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南真人搖搖頭,不理一動真人,輕聲道,「依貧道看來,還是應早與葉師聯絡——若是早聽貧道之言,或者葉師已拿定主意了也說不定。」
「小老兒以為不妥。」青山斷然否定,「聽南道兄,你的本領小老兒是佩服的,但這見識可就短了幾分,此事萬萬不能告知葉師!」
「青山道兄與葉師緣分最深,還請為我解惑。」聽南真人並不生氣,只是發問。
「對、對、對……為、為什麼啊?」一動真人再次插口。
眾人無言——原本這場聚會絕無一動真人的份兒,但他卻有一樁本領,便是最擅隔絕信息,好讓密談不得外洩,是以才請他來了——可這就得由著他添亂,也算禍福相倚。
「葉師成仙時日不多,於天上事情怕不瞭解……」青山真人解釋著,像是撇清般苦笑,「小老兒不是說葉師不肯助我道門,葉師義薄雲天,性情率真卻又多智,小老兒一向是五體投地;只是正因如此,小老兒更覺得不該過早把葉師攪入這事局之中。」
說著,青山真人以手掩口,彷彿怕人聽見似地低聲道,「大夥兒都知道,那位主兒……可也是神仙!」
「神仙又如何?」白鹿洞李納乾一語驚人,前不久道門盼神仙還如久旱之盼甘霖,如今他竟敢這般說話了「神仙……便、便、便……便是惹不起。」一動真人氣喘如牛,沉聲道。
「白鹿洞自奉葉師為正朔!」李納乾一掌,便要衝茅屋中唯一的一張桌子擊落,青山真人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胳膊。
「李道兄莫要動氣,小老兒何嘗不知道葉師才是真個與我等道門同心協力的?」青山真人苦著臉,悄聲道,「可小老兒怕的是,葉師也是棋子,那位……把寒門折騰得天翻地覆。連雪擁藍關都拆了的……才是正主
「此言不假。」聽南真人微微歎息,「據傳,千載之前,我等六十一派在那道門大劫之後避入凝碧崖休養生息,乃是仗了天庭尊神之力……所謂一啄一飲,莫非前定,今日之事,怕是早在千年前就注定了的!」
「人、人、人、人力豈能……豈能……那個勝天!」一動真人插口……
凌波仙乜斜一動真人。冷冷道,「一動道兄,你還是莫要開口。」
接著凌波仙轉頭,正色道,「凌波不明白,我等聚於此處,難道不是為了謀求對策?只說那人如何是正主兒。可我等不正是一開始便想著要叛?」
「叛?」青山真人苦笑,「宮主此言差矣,我等之叛,乃是叛人,並非叛天!」
青山真人一語中的。眾人連連點頭。
「不錯,叛人不叛天!」聽南真人拍腿大讚,「青山道兄高才!」
「莫打這如意算盤。」凌波仙似見不得青山真人得意,當頭就往人身上潑起了冰水,「我等叛人?適才諸位說了,那人才算正主兒——也不用他來殺人,只要他把用在青天真人的手段使出來。到時候我等嗖嗖嗖嗖全都飛昇了,那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還嫌不夠似的,凌波仙又道,「青山老兒,你追隨你們家那位葉師最久,都見他度過何人飛昇了?他只不過答應了一頭牛罷了!」
「嗖、嗖、嗖、嗖……這、這詞兒用、用得好啊!」被凌波仙訓過一句地一動真人要拍凌波仙的馬屁,反遭了眾人一致白眼。
這番密談直議到了東方發白才算有了結果——比起之前幾次各人之間暗自試探,不肯吐實相比,總是好的。
這結果卻未必盡如人意。
眾人心意如一。都願以葉揚天為主,修道養身,以求飛昇;而對「那位人物」——便是董雙了——眾人興趣缺缺,甚或還有反感。
青山真人、李納乾對於董雙的反感還算好說。自是從葉揚天而起;但凌波仙、聽南真人等為何也如此就頗值得玩味。這兩人不肯說,那位一動真人又是個說不清楚話的人物。便只有猜測。
青山真人以為,或者凌波仙等早都知道了董雙其人,這六十一派的七萬多不速之客一方面是來自所謂凝碧崖,另一方面,卻很可能是受了董雙的差遣——
正因如此,這才坐實了一個「叛」字。
獨個兒走在去翠谷的路上,青山真人滿是皺紋地額頭上皺紋更深了些,他盤算著今後的事情。
按照密議的約定,眾人都該在同道之中尋找、拉攏一些能夠鐵心站在葉揚天一邊的人物,這實在令人撓頭。
青山真人在道門中交遊廣闊、識人不少,但大都是些冤家——他的人緣還真沒好到哪裡去。想要他去拉攏人,卻難了。
此外,青山真人還是沒有想通一些關鍵的地方。
最重要的便是天庭如何弄出來兩位神仙,還都扯到了道門之中。若是只為將道門一統,那大可不必如此麻煩;只須派一天官,挨個門派下一道天旨,萬事便定了。
他覺得這大概是與葉揚天曾說起地所謂「改革開放」有關,又隱隱察覺葉揚天與董雙算是這改革中占的兩派,兩邊目的雖然相同,手段卻不一樣,到頭來恐怕終究有一方是會成功的——在現實社會,這大概是叫「雙保險」。
但這兩派如果起了衝突呢?
