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來的一隊人,為的是頂四人轎子,再近些,已看清是知縣老爺的官轎。毛夫子連忙領著楊?等人迎了上去。
壓轎,一身便服的高縣令從容的走出轎子,見毛夫子在一邊候著,呵呵笑道:「先生來得真早!長江後浪推前浪,進公,我們來晚了!」後一句高縣令是對從後面趕上來的劉霖說的。
毛夫子連忙躬身道:「大人嚴重!不過是我等來早罷了!」
「毛兄又在說笑!這心裡怕是要怪我等來晚,讓你這老傢伙吹了半日的晨風?」劉霖半開玩笑的指著毛夫子。
毛夫子搖著手惶恐地道:「老夫不敢,不敢!」
楊?看不過毛夫子謙卑地樣子,想搶到毛夫子身前,卻被毛夫子一把抓住。段延沛見了,嘻嘻一笑,走上前,對高縣令同劉霖施了全禮道:「先生說此處讀書甚好。學生在這待了片刻,目明神清,文思泉湧。若是會試在這進行,學生中個狀元卻不在話下!」
高縣令指著段延沛遲疑問道:「這是……」
毛夫子忙躬身道:「容學生引薦……」
段延沛搶先躬身道:「不勞先生大駕。學生段延沛。見過縣令大人!」
段延沛的落落大方,行為得體,高縣令甚為滿意,讚許道:「毛夫子好福氣,競得一班棟樑之才。這次本縣要多出幾個舉人,本官也是沾了夫子的光啊!」
毛夫子連聲道不敢,高縣令同劉霖在外面與毛夫子等人寒暄。隨同而來的劉家僕人早就進入亭中,從食盒中取出酒菜,擺好,恭請高縣令入席。
「太爺,毛兄,咱們進去說!聿之不是說這裡令人文思泉湧,今兒定是要好好做幾詩才行!」劉霖伸手請高縣令先進,說著親自攜了段延沛的手跟在後面。
周景源沒有跟上去,他緊緊地盯著段延沛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走在前頭的楊?詫異地回過頭,周景源不屑地表情落入楊?的眼中。
周景源恨恨地道:「你看他對劉霖屈膝卑從的樣。元宵那日,他就對劉霖大獻慇勤,今日又是這般。呸!真是丟了我們讀書人的臉。」
澄懷,我真後悔與他相交!沒想到他是這種人,枉我以前還與他稱兄道弟,以前不過以為他只是愛嚼舌根,現在看來是品行不佳。我看他是要攀上劉霖那個大樹!」
楊?有些不解地望著周景源,對於段延沛相高縣令與劉霖大獻慇勤他是有些瞧不起,只是沒有周景源這般火大,景源是不是太過了:「景源兄,你這話未免太嚴重些。」
「重?我還嫌輕了!」周景源叫嚷著,「澄懷,你就不氣憤?這種小人行徑豈是君子所為?我就瞧不起他那樣。他還算是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文章上頭有限,只能走這步!我大明朝廷要不是他這種人,吏治何至於如此敗壞?邊防何以遭外族侵擾?百姓何至於賣兒賣女?」
楊?並沒有多言,段延沛聽著聽著,覺得周景源未免有些偏激,朝廷吏治敗壞,甚至是邊防脆弱有著眾多原因,不可全歸小人行徑,一語概括。朝廷賦予官員的俸祿過於苛刻,官員難以養家,如此造成賄賂成風;萬歲重信閹人,賦閹人大權,廣設皇家密探;分封外藩,優渥軍權,賞良田賜美宅,魚肉一方百姓……若是不能解決外藩,閹黨,賦稅等等問題,吏治不是光殺一人便能解決的事情。
至於邊防大計,本朝效仿秦修長城抵禦瓦剌人的入侵,顯得過於被動。加上瓦剌人以騎兵為主,四處奔襲,善於小規模作戰,這豈是幾萬大軍就能平定的?
