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倫大陸谷地奠基歷一千一零九十八年,正日之月的第十三天,也是魔索布萊城五千年歷史上最為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了。然而,這天所帶來的變化,還遠遠沒有結束。事實上,一切僅是剛剛開始。
能夠及時知曉變化出現,並且就此而作出反應的卓爾並不多。但無論怎麼數,班瑞主母都必定是其中之一。這完全要歸功於第一家族覆蓋整座城市的秘密情報網。它無孔不入,無所不至,由班瑞主母花費了好幾個世紀的時間精心編織而成。相比於班瑞家雄冠全城,號稱可以輕鬆擊敗任何五個家族聯手進攻的二千餘名精兵,這張隱藏在背後,不為人知的情報網,其實才是支撐第一家族的真正力量所在。班瑞主母信任這張情報網的程度,僅次於她信任羅絲神後。
可儘管如此,當剛剛起床的班瑞主母,在早餐桌前收到了那份和面前擺著的麵包同樣新鮮熱辣的情報時,她仍然難以置信地大吃了一驚,並且非常罕見地,竟因此而整整發呆了好幾秒。
第十六家族的扎赫瑞斯,向第八家族契迪爾發動進攻,並且如閃電般取得了全面勝利。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是件完全沒有道理可言,更不可能發生的事。
不是指某個家族被毀滅這件事本身。魔索布萊城的家族,除了班瑞以外,其他所有家族的排名,實際上都始終處於一種緩慢的變化中,哪怕執政議會裡的排名亦如是。但是以往的家族戰爭,在戰事真正爆發之前,總多少會流露出些蛛絲馬跡。交戰雙方首先會精心安排連串的陰謀暗殺,逐漸削弱敵人實力,然後等到全面凌駕敵人後再一舉發動總攻。鑒於黑暗精靈壽命的漫長,所以這種戰爭前奏,往往可以延續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久。快速結束的戰事,並且以弱勝強的先例也不是沒有,但那多半是由於某個家族失去了羅絲神後寵愛的緣故。
而現在,契迪爾家族的淪陷,則徹底違反了所有的常識。契迪爾主母莫娃雅絲素來深得神後寵愛,此事實乃眾所周知。即使不論神寵,單以雙方兵力而論,契迪爾家也遠遠拋離了扎赫瑞斯家。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萬萬沒有全無預兆便被一夜間毀滅的道理。而且更加詭異的,是扎赫瑞斯家目前正與杜堊登家展開秘密戰爭,艾絲瑞娜主母即使要冒險發動進攻,對象也決不應該是第八家族,更遑論取得勝利了。
但事實總歸是事實,它確實已經發生了,誰也不能不承認。而班瑞主母更絲毫不會懷疑,送來面前的這份情報是否存在著誤差。因為在洛斯獸皮紙下端的那個印記,正代表著達耶特獨立傭兵團的最高實權者,那位神秘的代言人。他正是班瑞這張情報網上,最為粗壯,同時亦最為重要的一根絲線。假如說班瑞主母會認為這位神秘代言人膽敢欺騙自己,那麼,她應該也會相信,地表世界的陽光可以照耀進金幽暗地域了。
班瑞主母沉默了幾分鐘,主要是考量契迪爾家族毀滅為魔索布萊城所帶來的一連串權力變動,以及班瑞家應該如何利用這種變動,設法從中取得利益。而扎赫瑞斯家之所以取得勝利的關鍵,還有他們強大起來以後所採取的態度,是否有進一步行動,應否對杜堊登主母馬烈絲提出警告,甚至給予更加直接的幫助等事項也必須分析清楚。在魔索布萊城,這種涉及權力、陰謀、還有平衡的政治把戲,沒有人能比她玩得更加得心應手。