一方勝,一方敗,勝者還好說,站在敗者一邊的,或許就真落得個萬劫不復了!
青山真人只盼自己沒有站錯隊伍——一直以來,他是青雲門中最為欣賞董雙地,可他一旦想到董雙是隱藏身份騙了自己三年,就滿心的忿懣。
「小老兒平生不賭,到頭來卻不得不賭……」青山真人的步履沉重起來。
忽然,青山真人瞇起眼睛,發覺不遠處有個中年女道。見自己後眼神中露出幾分熱切,神態卻故作坦然,不由一愣。
「是她啊?她怎麼回來了?」青山真人暗自琢磨著,不得要領,便將眼角一斜,使眼色要那女道跟他到個僻靜處細談。
孰料,那中年女道竟似驚弓之鳥一般,步履加快。飛也似地逃了。
「這……算怎麼回事?」青山真人愕然。
與此同時,他的背後卻驀地有人說話,「青山師伯祖,做得好大事!」
青山真人屁股上著了火似的,一蹦三丈高。
他輩份擺在那裡,青雲門中該叫他「師伯祖」的弟子足有一百多,可他唯獨不想遇見的。便是身後說話地這位。
董雙。
「啊,是雙啊……」青山真人打了個哈哈,慢慢轉身,背後滲出冷汗。
「師伯祖,凌香山上好玩嗎?」董雙地眼神天真無邪。
「這個……也沒什麼好玩。」青山真人小心翼翼地說。
青山真人無法揭破董雙便是某位天庭的神仙臨凡。他怕一旦說穿,接下來馬上自己也會變成一道白光,嗖地一聲,飛昇上天。
飛昇自是好事,但在這個時候,青山真人卻死活不想走了。
從董雙與葉揚天的關係上,青山真人早猜出天庭也非清靜之地。正常飛昇,那有本門祖師接應,還好說話——可誰知道教董雙隨手弄到天上去以後會不會先直接打入牢房關個幾百年?
青山真人的官癮不大,也知道「天上有人好做官」的道理;萬一得罪了天上神仙卻又被那位神仙送到了天上,結果恐怕會不妙得很。
「師伯祖,凌香山上不好玩,那天上好玩不好玩?飛昇成仙好不好玩?」偏董雙就撿著青山真人怕的事情問了。
「啊……」青山真人不敢去擦額頭上的冷汗,苦笑,「雙啊,師伯祖修為不精。怕飛昇之事一時還輪不到師伯祖……那個……小老兒頭上。」
「哦?師伯祖修為不精?那幹什麼不去找《道德經》來抄上五百遍?」董雙極為好奇地發問。
「呃……雙說得有理,有理。」青山真人老老實實地點頭,「我這就去抄。」
說完,青山真人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念叨。「抄《道德經》五百遍,抄《道德經》五百遍……」
「對了!」董雙衝著青山真人的背影嚷道。「師伯祖,上次師伯祖誇我《詩經》上地本事用得比較好,那師伯祖幹什麼不連《詩經》也一塊兒抄了?嗯……我看五百遍也就夠了吧?」
青山真人匆匆而去地身子一個趔趄。
董雙微笑,拍拍手,撣一下道袍,姿態瀟灑之極。
當蕭如雲再次找上青山真人的時候,她很吃驚。
青山真人本來就瘦,現在竟又掉了二十斤肉似的,瘦得幾乎脫了形。
「師伯?是您嗎?」蕭如雲試探著問。
「怎麼不是你師伯?」青山真人強撐著身子想要站起來,努力了幾回,終於沒能成功,往後一仰,直接癱倒了。
「師伯!你怎麼了?」蕭如雲大驚,趕緊上前扶起。
「***……」青山真人大罵不已,「狗日地小子要道爺抄五百遍《道德經》?抄就抄吧,使得什麼鬼法術!這五百遍抄下來,趕上愚公移山五百遍!還不要了道爺地老命!」
「師伯!慎言!」蕭如雲驚慌地想要去捂青山真人地嘴,卻顧忌著,終沒能捂上,任他把一連串地污言穢語倒了出來。
「慎言!到如今道爺還怕個屁!」青山真人不依不饒地罵著,「有本事也嗖地一道白光把道爺變上去啊!***你也不敢吧?有本事來宰了道爺啊!來啊!誰怕誰啊!你個***!忘了當初道爺怎麼賞識你小子了!」
「師伯!」蕭如雲俏臉泛紅,「您別再罵了!」
「啊,如雲啊,你回來啦……」青山真人這才斂聲,問道,「你手裡有《詩經》沒有?沒有到外頭幫師伯買本回來。」
「師伯!」
「老嘍……不中用嘍……」青山真人掩面長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