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刺裡刮來一陣寒風,夾帶著枯黃的落葉狠狠地抽打在梅雪霽的臉上,眼前的景物霎時間飛旋起來,梅雪霽踉蹌著後退,膝頭一軟,驀然撞到一個人的身上。那人立即架住了她,張開雙臂環上了她的腰際。
立刻,有熟悉的龍蜒香彷彿溫柔的手包圍了她的全身,源源的暖意從緊貼的後背傳來,讓她的心不由為之一顫,淚,也在這一刻撲簌簌地滾落面頰。
「霽兒。」身後傳來齊雲灝溫柔的低喚,他扶住她的雙肩,將她的身子扳過來,用拇指輕輕拂去她眼角冰涼的淚。
「別哭,有我在你身邊。」他深深地凝著她,眼中滿是心痛。
他的聲音如同一股暖流在她心中蕩漾,滿腹的憤懣霎時換成了委屈與辛酸,晶瑩的淚水又不爭氣地盈滿了雙眼:「我,我沒有……真的。」
「我信你。」他堅定地看著她,用力捏緊了她的指尖。
「灝兒。」身後,傳來的程太后的聲音。淡泊而遼遠,似乎不帶一絲情緒。
齊雲灝攜了梅雪霽的手回過頭去,英俊的面龐在月光下閃爍著淡淡的光輝。
「不知母后對此事有何判斷?」
程太后垂下眼簾,不易覺察地牽起唇角:「方纔聽灝兒的口氣,想必心中已然有了判斷不是嗎?何必又來問母后?」
齊雲灝挑起眉,微微笑了一笑道:「霽兒生性單純善良,這一點母后想必同朕一般清楚。今日之事若非意外,那定是有人刻意陷害……」說著,他的笑容驀地收起,目光如利刃般冷冷地向呆跪在一側的青鸞掃去。
青鸞如被冰雪,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奴婢,奴婢不敢……」
齊雲灝勾唇冷笑:「你方才不是口口聲聲針對梅小主嗎?照你所述,你主子定是被梅小主刻意推入池中無疑。」
「奴婢……不敢這樣斷定。」
「哼哼,」齊雲灝鼻腔中輕蔑地哼了幾聲,跨前一步,抬手捏緊了青鸞的下頜,「告訴朕,是誰苦心設計了這一個圈套?」
含怒的龍目中忽然射出了一股煞氣,刺得青鸞心中頓時涼成了一片。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身子抖得如同風中的殘葉。
「夠了,灝兒。」程太后低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齊雲灝鬆開手,青鸞立即蜷起身子,附在地上「通通」地磕頭。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程太后斜睨了她一眼,胸臆中拂過了一聲長歎:「好了,這件事不妨就這樣算了吧。在哀家看來,多半是瑾美人失足落水,霽丫頭想救卻也來不及了……不管怎樣,青鸞這奴才都有失職之罪,不妨交由劉謙益處置吧。」
齊雲灝愣怔了一下,正想說什麼,忽見身側的梅雪霽臉色蒼白,倚著他墜墜欲倒,忙伸手將她打橫抱在懷中,回頭向程太后道:「也好,就按母后的意思辦吧。霽兒病了,朕先送她回掬月宮。」
「好吧,」程太后深深地看他一眼,口氣中帶著三分無奈,「安頓好了,來承恩殿一趟,母后有話要同你講。」
「是。」齊雲灝答應著,從劉謙益手中接過絲絨斗篷蓋在梅雪霽的身上,抱著她順著九曲木橋大踏步地離去。
掬月宮寢殿。
「快,傳太醫!」齊雲灝一邊將懷中的梅雪霽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一邊回頭向劉謙益焦急地吩咐著。
「是。」劉謙益低頭答應,剛走到門邊,忽聽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音:「且慢……」
他回過頭,卻見梅雪霽半撐起身子,對著他微微擺手。
「霽兒,怎麼啦?」齊雲灝濃眉深蹙,坐在榻邊摟住了她。
梅雪霽攥住他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沒事,不過是吃了不合適的東西,有些反胃乏力而已。別讓太醫們來診治了,我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齊雲灝捧起她的臉,望著她黯然微紅的雙眼,心中湧起了濃濃的痛惜。禁不住摟緊了她,在她唇間印上溫柔的一吻。
「那好,你好好歇著吧。」他一邊說,一邊拿過一旁的蜀錦靠枕替她墊在腦後,又扯過大紅色的百子嬉春被來,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梅雪霽閉上雙眼,緊蹙的眉尖緩緩地舒展開來,唇邊也帶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慢慢地,她的呼吸輕緩,攥緊他衣袖的手一鬆,滑落至榻邊。