半晌過去,班瑞主母發出了沉重的歎息聲。她端起餐桌上的大杯新鮮洛斯獸奶,仰首一飲而盡。隨即拿起那黃金製造的小鈴鐺,搖動了幾下。清脆鈴聲響起,從餐廳牆壁旁的密門內,立刻應聲飄進了一條幽靈般的身影。那幽靈恭身向班瑞主母鞠躬行禮,隨即像標槍般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地等候指示。
班瑞主母推開椅子站起,看也不看那幽靈,逕直往出口走去。威嚴地發出了命令。「傳召執政議會的其餘六位主母以及崔爾,讓她們都到議會裡集合,我們要好好商量商量。」
******
班瑞家的辦事效率,可謂準確而迅速。納邦德爾時柱的半個刻度以後,執政議會七大家族的主母們,已經全部集合到了分割【望族高地】與【芭莎】的巨蕈森林之外,位於魔索布萊城南邊巖壁的執政議會洞穴內。到場的七大家族分別是:班瑞家、巴瑞森·德安戈家、歐布羅扎家、迪佛家、費恩·特拉巴家、赫耐特家、以及索拉林家。本來按照慣例,契迪爾家毀滅後,其議會議席即自動由原第九家族的米茲瑞姆家晉陞一位以增補空缺。但是很顯然,班瑞主母仍未打算立刻就承認米茲瑞姆主母米茲莉的地位(儘管這是遲早的事),而且,在此次會議所商議的議題,米茲瑞姆主母也實在說不上什麼,因此她並不在出席之列。取而代之的,則是班瑞主母的長女,提爾·布裡契的第一號實權人物,蜘蛛教院的主母教長崔爾·班瑞。
八位位高權重的驕傲女士們分別依次入席,每個人臉上都沒有了往日那種自信滿滿的模樣,反而顯得心事重重——只除了第三家族的歐布羅扎主母克約是例外。這位卓爾主母中的異類,儘管也努力裝出一副擔心的樣子,但是她那聲名昭著的【裂齒微笑】,卻暴露出了她內心的真正情緒。而且,所有主母們都立刻就看見了,在克約左手的中指上,赫然正戴著那枚珍貴的魔法物品:元素指揮戒指【愛德梵塔】。這是件威力強大的魔法物品,持有此戒者,每日都可以從風、土、火三大元素位面中召喚一次魔法盾,保護主人免受同性質的傷害。
這並不是重點。貴為第三家族的主母,克約擁有幾件貴重的魔法物品是理所當然的事。重點在於,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枚戒指正是契迪爾家族保險庫裡,最珍貴的一件收藏品。
歐布羅扎家和扎赫瑞斯家之間的同盟關係不是秘密,但是,就在扎赫瑞斯剛剛毀滅了契迪爾家的這個敏感時刻,克約竟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將艾絲瑞娜主母所贈予的戰利品拿出來公開炫耀,不能不說是太過無禮了。
忍無可忍的迪佛主母吉娜菲,驟然狠狠一拍桌面,首先「霍」地站起身來,喝道:「克約,妳在做什麼?炫耀不屬於自己的贓物,難道是那麼有趣的事嗎?裝飾自己的手指之前,可別忘記先將那上面的血跡清洗乾淨。否則的話,妳最好小心契迪爾主母莫娃雅絲的鬼魂!」
這位執政議會裡最年輕,看起來也是最具潛力的家族主母,和契迪爾家族相互結盟,圖謀對抗巴瑞森·德安戈家以獲取晉陞的秘密,同樣也是半公開的。契迪爾家毀滅,對迪佛家無疑也是一大打擊。
「契迪爾?這是什麼?」狡猾的克約眨了眨眼,滿臉都是無辜與迷惘。「魔索布萊城存在這樣一個家族嗎?為什麼我沒有聽說過?」她的話無可辯駁。一旦某個家族被毀滅,那麼它就徹底消失了,在法律層面上來說,這個家族從來不曾存在。
費恩·特拉巴主母抬起一隻手,嚴正道:「夠了,克約。別再胡亂賣弄妳盟友所取得的勝利。現在並不是講究法律條文的時候。莫娃雅絲主母昨天還和我們一起坐在這張桌子的前面,沒有人能立刻就將她忘記。」她頓了頓,又道:「今天我們聚集在這裡的原因,大家應該都清楚。為什麼扎赫瑞斯竟然能戰勝契迪爾?這才是我們真正應該關心的事。」
