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忽忽,白駒過隙,幾見揮戈。
山中歲月本就寂寥清寞,無有生趣,不過幸得周伯陽早就對那紅塵中事看得很淡,因此這樣的環境反到合了他心意,每天除了早晚功課便潛心專研道法總綱,這樣一來,到也不覺難熬。
轉眼間周伯陽已在陽首山石洞內度過了十個寒暑,那錦盒神丹所化之藥力已被吸收轉化怠盡,而他的修煉也似乎遇到了一個瓶頸,每到氣運十二重樓時,便會胸悶難受,停滯不前,而丹田內卻是真元充盈,激盪洶湧,時時有噴礡欲出之感。但無論他怎麼努力也還是不能衝開屏障,跨出那天人一步,邁入金丹大道,這讓他很是鬱悶。雖然如此,但還是有讓他多少感到寬慰的,那就是他的神念,似乎已經成長到了一個與他自身修為不相符的地步,稍微意動,方圓幾十里內,風吹草動,事無鉅細,無有遺漏。除此之外,近十年的光陰,也讓他把個「道法總綱」領會了十之八九,尤其對裡面的五行遁法、器煉玄錄、天遁劍法和上清雷法等情有獨鍾,因此一有空閒,便埋頭其中,經年下來,收穫也頗豐,其中精妙之處更是一言難以盡述。
《五行遁法》可不借外物,於五行中任意變幻穿行,騰雲駕霧,無阻無礙,久之更可通變化之法,明五行生剋之理。尤其是那變化之法更是讓周伯陽如癡如醉,每每於山間練習,時而變化花草蟲魚,時兒飛禽走獸,到得妙處,竟不受自身道行和時間地域的限制,隨時隨地任意施為,端的是奇妙無窮。
相比那些傳統道派所傳承的變化之術,此法更加自然隨意,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施法者自身修為和時間地域的限制,只要掌握其精髓便可任意施為,其高明之處突顯無遺,僅此一點,只怕就是天下道法也難望其項背。當然,這些周伯陽此時是不可能知道的,完全是一副興趣使然地沉迷其中。
《器煉玄要》則收錄了從古至今那些希奇古怪的法寶器物的煉製之法,林林總總數不勝數。特別是其中列舉的那些先天靈寶,一樣樣都有翻天覆地、斗轉星移的妙用,其玄妙之處難以勝數,讓周伯陽神往不已。
《天遁劍法》可於五遁之外,得一劍遁之法,故有天遁之名;大凡世間法術寶器,無不依賴於五行,有此遁法,則五行不睏,更有出其不意之效,只是此遁法建立在劍上,若無適合的寶劍則難以施展;這也是一個讓周伯陽頭疼的問題,沒有適合的寶劍,此法就好比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上清雷法》則與普通雷法不同。一般修行界裡所盛行的雷法對修煉者有著極其苛刻的限制,這主要表現在修煉速度上,即使大成之後也需念誦法決才能引下九天雷部普化之力為己所用;小乘者則更是需請來雷部掌使,才能施法,雖然威力不小,但卻弊在繁瑣;而上清雷法就不同了,僅需掌握其入門要領,融匯貫通,便可不用念誦法決,心念動處,直接引九天普化之力打出掌心雷電,若是大成,則舉手投足間可發出上清雷光,厲害無比,這也是周伯陽對其青睞有加的主要原因。
此外,還有一門名為《玄天九演》的奇門演算之術,能窮變化之奇,知過去未來之事,也深受他喜愛,只是其上所載實在玄奧難懂,數載下來,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有道是:法是法,道是道,道雖成而法不順,空有滿身道力而不通法術也是枉然。
除此之外,就是那懸浮於泥丸神宮內的紫色氣團,當初得到時還能不時演化些玄妙出來,可自從周伯陽把裡面的內容熟記於心後便沉沉寂寂,不動不響,宛如死物一般,任他百般召喚也不見回應,久而久之,周伯陽也就慢慢地忽視了它的存在,轉而專心在修煉道法上。
