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青羊觀金鐘未聞,香火不復,在前殿大廳內,整齊的擺了七具入魔道士的軀體,楊真和趙啟英忙前忙後,正設法解除魔咒。
「三屍入魔,七竅不分,行走陰陽之間,吸人精血,三日成魔屍,百日修成魔頭。」楊真口中念著。
在反覆試了諸般化解之法都沒有效用後,歎息道:「若是天明前趕到還來得及,現在沒辦法保全他們了。這些人都是太一外系弟子?」
趙啟英臉色鐵青,施術禁錮了一名口角吐沫、頑固掙扎的入魔道人:「道行未成的一些人會送回了世俗傳道,這些人有的我早年還在山上見過。」
「魔道怎麼會把主意打到這些不入流的人身上?」楊真皺眉道。
「現在整個京城,只怕都陷入謠言和恐慌中了。」趙啟英一掌拍在中堂案几上,「那些御林軍大張旗鼓的守在青羊觀外,只會把事情搞的更糟,不知是哪個笨蛋指派的!」
「供奉堂出事後,昨日太一門不是派遣門人前來打理?難道他們也出事了?」
楊真這時目光望向殿外,一隊有別於御林軍裝束的甲士,拱著一個獸盔白鱗的雄魁將領,和一名身披黃馬褂的老太監,疾步直奔殿內而來。
「賈公公,你來的正好。」趙啟英一正衣袍,眼角生威,望向為首來人,分毫不把全副武裝的禁軍兵衛放在眼裡。
「青羊觀系供奉堂太一道真接旨!」賈姓太監聲音尖細洪亮,開腔就令趙啟英下跪迎旨。
趙啟英雖是皇家弟子,卻另有尊崇身份,無須迎跪天子,他昂然屹立,目光側視,負手廳堂。
心高氣傲的楊真自然也不會把聖旨放在眼裡,自顧落座側席,對堂前殺氣凜然的禁軍視若無睹。
賈公公面無表情看了兩人一眼,顯然對這樣的情況早有準備,當即展開一卷黃帛。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一門自大漢開國立朝以來榮立國教,享無上仙福,傳三千法旨,恩寵有嘉,然今京師妖道橫行,煉製妖丹,罔亂朝綱,不思傳道,禍害黎民。
「即日起,廢除太一仙門國教尊位,逐太師趙無稽,詔告天下,欽此!」
楊真和趙啟英雙雙變色,朝廷與太一門分道揚鑣,在凡夫俗子看來倒無大礙,在修真界卻不啻轟天驚雷。
「宇文將軍,假傳聖旨乃誅九族之大罪。」趙啟英雙目森寒,睨視著禁軍將領,「賈公公可是受了脅迫?」
「世子殿下,末將不會仙家法術,自是無法與殿下對抗,只是殿下身為大漢皇族子弟,還請自重。」宇文釋不亢不卑禮道。
宇文家乃大漢近百年來崛起的大家族,勢力遍佈滿朝上下,當朝皇后也是宇文氏,自然不畏趙啟英這個已然出世、只算半籍的皇族。
「荒謬!聖上怎可能做出如此荒唐的舉動,若非有人蠱惑操持,絕無可能!」趙啟英接著聖旨一遍又一遍翻開,來回走動,始終難以置信,突然頓足收起卷帛:「不行,我必須去見聖上。」
「且慢。」宇文釋踏前一步,與賈公公站到一起,沉聲宣令道:「陛下欽令,即日起,太子府上下閉門思過,不得違令。」
他話還未完,眾多禁軍兵刃出鞘,將兩人包圍起來。
楊真感受著腹背刀鋒的寒氣,緩緩站起來,與趙啟英憤怒且有些茫然的目光對視。
趙啟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作夢也想不到有這樣的窘境出現,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皇族的驕傲和太一仙門弟子的尊嚴,讓他分外無法忍受,在被天魔宗算計後憋在心底的怒氣,大有爆發之勢。
「世子殿下切莫衝動,毀了東宮大好前程,還是乖乖回府得好。」廳中賈公公瞇著眼睛,撫著手上的碧玉扳指,慢聲細氣道。
突然之間,在場所有禁衛兵都感受到一陣窒息的壓力迫來,眼前發黑,那賈公公更是搖搖欲墜,後面的話更是吞回了肚子裡。
「疾!」只聽一聲沉悶低喝,打破了壓力的縫隙,所有人這才鬆了口氣。
楊真這才留意到那禁軍統領宇文釋。
栗目高鼻,膚色古銅,身姿如金剛拄地,一股剛烈霸道的純陽氣息向心隱而不發。
那氣息剛烈不失淳厚,只是比平常和尚多了幾分軍旅殺伐之氣,乃是降妖伏魔的大力金剛羅漢。
是佛門中人,楊真迅速作出判斷,朝中竟有如此多奇人異士,難道這也是入世修行的一種?
