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聞得我的言語,不覺為自己適才略帶辯解的激越言語而感到有些不安,我見他和郭子儀二人一時默然無語,便依著平日的口吻打破沉靜地說道:「既有丹鼎派的高手幫助,本太孫倒也不用憂慮右相府之事,但請二卿通告左相陳希烈等人,明晨除佞行動開始!」李郭二人凜然恭聲應諾,然後告退而去。
在靖安堂的一片寂然之中,我的思緒翻滾開來:準備藏放在右相府的謀逆證物,只是一封李泌依仿原突厥國主的身份口吻而偽造的回信及一身帝王大典時才穿戴的服飾而已,體積小而重量輕。右相府的武功高手在迭經我的辣手之下,想來決不會剩下多少,而在當世「一閣一軒兩座山」中的頂尖高手的全力施為下,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明天在朝堂的出場次序也已經確定了,餘下來的事務,就只有等看效果了。雖然我認為成事的把握是百分之百,但在此事沒有完全塵埃落地之前,我心中終是不由自己地有些惴惴,心緒怎麼也不能沉靜下來。
當下,我端坐堂上,凝神運起不動玄功。調息之下,終於漸漸心平氣和起來。收功時節,心中不由想起恩師他老人家。唉,我由他老人家身上真是獲益良多啊!現在更得師門人的幫助!只不知恩師他老人家如今怎樣了,真想侍奉他老人家終老啊!
正在我思想之際,孫六於門外稟報道:「啟稟殿下,丹鼎派的道長們已至!」我連忙收回心神,步往堂外相迎。「師弟真是客氣了。竟然親自出迎!」甫出靖安堂,一聲蒼老清勁的話語傳來,我心中一陣驚喜,莫非是二師兄飄塵也來了?自從上次我再三要求同門相敘的時候。不講君臣之禮但論兄弟之誼後,飄塵師兄便直以兄弟相稱。我舉目望去,卻見迎面走來四位道士,頭前的正是師兄飄塵。我連忙急步上前躬身行禮道:「李棠見過師兄!這次小弟又給師兄添麻煩了!」
飄塵師兄輕笑一聲道:「師弟之事。子儀已在信中敘述詳盡。此乃舉手之勞,況乎此舉利國利民,師弟倒不用介懷。不過師弟可識得此人?」二師兄一指身旁年約八旬的道長。這道長須皆白,壽眉軒長,一副動畫片中得道真人的模樣。我心念動之間,不覺期待地開口詢道:「莫非是大師兄當面?」這位道長不覺呵呵笑道:「不愧是世人傳頌的奇智之才。貧道正是虛雲!」我心中欣喜躍然,十年前,三宗五聖之一的虛雲道長到場,還有什麼事情辦不成呢!
我當即正容恭敬地拜道:「三師弟李棠見大師兄!今日得見名列『三宗五聖』中的大師兄,小弟真是不勝之喜啊!」虛雲師兄把我輕扶起來,一捋白鬚笑道:「如此說來,貧道能得攀龍附鳳地成為大唐儲君的師兄,那才是不勝之喜呢!」我見虛雲師兄言語如此風趣,對名位看得如此地透徹,感佩之餘。初見時的一絲拘謹也風飄雲散了。
言笑間,我們師兄弟三人在靖安堂中坐下,隨從兩位師兄前來的兩位道士,恭敬地在二位師兄身後侍立,想來也是師兄他們的親傳弟子。虛雲師兄一整臉色道:「右相府之行,如果是我和大師兄一道前往,想來是不費吹灰之力,只不知這信件和服飾藏在哪裡最好?」我想了想道:「依小弟想來,放在李林甫月堂書房最為可信妥當!只是李林甫最近或許都是在月堂之中寢食,月堂之中又機關遍佈,而且他的大公子李岫也是臨淵閣的當代大弟子,一身修為頗是不弱,兩位師兄此去倒要多加些小心!」其實依『三宗五聖』的聲望身手。還有哪能裡去不得,我只是在關心之下,不由自主地出言叮囑。
兩位師兄相視一笑,飄塵道:「愚兄自是省得,師弟可知道右相府月堂書房的位置?」當下,我把自己所知月堂的位置及內裡的佈局說了一遍。而後我吩咐在內府中的嘉會殿設席款待兩位師兄,並召闔府文臣武將相陪。
豎晨,大朝之日,含元殿,朝鞭三響之後,隨著金吾大將軍的高聲,玄宗皇帝遵守與我的約定,升座御殿臨朝聽政。內謁者喝令立仗隊站隊已畢。文武朝臣按照品級魚貫而入,於山呼之後,分列兩旁。我則偏坐於玄宗他老人家的一旁。玄宗皇帝似是夜來沒有休息好,輕輕地打了個哈欠,強睜龍目,向滿朝文武掃了一眼,輕咳了一聲,一揮衣袖,傳出龍聲:「眾卿家署理國政,不辭辛勞,朕欣慰之餘,又怎能沒有顧惜之情,今日如無要事,眾卿且退朝歇息去吧!」玄宗他老人家真是高啊,明明是自己不願處理朝中的事務,想回轉內宮休歇娛樂,卻整出這一番恩澤百官的話來!唉,面對玄宗皇帝這樣戀於嘻娛的態度,我真是從心裡打算,李案事了之後,我不再指望他老人家秉理任何政事了!