齊雲灝凝望著她恬靜酣美的睡相,臉上不由浮上了愛憐的笑。他抓起她擱在榻邊的手,輕輕地貼在唇邊,逐個輕吻她白皙的手指。
梅雪霽悠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水潤的紅唇蠕動著,悄然翻了個身。
「皇上,太后娘娘還等著您呢。」劉謙益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著。
齊雲灝輕輕「嗯」了一聲站起身,將梅雪霽的手放回身側,並替她掖緊了被角。
「霽兒,」他凝望她如玉蓮般清麗的睡顏,臉上浮起了鄭重與堅決,「只要有我在,絕不容許有人傷害你。」
承恩殿。
程太后蔥蘢纖長的手指捻著一串玲瓏剔透的黃玉佛珠,當中那顆碩大的瑪瑙在燭光的映照下鮮烈似火,將她白皙的指尖染得嫣紅。
齊雲灝坐在她對面的金絲楠圈椅上,微微低垂的眼簾在臉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
承恩殿中靜謐一片,窗外風拂樹梢的聲音驟然入耳,一陣又一陣,讓人聽來無端心添煩悶。
程太后歎息一聲,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親手關上了窗戶。再回頭時,她的眼底已然帶了幾分笑意。
「方纔太醫回復說,瑾美人腹中的孩子無礙。唉,真是天幸。」
齊雲灝默然,連眼皮都不曾抬一抬。
程太后凝神望了他許久,方緩緩開口道:「母后並非認定是你的霽兒將瑾美人推入池中,但灝兒可曾想過,即便如你所說,霽丫頭是被人設局陷害的,那陷害她的人又是誰?難道是瑾美人自己?她的靠山倒了,目前所儀仗的只有腹中的這點骨血,她難道會為了陷害霽丫頭做出這種害人更害己的蠢事?……就算倒退一萬步,的確是瑾美人設計陷害她,那陷害她的根源又是什麼?」
齊雲灝抬起眼,深深凝望著母親,靜靜地沉思著。
「你的霽兒之所以遭人嫉妒陷害,根源在你的身上。」程太后一字一句地說著,雙目中流過光芒如電:「你太縱容她了,夜夜專寵不說,連國家大事也任由她指手畫腳。如此下去,後宮諸妃、朝堂百官豈能無怨……」
齊雲灝唇角一勾,眼中透出冷冷的光來:「霽兒何曾指手畫腳?前一陣子內外交困,多虧她與朕共度難關,還給了朕不少建議。況且,她的建議都是造福國家子民的良策。」
「良策?」程太后偏過頭,眼中微露譏諷,「那她罔顧宮規,扮成小太監私闖金殿,讓你當場拒絕和花剌的聯姻,也是為了造福國家子民?」
「這……」齊雲灝驚訝地抬頭,「她這樣做,還不是為了蘿蘿?母后難道真的忍心讓蘿蘿遠嫁敵邦?」
程太后手中的黃玉佛珠一顫,燭光下霎時晃過一道耀目的金芒。
「蘿蘿是母后的親生骨肉,母后如何忍心?但是,母后自入宮以來,數十年與你父皇風雨共濟,苦苦撐著這一片江山,深知為君不易。許多時候為了社稷、為了天下蒼生,必須要做出犧牲。縱然心中萬般不忍,卻也只能忍淚含笑……」她說著,眼眶有一些濕潤,忙從袖中取出絲帕來匆匆拭去。
「如果,蘿蘿的遠嫁能緩解我天啟邊關的紛紜,讓百姓安居樂業,那母后便願意捨棄親情。我想,若你父皇在世,也會做此取捨。」她抬起眼,靜靜地望著兒子,眼底浮起了一絲失望,「母后不曾想到,你身為人主,卻如此優柔寡斷、滿懷婦人之仁。竟然聽信霽丫頭的話,草率推拒了婚事、放棄了和平的機會……」
齊雲灝的雙手攥緊了圈椅的扶手,指尖因為用力而浮現蒼白。驀地,他站起身來,幾步走到窗前,望著窗紗上斑駁凌亂的樹影,微微瞇起了雙眼。
「母后以為,兒子只是聽信枕邊之言,或是顧念手足之情而推拒與花剌的聯姻?非也,其實當日在接到花剌可汗求和密函之時,朕便派人秘密赴花剌境內打探。據報,目前花剌可汗阿都江纏綿病榻,已是風中之燭。二皇子納夕深孚眾望,內有羅臻措等老臣擁戴,外有帝都御林軍統帥辛汶虎的支持,所忌憚的無非是邊關各地的守軍尚為五皇子格爾齊平的母族絡平氏掌控。兩方勢均力敵,互不通融。照此情勢,阿都江病逝之時,便是花剌內戰開展之際。也許正是出於這個考慮,老奸巨滑的羅臻措才想出了與我天啟聯姻的主意。若是二皇子娶了我天啟的公主,便能不費一兵一卒免去邊境戰亂,納夕皇子在邊關守軍中的威望勢必大增,為其順利謀求汗位鋪平道路。一場內戰也許就能從此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