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花木扶蘇的長廊,還沒到木樨園,卻已然現在溢芳池畔的漢白玉拱橋上,有一個背手而立的明黃身影,俊朗飄逸、風姿清雅。
饒是曾見過千回百回,梅雪霽的心弦還是被欣喜和柔情撥動,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癡望他傲立如松的背影。
彷彿心有靈犀似的,齊雲灝也在這一瞬間回過頭來,凝視的雙眸中亮起晨星般的光彩。
「霽兒。」他含笑幾步走下橋頭,雙手攥緊了她的柔荑,「跟我來。」
正是桂花盛放的季節。木樨園中濃香飄逸,一陣陣沁人心脾。梅雪霽隨著齊雲灝漫步在桂花林間,只覺得間襟上皆沾染了甜蜜的芬芳。略帶急促的腳步踏過林間的石徑,直引得枝頭樹梢點點嬌蕊繽紛而下,仿若金色的急雨飄落眼前。
「到了。」他停下腳步,手指前方對她展顏而笑。
在千棵桂樹的環抱下,有一町芳草蔥綠油亮。胭脂色的絲絨錦毯鋪於其上,毯間設一花梨小几,幾上陳列的美酒餚饌隨風送來誘人的芳香。
「這是……」梅雪霽望向他,驚喜中帶著迷惑。
「這是我們的午膳。」他笑得不無得意,攜了她的手踏上錦毯,從幾下抽出一隻深紫色百合縐紗蒲團擱在她的腳下,「還愣著做什麼?快坐吧。」
梅雪霽依言坐下,一邊取過几上的牙箸,一邊好奇地四下張望。
「咦,就我們兩個嗎?劉謙益他們呢?」
「哦,我讓他們退下了,」他倒了一杯酒遞到她的手上,眼底一片清明澄澈,「只有我們不好嗎?」
「好,」她含笑接過酒杯抿了一口,嗯,甜香入喉,醇厚細膩,是上好的桂花釀。
「只是,為什麼突然這樣做,是要給我一個驚喜嗎?」
「正是。」他笑,輕輕抓住她擱在几上的手在掌心中暖著,「這些日子你為了母后的生辰早晚操勞,忙得連午膳都不能同我一起用。所以我想了這個法子,一來犒賞你,二來……實在想見你。」
她在他熱烈的注視下微紅了雙頰,忍不住垂眸笑道:「這話說得好奇怪,我每晚不都是回掬月宮的?又不是見不著……再說,那排戲賀壽還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攥住她指尖的手驀然加大了力:「哈哈,是我主意。不過,我後悔了,這個餿主意讓我的霽兒整天沉浸在戲裡,對夫君視若無睹……唉,不知道現在撤回旨意還來不來得急?」
他的話讓她吃驚不小,忙不迭地抬起頭來,卻迎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不是真的吧?這怎麼可以,我們連著排演好久了……再說,太后娘娘也盼著呢。」
他不語,低頭只顧夾了菜放進她面前的盤中。
「還有……我何曾對你視若無睹?」她有些急了,「噹啷」一聲擱下手中的牙箸。
他抬起眼來望著她,睫毛微眨,嘴角含著幾分玩味。漸漸地,一點笑意在他眉眼間綻開,瞬間漾滿了整張臉。
「嚇唬你的,傻丫頭。」他笑著輕點她的鼻尖,「只要你喜歡,我又哪裡會阻攔?只是,別太累著了。」
她心中一暖,抑制不住地笑得甜蜜。熏風輕拂,帶下枝頭繽紛的桂雨,灑落在玻璃几上,杯中、盞裡金蕊點點,平添了一脈芬芳。
「喜歡嗎?」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悄悄地挪身過來,摟住了她的香肩,「宮苑之內,也只有這裡透著幾分野趣,讓人想起宮外的景致。」
心在胸腔內柔柔一蕩,她抬起眼來,與他似水的眸光交纏:「原來,你也懷念……」
「是的,」他淺笑,目光中柔情蕩漾,「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我也是。」她低下粉頸,掩飾著眼眶中悄然湧起的淚花。
他卻看見了,低歎著伸出手拂去她眼角的濕潤。
「傻丫頭,怎麼那麼愛哭?」他抬起她的下頜,輕抿的唇角劃起寵溺的弧度,「告訴我,回宮之後你快樂嗎?」
心通地一跳,眼前瞬間拂過瑾妃似暖還冷的眸子,她眨眨眼,將這一幕快撇掉。
「快樂,天天和惜惜她們排戲,感覺充實得很呢。」陽光下她無憂的笑靨仿若花朵般明媚鮮艷。