「聖上如此體恤臣子,當臣子的自然是感激萬分,惟有披肝瀝膽才能報答聖上的恩德之萬一!」吉溫出班跪在地順竿而言,出口便是歌功頌德的耳順之語,說得玄宗皇帝龍顏一陣喜悅。在玄宗皇帝正要借語而退的時候,吉溫卻話鋒一轉,再拜而言:「然世有不肖之賊,國有不忠之臣。不肖之徒不過癬疥小患,可教可罰憑意而處;而禍國之徒,忘恩負義包藏禍心卻又隱藏至深,處理稍有不當必遺禍無窮!今邀天之倖,臣刑部侍郎吉溫獲悉一謀逆禍國之事,此事雖才露冰山一角,臣卻深覺太過重大,不得不上達天聽,驚擾聖駕!」語罷,吉溫跪伏在地,恭聽玄宗皇帝的回言。
吉溫的話語至此,玄宗皇帝縱是萬般地心不甘情不願,也只有接聽奏章的份了!玄宗他老人家剛要話,御墀之下卻又放高聲:「臣禮部尚書、御台大夫楊國忠,昨日接得隴右節度副使李獻忠的出信,因涉及位高權重的某人,茲事體太過重大,臣萬不敢自專,也只有奏知聖上!」因身兼有御台之職卻是楊國忠手捧李獻忠所寫的出信,也舉步出班,叩御前。楊國忠雖然最高官位是禮部尚書,但他兼任的十五個官職中,卻有御史大夫一職,正有身負監察百官的職責。
玄宗皇帝聞言,一陣心驚肉跳,殘存的睡意不翼而飛。吉溫所言,雖則重大,但因吉溫語焉不詳,憑感覺而論,案犯好像是處於蜇伏狀態的朝中大臣,暫時並沒有立時動的跡象!當然並不是很緊急。但軍鎮節度副使的舉報,卻一定是緊急的!因為前者謀逆,一般並無多少軍隊的助力,所謂「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大可派軍拿下詳察;後者卻是身在邊關重鎮之中,所舉報的人事,十有**離不開握有軍權的人,這種人一旦動起叛亂來,輕則禍亂一方百姓,重則擾亂大唐乾坤的「盛世景象」!玄宗他老人家怎能不緊張萬分?
玄宗皇帝急急地轉目楊國忠道:「那李獻忠可是原突厥同羅王阿布思?他所言何事?」楊國忠躬身回道:「李大夫正是原突厥同羅王阿布思,李大夫奏言,他原在突厥任同羅王的時候,突厥國主曾與他商談了一件密事。後來,突厥國亡,李大夫迭受皇恩,並蒙賜國姓,李大夫心中惶恐感恩之餘,不敢有欺瞞聖上的地方,便想向聖上舉報那件密事,只是其中所涉及的人實在是權高位重,並深得聖上的寵信!李大夫深怕反受其害,反覆地斟酌了多日,後來思量之下,終是感恩忠君的念頭佔了上風,這才冒著大風險,舉報往年密事!以出某人不忠於大唐的禍心!」玄宗皇帝愈聽愈急切,他老人家一待楊國忠話語告一段落,便大聲問道:「到底是什麼事?是哪個位高權重的人?」
楊國忠倒是不疾不徐地沉穩答道:「這人曾與突厥國主相約為父子,允為內應,定於十年之期,來共謀大唐江山!他就是陛下倚為干城的右相李林甫!」楊國忠此言,似是睛空焦雷,玄宗皇帝一愣之下,幾疑聽錯,他老人家不由將目光直視楊國忠,耄耆老態之中隱帶著一絲不可仰視的威儀。本是頑劣潑皮出身的楊國忠卻是一副直臣模樣,再次沉聲重複道:「正是掌攬朝政多年的右相李林甫!」玄宗皇帝一臉錯愕地倚坐在龍椅之上,一時之間,思潮沒有頭緒地翻滾,他終是不信自己恩寵信任十餘年的當朝輔,竟是包藏禍心的不忠逆叛之人!這時,吉溫略一抬頭,高聲奏道:「臣所辦的蕭靈、宋渾貪贓枉法案,在臣的『探獄』之下,所得知的謀逆之人!也正是右相李林甫!」玄宗皇帝聞言心中又是一震,不覺想起日前,相處二十餘年的錦翅使賈昌,所露出的截然不同的一面,心下不由一陣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