的安排,就臨時起意地來行動造成的。我太小瞧古人的防衛能力了。另外,與商馭的情報不准也有關係。明天要問問他究竟怎麼回事!
商馭的答覆令人啼笑皆非。
本來給我提供的情報是準確的,可昨天康熙皇帝剛下了一道旨,讓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清查戶部所有的進出賬目,以調查為何國庫銀兩所剩無幾,以至於竟然拿不出賑災款救濟河南水災災民?
所以,昨天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親自駕臨戶部,監督戶部官員清查賬目。不僅如此,兩位阿哥為了防止相關利益人篡改賬目,還增加了守衛,規定:無論白天黑夜,檔案室必須有人把守,直到賬目徹底查清了為止。
而我就這麼湊巧給碰上了。
我再一次歎息自己在現代好得不得了的名偷兒的好運,到了這裡就不見了。
第一次的出師不利提醒我,千萬不要低估了古人的智慧,以後一定要更加謹慎,不然,真的會把小命搭進去。
商馭埋怨我沒有跟他說一聲就行動,我除了保證以後不再如此外,無話可說。我們兩個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個遭了殃,另一個也好不了。所以以後,為了彼此的安全都不能太過衝動。
離八阿哥的最後通牒的時間還有五天,看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這陣勢,這五天戶部是消停不了了,再加上昨天打草驚蛇,恐怕再沒機會下手。
「戶部既然防衛嚴密了,我們必須另想辦法!」我看著一臉凝重的商馭說道。
「你是說在戶部外下手?」商馭眼睛一亮。這人果然聰明,我剛提了個頭兒,他就已經明白了。
「對,想辦法把名冊調出來!」我說道。「如何調,我相信你的辦法比我多。」
商馭微微一笑,「這個不用你操心,我來辦妥。」
今天是三月初十,是八阿哥的最後通牒的最後一天。五天前,我和商馭商定了行動計劃後,商馭就積極部署。他也真夠手眼通天的,竟然找了個戶部的小官吏,「不經意間」向四阿哥的一個手下透露了這本商人納稅名冊對清查戶部出入賬的重要作用。
四阿哥手下個個都是盡忠職守的主兒,我們毫不懷疑他會很快像四阿哥提及此名冊的存在。四阿哥又是個認真的人,當然會想要研究一翻這本名冊。四阿哥日理萬機,想看名冊,自然要人給他送到貝勒府去。於是我們就有了在路上下手的機會。
這是我們布這個局的目的。但四阿哥會在哪天想看這本名冊就說不好說了。能不能在最後通牒前讓人送這本名冊過去,就全靠運氣了。
三天前布完了這個局,這三天我們一直在等待。等得心急如焚,終於在最後一天傳來了消息。
四阿哥中午傳話,讓戶部把名冊給他送去,只不過不是送到貝勒府,而是送到十三阿哥府。看來兩人正在那裡商量事情。
春日午後的陽光十分灼眼,讓人不敢抬頭仰望。正陽門前的大街上人來人往,這裡處於六部九卿匯聚之地,到處都是忙碌的官員、衙役的身影。
一個小官吏從戶部衙門的大門內出來,被守門的侍衛打趣了兩句,也不說話,吹著鬍子,瞪著眼睛,就朝我所藏身的戶部夾道走來。
這個小官吏是戶部掌管檔案的一個小書吏,名叫蘇裕。此人為人刻板生冷,不知變通。雖然康熙二十四年就考中了進士,但到現在為止,職位也沒有過什麼陞遷,仍然只是個小書吏。只是在戶部時間長了,裡裡外外的人都混得熟透,來來往往地經常被人打趣幾句。他也不回嘴,只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樣子很是滑稽,引得周圍的人更愛拿他找個樂子。
他就是給四阿哥送名冊的小吏。要去位於城東鐵獅子胡同的十三阿哥府需騎馬或乘車。但戶部門前的大街直對紫禁城大門,是皇家重地,車馬一律限行。所以,他要乘車必須經過戶部夾道,拐到鴻臚寺門前才能上車。
戶部夾道是戶部和吏部間很窄的一個小胡同。對面就是四通八達的後府胡同。所以我才選了這裡下手,撤退比較方便。
我全身披紅掛綠,一張臉上奼紫嫣紅塗滿了各種色彩,遮住了我本來的容顏。頭上插滿了大大的,晃人眼目的金銀飾和假花。整個一周星星版的如花。這樣誇張的裝扮,不用說,任何人都看得出是出自八大胡同。
我低頭聞了一下,渾身劣等酒精的味兒沖得我直想打噴嚏。這個商馭,打哪兒找來的酒!我記得我只說過要酒味兒大點的酒,可沒說要這麼難聞的!
看著蘇裕走近,我掏出懷裡一條艷紅的手帕,上面繡著鴛鴦戲水的曖昧圖案,散著濃郁的廉價香粉味兒。
蘇裕更近了兩步,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他的行走路線中最靠近吏部的那一點。
是時候了,我一甩帕子,腰肢款擺,七扭八歪,跌跌撞撞地扭出夾道,一路向蘇裕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