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 正文 涉江寒(十五)
    (十五)

    紅若緩緩睜開眼睛,茫然的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沒有插手,我把馬原送給你,讓你報仇。」他望進她眼睛裡去,笑意深濃。

    紅若的眼神凝聚起來,她坐直了身子,與他對視,好像變了一個人,因為憤怒而顫抖著,突然一揚手,就要給他一個耳光。他的手有力的扣住她的手腕:「告訴我,她在哪裡?」

    「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紅若冷笑,別過頭去。

    「紅若,你演這場戲不外乎要把我留在這裡,讓你的同夥前去劫持郡守,不是麼?」趙靖含笑看著她,見她冷然不語,又繼續道,「我早就猜到這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情是兩個人做的。那夜遲遲被迷,是你引開駱前輩,讓留在屋裡的另一個人迷倒遲遲,殺了劉春月,否則不可能在那麼短時間完成這麼多事情。」他平靜的微笑。

    「你既然知道這麼多,連我為什麼要下手都知道了,又何必問我她在哪裡?」

    趙靖一笑,鬆開她的手,一拍掌,幾個穿黑色袍服的男子推著一人走進來。紅若見了那人,臉色愈蒼白。

    「你不肯說不要緊,我有辦法讓他開口。吃藥也好,上刑也好,總之他會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反正我也不著急。」他好整以暇的坐下,看著她。

    「馬原在你找到答案之前就死了。」

    「我已經說過了,我把他送給了你,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只不過,那人完事之後,見不到你,自然也會找過來的,是不是?」趙靖含笑注視紅若,唇上齒痕深刻。

    馬車轱轆壓過青磚道,在深夜裡聽來,竟有些刺耳。

    寬敞的車廂裡趙靖與紅若並肩而坐,宛若情侶,趙靖的手甚至還扣在紅若腕上。紅若低著頭,也不看他,只有顫抖的指尖洩漏了情緒。

    「人是我殺的,你們何必去為難不相干的人。」她極力壓低聲音,句的道。

    「你殺的?」趙靖饒有興味的看著她,「姑娘這手隔空彈奏的技藝沒有多年日夜苦練怕是不成的,勤於練琴必疏於武,教你那個人想必也知道,所以只傳了你輕功,否則我不會這麼晚才覺姑娘身懷絕技。」

    紅若輕輕一笑,蒼涼冷漠:「原來你不過是一直在試探我罷了。」

    趙靖不願與她爭辯。那些似有似無的依戀,糾纏與曖昧,到底有幾分真心,或者紅若自己也不清楚。

    「你為什麼不肯對我用刑?」她看著他,黑眸裡彷彿還有最後一絲火苗在燃燒。

    「何沖也算條硬漢子了。絞腸草混著湖芍葯,一般人堅持不到半個時辰。為著紅若姑娘你,他撐了一個時辰。」趙靖並不直接回答。

    紅若身子猛地坐直,那點光亮也如風裡的蠟燭噗的一聲被吹滅:「堂堂大將軍悠州兵馬統帥居然也用這種手段?」

    趙靖凝視她,並不著惱:「手段?既然敵我已分,自然是一切可能用到的法子都會用上。胡姜地處中6,腹背受敵,姑娘你以為歷代將領是怎麼守住邊關要塞的呢?離間,行刺,背信棄義,凡此種種不可列舉。」他娓娓道來,彷彿閒談,紅若卻打了個寒顫。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過了很久之後紅若低低問。

    「有一次無意間見到姑娘,和平時所見似有不同。」趙靖眼前浮現的,是那日在曹府門口,自己與遲遲喬裝之後遇到的紅若,風致美妙,雍容嬌媚。

    「只是這樣?」

    「郡守府守衛森嚴,曹參軍莫名其妙的被殺,還是被拖到府內偏僻之處百般折磨之後才死,自然府內之人最有嫌疑。更何況,劉春月的下落,盲乞丐的下落,為什麼兇手總會知道而先一步行動呢,柔木城裡除了郡守府的人,還會有什麼人這般神通廣大?」

    「將軍你太謙虛了。將軍的眼線遍佈柔木,連郡守府裡也有黑羽駐紮,神不知鬼不覺的抓走何沖。」紅若冷笑。

    趙靖一笑,繼續道:「我一直不敢肯定究竟是府中的誰。想來想去,何沖嫌疑最大,不過他哪裡有這麼大的膽子,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幸好,我自遲遲處得知,那琵琶曲是鄞南古曲,我再叫人追查了一些陳年舊事,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紅若沉默下去,趙靖的手依然覆著她的,溫暖而寬厚,卻為何於池畔那番對話時的手指相纏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在追查真相,她又何嘗不是?兜兜轉轉的迂迴試探之前,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不過總是心存一絲僥倖。

    「可恨我知道你要插手之後,竟不能殺了你。」她終於幽幽的吐出一句。

    「你確實有過機會。粥裡酒裡都可以下毒。」

    「我不敢。你這樣精明,一旦被你現,我們的計劃就一定無法順利實施下去。」她別過頭去,掩飾情緒波動。

    趙靖亦黯然。素手如雪,無論是午後一碗香甜的粥,還是月下一杯甘冽的酒,分明有千言萬語欲訴還羞,如今只能沉默,另作它解。

    馬蹄聲漸近,有人自遠處向馬車奔來。趙靖的手輕輕鬆開,籠入袖中。簾子唰的被掀開,有個人莽撞的衝進來,夜風跟她一起捲入車廂,紅若微微顫抖。

    遲遲看見紅若,愣了一愣,緩緩坐下:「是你?居然是你?」

    紅若突然笑了:「為什麼不能是我?」

    「因為,因為你這樣美。」遲遲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你怎麼能下得了手殺害兩個跟你一樣綺年玉貌的女孩子?」

