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飛揚生物研究所,現在的無極生物研究所,員工宿舍裡,張揚坐在床邊,看著酣睡正香的上官玉蘭發呆。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紅粉菲菲,份外誘人遐思的美麗臉蛋上,腦子裡卻沒有一點上官玉蘭的影子,全被那個既不漂亮,又無學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身影佔滿了……
之所以選擇七里井,選擇將李東生等人傳送到九妹家裡,是因為張揚早就考慮過,他不能將李東生等人送到吳家。
因為吳芸的關係,吳家小女兒「去世」的男朋友的父母、她的朋友陳雅在吳家小住,尚且說得過去。可是,如果吳家突然又多出六個來歷不明的大學生,一個老阿婆,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在張揚還沒想好是否加入鄧澤的計劃之前,絕對不能讓李東生等人引起中華政府的注意,又給鄧澤一個「拷問」他們,追查他的下落的機會。
而七里井這種三不管的地方,龍蛇混雜,除了居住了大量民工、無業遊民之外,還有許多懷著出人頭地的美好願望,北漂到燕都的大學生、落魄的藝術家、演員。這些人距離成功的目標遙遙無期,囊中羞澀,為了節約每一個銅板,只有住在七里井這種城市邊緣地帶,房租異常便宜的地方。
將李東生他們放到七里井,就如把幾條小魚放到了大海,再安全不過。
九妹的小屋裡,張揚將小窗推開一絲縫隙,努力控制喉部的肌肉,恢復原來的聲線,將呼喚送入正在灶台邊忙碌的九妹耳中:「九妹!九妹……」
「光當」,九妹手上的醬油瓶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坐在幾張矮几邊用餐的客人嚇了一跳,紛紛關心地站了起來,圍著九妹詢問發生了什麼事。九妹手忙腳亂地關掉爐火,對這些熟客說了聲對不起,轉身就跑到門邊,拉開房門。
「阿白,是你嗎,阿白?是你在喊我嗎……」
張揚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發生了。他本來以為,隨著他的退出和失蹤,九妹對他那種朦朧的情愫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化,大武最終會走進她的心裡,獲得她的青睞。
可看現在九妹的表現,她根本就沒有忘記他!
張揚苦惱地歎了一口氣,一伸手關上房門,乍然一亮的屋子裡又重新陷入黑暗中。九妹只影影綽綽地看到屋子裡坐滿了人,把狹小的門廳擠得水洩不通,可是,她卻沒有發現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
對於屋子裡突然出現這麼多人,九妹一點也不害怕,因為她的心思全放到了尋找那個聲音的主人身上。她努力在黑暗中睜大雙眼,聲音顫抖,急切地連聲追問:「阿白,你在哪裡?你快回答我……」
電燈的開關在門廳對面,九妹急切間擠不過去,只急得滿頭大汗,粗魯地推搡身前不知是誰的身體。
「九妹,我在這裡。」一隻大手突然伸了過來,拉住了她。
剎那間,九妹渾身劇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掌心的感覺告訴她,阿白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巨掌,可耳邊的聲音是那麼熟悉,不容她懷疑。
自己從來沒有和阿白拉過手,也許,阿白的手本來就是這麼大吧。九妹迅速給自己找到了理由,五指一緊,再也不鬆開:「阿白,你終於肯回來看我了……」
「東生,你們先在這裡坐一下,我馬上回來。」東生?可能是阿白帶來的朋友的名字吧。九妹還在揣測張揚話裡的意思,眼前突然一亮,只感覺腳下的土地突然消失了,身子騰雲駕霧,飄了起來。幸虧,這種怪異的體驗極其短暫,她還沒有看清眼前的景象,又重新陷入黑暗中,腳下一震,又踩到堅實的土地。
「叭噠」,開關被拉開,明亮的燈光灑了下來。
九妹眨了眨眼睛,眼中看到的東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也怪異得不能再怪異。因為她明明站在門廳裡,睜開眼睛卻看到了自己臥室的景象。
九妹趕緊閉上雙眼,另一隻手也反手抓住張揚的手掌,嘴裡唸唸有詞:「眼花,我一定眼花了!阿白,是不是我在做夢,是不是你也是夢……」