「好,原來天佛宗的人也看上這塊皇土了?」趙啟英冷靜下來,直視這個以往僅有一面之緣的禁衛軍統領。
「世子殿下見笑,宇文釋不過是佛門俗家弟子,蒙家師恩寵修持粗淺法門,自是與世子仙門高弟不可比擬。」宇文釋古銅色面上綻出一絲傲然笑意,瞬即斂之。
真是多事之秋,供奉堂一出事,其它勢力就蠢蠢欲動,魔道中人趁機混水摸魚,難道大漢國幾百年來強大的身軀開始腐朽了?
趙啟英念頭千回百轉,這樣的陣仗仍舊不讓他放在眼裡,只是他身為皇族子弟,其父身為儲君,不能不考慮,且攸關太一門道統在大漢延續的師門大事。
「殿下請。」宇文釋觀其神色,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這位道友來自崑崙仙府,想來你們也不敢為難。我跟你們走。」趙啟英指了指楊真,昂首與宇文釋擦身而過,直出大廳。
那賈公公還待說什麼,楊真跟趙啟英打了個眼色,就這麼直接在眾將兵虎視眈眈下施展遁地術,活生生沉入青石板中不見,臨走還留給了宇文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宇文釋心中倒抽一口涼氣,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心志堅毅,一聲令下,押著趙啟英揚長而去。
楊真並沒有去遠,他發現禁軍竟然開始查封青羊觀,驅逐觀中道士,遣散道童,在各大街巷都有皇榜公告,貶斥太一洞府。
在京師連日異事爆發和有心人造勢下,種種不利太一門的流言,在坊間迅速流傳。
他明白,在魔道興風作浪且佛門暗窺下,太一門在中原的地位,恐怕會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只是在中南山,魔道行動不是給挫敗了麼?為何時隔幾個時辰,上京又現魔蹤?
他在城中巡查了一遍,卻始終找不到任何魔頭活動的跡象,按說太一門在供奉堂出事後,也該重新調遣人手入京了,難道中南山阻魔之戰出了意外?
何況此次青羊觀的入魔事件,與那道聖旨的奇巧出現,異常蹊蹺,佛門絕無可能與魔道合作,他深信這一點。
懷著重重疑竇,楊真匆匆趕至皇城內的太子府,在一間書房內,趙啟英正在與一位杏黃袍中年人交談。
看見房中突然出現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堂上的中年人露出一絲戒備之意,卻沒有驚動外面的護衛,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趙啟英。
「父王,這位是孩兒同道好友,來自崑崙仙府,法力修為非孩兒可企及,若非有他助陣,孩兒前日決計難逃大劫。」趙啟英一臉歡容拉過楊真,跟中年男子介紹起來。
「見過太子殿下。」楊真行了一個晚輩禮。
「不必多禮,既是我兒貴客,也是孤的貴客。」趙旭親自起身相迎,態度和藹而不失皇家氣派,給人如沐春風感覺。
楊真打量這個當朝儲君,個頭不高,方面大耳,印堂高闊,一對臥蠶眉下的虎目滄桑有神,看上去約莫五十許人。
分賓主入座,雙方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進入了主題。
「你說宮內出現一個天佛寺和尚?」楊真聽趙啟英簡略談及了京城出現的新狀況。
「那和尚自稱靈智,據說是出自雲頂山天佛寺,大日院普性大師座下。」
趙啟英見楊真示意,他繼續補充道:「靈智和尚能言善辯,來京城有一月有餘,一直在皇城,說是調解吳國與大漢危機,供奉堂出事後,他突然就出現朝堂之上。」
「修為如何?」楊真問道。
趙啟英猶豫了一下,道:「前陣偶然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看不出深淺,能代表天佛宗和吳國出使大漢,修為想來不凡。」
「那就奇怪了,那日供奉堂如此大動靜,不見他現身,今日青羊觀出事,他又有舉動,之前他與令師伯趙無稽可有相交?」
聽完楊真一連串疑問,趙啟英臉色微紅,赧道:「前些日子都在為練姑娘的事忙碌打點,不曾打探這些事情。」