「呵呵,這就好。」他朗笑,目光清亮柔和,「對了,惜惜是誰?莫不是馮尚書的千金,那個演玉娘的?」
「正是,」她點頭,眼珠忽地一轉,「聽說她十九了,還沒有許人家……」
他一愣,隨即大笑著用手捏住了她的粉頰:「你又在打什麼主意,上次碰了壁還不夠?」
她笑容一滯,隨即咬著下唇搖了搖頭道:「上次的事是個意外,我還不曾放棄……再說,這一回也許能成呢?」
他不語,安靜地看著她被興奮漸漸點亮的雙眸。
「你看,把惜惜許給鍾啟可好?他穩重些……要不,許給耿飆?哼,這小子狂傲得很,讓聰明的惜惜去收拾他……」說到這裡,她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
「嗯,」他沉吟著微微搖頭,「算了,你還是別打馮小姐的主意了。」
「為什麼?」她瞪大眼睛。
「難道……她沒告訴過你她立誓不嫁?」
「她沒同我說過啊……」她蹙眉,慢慢地抬起眼來,「你怎麼知道?」
他的臉上瞬間拂過一層尷尬:「這個……你知道,母后極愛看她的戲,曾經動過迎她入宮的念頭……」
她愣怔良久,方「噗嗤」一聲大笑起來:「哈哈,我明白啦,必是你對她有心,拜託太后向她示意,不料卻被她婉言推拒,使你老大下不了台吧?」
「沒有……」他臉色微紅,抓住她的小手一陣咬牙切齒,「我何曾對她動過心思?原本就是母后自作主張偷偷張羅,待我得知早已是事後了。」
愛煞他難得一露的羞惱模樣,她偏過頭繼續不依不饒地搗亂:「那你知道後是不是低沉失落,自尊心受損?……嘻嘻,我們英俊睿智的皇帝陛下可能自打降生以來還沒有嘗過被拒絕的滋味吧……」
「有。」他打斷她。
「誰?」
他定定地看著她,目光幽深似海:「這輩子傷過我的心、讓我低沉失落、方寸大亂的,只有你一個……」
滿臉的嬉笑彷彿黃昏的落日般漸漸退去,她心跳如鼓,迷失在他深情如許的凝望之中。
風動樹梢,驚擾了一對碧色的鳥兒,雙雙拍打著翅膀沖天而去,雲霄間迴盪著它們清脆婉轉的啼鳴。
齊雲灝摟緊了心愛的女子,低頭將蝶翼般的吻輕輕印在她的眉間。
「答應我霽兒,一生相伴,永不分離……」
似水的柔情彷彿漣漪般地蕩漾在她的心頭,她把臉輕貼在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內心的如火的炙熱和激盪。
「好,永不分離。」她抬眼凝望他,含笑將自己的手放入他寬厚的掌心。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從今後,這雙相握的手想必再也不會鬆開了吧?
澄親王府。
黃昏時分,忽然下起了一場微雨,雨聲瀝瀝,連綿不絕。到了夜間,雨勢漸疾,天邊雷聲滾滾,間或有一道閃電,劈開了層雲如墨的天幕。
「光當……」一聲,狂風吹開了家廟的門,將蘇琭手中的雲紗燈籠一下子熄滅。
「啊……」蘇琭出一陣驚呼,忙不迭地扔下燈籠飛身上前掩住了門。
「叫什麼?」屋內傳來鳳凰冷冷的聲音,「還不快將蠟燭點上?」
「是。」蘇琭從懷中摸出火鐮,顫抖著打了好幾次,才將燈籠中的蠟燭再度點燃。
一點火光跳躍,照見了屋中的景物。正中的錦帷香案前,供著一尊碾玉的觀音像,香爐中插著三株檀香,淡淡的清煙裊渺,將周圍的一切襯托得似夢似幻。
鳳凰跪在羽緞蒲團上,在她的面前,擺放著一隻暗紅色銅盆,盆中滿滿地堆著淡黃的紙片,紙上凌亂的符咒彷彿鮮血一般的殷紅。
鳳凰淡笑著,從懷中掏出一隻繡著梅花的荷包來,細細打量半晌,忽地隨手扔進了銅盆。
「哼哼,必是要她親身佩戴的東西才靈驗……」她喃喃自語著,盯住荷包的雙目騰起了冰冷的火焰。
「轟隆隆……」天邊又是一道閃電劈來,將屋內照得亮如白晝。
蘇琭驚魂未定,再次受到了驚嚇,不由哭著「撲通」跪倒。
「公主,公主,別做了……巫咒之術會遭天譴的!」
鳳凰驟然回,「啪」地一下狠狠抽了她一記耳光。
「賤婢,要你咒我?哼,就是真的遭天譴,我也要那個人死在我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