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萍點頭:「他對我們家有恩,不止一次幫助過我們。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人很有能力,穩重,靠得住,對海藻好。我想,他們兩個是真心相愛。媽媽,你就不要再干涉了。」
海萍媽歎口氣,摘下眼鏡說:「海萍啊!俗話說,男孩兒要窮養,女孩兒要富養,不是沒道理的。現在想來,我這一輩子吃虧就吃虧在沒錢,沒為你們姐妹倆提供好點的生活。但凡你們小時候經歷過富裕,都不會為眼前這些小恩小惠所迷惑,感激到把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你都30多了,難道還看不明白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求回報地對你們好?他一定是有所圖,圖你的身體,圖你的心。你和海藻是被他的表象迷惑了。沒錯,一個人能混到他那個位置上,一定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和手段。可是,無論他在什麼位置上,只要是公家的人,他就在替公家做事。他手裡的權力也好,方便也好,都是我們給他的。也就是說,你們享受的那部分幫助,其實原本就屬於你們自己。他為什麼喜歡海藻?他真的喜歡海藻嗎?不是的。與其說他喜歡海藻,不如說,他在享受手裡的權力帶給他的榮耀。一個人的榮耀如果壓抑久了不釋放會得病。他是一個當官的手下,他在單位裡,在自己家裡,都不能太招搖,都要俯帖耳。那麼怎麼體現自己的成功呢?海藻不過是他藉以炫耀成功的手段而已,沒有海藻也會有水草、珊瑚。而海藻呢?她口口聲聲說愛他,這是真實的愛情嗎?她愛的不是宋本人,而是宋那個光環照耀下的一種對所欲所求無不點頭的暢快。你們姐妹倆,還是閱歷太淺,看不穿,看不透啊!我把話放這兒!海藻這一輩子,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雖然她是我的女兒,我希望她幸福。但看她執迷不悟,我卻無能為力。這是我做母親的失敗啊!」
說完再歎氣,轉頭摸著海萍的臉說:「還疼嗎?」海萍搖搖頭。
「我這一生,教書育人,門下弟子比孔夫子也少不了多少。可我教來教去,卻教不好自己的女兒。我省吃儉用,送你們上學,上好的大學,你們是我的驕傲,我希望你們這一生都順順利利,幸福美滿。可是,我真沒想到,把海藻就這樣給送進了火坑。當初,在她猶豫的時候,困難的時候,我這個當媽的,竟然任由孩子一個人苦苦掙扎,一點都不察覺,我的心好疼啊!」海萍媽開始又抹眼淚。
海萍趴在母親的懷裡,也難過地說不出話。
「海萍啊,媽媽只能拜託你,你的妹妹,請你,在她活不下去的時候,如果我們父母都不在了,你要拉她一把。」
海萍難過地點點頭。
孫書記對著卷宗一頁一頁翻看,越看越沉重。他抬頭問送材料的人:「這些材料,我猜想,你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吧?」對方說:「是的。因為事情涉及到上面的領導。說真話,調查的過程中,我都很迷惑,宋思明這個人,口碑很好。所有人對他的看法都是紮實、辦實事、穩當,找不到突破口。」
孫書記從胸腔中出一聲歎息說:「大奸似忠,大奸似忠啊!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的口碑那麼好?因為你問的人,都是他的圈子裡的人。的確,在這個小範圍裡,他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甚至以權換權,織起一張牢不可破的關係網。可是走出那個圈子以外呢?那麼好的一塊地,他們憑手中的權力放給自己的關係戶做,以那麼低的價格,損害的是一大批沒權沒勢的草根百姓的利益。我想,你如果去問問那些人的看法,一定與現在不同!當官當官。官這一個字,是頭上一頂帽子,身後兩張口。你的帽子是人民給的,你的清名也是人民給的。你所做的事情,要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為大多數人民服務,才對得起這個官字!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幾十年來做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可再多的努力,再多的心血都有可能毀於螻蟻之蛀!這份材料,你親自送到中央去。我在這裡先電話裡跟中央通報一聲。要絕密,不能走漏一點消息。我就不信,沒人能收拾得了他!」
