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 正文 飲雪暖(十)
    (十)錦約天色將明之際,最是寒冷。窗欞上染了薄薄的霜,庭院內寂然無聲。只有屋內眾人的呼吸聲起起伏伏。

    蕭南鷹暗啞低澀的聲音幽幽響起。

    「熙淵十三年,太子妃石氏一門涉嫌謀反,株連九族。滿朝文武死力相保,太子與太子妃才倖免於難。然彼時,先皇對太子已有嫌隙,太子雖未被廢,已然如履薄冰,終日憂思。太子妃已有身孕,生下一子,名易。一年之後,太子妃鬱鬱而終,臨終前求太子應允一事,便是要保得易殿下一生平安。太子大慟,喪禮之後,密會我蕭家家主蕭羽,要他將易殿下送離錦安,對外謊稱皇太孫夭折。家主權衡再三,終覺此舉不妥。將來有一日太子登了大位,該如何冊立新太子?所以家主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先將真正的易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另外再找一個孩子養育,也算陪著太子,等太子登基,再將孩子換回來。太子無奈,只得應允。」

    藍田聽到此處,輕輕的哼了一聲:「要是和仁太子做了皇帝,告訴這個在自己身邊養大的孩子,他不過是個代替品,這個孩子的命也未免太苦了點。」

    蕭南鷹笑了笑:「熙淵五年開始,天下就已民不聊生。餓死凍死的,不知凡幾。這嬰兒出生微寒,若是跟著親生父母,說不定早就死了,還能錦衣玉食的享這麼多年的福?」

    遲遲張了張嘴,想要駁斥於他,未開口卻已哽咽。趙靖平靜話:「一派胡言。這孩子一生被你們**於股掌之間,最後落得如此下場。與其這樣,倒不如和他的父母一起,在鄉野間長大,就算天災**,也好過這樣到死都被人愚弄。」

    蕭南鷹輕蔑的瞥了趙靖一眼,又道:「後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太子沒有被廢,卻被篡位者追殺,死於蕭府。我那日湊巧離開辦事,回去的時候救了這個易公子出來,將他帶到追風堡。先太子於追風堡有恩,追風堡早就誓死效忠。我在那裡養育了他十多年。」

    趙靖點頭:「這就說得過去了。紅若見到的,已經不是真的趙易。」

    蕭南鷹冷冷道:「其實,我本來也覺得,紅若小姐若能與他結為夫妻,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我看,是你心中愧疚,想把蕭家小姐嫁給他當作補償吧。」藍田插口。

    蕭南鷹被她說中了心事,居然也老臉紅了紅,然後繼續道:「蕭府一役,青翼幾乎全軍覆沒,然而先太子宅心仁厚,澤被天下,效忠追隨於他的人還有許多。這十多年來,我們籌備部署,只待時機成熟,便要為我胡姜正統皇族血脈奪回皇位。趙述老賊也賊心不死,在悠州積攢勢力,蠢蠢欲動,這對我們而言,卻是件好事。」

    趙靖微微一笑:「你嘴巴放乾淨點。你若再對我家王爺不敬,我一定叫你後悔生出來,又死不了。」

    蕭南鷹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於趙靖刀鋒般眼神一對,也不由一陣膽寒,強笑兩聲,又道:「哪想到趙述居然找到了追風堡,提出要接易公子回去,匡扶他登上帝位。他哪裡有這麼好心,將來得了天下,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只怕就是易公子。不過,他要舉兵謀反,名不正言不順,也只得倚靠易公子的身份。更何況……」

    說到這裡,蕭南鷹幸災樂禍的看了趙靖一眼:「我擔保,你家王爺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真正的皇位繼承者身上,都會有一個標記,這個標記當中,又藏著胡姜皇朝永世不倒的秘密。」

    趙靖面容如常,像是早已習慣這些意外。

    蕭南鷹見激不了趙靖,呸了一聲,惡狠狠的繼續道:「趙述想要知道這個秘密,當然也只有找到易公子。不過他也清楚,這個標記不是隨時都能看到,只有通過極特殊的法子才會顯現。所以他要將易公子留在身邊,慢慢的套出他的話來。」

    藍田聽到此處,不由看了趙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都明嘹為何當日悠王要關心明霜是否與趙易圓房,又要在趙易死後親自為其驗屍。

    「我知道趙述沒存了好心。可是他對易公子志在必得,我也就順水推舟,假戲真做。」

    「你為了怕我家王爺不喜趙易,甚至不讓紅若生下趙易的骨血吧。」趙靖緩緩道。

    蕭南鷹看了看遲遲,歎了口氣:「也不全是。那孩子不是真正的趙家血脈,留著做什麼?」

    遲遲渾身顫抖,握緊雙拳,就要衝上去,卻有一雙有力的手臂自後面攬住她低聲道:「莫叫他的血髒了你的手。我會幫你。」他寬厚溫暖的懷抱抵住她的背,她掙扎了一下,終於垂下頭來,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蕭南鷹愣了片刻,方道:「趙述以為自己得了寶,得意洋洋。我們卻更加高興。金州反了,他以為自己可以趁虛而入,篡位謀反。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趙靖聽到此處,也是一驚,脫口道:「好毒辣的計劃。」