「因為扎赫瑞斯是強者,比契迪爾更強,所以他們勝利了,就這麼簡單。」克約總算是收回了她的雙手,因為她已經看到,班瑞家的兩位女士同時向自己投來了憤怒的目光。
「問題就在於,扎赫瑞斯為什麼會忽然就變得強大起來?據我們大家所知的……」赫耐特主母,矮小的迪娜菲,向迪佛和歐布羅扎兩位主母分別看了一眼,道:「扎赫瑞斯家目前與杜堊登家的家族關係惡劣,而且已經處於下風。連第十三家族都不是對手的弱小家族,卻能擊敗第八家族,難道不奇怪麼?」
「我們需要為這件事而擔心嗎?」克約反駁道:「扎赫瑞斯仍然只是第十五家族,距離成長到足以威脅在座各位的程度還差得遠。最重要的,是艾絲瑞娜主母所採取的手段,完全符合卓爾戰爭的一切規則與禮儀,她並沒有任何過錯。難道……」她向在座眾人環顧而去,不無諷刺地續道:「我們要向這位實在應該接受尊敬,而不是質疑的主母提出譴責與懲罰嗎?以什麼樣的名義?以什麼樣的理由?」
「別激動,克約。」班瑞主母淡淡道:「我們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而已,並沒有打算向誰施行懲處。」
「而且,學院也沒有這個打算。」崔爾恰時加入一句。卻又補充道:「假如我們沒有發現契迪爾家遺孤的話。」
「很好,那麼我來告訴妳們答案吧。」克約傲然抬頭,道:「這是艾絲瑞娜主母委託我向各位轉達的話。耶魯·比爾德,也就是昨天在血腥角鬥的比賽場地中大展身手的那位人類男性。他已經加入扎赫瑞斯家,並且擔任了武技長的職位。扎赫瑞斯的勝利,正是由他一手引導。」
「什麼?耶魯·比爾德?那名人類男性?」除班瑞主母與克約以外,其餘六人,甚至包括崔爾都同時被這消息嚇了一跳。
班瑞主母沉聲問道:「戰爭的理由呢?」
「因為莫諾·契迪爾率領他麾下的【十二龍騎】,企圖暗殺耶魯·比爾德,」克約安坐寶座,施施然道:「然後莫諾那個蠢材失敗了。擅自向其他家族的武技長髮動攻擊,當然就是戰爭的訊號,於是艾絲瑞娜主母為了自衛而不得不搶先發動反擊,並且得到了勝利,就這麼簡單。」
「確實是蠢材。」低聲咕噥的班瑞主母也不得不同意。正確衡量自身與敵人的實力差距,是卓爾戰士生存的第一課。而在角鬥場上見識過曹子文的實力後,居然還妄想用暗殺手段除掉他的人,只能說是不知自量的蠢材了。
「褻瀆!區區一名男性,而且還是人類,居然膽敢合謀扎赫瑞斯向神後寵愛的家族主母下手?這是最嚴重的褻瀆!」迪佛主母卻忍不住,再度怒聲叫罵道:「班瑞主母,我要求學院立刻出動去懲處罪大惡極的扎赫瑞斯!」
克約冷笑道:「到底是否褻瀆,不是妳我所能決定的,擁有這決定權者,惟有偉大的羅絲神後。」
「那麼,神後的旨意究竟是什麼呢?」索拉林主母十指交纏,托起了自己那線條優雅的下巴,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霎時間,七位女士同時相互對望一眼,隨即把目光轉向班瑞主母。巴瑞森·德安戈主母遲疑片刻,道:「難道說,契迪爾家族已經失寵,所以被毀滅是神後的旨意嗎?耶魯·比爾德畢竟只是男性,我不相信他就有這種力量,足以幫助本來已經衰弱的扎赫瑞斯擊敗一個蒙受神寵的執政家族」
崔爾沉思道:「或許,我們應該進行一次召喚?」
「召喚?為了僅僅一名人類男性就打擾神後,妳認為這樣做恰當嗎?」克約不以為然道。
「作為執政議會的議長,同時也是魔索布萊城第一家族的主母,我認為恰當。」班瑞主母嚴肅地站起來,為這場爭論下了最後的定論。
「立刻準備召喚儀式吧,各位。別小看男性,我有預感,」執政議會的議長陰沉著臉,道:「假如放任他自由行動的話,那麼在不久的將來,我們這座城市恐怕……將出現巨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