宋思明在辦公室裡若有所思,突然沈律師直衝進來說:「報告你一個不好的消息,央行突然下來查賬了。謝行長脫不開身,托人送的消息,讓你趕快想辦法把錢給挪回來,補平這個口。」
宋低頭不語,手裡不時轉動圓珠筆,半晌才說:「這個消息我已經知道了。有個更壞的消息你不知道——前一段時間你辦的那個案子,陳寺福的手下,原本被放了,今天又被抓了。」
沈大驚,問:「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是剛才。我想他們一定是有了什麼新的證據或新的突破才下的手。到底是什麼環節出了差錯呢?」
「你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不要。現在你我都是風口上的人物,任何輕舉妄動都會自投羅網。」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等著。沒辦法。這次出手的是中央,度快,沒有反應的時間。我看,你不應該在我這裡出現,也趕快想想自己下一步怎麼打算吧!」
沈律師不再說話,沉默地轉身離去。
宋太太拎了一個旅行袋放在宋思明的眼前說:「這個,你留著。萬一遇到情況,一定不要貪圖這些錢財。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在,一切都會有的。一旦有任何情況,這些錢你全都供出去,錢的去向我也寫明白了,有些補不齊的,我是用收來的利息湊的。缺口不大。」
宋詫異地看著老婆說:「缺口不大?你能收這麼多利息?不可能啊!」
老婆沉默片刻說:「我把弟弟的房子賣了,爸媽的房子也賣了。反正父親已經不在了,以後媽就跟我們過。加上這些錢,差不多了。」
宋難過地別過身去,過一會兒無比憂傷地看著老婆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根本不必這樣做!我已經是沒得救了,我的事,不是錢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怎麼不懂得丟車保帥呢!錢你拿回去,找個安全的地方放起來,不要留家裡,不要拿錢來買我的命。要確保即便我不在了,你,萱萱還有媽媽,都有好的生活。還有,我鄉下的父母弟弟,也都要靠你照顧。整個家,都拜託給你了。」
老婆的眼淚不爭氣地就流出來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你只要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宋緊緊摟著老婆不做聲,過了很久才說:「我有愧於你。這麼多年,沒有很好的照顧你,卻讓你為我擔驚受怕。如果有來生,我想好好地補償你。」
老婆摀住宋思明的嘴說:「你到現在都不明白你愧我愧在什麼地方。我可以照顧自己,我願意為你分擔。可是,我不能忍受你的心裡愛上別人。你知道,你不在我身邊的夜裡,我有多痛苦嗎?」
宋拍拍老婆的背,悶聲不語。
第二天一大早,宋沒去上班,直接去了海藻那裡。海藻還在睡覺。保姆在廳裡打掃衛生。宋思明進屋後對保姆說:「阿姨,麻煩你去附近市給我買這些回來。」說完遞給保姆一張清單。保姆出去了。
宋思明悄悄走進臥室,用手指溫柔地撫摸海藻的臉龐,海藻瞇著眼開始笑了,睜開眼睛,忽閃忽閃長睫毛,吻了吻宋的手指。
宋思明說:「海藻,你躺著,聽我跟你說一件事。我可能要出個長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裡有一張存單和一張身份證,密碼是你的生日。你留著,任何時候有需要,就用這筆錢。」
海藻瞇縫著眼,溫柔地說:「你去哪兒?帶著我一塊兒。我不要一個人呆著。」
宋用手指在她的臉蛋上劃著弧線說:「我暫時不走,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走了。所以,先放在你這裡交代清楚,免得你遇到問題抓瞎。你記著,這筆錢,是你和孩子未來生活的費用,你要保管好,不要亂花,要有計劃。無論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問你要這筆錢,你都不要拿出來。這筆錢,別人是追查不到的。這個身份證與我們都毫無瓜葛,會很安全。記住,任何人問你要,你都不要拿出來,聽見了嗎?」