「我兒,那練姑娘可是前陣陛下打算……」一直靜聽兩人交談的太子趙旭突然輕咳一聲,打斷兩人對話。
「孩兒一直懷疑,陛下已經被人以法術蒙蔽視聽,先有孩兒師門趙無稽師伯起事,後有……這新來的雲頂山和尚。」趙啟英對天佛寺多少有些忌憚,沒有言明。
「看來趙兄要立即聯繫上中南山,諸方勢力糾結京城,只怕……」楊真沉思片刻,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趙啟英當機立斷,起身道:「如此我立即回中南山稟明師尊,遣派人手。」
「吾兒且慢。」趙旭抬手攔住了趙啟英,「你若離去,外面的禁軍倒不是問題,只是若真有妖魔潛伏京城,這太子府……」
趙啟英當即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立時求助的望向楊真。
「我親自走一趟,反正有些事還要與令師交代,你就安心待在京師,千萬不要妄動。」楊真話畢,直接如來時一般,消失在空曠的書房大廳。
待楊真離去一會兒後,趙旭神情一肅,雙手負後道:「啟英,此子是否可靠?」
「父王意思是?」趙啟英一怔,沒有反應過來。
「只怕吾族要大難臨頭。」趙旭撫著案上的青龍玉鎮,見趙啟英一臉不解,苦笑道:「先皇英明神武,登基不足五年就一舉平定南下西戎蠻族,擊退南蠻,東夷俯首稱臣,四海昇平。
「令祖有十四子,有三子最受寵,除了陛下,你十三皇叔趙壽,還有就是為父;當年我們三兄弟,陛下堅忍善良,你十三皇叔精通兵法,為父擅理朝政,可說是各有千秋,先皇一直不肯立儲。
「那一年先皇病危,你十三皇叔不知從哪聽說,先皇欲立為父為新帝,發起兵變,只是給為父洞察陰謀,調動武解陽北上進京,才化解了這場危機。
「原本這太子之位確有可能落到為父手上,然而為父深知陛下心思,不忍與其爭,在為父一力堅持下,將陛下送上了九五大位。
「陛下為示大度,登基便詔告天下,傚法三皇五帝禪讓之法,他死後由為父即位,於是我這東旭王,便背了個莫名其妙的太子寶座數十年。」
「父王是說,陛下欲另立太子?」趙啟英大為震驚道。
「不是欲,早在很多年前他就這想法,幸好為父有你這麼一個好孩兒。」趙旭落寞的臉上綻出幾分光彩。
「因為孩兒被師尊看中帶上中南山,拜上太一仙門,所以……陛下有所忌憚?」趙啟英深吸了一口氣,他有些明白近日京師的動盪來由。
「正是。」趙旭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欣慰神色:「太一門在大漢立朝就是國教,幾百年來勢力根深蒂固,如今陛下打算另起爐灶,我們一家根基將不復存在,大難臨頭只怕不遠。」
「談何容易。」趙啟英對此倒是信心十足,「最近魔道在京師暗地動作,兼且師門不幸,身為當朝太師的趙無稽師伯竟然勾結魔道,導致供奉堂倒台,給了佛門中人可趁之機。」
「為父該當如何?」趙旭神目一亮,壓低了聲音。
趙啟英神色變化不定,憑借師門將父親推上至尊之位,也並非不可能,何況父親暗中掌有不少兵力,發動起來,就算佛門助陣宇文家族,長皇子,也是大有機會。
「京師的佛門和其它不屬於世俗的勢力,就交給孩兒處理。」
趙旭因激動而臉色微紅,聞言眉頭的那絲愁緒消失無蹤,他來回踱步,突然瞪著趙啟英,聲音有些發顫:「啟英,不若你就此留在京師協助為父,將來為父的一切,終究是你的……」
「爹!」趙啟英打斷道:「孩兒此身只屬仙道,入世修行只為還爹娘養育之恩,待京師一切平定,孩兒還是要離去。」
趙旭見趙啟英一臉堅毅,熟知自家孩子脾性的他,暫且擱下了那突如其來的想法,兩人各自陷入沉思。
上京城即將風起雲湧。
楊真再度來到中南山,太一山門前修士三五成群,正施展五鬼搬運術,數塊丈高巨石正在被托舉移動,重新修復毀壞的山門,佈置守護法陣。
一名接引道人見他到來,掐訣退了出來,直接將他引向太乙殿所在的仙峰。
一路上,楊真打聽著昨晚的戰況。
大約是方擊退了天魔宗來犯,接引道人有問便答,無所不應,比之初次時候的淡然,頗為意氣風發。
有些奇怪的是,楊真沒怎麼察覺太一門的人因昨夜死傷慘重顯得悲傷,不過轉念一想,修真人歲月無窮,早把生生死死看淡了。
