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 正文 流雲亂(八)
    (八)

    一輪明月,千里霜白,皓空一絲雲彩也無,清輝湛寒如水。

    華鍛坐在院中小酌,天空地淨,夜風徐徐吹來。鐘鳴漏盡,長夏深夜,燠熱漸散。不知何人在遠處吹奏,一縷笛聲裊裊悠悠的自花陰後傳來,吹的卻是思鄉之曲。

    華鍛放下酒杯,凝神細聽,一時間感觸萬千。此時月霽風恬,誰又想得到,幾百里之外,戰火蔓延。而自己一生,本可行過千山萬水,飲馬枕劍談笑天下,卻只得在庭院深處用盡心機。置身事外脫漠然不過是另一種機關算盡,如今想來,這樣心血耗費竟是可笑。天上皇城璀璨,惹人遐思,而地上皇城,卻是永遠也走不出的牢籠。

    肱股重臣。

    先帝親手將玉扳指戴到他手上的時候,大概不會想到社稷傾危之際,他既無憂急之情,亦無慨然之義,所想的不過是救出一個故人,從此兩不相欠。臉上浮現出譏誚的神色,不知嘲諷的是自己還是別的誰,他看著安靜坐於身邊的少女,溫柔的伸出手去想要撫摸她的秀。只聽啪的一聲極清脆,卻是少女再次打落他的手。他仰天大笑,望著天上明月,笑得幾乎要流出眼淚。

    「公子。」隨侍在側的帶刀不安的喚了一聲,卻聽見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候至走進院子,笑著說:「我找你好久。」華鍛偏了偏頭,出奇和藹的道:「坐吧。」

    候至老實不客氣的坐在他對面,將一粒花生米拋到嘴裡:「你可真會享福。」華鍛一笑:「數完你的寶貝了?」候至臉色一紅,暗罵華鍛怎麼如此聰明,知道自己方才躲在房中做什麼。他咳嗽一聲,轉頭看看少女,將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滿,小心翼翼的推過去:「姑娘,請。」

    華鍛懶懶的靠在椅背上道:「她不飲酒。」

    「哦,真乃大家閨秀。」候至忙道。

    華鍛不免想笑,看著候至大大咧咧的將一杯酒飲乾,突然道:「為什麼你要跟著我?」候至正全身放鬆,被他乍然一問,啊了一聲,隨即尷尬的笑笑:「不是說了,要你保護我的安全。」

    帶刀聽了,十分不爽,在一旁低聲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裝蒜。呸,色鬼!」

    候至聽見色鬼二字,一口酒嗆住,登時咳得滿臉通紅。邊咳邊看著華鍛,見他雖然舉頭望月,嘴角卻有絲忍俊不禁的笑容。候至眼珠一轉,笑瞇瞇的大聲道:「可不是麼,我一見這位姑娘就覺得是仙女下凡。心裡一直惦記著,不知她取了面紗會是如何傾國傾城。對了,還未請教這位姑娘芳名。」

    「她啊,她姓魏,名芝。」華鍛轉回臉來,淡淡道。

    「好名字。」候至一拍大腿,大力讚道,又趁熱打鐵的問,「不知魏姑娘是華大人的什麼人,可有婚配?」

    華鍛眸色愈深,毫不放鬆的看著候至臉上的表情:「她是我表妹。還未許配人家。」

    候至大樂,想笑又不敢笑,極力忍了忍,突然站起來道:「我先回去休息了,華大人請自便。」說著匆匆離開,肩頭不住聳動。

    華鍛望著他的背影,微蹙起眉。自己半真半假的試探,對方也半真半假的回應,明知道候至的話與表現極不可信,卻不知為何自己見到他對少女這樣緊張心裡會有少許的怒氣。他低下頭去,為自己的反常暗自心驚。

    楚容這時快步走進來,拱手道:「公子。我已經現確實有綠衣女子出沒在泊巖。」華鍛霍然抬頭,逼切的道:「然後呢?」

    「她們似乎在找尋大夫,許下重金,問詢誰能解一種奇怪的毒。」

    「什麼樣的毒?」

    「這個,我問過她們找過的大夫,竟無人知道那是什麼毒,聽說名字叫做亂雲。」

    華鍛點了點頭:「立刻飛鴿傳書,要薛真找齊天下名楚容與帶刀對視一眼,心裡次默契的一同閃過奇妙的不安:「公子,你有什麼打算?」華鍛不答,站起身來,淡淡的掃了兩人一眼:「還不快去?」

    這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碧綠的裙擺處繡著水色的荷葉。縱使披著黑色斗篷也可看見那抹流動的暗綠。