山中無歲月,這天周伯陽像往常一樣,閉目凝神,吐納練氣,神意所到,真元快速流動,無絲毫怠懈,可就還是只能於經脈中來回流轉,卻沒有一絲凝結成丹的跡象,如此運行了幾個周天之後,他心底不由升起一絲煩躁,暗討:「如此無妄無求,何時才能結成聖胎?」想罷,心神一動,猛地咬牙,催動神念,強行把週身元氣向丹田內彙集壓縮,此法一施,就立刻引起了天地間氣機的感應,瞬時,方圓數十里內,元氣湧動,有如鯨吞,紛紛朝他所處的山洞匯聚而來。剎那間,海量的天地元氣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瘋狂融進他的身體內,一股勃然大力由內而外,隱隱待發,如不是他苦苦支撐,只怕隨時都會有暴體而亡的危險。
周伯陽心神微查,已經知道自己處在了走火入魔的邊緣,稍不小心便會暴體而亡,三魂七魄再不留一絲痕跡。可明白歸明白,他此時也無計可施,唯有打碎了門牙往肚裡吞——硬撐了。
氣勁鼓蕩,無邊疼痛陣陣傳來,在他身體表面的皮膚上,已經開始滲出粒粒血珠,隨即被湧動的元氣蒸乾、脫落。
天地元氣還在不斷彙集,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發自體內的外張力也在逐漸增大,他的意識彷彿模糊起來,只是出於本能不斷調運自身真元來抗拒那勃然大力。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周伯陽只覺喉頭一甜,胸口一緊,『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鮮血的噴出,使周伯陽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道自虛無生一氣,便從一氣產陰陽;無體之體即真體,無相之相即實相;神不外馳,心不妄動」。在生死之間,他突然回憶起自己當初被無塵子所考之「一」字,不知不覺地心神內斂,歸復平和,以一念代萬念之法,排除煩躁,渾渾然地緩緩入定。
而那原本用來強行控制元氣的神念此時也被他放鬆,任由元氣在週身自由出入,於丹田、經絡中自由沉浮;意念相隨間,若即若離,綿綿然地不引不發,似動似靜,陰陽往復,如醉如癡。恍恍然間,那原先狂暴的天地元氣也開始溫順起來,不緊不慢地沿著體表流動,一絲絲地自週身毛孔慢慢散去。
而此時,以他所居的山洞為中心,天地間的靈氣和各種游離能量也開始平和下來,井然有序地緩緩滲透到他體內。
大道之妙,全在凝神處,凡聞道者,皆領此意而求之。凝神靜氣,則勢如破竹,節節應手,否則面壁而立,一步不能進。瞋喜若在外,雲何得瞋喜?非外非內,發生於冥。非冥非內外,發生於遇緣。非緣不離緣,瞋喜如幻化,雖化未嘗不瞋喜,如此瞋喜與天地共,道與虛無同。
就這樣,冥冥濛濛中,不知過了多久,周伯陽的泥丸神宮開始緩慢地跳動起來,當初進入泥丸的那團紫氣彷彿被驚醒了一般,微微震動起來,不經意間,從中分離出一道紫色氣流後便又沉寂下來,而那道紫氣卻有如脫韁的野馬在裡面左衝右突地亂竄起來,伴隨著陣陣疼痛,周伯陽又一次懵了,這就好比豺狼方去,猛虎又來;正當他無計可施之時,那道紫氣猛地一個迴旋,由上而下,過中脈,直落黃庭神室。
紫氣的到來好似一支催化劑,原本已經平緩下來的丹田一下子狂湧起來,同仇敵愾般,乳白色的丹元紛紛朝盤旋於黃庭神室之上的紫氣瘋湧而去,似乎想把這個不速之客驅逐出去一般。
兩方接觸的一剎那,強烈的排斥力爆發出來,雙方你來我往,爭得不亦樂乎,而四周的天地元氣也彷彿受到召喚一般,滲透的速度加快起來,也參與到這場爭鬥中.有了先前經驗,周伯陽此時反到清閒下來,放任其行,不妄不欲,以一個第三者的身份,用神念靜靜地觀察著,感悟著。
