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破帽子溝以前住著一戶特別有錢的大戶人家,這一帶的山林土地都是他家的,在外邊還有好幾家大買賣。這家當家的雖然有錢,自己卻非常節儉。一身破皮襖穿了大半輩子,一頂破氈帽戴了幾十年。這個人很善良,不論是屯裡屯外的人家有了大事小情找他幫忙,他從不推托,尤其是在錢財上是有求必應。外地來要飯的只要到了他的家門口從不空手,除了米面外,有時還要給點零花錢。方圓百里的人都知道這條溝住著一位大善人。
有一年莊稼大豐收,當家人帶著勞計(打工的)趕了兩掛馬車到三十里地外的缸窯鎮賣黃豆。那一天的黃豆行市特別的好,兩車的黃豆都賣了個好價錢。他把錢塞到了破帽子裡,中午打尖(吃飯)的時候,一高興領著大伙多喝了點酒,回來的路上稀里糊塗把帽子掉在了半道。
那時候的道不好走,半夜時分馬車才到家。家裡人問賣黃豆的錢在哪呢?當家的東摸西找怎麼也找不著,自己也忘了錢放在哪。家裡人都以為這下完了,兩大車黃豆白瞎了。
第二天早上,當家的醒來後才想起來這錢是放在帽子裡頭了,可這帽子又哪去了呢?大家估計可能是掉在半道上了,於是派了幾個夥計順著昨晚回來的路去找。
家裡的人都焦急萬分等著。夥計順著往缸窯鎮的道一找,還真在道邊的壕溝裡找到了。帽子經車碾、人踩造得埋啦咕汰不成樣子了,但錢還真一分沒少。
這件事很快就傳了出去,人們都說好心人有好報。後來這個大戶人家在京城裡做買賣了大財,全家人搬到了京城。人們為了懷念大善人就把這條溝叫「破帽子溝」。
破帽子溝南北三里地長,東西寬約一里地,溝中住著十幾戶人家,全是雙嶺子屯大地主張家哥們的佃戶。這裡地名不好聽,人家也少,但風景如畫。
我家西面有一座高約千米的大山,山上有一個前清時期修建的道觀,道觀的門前有兩棵合抱粗的梧桐樹。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的夏天大山頂上霞光四射,兩隻金色大鳥煽動著巨大的翅膀,拖著五彩繽紛的尾巴,在霞光中盤旋飛翔。人們說,這是兩隻金色的鳳凰,是梧桐樹招來的,咱們這一帶的日子要好過了。
大山的腳下,有一個形似蓮花的大泡子,泡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在石頭上時常出現兩條金紅的大長蟲,每逢雨過天晴兩條長蟲盤在石頭上曬太陽,金光四射。天上有綵鳳飛舞,地上有金蛇放光,圍前左右的鄉親們說:「可了不得了,這兩條蛇要是過了江就變成了龍,咱這地方可就是龍鳳呈祥了,等著過好日子吧。」
就在人們盼望雙蛇成龍的時候,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松花江水暴漲,一條千年的黑魚精騰空而起飛入了蓮花泡中,從此以後,蓮花泡岸邊的四村、二十八屯遭了秧。
這條黑魚精脾氣暴躁,起威來蓮花泡中波濤翻滾,泡水上漲五、六丈,淹沒了大片的田地,沖毀了屯中的房屋。人們只好背井離鄉,流落外地。
有一天,黑魚精又開始興風作浪,兩條神蛇和鳳凰同它做了殊死搏鬥。鳳凰鳴叫著從高空飛下,用利爪和尖嘴抓、叨黑魚精的眼睛,兩條神蛇死死的纏住黑魚精巨大的身軀,經過三天三夜的搏鬥,黑魚精終於遍體鱗傷死在岸邊。兩條神蛇也累死在它的身上,化成了一塊巨大的「二蛇盤魚石」。
兩隻鳳凰歡叫著飛向遠方。
受難的人們6續回來了,為了紀念這兩隻為人們除惡的鳳凰和兩條神蛇,把這座上命名為「鳳凰山」,魚、蛇化成的巨石稱為「除惡石」。
我的童年就是在破帽子溝這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度過的。雖然那是在黑暗的舊中國,但是在我這不懂得政治又不管吃喝的童年時代,覺得大自然是美好的,人們都是善良的。
我小時候有個習慣,天天早上起炕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後山坡上瞅著破帽子溝中十幾戶人家煙筒上冒出的縷縷炊煙,聽著屯中雞鴨鵝狗的歡叫,再望著遠處雲霧中忽隱忽現的山峰,總覺得自己是活在大人們講的天堂中。阿瑪說我「這小子精神不太好,一瞅啥就呆呵呵的」。其實我心裡明明白白,只不過是大自然的美麗,人們的有趣軼事太令我陶醉了。在我的眼睛裡,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
春天來到了山區,漫山遍野的野花散著芳香,田野披上了綠色的衣裳。破帽子溝裡的山楂樹、山梨樹、棠李子樹的花兒競相開放,成群的蜜蜂嗡嗡地叫著忙碌在花叢之中,山坡上各種野菜紛紛出土。東北的山菜品種繁多,鮮嫩味美,它不僅是飯桌上的美味家餚,也是舊社會老東北人在災荒年救命的寶貝。