海藻有些疑惑了,覺得這話聽得怪怪的。「你什麼意思?你不是說會照顧我們母子一輩子嗎?那現在幹嗎把未來的錢都給我們?」說完坐起來打開存折一看,嚇得捂上嘴巴:「啊!這麼多!你!你!你肯定有事兒瞞著我!我不要!你要給我說清楚。」海藻把存折塞回去。
宋依舊保持溫柔到醉人的微笑,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說著自己:「是的,海藻,我很抱歉。我說過我要照顧你們。這就是我照顧你們的方式之一。我只是怕萬一,也許哪天我出車禍了,也許哪天我突然病了,沒給你留下任何東西,你們怎麼生活呢?這就算防患於未然吧!沒事最好,有事我也放心了。」
海藻聽了,抱著宋的胳膊說:「一大早的說這些,不吉利。你不會有事的。你這是新爸爸綜合征,孕期緊張。」
宋不再跟她糾纏,說:「收好,不要放這裡,你最好交給海萍保管。我走了。」
「你去哪兒?」
「上班。」
mark與海萍在上課。mark說:「我下個星期要回美國一趟,辦一些事情,可能過一陣子才會回來。所以,我們的課要暫停一段。」
海萍笑笑說:「沒關係。我會等你。不會把你的時間排上其他課的。」
mark趕緊搖搖手說:「nono,我知道你現在是非常popu1ar的老師,這個院子裡,你已經赫赫有名了,等著上課的人排隊。你沒必要等我。我回來會另找時間跟你學的。不必擔心。對了,你先生最近怎麼樣了?」
「他很好。他現在在做自己的生意,又可以在家帶孩子,又有收入,不過越來越忙了。」
「真高興看到你們能展成為今天這樣。對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現在,我想應該可以說了。其實,當初你先生的事,我告訴了宋,他想辦法把你先生弄出來的。但當時他不允許我說,非要讓我說是我做的。我堅持不過他。」
海萍理解地笑了笑說:「是的,我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是感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一直幫助我,陪伴我。我想,在你走以前,請你吃頓晚飯。」
mark笑著說:「你先生一起去嗎?」
「就我們倆。他要在家帶孩子。」
「哦?他不會懷疑?我看上次我送你回家的時候,他的眼睛像會噴火的龍一樣。」
「怕什麼?一起吃晚飯,又不是一起吃早飯。」海萍詭秘一笑。
mark哈哈大笑說:「是的,要是他看見那時候咱們一起吃早飯的樣子,我就更說不清了。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背個壞名聲。」
海萍也大笑起來,過後認真地握住mark的手說:「mark,你是正人君子,非常少見。」
海萍陪著母親來到海藻的家。海藻一開門,看見母親,嚇得差點把門又關上。海萍媽自己推門進來,在整套房子裡轉了一遍,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這個自己曾經住過的房子,感慨萬千地說:「房子,這房子啊!」
海藻跟在後面不敢出聲。
海萍媽看了一圈,連廚房的冰箱都打開看過了,然後對海藻說:「要自己多保重。任何時候,你都是媽的女兒,只要媽還在,天就不會塌下來。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們姐妹倆,要互相多照應點。尤其是海萍,海藻我就交給你了。」說完歎口氣邁出門去。
海萍把一包東西遞給海藻說:「媽這兩天做的。你收好。」
海藻趕緊進臥室,把存折拿出來,身份證也夾進去,交給海萍說:「這個,你替我保管著。有需要我會去找你。一定要保管好。」海萍低頭看一眼,神色大變,但還是沒說話,收進口袋裡。想想覺得不踏實,又掏出來塞進衣服裡面的口袋裡。
「我走了,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海萍轉身去追母親。
海藻打開包一看,是一件母親親手縫的肚兜和嬰兒小褂兒。
