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岑心術 正文 第十四章 心獸
    菜很簡單,也就是一盤炒青菜、一盤炒番茄、一盤炒黃瓜、再加一盤炒茄子。楚峰是這麼介紹的,但易靈怎麼也分辨不出哪個是哪個。四盤東西,看上去都差不多黑糊糊的。

    「吃啊。」楚峰挾起一團糊狀物,放在易靈的碗裡。

    楚峰自己並沒有動筷,而是盯著易靈看。易靈被他盯得受不了,屏氣凝神,一口氣吃下大半碗飯,連帶著把這團東西一道吞下肚子。至於這團東西是什麼滋味,易靈沒嘗出來,也不想嘗出來。

    著易靈把這團東西吃下肚,楚峰露出笑容,也開始吃起來。他挾起一團東西,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又在另一個盤裡挾起差不多模樣的一團東西,同樣吃得津津有味。見狀,易靈疑惑了。或者這東西只是外表糟糕,實際上味道還行。

    易靈嘗了一口,出乎意料地好吃。

    著易靈的神色,楚峰笑道:「怎麼樣,人不可貌相吧。」兩個人三兩下便把桌上的一點東西消滅乾淨。

    吃完這頓飯,易靈對這楚峰的看法有些改觀,也許他的確是想幫助自己吧。

    「好了,接下來,該做作業了。」楚峰說道。

    「作業?」易靈一愣,開學到現在,易靈幾乎連作業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從來沒人管過他。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楚峰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已經六點半了,抓緊點時間,九點之前應該能做完吧。」

    「哦……」

    「我能看電視嗎?」

    「請便吧。」

    為了不受電視的打擾,易靈在另一個房間裡做作業,早點做完就早點讓楚峰回去。儘管楚峰看上去並無惡意,易靈依舊不希望他呆在這裡,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排斥別人對他的關心。

    隔壁,電視機上蒙著薄薄一層灰,楚峰用手指擼了一下,順手打開電視。他將音量調到最響,連另一個房間的易靈都能清楚地聽見電視裡播放的內容。

    易靈皺了皺眉,楚峰並不像是耳朵不好的人,為什麼要將聲音調到這麼響。不過,易靈懶得去管這許多,這種小事就隨他去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十幾天沒來上課的易靈怎麼可能會做這些題目。他不高興去問楚峰,憑感覺完成了所有作業。一抬頭,已是九點半。

    視機開著,聲音依舊是震天響,楚峰的鼾聲被這聲音掩蓋著。他大大咧咧地躺在易靈的床上,連鞋子和衣服都不脫,好像在自己家一般愜意。

    易靈不禁有些不快,將楚峰拍醒。

    「這是?……」楚峰被拍醒時對自己的處境還不甚瞭解,可能真以為他正睡在自己家的床上。

    「老師,天已經很晚了,趕緊回去吧。」易靈無可奈何地說道。

    「很晚?……」

    「是啊,很晚了。」

    「那我乾脆就睡在這裡吧。」

    「……」易靈非常懷疑,楚峰所說的話究竟有沒有經過大腦思考。

    「反正你是一個人住,我也是一個人住,我們兩個就這樣湊合住一塊吧。」楚峰揉揉眼,伸個懶腰,對易靈說道。

    易靈仔細盯著楚峰的眼睛看,看他的神色,易靈覺得他不像是在說笑。易靈當然不會同意,他正想開口拒絕,旁邊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如果是那樣,那我可就沒地方住了。」楚峰和易靈尋聲望去,一個美得出塵的少女倚在門框上,淡淡地看著兩人。

    自然,她是易雪。

    楚峰神色複雜易靈,再看看易雪,沉默不語,若有所思,接著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猛然站起來,附耳對易靈說道:「現在我知道是為什麼了。」

    易靈不知道他究竟悟到了什麼,總之不會是好事。

    「看起來,我實在是太不識相了。」楚峰很誠懇地道歉,「我馬上就離開,明天學校見。」

    易靈想說點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楚峰自言道:「人不可貌相」,風一般地消失了。

    「這個人,真的是老師嗎?」易雪問道,不過她知道,答案已在易靈心中。

    「實在是不像啊……」易靈喃喃道,「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相比較這件事,封印的問題更為重要。易靈明明有印象,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每當他開始回憶,腦海中便不自覺出現這樣一個情景:

    柔和的光,不知哪裡照來,忽明忽暗,似是火光。一個人躺在一張床上,她躺在陰影之中。雖然看不清面目,易靈卻可以確定她是一個女人。自己在一旁,周圍似乎還有幾個人。躺在床上的人在說著什麼,她說的話非常重要,可易靈偏就一句都想不起來。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彷彿很睏倦的樣子。