慢慢地,紫氣開始逐漸佔據了上方,一伸一縮間,不斷地把周圍的元氣同化掉,而且其同化的速度也漸漸加快,漸漸地形成一個旋轉著的圓形的氣狀球體.隨著同化速度的加劇,整個球體表面竟開始呈現黏稠液狀,而且漸縮漸小,越來越密實,也越轉越快.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彷彿是一剎那,又好像經歷了一個世紀,迷濛中,周伯陽只聞「叮」的一聲脆響,宛如珠落玉盤般,在黃庭神室的一片氤之氣中,一顆紫色的珍珠滴溜溜轉個不停。
有道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本來上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那是絕對中無有絲毫憐憫的意思。然而周伯陽卻誤打誤撞地,於那生死之際,憑著一點運氣與體悟,窺得冥冥一點天機,終於金丹凝結.這時的他與先前相比簡直可謂是天壤雲泥。至此,聚則成神,散則成形,無論形與神,已非同凡人,造物不能拘,生死已成昨日夢矣。
緩緩睜開雙眼,周伯陽隱隱有著一種喜悅,一種自在,就像長久縛身的繩索一朝解去,意動神弛之下,種種滯怠煙消雲散,有一種天地之間,盡得自由的微妙愉悅。神弛氣移之中,慢慢暗合天地,滑向一種奇妙的境界;細心體察之下,只覺一股熱氣,發於丹田,播及全身,四肢百骸,無不運到,所至之處,骨節肌肉,呈現出一種異常快美的狀態。
自古是非成敗,實乃天意使然。本來,周伯陽若不急於求成,只消繼續凝神溫養,要不了多少時日自能龍虎交泰,陰陽相濟,成丹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而他卻選擇了相反的道路,若是按常理,他斷無成功的可能,灰飛煙滅也只在彈指間。但巧就巧在,緊要關頭,在自身氣機牽引之下,使得他泥丸神宮內湧出紫氣相助,倘若不然,這後果實在難以想像。
修道本是逆天而行,不是強求可得,當執無慾之念於那縹緲中細細探查那一點玄妙,此方為正途。彈指間,經歷了生死,猶如幾度輪迴,種種雜念相繼泯滅,卻是他這十幾年來無妄無慾、潛修道基的功果。至此,誤打誤撞地,也終讓他磨出了一個異常堅定的道心,要不然,以剛才那生死一瞬間的種種因果,只消他一個執拗之念便可葬送這十幾年來的一番苦功。禍也!福也!誰又能說得清,成也!敗也!只付笑談罷了。
本以為成丹之後自己會很興奮,但現在周伯陽卻只感覺到一種怡然、寧靜和澹泊,但於不經意間間,臉色又一變,眼裡射出狠厲的光芒,「陳少君!希望你過得很好……」
回過神來,周伯陽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面露無奈之色,整個一血人似的,那些沒有被風乾的血漬歷歷在目,彷彿在向他昭示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他淡然而笑,旋即內視黃庭,只見在紫色金丹周圍,幾朵淡紫色的火焰不緊不慢地繞著它旋轉著。同為紫火,但這火與周伯陽十年前無塵虹化時所看到的葫內紫火卻又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了,此火乃周伯陽自身性命交關的一點純陽丹火所化,遠非那葫蘆內的南明離火可比。但為什麼丹是淡紫色、連那火也是紫色的呢?這完全有悖於他讀過的道書中之介紹,這點讓他感到疑惑,「難道是受那那泥丸紫氣影響?」
話說周伯陽這邊正在為紫色金丹感到困惑,卻不想自己此番丹成差點在山下釀成一出鬧劇來。
在山下,紫陽觀中,早先有小道士偶然看到後山紫氣沖天,只見其光如火,其形似焰,還以為是後山著火,而後山本與道觀相連,倘若如此,則覆巢之下亦無完卵,情急之下,大呼小叫,喚來眾人,提桶端盆,準備上山救火,不想,走到半路,卻是玄機子眼尖,第一個看清了實情,這才將大伙安撫了下來。回去的路上,玄機子不時回頭遙望,眼裡充滿了羨慕和嚮往的神色。
正是:玄珠有象逐陽生,陽極陰消漸剝形。十年飛霜丹始熟,此時神鬼亦須驚。