想到這些,段延沛忽然為當朝輔推行的那次失敗的新政,僅憑一人之力,便要對抗如此多的阻力,這那位輔大人最後卻落得抄家,著實有些悲涼。他有些感慨的要同周景源理論,卻聽見:
「澄懷,快些進來!」卻是高縣令在叫他。高縣令甚是喜歡楊?,一直通過毛夫子旁敲側擊地要將女兒許配給楊?,可楊?卻總是說什麼出身卑微,配不上小姐之類的話。
這事本來就讓高縣令有些大失顏面,再加上去年楊?同劉霖因為地的事鬧的很僵,原想不過是年輕人爭強好勝,一心立名聲罷了,也就隨他。這到了後來連帶他也被牽扯進去,楊?的文章高縣令是瞧過的,自歎不如,中個進士是遲早之事,所以也不敢對他如何。罷了他的教諭之職,是為了給他個警醒,只要他過來承認個錯,所有的事便了了。這人卻一點讓步也沒有。
高縣令甩開心中的煩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澄懷為何一直在外面站這?還真要本縣三請四喚的才肯來?莫不是嫌進公準備的酒席不好?」
劉霖接過高縣令傳遞過來的信息,會意一笑,舉起酒杯,親自走到楊?跟前,將酒敬到楊?跟前:「正是,當罰你飲酒三杯!」
楊?團團作揖道:「學生不善飲酒,今日還要上路,不便飲酒,鄉試考畢,學生定當親自上門賠罪!還請大人海涵!」說著又是長長一揖,往後退開。
劉霖舉著酒杯尷尬地不知該說什麼,又是段延沛搶上來,主動碰了劉霖的酒杯道:「劉老爺為何只與澄懷兄喝?澄懷兄既然不善飲酒,學生便替他喝就是!澄懷兄若是沉醉不醒,到了科場連筆都提不起來,劉老爺豈不是要誤澄懷兄?聿之無大志便與您乾了這杯!」說著便乾了一杯,還特地亮了個底。
這時候能有個人為自己解圍,劉霖著實鬆了口氣,他開始喜歡這個年輕人,他審度地打量著段延沛,長相頗好,難得是識實務,這點才是生存之道。他笑瞇瞇地同段延沛連喝三杯,拉著段延沛挨著自己坐下。
毛夫子知道楊?介意同劉霖說話,拽了拽他的袖子,又給他使眼色:「你注意點!別太過火了。」
「先生……」
毛夫子舉起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側頭道:「忘記我前天同你說的?」
楊?想起先生前日的囑托,只得順從。
劉霖也不願同楊?起衝突,一心想緩和兩人之間的矛盾,隨口道:「毛兄還是放心不下,這點工夫都要耳提面當?」
先生雖然一再交待楊?要緩和同劉霖的關係,可是楊?卻看不慣劉霖仗著自己是舉人的身份,一再戲弄先生,他對劉霖也是一肚子的火,也想抱怨兩句。可是先生在下面踹了自己,楊?只得作罷。挑了下眉毛,抖動抖動嘴角:「無事!」
劉霖也知道楊?是在敷衍他,尷尬地笑笑。
還是毛夫子自嘲道:「這哪裡是他赴試,分明是我自己嘛!當年我都沒這麼緊張,現在卻為這孩子擔心!」
高縣令聽了哈哈大笑:「毛兄也是愛徒心切。想當年我參加科舉,家父也是一宿沒睡,那時我還不瞭解家父的心情,現在想來……」高縣令說著便噓噓哽咽。
劉霖聽了也感慨道:「他們這些年輕人,哪能體會長輩的心境?等他們自己為人父母方可明白。」
高縣令同毛夫子點頭稱是,只是高縣令笑著道:「楊?要是此次考上,劉兄可要與他一同參加會試了?」
劉霖謙虛地對高縣令欠了身,自謙地道:「看著他們,真是自愧不如,這次恐怕是最後一次,考不動了!」
「你何必如此自棄?與我同科的狀元都六十七歲,你今年不過四十幾,還年輕著!」高縣令婉言勸慰著劉霖,轉頭對楊?說道:「楊?可得好好得考,本官可等著你連中三元!」
毛夫子聽高縣令稱讚楊?,心中歡喜,謙虛地道:「大人莫要慣壞了他!我只盼望他能高中三甲進士便已滿意。何來連中三元!」
高縣令搖頭道:「就是不是連中三元,先生也當滿意才是。本縣秀才一半以上出自先生門下。楊?若是金榜題名,便是本縣位進士,先生身為啟蒙恩師,也是無上榮耀!本官先敬先生!」
劉霖雖然沒有再正視過楊?,可是從一見面他便注意到楊?仍舊穿著一身舊衣,配著他那清朗的面容,在這濃濃的春色之中,透露出蒼涼氣息。
他一揮手命僕人呈上一個包袱,道:「澄懷,如今參加鄉試也當有身像樣的衣裳,我為了準備了一份,還請你不要見外!」
高縣令卻也知道楊?家境困難,放下酒杯,看著劉霖將衣裳抖開,走到楊?跟前。楊?又一次不動聲色的避了過去。
「劉老爺抬愛!楊?習慣一身舊布衣,要是穿了這絲綢衣裳怕是不適,還請劉老爺海涵!楊?謝過劉老爺美意!」
楊?左一句謝,又一句美意,可他偏偏不願收任何東西。一連吃了三次閉門羹的劉霖有些掛不住面子了,已他今日今時的身份,在這一縣之內還要看什麼人的臉色?若不是想著楊?一舉高中,他也不會這般忍辱負重。
又是段延沛出得頭,他接過劉霖手中的衣裳,仔細得瞧瞧,撇撇嘴道:「劉老爺,這衣裳澄懷兄拿來又不能充飢?再說澄懷兄也不喜歡這花花的布料!」說著將衣裳丟回劉家僕人的手中。
段延沛的話卻是提點了高縣令,他命捕快呈上銀子:「楊?,你家境貧寒,這是縣衙特地為你預備的五兩儀程。你且收下!本官還望你早日高中!」
劉霖也明白,不過他知道自己再要送什麼銀子,楊?也是不會接受地便吩咐僕人幾句,那僕人連忙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