    蕭南鷹與陳祝川籌謀多年,決計想不道會突然有了這樣一個極險又極佳的機會。悠王黨羽不但廣植朝中,天下三十餘州之中也不乏其勢力。其坐擁悠州,帳下謀士能臣眾多,又有趙靖為將,得天下不過是遲早之事。蕭南鷹與陳祝川所憑,不過是舊年對皇室死忠之士,若要舉事,確實困難重重,所以伺機等待,只望悠王與朝廷兩敗俱傷,再收取漁人之利。卻沒想到悠王派人請回趙易,可見悠州動手也在不遠之時。悠王梟雄,心思縝密,行事狠厲,原已無所忌憚,卻仍為趙氏血脈,對胡姜皇朝之秘密深信不疑,難以善罷甘休。所以蕭南鷹索性將假趙易送到悠州,若一切計劃順利,悠王將一門心思都放在防備趙易,套出秘密之上,等他麾軍南下,直逼錦安之時,蕭南鷹和陳祝川再舉兵起事,揭穿悠王用假趙易欺瞞天下的事實,趁悠王元氣大傷之際,直搗黃龍,擁立真趙易登上皇位。

    「毒辣?」蕭南鷹哈哈大笑,「如果你們覷到了同樣的機會,決不會比我手軟。」

    趙靖不語,他一生殺人無數,弄權謀術已臻化境,說實話對蕭南鷹的計劃竟也有些佩服。

    蕭南鷹見他沉默,不由大為得意,仰頭大笑,笑罷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原本這一切天衣無縫。哪知道紅若會死,哪知道那個傻小子會猜到。我拖瞞敷衍許久,終究遮掩不住。我知他性子直率,大大咧咧,若遇重創,定然激烈,苦勸無效,所以便自行離開了那是非之地。」

    「若我沒有估計錯,他會挑王爺設宴之時動手,也是出自你的暗中授意罷?」

    「嘿嘿,趙述狡詐多疑,平時極難近身。也只有那個時候,才」有機會。而動手之人,根本沒有可能逃脫,除了他那個傻子,還有誰會這麼做?」

    「他得不得手對你而言都無損失。留著悠王,還是你原先的計劃,只不過現在是你自己打趙易的旗號舉兵;若趙易成功了,天下大亂,對你也一樣有利。」

    蕭南鷹呵呵笑道:「靖將軍,跟你說話真是痛快,不需我多廢唇舌。」

    趙靖微笑:「為了以防萬一,在悠王請走趙易之後,陳祝川立刻動手,將追風堡的人力物力暗中轉移。如今看來,真是明智之舉。」

    蕭南鷹看著趙靖:「難得靖將軍讚賞於我。接下來你定然要問我,真的易公子在哪裡,你猜,我會不會說呢?」

    趙靖含笑搖頭踱步:「若我要取天下,不需要打著一個傀儡的旗號,更不需要知道什麼莫須有的皇朝秘密。」

    蕭南鷹瞪他半晌,突然歎了口氣:「趙述那老兒,竟不及你。可歎,可笑啊。」他目中顯現悲涼之意:「真正的易公子,此刻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只希望,將來他知道了,有你的胸襟膽魄,不枉我蕭家世世代代盡忠。」

    趙靖再不看他,轉向遲遲。遲遲握著冷虹劍的手卻已經鬆開:「的確可歎,可笑,還可悲。什麼至愛親朋,統統可以拋到腦後。我不會殺你,只是你將來有什麼面目到九泉之下去見易哥哥紅若姐姐?你這一生真真可憐,易哥哥他們雖然結局淒涼,到底也算好好活過,你呢?你有什麼?那個真的趙易,只怕不會感激你。還有你那位太子,你總說他宅心仁厚,他要是在天上知道自己當日一念之差造成這許多悲劇,一定不會原諒自己,更不會原諒你。」

    蕭南鷹怔在那裡,嘴角微微抽搐,嘶啞著嗓子道:「胡說,你放屁。太子會不原諒我?你,你……」

    藍田冷笑一聲,走上前去:「駱姑娘饒了你,我卻不想。」話音剛落,一把長劍便透胸而過,蕭南鷹頓時氣絕。

    遲遲注視蕭南鷹的屍體。在他斷氣那個剎那,心頭突然一片空明。

    時光仿似倒流,回到定風塔上,俯視大地上蒼茫眾生。她一向太過執著,不知這人間事一步步一環環玄機暗含,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

    她與世間眾多男女相較,已是極為幸運。從前她只道自己可以御風而行,便可睥睨人世,卻不知任性肆意並非自由自在。

    唯有看透這炎涼百態,親自經歷這輾轉痛楚,方能真正從心所欲,天高地闊。

    想到此處,她轉過頭,看著趙靖:「你保重。」踏了出去。

    趙靖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等一等。」

    晨曦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遲遲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趙靖上前,他身形魁梧高大,要低頭才能看清楚她的容顏。指尖撫過她的眉間,他沉聲道:「別皺眉。你是駱遲遲。」