    燈熄了,說話聲隨之停下。緊接著,周圍傳來哭聲。

    這樣模糊的回憶,實在是毫無用處。

    易靈無奈地躺在床上,數著天花板上的污跡,他沒有去向易雪求助。在易靈看來,如果易雪能幫到自己,哪需要自己開口。易雪既然什麼話都不說,自然是一點法子也沒有。自己再去向她求助,豈不是在為難她。

    易雪帶著溫柔的微笑看著易靈,什麼話都不說。電視機依然開著,播放著無聊的節目,為靜寂的房間帶來些許生氣。

    易雪何嘗不明白易靈的想法,她有辦法取得這份記憶。但她不希望易靈在這件事上糾纏太深,易靈如果能作為一個普通人過著平凡的生活,那她就心滿意足了。只要易靈不開口請求她,她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做似乎有負易靈的信任,說嚴重些,幾乎等於背叛了易靈。但為了易靈的平安,易雪也顧不上這許多。她堅信,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全是為了易靈好。

    夜深人靜。儘管白天已睡過一覺,易靈還是很快進入夢鄉。黑暗之中,易雪坐在易靈身邊,下意識地輕撫著易靈的頭。她還是有些事無法釋懷,下落不明的封印像是一個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炸彈,時時刻刻威脅著易靈和自己。

    「唉……」易雪輕歎一聲,「看起來,還是有必要去一次。」睡夢中的易靈似乎感覺到什麼,翻了一個身。

    心域。

    片荒蕪的平原,一望無際,寸草不生。幾百棵大樹零星地公佈在遼闊的平原上,這些光禿禿的樹頂天立地,高得有些怪誕,就像是一根根筆直而高聳的筷子插在地上。極目望去,無數的黑點在黃土上蠕動。

    易雪的目的地並不是這裡,這片平原是通向回憶之城的必經之路。有關易靈兒時的回憶,全生易雪出生之前,如果易雪想要知道,只有進入回憶之城去尋找。

    個人一生之中,最寶貴的不是金錢,更不是榮譽或其它的什麼,而是回憶。當一個垂暮的老人,獨坐在夕陽之中,金錢已對他毫無用處,榮譽也只是過眼雲煙。只有那些回憶才是伴隨一生的寶物,那些快樂的、痛苦的、悲哀的、喜悅的回憶,都是值得珍藏的寶物。

    想像一下,當一個人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自己曾經做過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昨天吃的是什麼。縱然有金銀成堆、前呼後擁,活著又還有什麼趣味。

    因此,回憶之城被**平原所保護著,而**平原是心域中第二危險的地方。一條焦黑的線環繞著平原,警告著一切妄圖越過邊界,進入平原的活物。

    易雪站在黑線之前,她很清楚她即將面對什麼。如果一個不當心,自己很可能就形神俱滅。換作從前,她肯定會義無反顧地踏上平原。可是現在,她卻在邊界前猶豫不決。

    易雪咬咬牙,邁入平原。踏出了第一步,她便越走越快,最後奔跑起來。易雪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線外,和無數的黑點混在一起。

    毀在某個角落裡看著易雪的行為,他臉上帶著殘忍的微笑。「雪,我倒要看看你能瞞住他多久。」

    毀慢悠悠地走進平原,勝似閒庭漫步。

    天很亮,卻沒有太陽,不知從何處灑下的光芒照耀著一片荒涼。無處不在的光芒便如醫院中的無影燈,將所有東西的影子壓成團,讓其蜷縮於主人的腳邊。

    易雪走在**平原上,彷彿走了一年,又彷彿剛剛起步。心域中是不存在時間這種東西的。易雪以遠方的一棵樹為目標走著,身後的邊界線早已不見,樹的距離卻彷彿從沒變過。初入平原的人或許會因此迷惑,但易雪知道這是正常現象,這是為了給那些怯懦的人一個好好思考的機會,考慮自己究竟該不該闖入這裡。

    「差不多該到了吧。」就在易雪心中產生這個念頭時,一棵大樹毫無徵兆地猛然出現在易雪面前。在高聳入天的大樹之下,易雪就像是蟲蟻一般渺小。易雪本來沒空去細細觀賞這棵樹,不過樹幹上的抓痕引起了她的注意。

    仔細看去,乾枯的樹皮上滿是抓痕,有些像是人手抓出來的,有些像是不知名的動物造成。這些抓痕最少也已經存在了幾個月。易雪輕輕撫摸著無數抓痕中的一道,她的手和抓痕嚴絲合縫,這抓痕便是她所造成的。

