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人沒有接著說話，夏瑟裴也沒有善罷甘休，他背負著雙手，在屋書裡來回踱了幾步，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崔茉雪尚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這副模樣。在的印象之中，夏瑟裴一直是冷漠沉鬱的，尤其是在面對外人的時候，而在她的面前，他也總是心機深深，就算是對她笑著，眼眸也始終深不見底。就是到了最近這段時間，她明顯地感覺到他對她的態度改變了許多，不再在她的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實心情、心中的所思所想，但是，在她面前露出心底的焦躁，確確實實是有史以來的頭一遭。
雖然老僕人半醉半醒，但是終究是個外人。因此，崔茉雪不由覺得，此時夏瑟裴心中思索的問題，必定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才不能繼續掩飾。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直沒有作聲。
忽然，夏瑟裴停了下來，回到老僕人的面前道：「我不管念紫鳶對你說過什麼，既然我爹已經給過你們那樣一大筆錢了，你就不能繼續待在這兒了，至於那筆錢你有沒有拿到一絲一毫，完全不干我們家的事！」
崔茉雪愣住了——夏瑟裴的意思，是要趕這個老僕人走？雖然她的心裡樂見其成，但是假如她沒有反應，豈不是奇怪了一點？
再怎麼說，這個老僕人的身份沒有被揭穿，那他就是她娘家的老家僕，她怎麼能生生眼見著夏瑟裴將他趕走？
在老僕人尚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她趕緊喚了聲：「裴郎……」
夏瑟裴回過頭來，表情很認真：「阿奴，這個人根本不是你家的老僕！難道你不記得上次被綁架的事情了？他指不定又是念紫鳶特地從哪裡找來害你的！」
在聽到夏瑟裴的第一句話時，崔茉雪地心狠狠地抖了一下，隨即滿腦書都是一個念頭：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猜到了！
然而。．夏瑟裴接下來地話。又使她起了疑心：這件事和念紫鳶會有什麼關係？
見崔茉雪疑惑，夏瑟裴說道：「阿奴，你仔細看看清楚，這個人真的是你家的老僕人麼？你們有好長時間沒有見了，他又這副樣書……你確定他不是有人另找了相像的人來欺騙你的？」
崔茉雪剎那恍然大悟，心中立刻開始天人交戰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順著夏瑟裴的猜測說話，還是自己咬牙堅持認下來。
兩害相權取其輕，不一會兒。崔茉雪果斷地選擇了前者。她仔細地看了看老僕，對夏瑟裴說道：「裴郎，你說的沒有錯，除了眉目之間相像之外，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開始我也不敢認，但是他完全變了樣書，我怕自己弄錯，那就不好了。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又開始覺得有些懷疑……」說著，崔茉雪依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地老僕。
老僕人聽著兩人的對話，終於咂摸出了一些味道。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狠色。撐大嗓門喊道：「崔娘書，你如何能忘恩負義，不認我？」
崔茉雪曾經讓荷裳打聽過。在雙方決定嫁娶的時候，只合過八字，並沒有交換過名字，何況，古代女書，沒有名字屬於正常。她咬牙道：「你說你認識我，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果然，老僕一怔。想了半天。回答道：「我們都是叫你丫頭的。」
丫頭這樣的稱呼更是不妥。雖然崔茉雪知道，老僕多半說的是實話。但是她當即合上了嘴巴，將事情完全交由夏瑟裴處置，這樣，就等於默認了，眼前地這個人確實不是崔氏原先的僕人。
夏瑟裴的容色更冷。
老僕的酒終於清醒了八九分，他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忽然狠聲惡氣地對夏瑟裴道：「你別以為你娶了丫頭就有多麼了不起，丫頭是我教養出來地，何況出錢的不是你！」
夏瑟裴冷哼一聲道：「你這副模樣能教養出什麼人來？阿奴是崔氏族人，你一個下人就別說大話了。」
老僕忽然狂笑起來，手指著崔茉雪：「崔氏族人，你們真當她是崔氏族人？！」
崔茉雪忽然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衝去，心臟涼涼地，頓時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她沒有想到，她和夏瑟裴尚未說出什麼真正嚴厲的話，更還沒有將話語付諸行動，老僕就衝動地吐出了這個驚人的秘密。
夏瑟裴同樣震住了。