mark和海萍在一家中餐廳的落地窗前共進晚餐說:「你不知道我現在已經veryneta了嗎?我喜歡吃中國菜,喜歡在非常喧鬧的餐廳裡,燈火通明,提高音量說話還聽不清,那種感覺,讓我覺得很真誠,有一種熱情。」海萍笑著搖搖頭說:「mark,你是門外漢,不知其間的機密暗道。你只看到表面的繁榮卻不能體會內裡的辛酸。你看他們在桌上舉杯換盞,談笑風生,其實不一定就是好夥伴。你看那桌,那個女人,笑得很勉強,卻又不得不敬酒,這就是中國的商場文化。你要做的生意,其實都是在飯桌上解決。辦公室走的是形式而已。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功夫在詩外』。你要做的事情,要經過千回百轉最終才能達成心願。」
mark笑著沖海萍一舉杯說:「中國有許多玄妙的東西都是我們不懂的。比方說針灸,比方說謙虛。但很多東西又是世界共通的。你所說的這種商場文化,在美國也許不以吃飯喝酒的形式出現,但卻也存在。和你學習這麼久,我總覺得你太悲觀了,你總在說自己的國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與我這個門外漢的體會完全不同。你說,你們國家雖然展很快,但缺點和不足明顯,而我卻說,這個國家雖然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卻充滿了希望。我想,這就是東西方人的表述方法的不同。同一個意思,你們會吝於讚美,而我們會比較奔放。」
海萍笑笑說:「你不懂。中國有句話叫愛之深,責之切。這個國家因為是我的,我覺得自己對一切都負有責任,我期望她更好。我可以批評她,你不可以。如果你在我面前說,你的國家如何如何糟糕,我會掉頭就走並將你拉進黑名單。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在你面前說我的祖國這樣那樣的缺點,我就真的覺得她不好。幸虧你不附和我,否則我們會吵起來。我們現在這樣的狀況,就叫統一的和諧。對了,你怎麼突然要回去?」
「哦!一個朋友托我回去辦點事情,另外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處理。」
「大約回去多久?」
「看情況,長則半年,短則兩三個月。」
「這麼久!我會想念你。」
mark大笑說:「你現在已經很美國風格了!在中國,通常女人不會說想念男人。」
海萍靦腆一笑說:「我是純潔的想念。」
「海萍,你打算這一輩子就當中文老師嗎?」
「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長遠的規劃?」
「我是想,等過一段時間,能不能找個投資人開一所中文學校?專門教老外中文的學校?我看目前這樣的學校在中國還沒有。應該是有市場的。」
「這個想法很好啊!我是建議你,要做就做個大的學校,不僅教中文,英文也教。我看,以中國這樣的展度,很快就會與美國的大學接軌了。不久的將來,這裡的高中生可以通過考試,報考美國的大學。我想,教育這塊大蛋糕,利潤非凡,美國沒道理不賺這筆錢。以前中國的高收入階層不多,能負擔起美國大學學費的人少,出去的大多是拿獎學金,現在,我想應該有不少中國人可以負擔起美國的學費了。而且,中國又是每家都一個孩子,捨得往教育裡花錢。這條路,我看好!你的投資人裡,算我一個!」
「啊?投資人裡?我沒想搞個集團啊!我就想開個以我名義命名的教室,先從小的做起。」
「呵呵,現在的生意,都要求集團化,規模化。如果能做大,還是盡量大些。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我這次回去也多方尋求一下,看有沒有人願意投資,如果有的話,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把這件事情運轉起來了。」
「哎呀!太謝謝你了!這頓飯請的,原來最終是我收穫呀!」
「你是我的老師,中國最講究尊師了,我怎麼可能讓你請客?你能夠賞光與我共進晚餐,不是早餐,我就已經很榮幸了,你不要與我爭,等你的學校開辦起來的那天,你再請我吃飯。」說完,mark招來服務員,從錢包裡抽出幾張鈔票遞上。
陳寺福敲門進了宋思明的辦公室。
「你現在到這裡來幹什麼?沒事你老實呆著。」宋思明有些惱怒。
「就是……就是有事。」
「哦?什麼事?」
「呃……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重不重要,想問一下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