    「想不到,居然回到了這裡……」易雪輕歎一氣,轉身向荒原深處走去。越過這棵樹,便正式進入了**平原。

    群大大小小的眼球馬上圍住了易雪,其中最小的眼球和蘋果差不多大,最大的眼球直徑足有一米。這群眼球飄浮在半空,以易雪為中心圍成一個五米的圈。眼白處佈滿裂紋般的血絲,大大小小的瞳仁中映著易雪的影子。它們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盯著易雪,她走到哪裡,它們便跟到哪裡。

    它們便是荒原的居民——心獸。

    它們不會思考,生存便是它們的本能,它們只會依靠本能來行動,因為它們本身就是本能和情緒的產物。某個深夜中,對黑暗中畸形影子的一絲害怕,便會產生一頭「恐懼」。對別人擁有的東西的羨慕,便會產生一頭「嫉妒」。主意識最輕微的情緒波動,便會在**平原中產生一頭心獸。情緒越強,心獸的實力就越強。一些特殊的情緒還會產生一些特殊的心獸。

    已經很難分清,究竟是情緒產生了心獸,還是心獸影響了情緒。

    易雪絲毫不理會這些如影隨形的怪物,自顧自地走著。這些不過是心獸中的低等生物——「恐懼」,她非常清楚它們的習性,她也曾是荒原中的住民。「恐懼」外表可怕,本身卻很膽小,只知道依靠數量優勢圍困住獵物。不過它們很有耐心,為了捕食,上千頭「恐懼」可以在獵物身邊圍到永恆——因為心域中完全沒有時間概念。一旦獵物露出疲態,一瞬間就會被「恐懼」們撕碎。

    越強的獵物,吸引來的「恐懼」便越多。這些「恐懼」們總能把數量維持在戰鬥力最強,而每頭所能分到的食物最多的狀態。一開始只有一小群,接著零星飛來幾十隻。很快,一小群一小群的「恐懼」聚過來。最後,「恐懼」如潮水般湧來。不出五分鐘,方圓數百公里的上萬隻「恐懼」全聚集在一起,凝視著易雪。它們是頭一次遇上如此級別的獵物。

    天空中,密佈著眼球,彷彿是上天睜開了他所有的眼睛。黑壓壓的一片,幾乎看不見藍天。易雪依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向前走著。這時,千萬不能讓這些注視她的眼球現一丁點兒的害怕,「恐懼」對這種情緒是很敏感的。

    遠遠望去,聚在一起的眼球就像是巨大而畸形的生物,吞噬了易雪。換個角度來說,有這麼多「恐懼」環繞在身邊,易雪反而能安全不少,就連最殘暴的心獸也不能直面這麼多的「恐懼」。不過,這麼多也太過礙事了。

    有如此之多的同類撐腰,幾頭「恐懼」肆無忌憚地貼近易雪,易雪不動聲色地任由它們用乾燥的眼白在自己身上摩擦。附近的幾頭「恐懼」見狀也貼了過來,這些全是直徑二十厘米以下的「恐懼」,比它們更大的同類都在附近冷眼旁觀。

    見易雪依舊是毫無反應,「恐懼」的膽子大了起來,大到以為吃飯的時間已經到了。眼白上佈滿的血絲猛然彈出來,數十條鮮紅的血管像觸手般刺向易雪。十多頭「恐懼」的觸手加起來一共有上千條,這些中空的血管一旦**易雪的身體,便會馬上分泌出神經毒素,在數十秒內將易雪溶解成它們可以吸收的流質。

    易雪歎了一口氣,一股寒流頓時充斥在空氣之中。在血管碰到易雪之前,它們的身體就籠罩上一層嚴霜,從裡到外全部化成堅冰。在寒氣的作用下,方圓五米一片霜白,上千頭靠得太近的「恐懼」掉落在地上,碎成冰碴。

    易雪若無其事地走著,彷彿對剛剛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恐懼」們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懼——對死亡的恐懼,易雪身上所散出驚人的殺氣,讓這些智商不高但感覺的低等生物迅作鳥獸散。它們散開的時候就和聚集時一樣壯觀,近萬隻眼球向四面八方飛去,如退潮般席捲而去。幾頭棲息在樹上的不知名生物被驚起,成為它們的食物。