在太一殿門口,太一掌門魏元君親自迎出門來,那張平日肅慎嚴謹的面孔,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欣喜。
「師侄安然歸來,老夫甚慰。」魏元君一把拉上楊真的手,在接引道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親自引向大殿。
「掌門師弟,老道身子骨還沒復原呢,這麼急著找我來,難道又有不開眼的傢伙上門?」楊真前腳進門,後面天狗老道大嗓門就叫嚷了過來:「原來是崑崙派的小傢伙,我說啊……」
「師兄稍等,待本座給師侄介紹一位貴賓。」魏元君打斷了剛搶進門的天狗老道。
楊真一眼就看到了大殿客席上的紅裳宮裝女子,冷若冰霜的氣息讓他一眼認出,不等魏元君介紹,他就大步上前道:「原來九玄前輩也在,不知可有練姑娘下落?」
九玄仙子此次沒有戴上斗笠,展露著美麗絕代的容顏,只是那冰冷氣息將人拒之千里之外。
「你很關心她。」九玄仙子端坐著,目中不含一絲感情打量著楊真,彷彿要看透他的內心。
「在洛水城因晚輩照顧不周,令練姑娘中了奇毒,晚輩對此義不容辭。」楊真目光沒有絲毫躲閃,他知道惟有用實際行動,才能打破九玄仙子的偏見。
「呵呵,好一個多情種。」
九玄仙子冷笑連連,滿臉嘲諷,「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我不知你崑崙道法修的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從蕭雲忘那裡學了不少花言巧語的本事。」
楊真僵立原地,臉色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紅,縱然心性修養已遠非昔年可比,他內心深處還是湧起一股莫名怒火和羞惱。
魏元君大為錯愕,他並不知內中玄機,趕忙打圓場道:「原來九玄仙子與師侄是舊識,如此正好。」
「喂喂,女娃子說話怎麼這麼不客氣,我這師侄哪點不好了?」被丟在一旁悶了半晌的天狗老道忿忿道。
「師兄。」魏元君輕輕一帶,一把拉開跳出來打抱不平的天狗老道,介紹道:「這是玄女門當代傳人九玄仙子。」
天狗老道怪眼朝天一翻,咧嘴道:「當年太一仙會,跟那冷冰冰的老姑婆一起來的,就有她罷。」
「師兄。」魏元君對九玄仙子歉然一笑,回頭對天狗老道寒下了臉,天狗老道倒是識趣,嘀嘀咕咕走到了一邊。
楊真也被魏元君安排到一旁客席上落座,剛好在天狗老道一旁,大殿一下子沉悶起來。
這時,兩名道童乖巧地上前奉上了香盞。
「前輩似乎受了不輕的傷?」楊真強抑心中煩悶,與天狗老道打開了話匣子。
「昨晚那戰真險,算修真界百年來正魔兩道頭一回正面交鋒,連九霄太乙神雷陣都沒封住那群魔頭,老道對上那脫陣的斗元魔鍾童,這把老骨頭都快給拆散了,幸好掌門師弟趕回的及時……」
眼看天狗老道滔滔不絕說開,九玄仙子突然起身對魏元君道:「此次冒昧造訪魏掌門,乃是懇請取得一物,挽救小徒一命。」
魏元君寬宏一笑,起身拱手道:「玄女門與道德一脈交情匪淺,九玄仙子但有所求,魏某只要力所能及,無不相從。」
九玄仙子有意無意看了天狗老道一眼,薄唇輕啟:「血蜉蚍。」
「血蜉蚍?」正暗自惱怒的天狗老道,幾乎要跳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有那東西?」
在場三人都將目光落到九玄仙子身上,各自揣測。
「前日妾身有事前訪中南山,偶然撞見這位天狗師兄……」眾目睽睽下,九玄仙子淡然自若。
「怪哉!」天狗老道一拍腦門道:「老道怎麼沒見到你,難不成你修為遠在老道之上不成?」
「九玄仙子為何過門而不入?」魏元君卻注意到了這個重點。
九玄仙子冷道:「當日妾身本意拜訪魏掌門,拜謝九轉金丹一事,無意在中南山門外發現魔蹤。」
魏元君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想必九玄仙子追蹤魔孽去了,不知後來如何?」
「追丟了。」九玄仙子淡淡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