門廳太小,坐滿了六個人之後,連轉身的地方也沒有。只有幾步的距離,張揚也只能用時空隧道把自己和九妹傳送到九妹的臥室。在那一霎間,他也恢復了本來相貌。
張揚輕輕掰開九妹的雙手,扶住她的雙肩,盡量溫柔地說道:「九妹,你沒有做夢。你看,是我,是白揚回來了。」
與一個月前相比,九妹消瘦了一些。那張從來也看不到愁容,似乎世界上沒有什麼能難住她,永遠都微笑著直面艱辛生活的爽朗面孔也發生了變化,幾絲細微的皺紋出現在眉宇之間,微微擰起的眉結表明,她心底有化解不開的愁緒和憂鬱。
「九妹,對不起……」張揚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發覺,他最近說了太多的對不起了。對吳芸、對陳雅、對上官玉蘭、對沈美貞,甚至對父母、李傑、馬良鋒和研究所的同事……他也在心裡說了無數遍的對不起。
親人、愛人、朋友、同事……他,一個獲得了外星人生命能量,一個接近於傳說中神的存在,竟然讓周圍的人因為他的軟弱和優柔寡斷,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而且,包括父母在內,許多人還將繼續承受痛苦的煎熬……
剎那間,張揚突然明悟,躲,永遠不是辦法!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不管什麼原因,不管什麼借口,如果連親人朋友都不敢見,即使以李載沅的身份真的打敗傅家,他也不會開心。更何況,隨著傅玉山的「復活」,這個李載沅的身份也僅僅是一層窗戶紙,一桶就破。
「答應鄧澤,堂堂正正地做回張揚,堂堂正正地挑戰傅家!」這一刻,張揚終於下定了決心。
張揚沒有發覺,他沉思的時候,表情是多麼莊重,眼神是多麼明亮,在九妹看來,那是對「拋棄」她的懺悔,那是對她深情的凝望。深深陷入情海的少女心田被幸福浸潤滿了,無邊的喜悅從嘴角散開,佈滿油漬斑然的面孔上的每一寸肌膚。
「阿白……」深深地呢喃一聲,少女將那張平凡卻生動的面龐靠近張揚胸膛。
「啪」,一支嫩白豐滿的手臂突然伸到張揚胸前,擋住了九妹的依偎。緊接著,一個瑩白如玉、美麗出眾的少女的面孔從張揚背後伸出來,歪倒在他的肩上。看她瞇著雙眼、極其享受的親熱勁,顯然與張揚的關係非淺。
「阿白……你,你……她,她……她是什麼人?」女人的臉說變就變,剛剛還陽光燦爛,現在就成了陰雲密佈。
原來,被縛在身後的上官玉蘭剛才完全貼在張揚背上,目光完全被張揚吸引住的九妹根本沒有發現她的存在。隨著上官玉蘭睡夢中無意識地伸手抱住張揚的脖子,腦袋耷拉到張揚肩上,九妹這才發現,她日思夜想的男人身上還背著一個女人。
上官玉蘭的五官精緻勻稱,畫著清雅素淨的淡妝的臉盤子白裡透紅,皮膚的細膩滑嫩就連吳芸和陳雅也比上不,更非常年在灶台邊勞作的九妹可比。九妹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腰上已經看不出本色的圍裙,油膩烏黑的雙手,即使她再倔強,再不肯認輸,也知道兩人有高下雲泥之別,兩行眼淚不爭氣地滾了出來。
張揚再怎麼說,也曾是花叢老手,很明白九妹現在的感受。他無言地拍了拍九妹輕輕聳動的肩頭,退後一步,將上官玉蘭解下,放到簡陋的木板床上。
「她叫上官玉蘭,是我的同事和普通朋友。她喝醉了,所以我不得不背著她。」這兩句話是張揚內心真實的想法,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再也沒有拈花惹草的心境。只想收心養性,好好補償對他恩、情並重的吳芸,無意間被自己破身的陳雅。
他卻沒想到,他這麼說,無異於向九妹暗示:你還有希望!
果然,聽到他的解釋,九妹一擦臉上的淚痕,臉上重新綻開絢爛的笑容。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光彩,讓張揚也有剎那間的走神。
張揚連忙低下頭,轉移話題:「九妹,伯母的病……好些了麼?」
一提起這個話頭,九妹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以她慣有的伶俐語速,快嘴快語地向張揚敘述他不告而別後的故事。
原來,張揚離開七里井,被暗組的綁架後的第二天,大武和猴子一醒來就發現了他留下的信和存折。大武和猴子沒有上過什麼學,卻並不是傻瓜,兩人看到張揚在信上隻字未提九妹,回想昨晚他們對張揚露骨的冷淡和排斥,立刻明白過來,張揚察覺了他們那點小心眼,選擇了自動離開,還大方地將那一百萬留給大武,作為他追求九妹的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