    經過這一鬧,附近的心獸都避開大半,一眼望去,看不到幾個黑點。

    成不變的景物,荒原、巨樹及遠方的黑點。回憶之城還很遠,連它的影子都看不見。

    易雪依靠與生俱來的感覺在尋找回憶之城,心域很大,她從未去過回憶之城。在這精神的領域之中,感覺比眼睛要可靠得多。只要憑借感覺,就一定能到達。

    不遠處,一頭馬形的心獸正在啃食黃土。易雪一喜,有這東西,度便能快許多。

    易雪悄悄走近它,不敢生過大的響聲,「哀傷」是一種很容易受驚的食土類心獸。它全身皮毛是夜黑色的,外貌和普通的馬沒什麼區別,全身佈滿大大小小的白色紋路,找不到它眼睛的所在。

    「哀傷」正在專心致志地舔著塵土,絲毫沒注意心懷不軌的易雪。漆黑的舌頭上佈滿吸盤,每舔一次便能刮去一層地皮。突然,它現舌頭動不了了。原本鬆軟的土地硬得像石頭,冷得像冰。「哀傷」的舌頭和土地凍在一起,它想抬頭,舌頭一陣劇痛,像是要被拉斷似的。舌頭是「哀傷」賴以生存的東西,它只能低著頭,不敢造次。

    它全身的白色紋路忽然張開,隱藏在皮膚的紋路中無數只眼睛全部張開,在夜黑色皮毛的映襯下,就彷彿夜空中閃爍的繁星。每一隻眼睛的眼神都如此哀傷,分泌出淚水似的清液。

    「原來是被馴化的『哀傷』啊,早知道就不這麼費力了。」乾涸的荒原中,只有「哀傷」能分泌出清水,它便是所有生物的水源。由於「哀傷」的度極快,一般的心獸只能靠沾過水的濕土來獲得水分。只有少部分強大的心獸能馴服「哀傷」,擁有固定的水源。

    易雪微笑著向「哀傷」走去,想讓它知道自己沒有惡意。「哀傷」出一陣嘶叫,嘶叫聲和人類的哭喊聲一模一樣。

    它在呼喚自己的主人。

    無論它的主人有多強,在荒原中的心獸全是比易雪低好幾個等級的東西,易雪完全不把它放在心上。

    「你想幹什麼!」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易雪心裡一驚,回頭一看,是一個人形生物。它全身慘白,沒有肌肉和骨骼,彷彿一團泥狀物。身上不斷有濃稠的黏液滴在地上,然後又像是有生命似的爬流回身體中。它分明有四肢和頭,四肢上沒有指掌一類的東西,臉上只有一個大洞,幾排森白的利齒無規律地分佈在大洞裡,這恐怕是它身體裡唯一堅硬的部分。

    易雪只是稍微驚了一下,便釋然,不再去理會它,逕直走向「哀傷」。

    「你想幹什麼。」它又重複一遍它的話,說話時,一條類似舌頭的條狀物在那個大洞裡捲動。

    易雪用手撫摸「哀傷」的舌頭,將它解救出來。「哀傷」身上的無數眼睛用感激的眼神看著易雪,用舌頭輕舔易雪的手掌。如果它知道這一切都是易雪造成的,恐怕就不會這做了。

    見易雪沒有反應,人形生物衝上去想攻擊易雪,還沒靠近易雪,人形生物的下肢便變成冰塊。它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下肢斷成幾截。它呆呆地面對著自己的斷肢,它不是傻瓜,它明白如果易雪真想了結它的話,它全身都會化作堅冰。

    易雪騎到「哀傷」的背上,一陣風似地離開了。

    人形生物目送著易雪離開,心理受到嚴重的打擊,他怎麼也不能相信,在一方稱霸的自己竟如此輕易就敗了。

    「不敢相信,對不對。」毀不知從那裡鑽出來,大笑著說道:「那個女人就是這麼強,你想要解決她,真是自不量力。」

    人形生物看著毀,它從他身上感覺到和易雪同樣級數的實力,自己一樣也不是他的對手。它沮喪地低下頭。

    「你別沮喪,你已經很強了。能夠人形化並擁有智能,你在心獸之中算是數一數二的了。」毀停頓了一下,說道:「當然,僅限心獸。」

    從毀的話中,人形生物似乎感覺到一絲希望。「你能幫我?」

    「沒錯,你已經夠資格成為和我一樣的人格了,只要你能通過考驗,便可以擁有和那個女人相抗衡的力量。」

    「什麼考驗!我現在就要去!」

    「真是性急啊,不過,這也挺符合你的本性。果然是人形化的『貪婪』啊。」毀抓起人形生物,毫不憐惜地將它扔向不遠處的一棵樹。?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