    淚珠如珍珠一般跌落,她的笑容卻如三月春光那樣明媚:「那是自然。」

    「三年,」他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反而從容起來,看著她的眼眸,不急不徐的道,「三年之後,錦安爭秋,桂花滿城。我在那裡等你。」

    「那麼,你以什麼身份迎我呢?將軍,王爺,還是,還是皇帝?」遲遲回望他,神色裡有少見的溫柔與平靜。

    趙靖愣了一愣:「不管身份如何,我對你的心意……」

    「沈靖。」不等他說完,遲遲突然喊道,一面退開,負手站在離他十步開外的地方,清晨的陽光透過霧靄籠罩著她,她的際有金色光芒跳動。笑容自俏皮的嘴角開始蔓延,隨後整張臉活潑嫵媚起來,看似與初遇之時的天真少女已無分別,卻有著更為柔和堅定的意態。

    趙靖怔在那裡。聽她大聲道:「三年之後,我想見的那個人,是沈靖。如果你找到他,告訴他三年後今日,我在錦安等他。我只等一日,過時不候。」

    趙靖凝注她,一時間思緒雜沓,然後突然放聲大笑:「好,好。果然是駱遲遲。我沒有看走眼。你去罷。趙靖不會再與你糾纏不休。至於沈靖,」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飽含無奈,眼中笑意卻是坦然磊落,「亂世之中若他能夠不死,自會天涯海角找尋你。」募地伸出手掌望著遲遲。遲遲默然許久,突然展顏,也伸出手掌,掌風激盪,兩人隔空擊掌為誓。

    「那麼,我走啦。」遲遲用力揮了揮手。趙靖抬頭,剛好看見她的衣袂被陽光勾勒出一道金邊,眩目動人。

    傍晚時分,鋪了雪的山頭給夕陽照得一片金紅。

    積雪很厚,卻也已經開始化了。馬蹄正急,捲起雪和泥水,還有冰渣。騎馬的是幾個魁梧的漢子,瞧不出多大年紀,只有臉上風霜之色和手上的纍纍傷痕隱約暴露了身份。

    山道上偶有路人,見了這幾個漢子都不由心生畏懼,退到一邊去。為的那個漢子看著天色,估摸著到城中歇宿不算太晚,正計劃著如何便宜進城,忽聽到一聲極輕的破空之聲。他何等警醒,立刻勒馬,目光如電四下一掃,正要找出偷襲之人,**駿馬卻吃痛往前撲去。他大驚失色,身形頓起。後面那幾人也是平素配合慣的,覺不妥,已經勒馬,等在原地,他往後疾退,被身後兩人伸手一撐,旋即穩穩的落在地上。這漢子自然心頭大怒,虎目往前瞪去,瞧見前面路中央站了個人,裹著個大斗篷,瞧不清臉孔,只是一雙眼眸清澈如水。他不由一愣,聽那人幽幽的道:「放心,我只要你馬鞍上的那個包袱和那個罈子。」竟是女子悅耳動聽的聲音。他冷笑一聲:「你拿得去麼?」那女子低低笑了兩聲:「你不知道,別的本事我沒有,拿東西的本事,這世間怕是沒人能比得上我。」

    承平曾在張家小院外守護過遲遲,此刻終於認出她的聲音,仍是駭異:「我的行程還未知會將軍,她是從何得知?」一邊想著一邊示意身後之人退開。眼前只是一花,見包袱和罈子憑空飛起,直直落入少女手中。少女翻身上馬,一揚手:「多謝啦。」人已經去得遠了。

    十餘日之後,追風堡外後山的溪流旁,遲遲一雙手沾滿了泥,蹲著的腳邊扔了一個荷包。她嘴裡唸唸有詞:「紅若,這些花籽都是我一路搜集來的。等到春天的時候這裡到處都會開滿,有芍葯,鳶尾,迎春,石竹,香豌豆,好多好多。」她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臉上頓時黑了一大塊。鬢角也掛了兩塊泥。

    她指指不遠處堆得如小山一般的樹苗,道:「你瞧,我扛了許多樹苗過來。有海棠,玉蘭,桃花,梨花,總之一百種好花,你總會喜歡其中一種。」

    她忙活了一日方栽種完畢,夜間便在一邊和衣而眠。夜裡隱隱約約聽見簫聲,睜開眼睛,溪水潺潺流過,映著月光。依稀還能看見趙易靠在那棵樹上,敞著衣襟**,明亮的眼睛充滿笑意,站在他身邊的,是紅若。他們腳下,是大大小小的燈籠,如滿天星辰。

    「明年春日,這裡定會鮮花遍野。到時我再來看你。」遲遲低聲祝禱。

    至此從前的部重寫完畢我保證我一定會連續填坑,再不會出現上次那樣中斷多時的情況。不過更新頻率可能會有變化,尤其是寫到後面的時候會稍慢。我的地圖都還沒有畫完呢,呵呵,行軍路線待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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