夏季,老林子枝繁葉茂,人鑽進裡邊,黑洞洞一片根本分不出東南西北。有一次,我不聽大人的警告,帶著大黑和大黃鑽進了東山的老林子裡。中午的時候,我想回家,記得清清楚楚朝來的路走,結果走來走去又回到了老地方。再走還是這個樣,嚇得我坐在地上嚎(哭)了起來。大黑和大黃呆呆地瞅著我,不明白我想幹啥。
哭著哭著,我不知不覺地倚在樹樁上睡著了,夢見吃著額娘做的熱乎乎椴樹葉子(用椴樹的葉子,裡邊包上粘米面和小豆餡),那個香勁就甭提了。在我吃得來勁的時候,大黑用嘴巴拱醒了我。睜開眼睛一看,「哎呀」哪有什麼椴樹葉子,我仍坐在大林子裡頭。
天已抹黑(剛黑),老林子裡黑乎乎一片。頭頂上風吹著樹「鳴鳴」地響,遠處傳來了狼的嚎叫聲,近處樹上貓頭鷹瞪著綠瑩瑩的眼睛瞅著我。這時候我可懂得到什麼叫害怕了,兩條腿哆嗦亂顫,想站都站不起來。大黃和大黑豎著耳朵注視著遠方,脖子上的毛都立了起來,嘴裡出「唔唔」的響聲。
這兩條狗可真通人氣,大黑蹲在我的身邊,一邊緊張地四處啥摸遠方可能出現的情況,一邊不時用舌頭舔舔我的臉,彷彿在告訴我不用害怕,有它在這呢。大黃則蹭蹭地往林子外邊跑去,我知道它這是回家找人去了。
過了一會,大黃領著阿瑪和四周鄰居打著火把來到我的身邊。一看見阿瑪,我「哇哇」地哭了起來。阿瑪不容分說照我的**就踢了兩腳,怒氣沖沖地說:「不讓你上老林子玩,你非得來,害得全屯的人都出來找你!」
回到家後,屯裡的大人們6續地從山上回來了。看到大家汗流滿面的樣子,我心想哪兒的人也沒有咱破帽子溝的人心眼好。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地裡的莊稼不用說,漫山遍野的山貨叫你目不暇接,這是大山裡人們最忙的時候。
男人們爬上高高的松樹,打著那些仁滿個大的松樹塔子。小孩們則忙著撿山核桃,婦女們背著筐在柞樹下撿著橡子。橡子是餵豬的上好飼料,大山裡到處都是,柞樹底下一堆一堆的,連走道都礙事。偽滿時期,日本人把橡子磨成粉後供應給老百姓吃。橡子面吃一口又苦又澀,當年勞工們吃的都是這東西。
其他的品種更是數不勝數,山裡的蘑菇有幾十種之多,人們最喜愛吃的就是榛菇和元菇,榛菇摻上小雞一燉香氣誘人,是東北人招待新姑爺的名菜。元菇肉厚味美,肥而不膩,冷丁一吃你根本想不到吃的是蘑菇,還以為是肥豬肉呢!最為珍貴的是猴頭菇,人們所說的猴頭、燕窩、鯊魚翅中的「猴頭」,就是東北的猴頭菇。野生的猴頭菇很難採到,它只長在高高的大柞樹杈上。只要你找到一個,就肯定能採到倆,因為猴頭菇是對生的,在兩棵樹上,中間有一細絲相連。
東北的黑木耳聞名大江南北。一場細雨過後,枯死的柞樹和柞樹茬子上黑呼呼的一片,不用單個的采,只需一把一把地擼就可以了。有時候一個人一天能采幾百斤濕木耳。
至於山楂、山梨、山杏、葡萄和圓棗子等山果,由於交通不便,每到秋季爛得滿山都是。
冬季是東北大山裡的人最休閒的時候,家家都有一個用黃泥做成的火盆,扒上一盆紅紅的炭火,什麼樣的屋子都烘得暖暖和和。屯中的人圍坐在火盆旁邊天南地北扯著大欄(閒話),除了集日人們很少出門。
每逢鄉鎮集日,家家都拿出了爬犁。有錢的大戶人家用的是牲口拉的大雪爬犁,爬犁上坐著大姑娘小媳婦,在老闆的趕牲口聲中,嘻嘻哈哈地去趕集。回來的時候,拉著滿滿的貨物,有說有笑,打打鬧鬧,這也成了東北的一道風景。
窮人家,因為沒有牲口,只能用手拉著一個小冰爬犁。待到臘月二十**的時候,有錢的人家都已把年貨辦齊,大道上幾乎走的都是用手拽著小爬犁的窮人。別人問他「幹啥去」,拉爬犁的人歎口氣說:「趕個窮棒子年唄!」
冬天漫山遍野白雪皚皚。一般的人都貓冬,打獵人卻是最忙的時候……我家前院的李二哥是有名的炮手(打獵人),槍響見物。只要一看雪地上的腳印就知道是什麼野獸,過去什麼時候,奔哪個方向去了。
有一年的冬天,吉林督軍張大帥的弟弟張作相要在吉林市修房子,需要大批的木材,雙嶺子屯張家哥們從東山裡雇了一批採伐工人到破帽子溝砍紅松木。這下我可開了眼界,天天領著大黑大黃不是到山上看他們採伐,就是到楞場看工人抬木頭。
這些採伐工人可真了不起,隨著一聲聲「順山倒」的喊聲,一棵棵參天大樹慢悠悠地倒了下來。大樹倒地的時候非常壯觀,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地上的雪花四濺,乾枝漫天飛舞,把其他樹上的積雪震得紛紛落下。採伐工人中有個杜伯伯,一到這個時候就露出得意的笑容,抹一把臉上的汗水說一句「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