    楚容在廊下抱劍而立,瞳孔驟然收縮,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綠色,身形立起,尋跡而去。

    五個女子,帶著一式黑色面具,為那人,斗篷邊繡著銀線。她見楚容察覺追來,手輕輕一揮,身後四女呈扇形散開。楚容藝高人膽大,並不打算叫帶刀出來幫手,抽出長劍,劍尖指向前方,在月光下微微閃動著光芒。

    四女同時縱身撲上,楚容此刻方有當日豪賭時沉淵嶽峙的氣概,劍招大開大闔氣象萬千又不失靈動。而他的左掌邊緣隱隱有刀鋒般的光澤,亦是一件極之厲害的武器。領頭的女子見狀立即驚覺不妙,輕叱一聲:「快退。」然而右側突然一陣勁風襲來,她心頭大震:「原來此人還有幫手。這幫手來得竟無一點聲息。」

    而那邊楚容剛剛一劍刺中最左邊女子的肩膀。女子痛哼一聲,招術反而愈凌厲,竟有種視死如歸的狠勁。楚容暗自詫異,卻看見領頭女子右側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人,個子不高,臉上蒙著黑布。此人來得神不知鬼不覺,楚容一凜,直覺此人方是勁敵,當下想也不想,越過四女搶先攻上。

    那人本已向帶頭女子襲擊,卻沒想到楚容拋下四女刺向自己,不得已轉身,雙手一分,楚容的劍身立刻觸到一條看不見且極柔韌的線,再也攻不進去。

    只是電光火石之間,五個女子已經得到空隙,迅後退。後來那蒙面人右手一揮,楚的劍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捲住。他武功其實比對方要高一些,但是對方兵器詭異,是以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他方著了一次道,這下心裡略有了些譜,也不驚慌,反而揉身而上,掌刀劈向那人肩頭。那人大急,也不顧自己不能出聲了,壓低了嗓子呸了一聲:「你跟我糾纏做什麼?她們跑了。」

    楚容一愣,見那五個女子已經臨空翻開,立刻將手中長劍擲出。長劍如閃電插向為那女子,那女子見躲不開,竟把心一橫,反將胸膛迎上來。長劍無聲無息的沒入她的身體,她立刻氣絕,而屍體竟然砰的一聲噴出碧綠的煙來。楚容大驚,後退一步,然而已經吸入少許綠煙,頓覺眼花。

    剩餘四女也極之乾脆,腳步絲毫沒有停滯,幾個起落,已經撲遠。蒙面人輕功無雙,早就跟了上去,是以也沒著了那綠煙的道,只是百忙之中仍不忘回頭狠狠的瞪了楚容一眼。

    楚容立刻盤膝而坐,運功將體內的毒逼出來。幸好吸入的不多,所以不到一個時辰就可以行動自如。他起身看那死去的女子,胸口上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他小心摘下她的面具,只見對方不過是一個妙齡清秀女子,那種狠辣的勁頭卻是男子也少有企及。他暗歎一聲,撕下一塊衣襟包住手去搜查那女子身上,只得一個荷包。他小心翼翼的打開,掏出一張小小的紙片,藉著月光一看,立時驚愕不已。

    華鍛一大早聽了楚容的描述,沉吟不語。楚容羞愧:「都是我太大意,放走了她們。」華鍛搖了搖頭:「這幫女子行事如此詭異可怕,只怕帶刀在也要著了道。」楚容見他為自己開脫,更加慚愧,伏地喊了一聲:「公子。」華鍛走下來將他扶起:「現在不是愧疚的時候。我只是好奇,那個蒙面人是誰。」

    「我也不知。這人的兵器武功著實古怪,不過下次再見,我一定不會輸給他。」楚容頓了頓,又道,「我很懷疑他就是那天傷了鎮惡之人,因為打鬥之中我看見他手腕上一道金色的指印,那時鎮惡的獨門武功金佛手。」

    華鍛瞇起眼睛,不說話。過了半晌又道:「難道這些綠衣女子已經覺我們在追蹤他們,所以先下手為強?」楚容卻搖頭:「我看不見得。」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片,遞過去:「這是我在死去那女子身上所現的。」

    華鍛展開一看,巴掌大的紙片上,寥寥數筆,已將一個少女的巧笑嫣然的樣子勾勒的栩栩如生。震驚之中,他抬頭望向坐在窗邊的少女,喃喃道:「原來她們竟是來找你的。」

    而楚容也在低頭思索:「那聲音似乎聽過,到底是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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