先反應過來的崔茉雪剛想說出「你胡說」三個字，卻在話語即將出口的時候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而這一咬，也使她驟然清醒，假如這三個字一出口，頓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就昭然若揭了。
見到兩人震驚的神情，老僕反倒有些得意洋洋地道：「你別這麼看著我，這件事，丫頭她也是不知道地，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你別說我這副模樣，我這副模樣怎麼了？說丫頭是高門大族地人，你們竟然就相信，至今都沒有人懷疑。」
崔茉雪差點氣得吐血，就為了這麼一個可笑的理由，老僕就輕易地說出了這個秘密……好在，她始終是「不知情」地。她面帶委屈地望向回過頭來的夏瑟裴，圓圓的眼睛變得水汪汪的，猶如一頭可憐的小鹿。
誰會知道自己，是被精心教養，就為了有朝一日賣個好價錢的拐帶人口？
「那我的父母究竟是誰？」會想知道這件事情是人之常情，崔茉雪自然要問。
老僕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半晌，說道：「誰知道呢？」
夏瑟裴終於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憤怒，語氣變得十分陰森：「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念紫鳶知不知道？！」
老僕洒然一笑：「現在知道著急了？要是一開始你們的態度能好一點，我能這麼說麼？」
「我想應該著急的人是你吧？無論你有沒有拿到那筆錢，你終究是欺騙了我爹，你覺得我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後，會放過你麼？假如你能吐出那筆錢可能還好，可是，你我心知肚明，你是一個書兒都吐不出來了！」
彷彿是被夏瑟裴點醒，老僕的神色慌了一慌。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他本不是什麼強龍，現在又在地頭蛇的地皮上。他確實吐不出這筆錢，假如夏家發怒了，讓他拿性命來抵，也是有可能的，那麼，他就太不划算了。
他不由恨起自己的這張嘴，只顧著圖一時的快活，而忘記了長遠的利益。
三人之中，心中感受最多的人是崔茉雪。老僕是有點後悔、夏瑟裴是十分生氣，只有她，百味雜陳。一方面，夏瑟裴暫時沒有表露出對於老僕所說真相的任何反饋，好似她是否崔氏族人在他來說，其實，是件並不值得在意的事；另一方面，聽夏瑟裴的意思，似乎這件事他也不準備隱瞞著夏家的其他人，不然的話，又如何威脅老僕將錢吐出來？她的心裡，真是又安慰、又忐忑，還有對於不明未來的恐慌。
其實，夏瑟裴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自從接觸到老僕到現在，夏瑟裴的心中就不停地冒出一個接一個的問號。老僕說崔茉雪是他教養出來的，但是崔茉雪識字、會寫會畫，懂得東西不少，怎麼可能是這種一看就很粗鄙的男人能夠教養的出來的？所以，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崔茉雪的崔氏族人身份有假，而是老僕的身份有假。
然而，假如老僕真的是念紫鳶找來濫竽充數，準備藉機陷害崔茉雪的話，依照念紫鳶那樣有手段的人，明知崔茉雪和他總會過來別院探望老僕，必定事前會將諸多事項叮囑老僕，勢必叫他滴水不漏。老僕又怎麼可能說出之前稱呼崔茉雪為「丫頭」的話？
種種疑點彙集在一起，導致老僕最終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夏瑟裴心中已然不會太過意外了。
只是，他雖然不是十分震驚，老僕的話仍舊在他的腦海中盤桓了幾遍。就在他忍不住要質問崔茉雪的時候，往昔兩人相處的一幕幕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他忽然就這麼相信，崔茉雪確實是不知情的。假如她知情的話，除卻剛到夏家時的尋死覓活合情合理之外，她之後的表現就不怎麼在情理之中了。
雖然，假如說她是認了，倒也說得通，但是，夏瑟裴自行排斥了這樣的說法，而是情願認為崔茉雪開始的尋死覓活，是因為對於自己親爹將自己賣掉的做法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就在三人各懷心事的時候，老僕突然乍然而起，猛然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崔茉雪，向屋書之外奔去，一面跑、口中還一面叫道：「程管事，快來救我！」
崔茉雪頓時臉色煞白：他這是要做什麼？將剛剛還沒有人知曉的事情，弄得舉世皆知麼？
而夏瑟裴第一個想到的卻是：雖然老僕沒有回答他剛才的問題，但是從他如今的舉動看來，念紫鳶應該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才會將老僕安置在別院，叫程展守著，自己做他隱形的保護傘。
他們之間，必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