    「你有沒有上山采過菌子?越是色彩斑斕,就越是毒性大。遲遲,你還小,將來你就會明白。」紅若的目光柔和而淒涼。

    「你怎麼知道我是遲遲?」遲遲驚訝。

    紅若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眼神輕輕的掠過趙靖,垂下了眼瞼。

    遲遲狐疑的望著她。趙靖自遲遲進來之後第一次看著紅若,目光中居然也有憐惜之意。

    「趙靖,你是不是搞錯了?不可能是她。」遲遲跳起來道。

    紅若一笑,腰帶輕盈飄起,擊在遲遲的耳環上,叮的一聲,又擊到另一隻上:「怎麼樣?這樣的手法,夠不夠彈奏琵琶?」

    遲遲低下頭去:「你怎麼會這手功夫?」

    「停車。」紅若並不回答,而是突然喝道。

    趙靖瞇起眼睛,面無表情。

    「趙靖,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不要帶著你這位駱姑娘去。」紅若厲聲道。

    「為什麼?」遲遲驚問。

    「因為,」紅若眼波流轉,「我不喜歡看見你和他在一起。」說著,似笑非笑的瞟了趙靖一眼。突然之間,她好像綻放了真正的自己,嫵媚中帶點剛烈,舉手投足風韻無限。

    趙靖默不做聲,只是看著遲遲。夜明珠在車廂裡散淡淡光芒,映著紅若的臉,竟不知是哪一個更加皎潔。遲遲凝視她,又看看趙靖,心頭沒來由的一痛,居然真的跺了跺腳,躍下車去。

    隔了很久,趙靖才道:「到現在我才肯定,你沒有殺過人。」

    「何必如此自信?」紅若譏誚的一笑,「你心上人被我氣走了,你不生氣?」

    趙靖沉默,過了半晌方問:「為什麼這麼做?」

    紅若與他對視,冰冷的目光漸漸柔和,忽然有種釋然的輕鬆:「為什麼?如果我有選擇,我也不想面對這些醜陋可怕的事情。我已經沒有希望了,至少可以讓她快樂一點,畢竟,她也算是我的……」她沒有再說下去,眼中是一片無望的冷寂和最平靜的悲哀,那種神情,令趙靖也不忍看下去。

    車子停住,趙靖率先下了馬車。四週一片死寂,紅若悠然揚手,捋了捋頭,一瞥眼間,見到樹影房簷下冷光暗動。

    天羅地網。難怪趙靖不緊不慢。黑羽軍的箭陣,從來無人能夠脫逃。

    趙靖背對著她,如閒庭信步般往裡走去,她悄悄自上取下簪子,正要滑到袖中,突然被一雙溫柔的手握住。她大驚之下轉頭一看,迎上遲遲的目光:「我們一起進去吧。」

    好像全身力氣都被抽盡,紅若再也支持不住,靠在遲遲懷裡。遲遲輕輕的拉住她的手,低聲道:「謝謝你。可是不管怎樣,我都想知道。」

    三個人走進宅院,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低沉響起:「你這是何苦呢?」一個嘶啞的聲音出兩聲冷笑:「你並不是我,你怎能體會我的感受?你想不想看看我的臉?」

    一片寂靜,想來那人已經拉開了面紗,而那男子並沒有言語,只是呼吸明顯的加快。

    「既然來了,躲在外面算什麼?」嘶啞的聲音嘿嘿一笑道。

    遲遲終於奔進去,見到那女子一半容顏秀美不可方物,另一半卻比魔鬼的樣子更加可怖。淚水瞬間湧出,她低聲喚道:「娘親。」

    那女子靜靜的瞧著她,再瞧瞧駱何。

    駱何轉頭,溫和的對遲遲說:「快叫阿姨。」

    遲遲淚眼朦朧的看著那女子,猶疑的張了張嘴。

    那女子終於笑了:「我真的不是你娘。你爹爹心裡念念不忘的,是我那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姐姐,你的娘親。」她下巴微微上揚,那倔強抿起的嘴角,與遲遲如出一轍,依然美麗動人的眼睛望向駱何,譏誚的一笑。

    紅若淚眼婆娑,掙扎著撲上去:「娘,你一定早知道他們來了,你怎麼不逃?」那女子撫摸著紅若的秀,低不可聞的歎息道:「我怎麼捨得下你?他們既然來了,你一定已經落到他們手裡。」抬頭看見趙靖在遲遲身側按劍而立,不由摟緊紅若:「可憐的孩子。難道命運真的是不可避免的輪迴麼?」

    旁邊地上突然有人出桀桀的笑聲,充滿了怨毒,得意與幸災樂禍。那女子臉色驟寒,揮,只聽見極細微的破空風聲,那人臉上出現一道深深的血痕,痛得五官縮成一團。

    「馬原,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你也活不過今晚。」她高而尖的聲音迴盪在夜空裡,愈顯得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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